执念——孑鲱

为他多做些什么。可我是艺术生，文化成绩不太好做不了家教之类的兼职；从小到大没做过家务的我，也无法胜任服务

类的工作。所以那时我只能没命的画画，给报社、杂志社、出版社、网站做各种插画。不过也多亏那时的拼命，让我在

这一行累积了不少人脉，毕业后顺利的找到了工作。

虽然感情上我想要对暮岩尽力补偿，但实际上除了拼命赚钱外，我并没有勇气面对他。为了躲他，原本走读的我开始住

校，只有周末才回家。可就连这短暂的一两天我和暮岩也无法平和的相处。

记得我第一次用自己拼了一个多月赚来的钱给暮岩买了一双耐克球鞋。当我小心翼翼的把鞋送到他面前时，他没有看一

眼，打开窗户直接扔了出去。

“你就是这么补偿我的？！想消失的时候消失，想出现的时候出现。我是你养的狗吗？我不稀罕你买的东西，既然那么

不愿意见到我当初又何必假惺惺的要收养我？！”

“小岩，对不起。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够了，你出去！”

还不待我解释，暮岩便不耐烦的赶我离开。我退出他的房间，心里既难受又沮丧。哪里是我不愿意见他，分明是他讨厌

看到我。不得不承认当初决定收养他时，我并没有做好万全的考虑，只是凭感情就去做了。而现在真正把他接回家后，

问题才接踵而至。刚刚失去双亲且处于叛逆期的暮岩，显然并不是仅靠我用物质生活就能补偿得了的。我所谓的补偿也

许只会伤他更深。我很迷茫，不知如何是好。

“小念，你怎么了？暮岩和你闹脾气了？”

邹婶看我一脸落寞的从楼上下来，微微的叹了口气。

“我当初决定接他回来，是不是太冲动了？”

“你后悔了？”

“我不知道。我是想让他生活得更好一些才决定收养他。可是我发现他在我身边并不快乐。我现在该怎么办？”

“既然当初决定照顾他，怎么可以轻易就动摇呢？！他是个寂寞的孩子，你应该最清楚寂寞是无法用物质填满的。”

邹婶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对我温柔的笑了笑。

“邹婶，对不起，我做事总是冲动又不负责。我不在家时，他是不是也常常为难你？”

“不会啊！他很乖，都不用我照顾，还常常照顾我这个老太婆呢！他是个好孩子，如果真的对他觉得愧疚就多陪陪他吧

。”

是啊，寂寞有多可怕我怎么会不知道。可只要一想到暮岩所有的寂寞和痛苦都是我造成的，我就愧疚得想要逃跑。那时

我还是个缺乏担当的胆小鬼。

不过在邹婶的劝说下，我还是搬了回来。因为我的不成熟已经伤害了很多人，如今我应该学会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肩负

起自己的责任。

邹婶已经六十多岁了，我怎忍心再让她操劳。于是我开始学习做家务，亲自照顾暮岩的衣食住行。虽然他依旧不会给我

好脸色，但我们还是逐渐融入到了彼此的生活。

有时看到他和老师相似的眉眼我就不由的开始恍惚。看着他的眼睛笑、摸着他的头发哭……

我这间歇性的恍惚与癫狂曾吓坏了邹婶，不过暮岩倒是一直很淡定。由着我或哭或笑或抱着他自言自语。这些年来，每

当我从恍惚中骤然清醒时，就会发现暮岩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起初是惊异、厌恶；后来是生气、无奈；再后来是

悲伤、难过；再再后来，我便开始读不懂了……

虽然他对我很冷淡，但就像邹婶说的，他的确是个很好的孩子。他从不惹事，每次考试都是年纪第一。那些年，暮岩就

是我全部生活的重心。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怎样能让他过得更好。我试图走进他的心里，想要和他毫无芥蒂生活。我以为

我的努力，会得到他的原谅与接纳。可事实并不是这样。

他考上重点高中那年，我想给他一个惊喜，于是花光了两个月的薪水为他在别墅的院子里办了庆祝派对。我一个人偷偷

布置别墅，买气球、做点心、发请帖……当我把他所有的同学、朋友请来狂欢时。他却掀翻桌子，赶跑了所有宾客。

我还记得当时他瞪着我愤怒而忧伤的神色，他说“苏念！我讨厌你刻意为我做的这一切！”

我很难过，委屈的解释说“我只是想为你多做些什么。让你快乐一点。”

他看着我冷笑，眼里有超越年龄的沧桑，他说“苏念，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恨你吗？因为你对我好并不是因为你爱我或

喜欢我，你只是为了让你自己好过一点。”

他的话像一块大石重重的压在我的胸口。面对他的犀利，我无颜以对，自惭形秽。也许他说得对，我对他所有的好，出

发点都是为了自己。只是我之前并没有意识到。我以为我已经成熟了，可实际上我依旧幼稚而自私。

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那么落寞。我心里五味翻杂。

我努力的想让他不寂寞，可我做得越多，他却越寂寞。

我好像总是把事情搞砸。

如今他走了，可我的救赎之路似乎还没有走到终点。因为我还是无法得到宽慰与释怀。

我扬起头，望向窗外，把自己从回忆中拉出来。

此时此刻的暮岩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有着怎样的心情？离开了我，他会不会更幸福一点？

第十三章

来美国已经半年多了，一切都还算顺利。教授们欣赏我，女生们喜欢我，每次测试我都是第一，我是游泳队的主力，橄

榄球队的副队长。我忙着上课、做实验、打工、训练、和性感的女孩子们约会……

我把每天当做36小时来使用。他们戏称我为“钢铁侠”。只是他们不知道，“钢铁侠”一旦停下来，就会变成“棉花人

”。

对我而言，有关苏念的一切都好像是水，一旦沾上便沉重得让我无以复加。但如果没有他，我又轻飘飘的失去方向，仿

佛随时都会被风吹走。这种矛盾的心情从我还未成年起就一直折磨着我，让我几乎是逃一样的来到了美国。只有远离他

，每天让自己忙得没时间思考，我才能暂时的得到解脱。

我跟苏念的纠缠是命中注定的孽缘。是由孽缘衍生出的孽缘。因为父亲的背叛，让我和苏念本该平行的人生意外的有了

交集。而这交集似乎又昭示着新一段孽缘的开始……这种好像宿命，又好像轮回的感觉让我恐惧。

因为喜欢他，所以我痛苦。我还不敢把对他的这种喜欢定义为爱，我希望这只是我年少懵懂的错觉。选择远走他乡是想

逃避，也是想寻找答案。

从我第一次见到苏念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他。不过那时只是小孩子单纯对漂亮哥哥的喜欢。可是自从撞见他和父亲倒在

床上那一幕以后，我对他的喜欢就逐渐开始沾染欲望。是他让我知道男人的身体也可以美得那么惊心动魄。

他在父亲身下迷离双眼，小声呻吟的画面像是匕首一般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刺进我的脑里心里，折磨得我无法入睡。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我才逐渐明白，那种折磨不是因为忿恨，而是因为嫉妒。我嫉妒父亲可以看到他那样风情性感的一

面。

在知道他和父亲不伦的关系后，我有一万个机会去跟母亲和外公告状。可是我什么也没说，一个人默默的忍着。我不说

不是怕母亲伤心，也不是怕他们离婚，而是怕再也见不到苏念。

在年幼无知时开始的另类暗恋，容易使人偏激，但也催人成长。那段时间我不能控制甚至有些病态的暗地窥视着父亲与

他的一举一动。我试图去挖掘他们的奸情，可是挖到后又陷入深深的苦闷。被这种畸恋束缚的我，失去了正常的决断力

。

可以说在父母没有发生意外之前，我并没有真正恨过苏念。那个时候我甚至没有意识到苏念是破坏我父母感情，破坏我

家庭和睦的罪魁祸首。我只想到他被父亲抢走了，父亲在有了母亲后依然抢走了他！所以一直以来，我恨父亲要比恨他

多。对于父亲的死，难过之余我甚至还有些庆幸，因为苏念自由了。只是为什么无辜的母亲却要遭受厄运？！

因为母亲，我没有办法原谅苏念。同样因为母亲，我必须逼自己恨苏念。我反复告诉自己：如果没有他，也许我还过着

三口之家幸福的生活；如果没有他，也许我会像个正常的男孩子那样找个美丽的女孩谈场青涩的初恋；如果没有他，我

不会变成孤儿；不会变成同性恋；不会到美国留学；不会把人生弄得一团糟……

可是他意外的介入到了我的生活后，我却不能够没有他了。

记得父母刚刚过世的时候，爷爷奶奶告诉我苏念想要收养我，那一刻我的心情很复杂，激动、紧张、矛盾却又有小小的

期待。从发现自己对他有异样的感情后，我就一直盼着能和他独处，能让他看到我，并且只看到我。我是带着这样的心

情搬进苏念的别墅，可是他的眼中却依然没有我的存在。

他对我很好，什么事都由着我，物质方面从来没有缺过我。可是他的心里没有我。常常看着我就会走神。仿佛从我的眼

中看到了父亲的身影。后来这样情况逐渐变得严重，他的意识会游离出去，把自己圈进臆想的世界。甚至只是对视几秒

他也会走神。

“老师……老师，对不起……老师……”

他常常看着我，眼神直直的，然后突然就滚出泪珠，抱住我小声的哭泣呢喃。

“老师，你回来看我了？你终于回来找我了！我很想你！”

有时他又会看着我，然后突然笑起来，口中喊着我父亲，然后投进我的怀抱。

我真的快要被他折磨疯了。即便已经离他这么近，他怎么还可以这样子忽略我？！

他就那么爱父亲吗？！可父亲真的就那么值得他爱吗？！

父亲不过仗着老师的身份，欺骗了当时无知且寂寞的他而已！那只是玩弄，连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为什么他就傻到看不

懂？！

父亲是个贪婪的人，他什么都想要！外公的学校、能干的妻子、单纯的情人……他什么都不想放弃，所以最终才什么也

没有得到！只是为什么这么多人却要为他的贪婪而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苏念看着父亲照片自言自语时流露出的悲伤让我难受又生气！

“你还有完没完？！他都已经死了！”

十七岁时，我第一次忍无可忍，当着他撕光了父亲所有的照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看着我撕，然后从地上捡起那

些碎片。

“你还捡什么？！已经碎掉的东西就没有意义了！你跟我爸的过去就和这些照片一样！没有意义！没有意义！你听清楚

了没有？！！！”

我夺走他手里的碎片，抓着他的肩膀对他大吼。而他只是红着眼眶，低头默不作声。

“我爸他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他一直在玩你！你是傻子吗？！”

“够了！你住嘴！你才十七岁，你什么也不懂……”他推开我，忍了多时的眼泪还是滚了出来。

“呵~你和我爸上床的时候也和我差不多大。你又懂什么？！你真觉得他是因为爱你才和你上床？！”

我知道这些话对他而言有多残忍，可是这些话如鲠在喉，让我不吐不快。我恨透了他陷在自己虚幻的爱情里自怨自艾的

样子。

“你为什么要说出来？你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

他抬起眼睛看着我，微抿着嘴唇。眼里有忧伤、委屈、埋怨和一丝绝望。我顿时有些无措。

苏念，他或许比我想象的还要傻。我该拿这样傻的他怎么办？！

第十四章

我看着手里的照片，这是我仅存的一张。那上面撕裂的痕迹还是那么触目惊心。两年前暮岩发脾气撕光了老师所有的照

片，我从那一堆碎片中拼出了这张完整的。他说：已经碎掉的东西就没有意义了。所以他并不理解我为什么要执着于这

些‘无意义’的东西。

他不明白其实我执着的不是照片，而是过去那几年我和老师的感情。

在他撕掉照片的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一起撕碎了。因为除了照片我就没什么都没有了，那是我曾经沧海的

唯一鉴证。而它是那么轻而易举的就可以被摧毁。

我将照片放进行李箱里，穿上外套，再次看了看这栋盛满往事的别墅。

邹婶说我是怕寂寞的孩子，她说只有寂寞的孩子才怕寂寞。也许只有她才是真正了解我的人。可惜现在她不在这里，任

何人都不在这里。我讨厌空房子，尤其是这么大的空房子！所以我也要离开。我要去德国，那里有邹婶，还有许久不曾

见过面的母亲。

在经历过那些寂寞、痛苦、执着、癫狂后，我似乎可以对母亲的一切感到释怀了。她说得对，我的确像她。我的寂寞、

痛苦、执着、癫狂统统都像她！唯一不同的也许就是她困于感情时喜欢折磨别人，而我习惯折磨自己。她是我唯一的亲

人，在所有人都离开我之后，我忽然那么迫切的想要见她。

换了三次飞机又坐了很久的车我才终于到达母亲与他第五任丈夫的生活的城市——沃尔夫斯堡。我之前并没有告诉母亲

我要去德国。所以当我依照她过去留给我地址找到她时，她着实吃了一惊。而她的变化同样也让我感到意外。

她比以前胖了许多，衣着随便，可是眼睛很有光彩。她看上去和普通的五十岁主妇一样，略显臃肿、不修边幅、可是简

单快乐！她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美丽优雅又高不可攀的女人了。对于她这样的变化，我感到欣慰。

“小念……”她看着我，泪水夺眶而出，上前狠狠的拥抱了我“你已经原谅我了吗？”

“没有。只是我不想再恨你了。”

“这就够了。你愿意搬来和我同住我真的好高兴。邹婶也一直念叨你。”

“我只是来看看你和邹婶，并没打算长住。”我语气平静，轻轻推开她。

“你会来是因为那个孩子已经离开了吗？”

母亲擦掉眼泪，抬头望着我。她虽然不再美丽，可依然聪明。

“妈，我……”

“我已经有好久没听到你这样叫我了。”她打断我，又有些哽咽。

“妈，其实我来是想问清楚一件事。”

“什么？”

“你是不是早知道我过去和高中老师的事？暮岩的事你也早就知道了对不对？虽然我从来没有跟你讲过，但邹婶不可能

不告诉你，对不对？”

“你只是想知道这个吗？”母亲反问

“我想知道的是，你当初既然知道我和老师不伦的关系，既然知道我像傻子一样的迷恋一个不能爱的人，你为什么不阻

止我？！你为什么不从德国回来狠狠把我揍醒？！你为什么由着我傻下去？！”我看着她，鼻子有些泛酸

“因为你太像我。我也曾经那样傻过，你的外公外婆打我、骂我、锁我，可是都没有办法阻止我。也许我们命中注定要

那样傻一次。傻过了，你就长大了。小念，你别怪我，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做个母亲。我只是觉得那是你该经历的。”

我看着母亲，叹了口气。她向来是只凭自己感觉做事情的人，我又能怪她什么。和她聊过之后，我去楼上看了邹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