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意阑正坐在薛宁对面的椅子上,看着眼前的少年悠哉地饮酒,他忽然道:“你今天心情似乎不错?”
薛宁微笑着朝他瞥去一眼,幽幽启口,“何以见得?”意阑倒也回答得够坦白,“因为你在笑。”
“笑?”薛宁挑起眉梢,又轻微地扬了扬唇角,然而口气却不怎么好听,浅呷一口酒,他说:“那是因为那个你一口一个
大少爷叫着的男人,他希望我笑。”
意阑一愣,随即眉间泛起些许愁色,“二少爷,大少爷若是知道你这么说,恐怕又要伤心。”
“呵!伤心?”薛宁笑起来,笑声讥讽不屑,“他也有心吗?”言下他笑得更浓,轻轻晃了晃水晶高脚杯里的红酒,他忽
而转了话锋,“哦对了,他有心,只不过是铁打的,而真正没有心的那个人,是我。”因为,心早死了。
“薛宁……”看出意阑还想要劝说些什么,薛宁立马抬手制止,“够了,我可不想再听你说薛然怎么怎么好,你要觉得他
好,我把他让给你也成啊!”
似乎是这话刺激到了意阑,只见他猛然站起身,对着薛宁扬声而问:“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大少爷为你付出多少心思你到
底知不知道?”说着,他的嗓音突然低沉下来,字句中含着满满的悲切,“他那样待你,你又怎能这样辜负他?”
收起脸上的笑容,薛宁又变得冷漠起来,一口将杯中剩余的红酒饮尽,他这才缓缓开口,“那真是可惜了,你所说的这些
我全都没看到。”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顾好你自己吧,何意阑,说句不好听的,别说是薛然,就连你,我也
压根没想过要给什么好脸色瞧。”他慢吞吞地给杯里斟满了酒,这才又加上一句,“回你该回的地方去,少在这里碍我的
眼!”
意阑皱着眉头,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杵了半晌愣是没有移动半步,久之才平复了情绪开口,“你不该这么对他的。”
薛宁好笑地抬起眼,对上意阑的眸子,“哦?你倒是对他衷心耿耿,只不过……”他刻意拖长了尾音,顿了须臾,才缓慢
地开了口,“狡兔死,走狗烹,你就不怕薛然总有一天会把你丢掉吗?”
本来意阑还一脸严肃,一听这话却忽然释怀般地笑了,“他不会的。”
“以前的薛然确实不会,可现在,他会。”伴着薛宁的话落,意阑的声音旋即又响起,口吻那样坚定,“他不会。”
如此一来,薛宁也认真了起来,眼色阴沉下去,他漠然甩出两个字,“他会。”
“他不会!”不就究竟是哪来的固执,意阑就是这样坚持着,然后猛地拔高了嗓音,甚至透了几许尖利。
薛宁淡漠地凝视着他,沉默了良久,才如是而问:“那就说说看,你为什么这么坚定他不会?”
意阑轻弯了眉眼,深情顿时变得柔和,“因为我信他。”
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薛宁只自顾自地喝酒,意阑等了一会儿,不闻薛宁回应,便出声问道:“那你也说说看啊,为什么
那么坚定他会?”
将手里的酒杯放到面前的桌上,薛宁悠然地仰靠在椅背上,望着意阑的双眼凉薄地启口,“因为,我不信他。”
Chapter 37
意阑感觉自己的身体很细微地轻颤了一下,继而背脊绷得甚紧,他死死望着面前那个冷笑着的少年,忽然觉得他好陌生,
“你真的还是我所认识的薛宁吗?”
薛宁的唇角始终扬着冷漠的弧度,虽然他看上去是在笑,只是眸中却没有任何的温度,“怎么?觉得我变了吗?”
“是啊,变了,变得我完全不认识了。”意阑老实地说着,随之眉头一点点地收紧,“薛然为你做了那么多,你怎么都可
以当做没看见呢?你之前不是还口口声声说着爱他的吗?”
就在那句话后,薛宁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略显愤怒地对上何意阑的双眼,“是,我是这么说过,可那又怎样?现在的薛
宁连心都可以抛却不要,更何况是一个薛然?你要是喜欢尽管拿去,我不稀罕!”
“他不是一件物品,我就算真想要,也不需要你让出来,我会靠自己去争取!”意阑拔高了嗓音,尖利地叫道。
薛宁讥讽地笑着,可那笑容却真的不好看,配上他此刻的话语,竟显得整张脸都扭曲了,“你以为薛然就有多么高尚吗?
一会儿说爱,一会儿又狠狠伤我!我不是他不想要的时候就可以像垃圾一样丢掉,想要了又能捡回来接着玩的玩具,我不
是用来承载他欲望供以发泄的容器,我不是。我薛宁是软弱,但这不代表我必须活得没骨气没尊严,薛然他可以仗着哥哥
的身份来教训我,但不可以侮辱我。”
这段话说得极有气势,当真叫人对这个以前总是温柔又胆小的少年刮目相看,可偏偏,就是这番话惹恼了意阑,那一瞬间
,只见他快步上前,抬手抄起桌上薛宁就抿了几口的那大半杯红酒,对着薛宁的脸就浇过去,“以前的薛宁就算软弱,至
少很善良,但是现在的你,让我看不起。”言下,他就打算离去。
可事情就有那么巧合,就在他转身之际,房门突然被推了开来,薛然从外面走进屋,忽见窗前站着的两人脸色极差,又瞧
薛宁那副狼狈的模样,顿时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他的嗓音立马阴冷下来,“何意阑,你到底在做什么?”
意阑苦笑着,却也不解释,他还能说什么呢,薛然都看到了,看到了最不该看到的,他拿红酒泼了薛然最爱的人,想必不
会有好下场吧?
果然,那个男人见他杵在原地不吭声,上前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你跟我出来!”而后二话不说就将他往外拖。
意阑知道薛然是真的生气了,因为他攥得他的手腕好疼,薛然走得很快,意阑被他那样拉扯着,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而跌
跌撞撞,走得很吃力。好不容易来到了书房,薛然一把将他丢进沙发,随后冷厉地开口,“我警告过你不要动薛宁,看来
是翅膀长硬了,完全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了,是吗?”
意阑抿着嘴不说话,他在想,如果他解释,薛然会不会信。可是薛然瞧他沉默不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何意阑,我在
问你话!”
被薛然如此一喝,意阑恍然回过神来,从沙发上爬起来,款步走到薛然面前,继而单膝跪下,“今天是意阑做错了,请大
少爷责罚。”
薛然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意阑,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给我个理由,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意阑觉得心口很痛,痛得仿佛裂开了,可他依然装作冷静地用平缓的语调回答道:“是意阑自不量力,我不该与二少爷争
辩,更不该争不过就动手,大少爷罚我吧!”
薛然隐隐感觉事情不简单,意阑平时是多么内敛的一个人,不可能会因为区区小事就动手,一定是薛宁说了什么话刺激到
了他。蹲下身,薛然以两根手指抬起意阑的下颌,刻意施压道:“意阑,我最后给你次机会,说实话,为什么动手,是不
是薛宁对你说了什么?”
不躲不闪地对上薛然的视线,意阑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地点了下头,“是,他说了很多过分的话,我不想重复,总之大少
爷只要知道,意阑这么做全是为了您。”
“为什么?”其实薛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明白的,这会儿之所以这么问,是想说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地步,倒不如直接挑
明了。
而意阑也似在心里挣扎了良久,才吞吞吐吐地启口,“因为……我,我喜欢……你。”
松开手,薛然站起身,漠然俯视着跪在身前的男子,轻轻地道:“我心里只容得下薛宁一人,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当
然也包括你,何意阑。”
意阑猛地抬起头,在看到薛然眼中的凉薄时情绪顿时变得激动起来,他哭喊着,“薛然,你爱薛宁,可是他根本不稀罕,
他恨你,他厌恶你,你到底知不知道?”薛然,只有我一直爱着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只有我始终对你不离不弃,可是
,你的眼里为什么总是看不到我?
薛然走到沙发上坐下,无力地启口,“我知道。”
意阑站起来,转身对向他,“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继续?”可是薛然紧接着回给他的一句话却顶得他一下子没了话,他
找遍了脑海中所有能想到的句子,却仍是不知道该如何应答,薛然说:“意阑,你不也是吗?明知道我不会爱上你,却还
是在奢求渴盼些什么。”
是啊,他只是在奢求,在渴盼,可那些东西不属于他,永远不属于。
书房内的气氛突然变得冷僵,半晌之余,薛然淡淡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呵!对不起……这三个字不通常是甩人时惯用的开场白吗?如今薛然竟将这三个字用在了他身上,何其可悲。
意阑笑得悲伤,他摇着头,心里难受得就快喘不过气来,“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要的,你给不起。”他的话音中已满是
哭腔,薛然听了也不免心酸,刚想开口安抚两句,可意阑却抢在他前头先开了口,“薛然,我想要你的爱,你能给吗?”
薛然沉默,而答案,显而易见。
意阑笑得更浓烈了些,随后也不再理会薛然,孤自走到门前正要开门出去,可薛然却又忽然叫住了他,“意阑。”
他止住脚步,却迟迟没有回头,此时他不敢回头,只怕再多看薛然一眼,都会让他忍不住掉下眼泪。而薛然只是问:“你
去哪里?”
他狠狠咬了咬下唇,努力克制自己想哭的冲动,“我出去走走,今晚一定会回来,”顿了顿,他复又跟上一句,“回来领
罚。”言下快步带门而去。
等意阑离开后,薛然不禁长叹一声,这样对意阑,他又何尝忍心,只是不忍归不忍,但感情的事儿,拖不得。如是想着,
他也起身出了书房再度往薛宁的房间走去,不料才推开门就得来薛宁的一声低沉的怒吼,“你给我滚出去!”
薛然愣了愣,这才发现薛宁似乎是刚冲了脸,这会儿正在换衣服,上身光裸着,那细致的皮肤光洁细腻,叫人瞧了难免脸
红心跳。
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液都往头上冲,薛然立刻点点头,略显木讷地回道:“哦,那你先换衣服。”语毕,人已迅速逃走。
薛宁望着又被合上的房门,脸上的表情才渐渐松弛下来,而眸中旋即泛起一抹浓到化不开的忧伤。意阑,你懂什么?你根
本不知道我受过多少伤,又凭什么来责怪我?
……
意阑坐在薛家附近那个小公园门口的木质长凳上发呆,他拿指尖轻轻地碰触着自己左手手腕,望着那片还未完全消退了的
红印,他暗自苦笑,真的好痛,似乎手上的伤痛延续到了心里,那种心碎的痛楚,仿佛被人生生活剐,让人痛不欲生。
薛然,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明明很早就提醒过自己,不要陷进去,不要真爱上,我逼迫自己少看你一眼,却发现每
次刻意的逃避到最后都是徒劳,我少看你一秒钟,便会多用一小时来思念你,多么得不偿失,可何意阑偏偏做了这么不划
算的事儿。
薛然,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跟着父亲头一回来到薛家,那天你见到我,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你我叫意阑,何意阑
,你问我是哪个意,哪个阑?我说,是意阑珊的意阑。
“意阑珊的意阑?”记忆中,薛然的声音还那么青涩,意阑点了点头,“嗯。”
可薛然却说:“阑珊这个词太消沉,意阑并不是个好名字。”当时薛宁将脑袋从薛然身后探出来,小声地说了一句,“意
阑这个名字很好听。”
时至今日,意阑依然记得那个午后,薛然听到薛宁的话后,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附和道:“嗯,很好听。”随后薛然对
他温柔地一笑,也许就是那个笑容,让何意阑的心里住进了这样一个人。
而事实却是薛然说对了,意阑确实不是个好名字,但直到此刻,他才真正配得上这个名字,意阑……意阑珊、泪阑干。
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年的哪一天,意阑和薛然一块儿出去买东西,回来的路上突然病发,那次是他第一次在薛然面前发病,
当时薛然很紧张地抱着他拼命地叫着他的名字,而他只是紧攥着自己胸口的那片布料,语不成调地说:“大、大少爷,我
喘……不过气了。”
“意阑,没事的,来,跟着我的节奏做深呼吸,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使劲地揉了揉干涩的眼,意阑恍然从回忆中清醒过来,这么久过去了,本以为早该忘记的事,到头来才发现,原来从来不
曾忘却过。
他依然记得很清楚,包括许多的小细节。他记得当时薛然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下面是一条很普通的牛仔裤,那样子一点
都不像是个富家少爷。那天意阑最终在薛然的帮助下平顺了呼吸,而后薛然竟背着他往家里去,路上很多人看到了,不住
朝他们投来奇怪的目光,而薛然却完全不理会他人,继续背着他往家里走。
途中,意阑说:“大少爷,你把我放下来吧,要让我爸瞧见了,准又要骂我没规矩。”薛然知道意阑的顾虑,照理说他们
俩这主仆关系,怎么着也不该让薛然这少爷来背一个家奴,可那时薛然说的一句话,却让意阑在往后的许多年里都一直为
之感动着,他说:“那好,我背你到家门口,然后再扶着你进去。”
分明是最简单的话语,却不知为何当初就这么沦陷了。后来意阑对薛然说:“大少爷,谢谢你。”薛然侧脸瞟了他一眼,
继而露出一个很温暖的笑容,一如他们初见时,那阳光般和煦的微笑。
只可惜转瞬经年,物是人非。
而就在意阑坐在凳子上自怨自艾之时,忽然一个这些天让他很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哟,瞧瞧这是谁呐?我的意阑宝贝
儿,怎么一个人傻坐在这儿呢,该不会是在等我吧?”
意阑微蹙了下眉头,抬眼瞧见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他面前的林语默,脸色越发的变得难看起来,“林语默,你可不可以不
要这么阴魂不散啊?”
语默歪了歪脑袋,依然很自说自话地往意阑身边一坐,笑道:“这哪是阴魂不散呀,是咱俩有缘,这都能碰见。”说着,
他一把揽住意阑的肩膀,凑着他的耳畔细声低语:“宝贝儿,你脸色不好看哦,告诉我是谁欺负了你?”
意阑厌恶地推开林语默,“谁欺负了我又关你什么事?我的事与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语默被他那一推,倒也不觉得尴
尬,只自顾自地开口,“怎么就没关系了?”
意阑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之前阴郁的情绪却是被吹散了些许,“那你就说说看,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了?”
闻言,语默又死皮赖脸地贴上来,与意阑凑得极近地柔声启口,“我都舍不得欺负的人,哪能让别人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