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日纪年之孽债+番外——爆琦

「还说呢，哥你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每次从京都回来都是愁云密布，而且你也越来越瘦了，是不是皇帝压在你身上的事越来越多了？」龙羽歪着头问道。

龙吟听龙羽提到鄢行天，想到皇帝如何待他心里不禁微痛，然而不愿让亲人担忧他仍是淡淡笑了笑。

「所以这回哥在家里养病，我和那家伙合计一定要让你尝到与众不同的美味，把身体养得好好的。」龙羽从来不直呼他情人的名字，这点颇让龙吟感到好笑。

「你们两个呐，唉。如今在一块了还是这样闹腾。」

「哥，你别转移话题。我说真的，你从七岁那年进宫陪伴太子殿下，我们全家很难凑得齐全。偶尔过年先皇开恩让你回家小住但又有哪一次不是几日便让太子殿下派人接走？」龙羽想到这里似乎甚为不愤，「如今太子即位天下太平，大哥你也助他平叛坐稳江山了，还留在那冷冰冰的皇宫里做什么？」

「小羽想我回来？」龙吟被龙羽无心之语触动心事，含笑转头看向弟弟。

「那是当然，我和爹娘，还有大姐和那家伙都想你呢。」龙羽从未听龙吟软口说过辞官回家，此时听到兄长语气松动他心中大喜连忙加劲诱龙吟回来。

「姐姐不是因为我是家里第一个男丁，连累她长我三岁反倒要称我为兄长而不愿再搭理我么？」龙吟笑问。

「哪有？那是大姐一时戏言罢了，她是舍不得你一个人走那么远故意说的反话。」龙羽急声道：「你知道吗？在你去年初一匆匆回家又让皇帝召走之时，她还感慨万分你走了没人让她欺负呢。」

龙吟听到这里忍不住又轻轻掀起唇角，他那个嫁给苍日国兵马大元帅的姐姐龙静从小到大便喜欢逗他与龙羽玩，幼时他在姐姐手里吃了无数亏，现在想来心里也觉有趣不由颇感怀念。看来离开皇宫回家度过余生应是最正确的选择了吧？

「龙老大，皇帝有东西送来。」唐默飞从外堂猛冲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布袋，此人与龙家兄弟打小认识亲厚惯了，一向这么开玩笑称呼龙吟，「这是御林军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东西，你快打开看看是什么。」

龙吟微觉诧异，在龙羽厉声责问唐默飞所做的美食在哪儿的时候从对方手里接过布袋。鄢行天那日不是说得清楚不愿再见他了么？怎么还会令人特意送来东西？

疑惑着打开布袋露出一个个大小均匀红彤彤的鲜枣，龙吟的心禁不住砰然而动。

「哇，这是中土那边的枣子吧？比我们这儿的大枣甜美可口很多哦。就算有钱也很难买到。龙老大，看来皇帝对你还真不错唉，知道你喜欢吃枣就巴巴让人不远千里送来一袋，还是我国没有之物。」唐默飞从龙吟手中袋子里捡了枚最红的枣子放进嘴里大嚼。

「切，皇帝这次学乖了没派人来接哥，但他送这袋果子到哥手上意思还不是一样？」龙羽心思玲珑猜出鄢行天用意心中很是不爽，「枣就是『早』，皇帝是催哥早些回京都呢。如今到好，他连往日接我哥入京的人马也省了，连书信也没有一封，凭这一口袋烂果子他就想让哥乖乖回去继续给他卖命，盘算打得倒好！」

龙吟知龙羽是因劝自己辞官回家的话被皇帝送枣一事打断而不快，眼见弟弟气鼓鼓的模样再听他说这话当即更觉得好笑。

「果然不愧是天子，没有人能算得过他啊。生意做到这份儿上，让我这个家里世代经商的人也深感佩服。」唐默飞在旁边插嘴，不忘伸手又抓了一把鲜枣。

龙羽不乐地嘟起嘴，拎着唐默飞的耳朵两人不停拌着嘴去前厅打发送枣之人，留下龙吟一个人抱着那袋枣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原来，鄢行天还记得！龙吟近乎麻木的心里禁不住漾起层层思波，他想到幼时有一回鄢行天答应他不再捉弄太傅，但转眼之间那个男人又令人将墨汁涂满太傅搁书的抽屉，让老夫子随后进来后将书本放进之时沾了满手的黑墨。

事后龙吟没有再劝说嘻皮笑脸站到他面前洋洋自夸的鄢行天，任凭年轻的太子殿下抓耳挠腮、想尽办法也不肯再与其亲密相处，举止言行中规中矩像诸多宫中侍从那般礼遇太子；虽未板着脸但也不露一丝笑容，更不会与太子同饮同食晚间睡觉也不许对方涎着脸儿拉他同榻而寝，好像初识鄢行天一样极其生分。

这使得习惯与龙吟说笑亲密的鄢行天大为着急，变着方儿哄他龙吟也不为所动。有一日在龙吟按太傅吩咐临摹字贴之时，鄢行天带着一小袋蜜饯笑容满面有来到他身前，再三向他保证日后不会再胡闹生事定当尊师重道好好习文，跟着伸手入袋取出一枚蜜饯放到他口中。

「吟，我知道你喜欢这东西。只可惜这个季节没有鲜枣，所以我拿枣子做的蜜饯给你尝尝，以后若有好的枣我定会给你留着，无人时我们俩一块吃。」鄢行天那时的话还回响在龙吟耳边，而对方屏住呼吸小心观察他脸色的神态也颇让龙吟觉得有趣，从未在他面前摆主子架子的鄢行天总是让他硬不起心来，所以龙吟最终还是对太子微微笑来。

随即，鄢行天好像大大松了一口气，他衷心表现出放下心中大石又笑逐颜开的神情让龙吟至今都难以忘怀。

此后每每鄢行天若不听龙吟劝戒闯出祸来，事后他都会带着枣果蜜饯前来找龙吟道歉并保证再不会犯错，接下去他会陪笑着先往龙吟嘴里塞一粒蜜枣，然后他自己也含上一枚。每到那时龙吟一般都撑不住先笑出声来，鄢行天跟着多半会赖在他身上磨磨蹭蹭，两人使劲咬着嘴中甜甜的蜜枣相视而笑都觉温暖之极。

所以此刻拿在手中的这袋枣不仅是暗示皇帝希望他快些回去，也有表达歉意的含义。明白其中深意的龙吟一时不禁呆住——鄢行天还需要他么？那个男人真的不会介意留下他么？为什么在他都快坚持不住准备放弃的时候，皇帝总会让他的心蠢蠢欲动又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与希望呢？

龙吟顺手拾起一枚鲜枣咬下去，甘甜微凉的果肉嚼在口里却泛起一丝它不应带有的酸涩之意。定了定神，龙吟迅速整理思绪举步来到前厅，刚好看到送枣之人为难的愣在那里，龙羽和唐默飞正捉弄他呢。

「龙大人。」那人看到龙吟出来，脸上立即露出笑脸连忙走过来行礼，「皇上差小人务必将所赐之物送到你手上，刚才属下到达之时被令……」

「我不会对陛下言明，你大可放心。」龙吟回身看了抢枣的唐默飞一眼，心知送枣的人担心没有完成皇帝嘱托害怕受罚，当即对他保证。

「多谢龙大人体恤。」那人大喜，对龙吟微微躬身，「皇上还令小的送来一匹骏马，是前些日子南渊国五皇子特意令使节回送的礼物。皇上说了，什么时候返京看龙大人自己的意思……」

「倘若我哥不想回去呢？」龙羽在旁边傲然插上一句话，他不清楚龙吟与鄢行天之间发生什么事，但也深知兄长涉及官场是为了皇帝，而且近年来每次返家龙吟都显得精神不济，这一回人看起来更是憔悴，想必在皇帝身边过得不好。所以他直觉认为龙吟不回皇宫说不定是一件好事。

「这？」送枣之人塞语，他没有料到有人胆敢公然说出这样的话，但碍着龙吟在场又深知圣上对其恩宠异常，所以一时也不敢再言。

「二弟，别为难人家了。」龙吟握住龙羽的手微微绽颜。

看到这个清柔平和的熟悉笑容，龙羽心里的莫明之气不由烟消云散，整个人像被包在一团棉花里想发火也发作不得了。

见胞弟无语，龙吟转身对送枣之人说即日便回京城。那人听了如蒙大赦连忙请安告辞，生恐龙羽这位脾气不好偏又不能得罪的美人又给他脸色看。

「哥，你真想好要回去么？那我之前建议你辞官一事……」

「小羽毛，你大哥做事有分寸，我想龙老大如果真的拍屁股走人事先也得给对方一个交待吧？」唐默飞拉着性急的情人笑道：「再说你还吃了皇帝一朵珍贵的冰莲呢，我看那个会做生意的天子不会这么轻易放人的。」

「他敢！谁要是欺负我龙羽的哥哥，我非……」

龙吟连忙捂上龙羽的嘴不让他把下面对君主的大不敬之言讲出来，转眼看着抿嘴偷笑的唐默飞，他不由摇头；自己这个心性单纯的弟弟和喜欢糊弄人的唐默飞处在一块，过了这么久还没有学得精乖一点，难怪时常被人逗得团团转。

「你放心，在皇宫住了这么久我岂不知那是个什么地方。默飞说得对，就算要走我也必须亲自对皇上言明才是。」龙吟看龙羽情绪平稳了一点才松开手柔声说道。

龙羽个性高傲最见不得喜欢之人受半分委屈，如今推断龙吟在皇帝身边有可能过得不好，他当然不愿让大哥再回去受苦，所以现在见龙吟又要动身返京立即拉长脸。

知道弟弟担心他，龙吟心中微暖；不管如何家里总有人关怀着他，再加上鄢行天忽然送来的礼物，让他心里对即将回到皇帝身边产生的尴尬与沉重感减轻了不少。

对搂着龙羽的唐默飞点点头意示让他好好照顾弟弟，龙吟转身进屋准备收拾行装——手里，紧紧拽着那袋鲜枣，思绪早已飞到千里之外。

再次踏入宫墙，龙吟有了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经过这次大病之后他想了很多，以前在这个地方感受到的伤心与难过也在接到那袋枣以后打消了不少。

万事有因必有果，鄢行天那样反常地对他也是他先触了对方的忌讳。感情一事不能强求，他已使皇帝方寸大乱接连做出与其本性相反的荒唐事，如今到了让对方感到好受一点的地步了。

进了皇宫见各处俱在装饰，御花园里也添了不少奇花异草。龙吟知道宫中平时不兴土木仅在重大节庆或皇帝、太后生辰时才有所布置。此时铺张修葺装点定是为皇帝纳后做准备。

尽管已经决定挥剑斩断情思，但是眼见这番情景龙吟心里还是感到非常难过。他压下思潮随内侍走到御书房。进去之后，屋子里的人按着常规全部识趣地退了出去。

龙吟垂着眼眸，没有想好如何对鄢行天开口，但是当他准备行礼之时皇帝温言说了句：「不必多礼」。

听着鄢行天深沉如昔的语声，龙吟心里涌上一股淡淡的怅惘。他无力地发现下定决心想要抽身离去也是那么困难；然而不管如何不舍，为了不再让鄢行天跟着他一块受折磨，应该做的事他也必须去做。

「吟，你……还好罢。」鄢行天总是他们都沉默之时忍不住先开口的那一个。

经过这么多天的冷静，皇帝现在怒意全消，思绪清楚的他当然知道那日对待龙吟过分了点。

以前他很容易向龙吟低头认错，如今知道对方爱他之后心里反而别扭，所以一直强忍不去想他在寝殿那日对龙吟的所作所为对不对，也没有考虑向对方道歉。直到龙吟回家用冰莲救了龙羽还留下来那么久也没见回转，鄢行天的心里才开始止不住想念那个十几年来跟随他左右的「兄弟」。

接下去，皇帝又收到龙吟病重的消息，他忍不住担心起来。寻思亲自前往龙家庄看望并接龙吟回来，他又觉得对那个温和的青年做了过分的事后拉不下脸，再加上前次私自出宫被太后斥责，鄢行天左右为难最终还是没有走出皇城。

当跟随龙吟的侍卫回来禀报说龙吟曾经整整昏迷三日的时候，鄢行天的心一下子痛了起来，整个人好生焦躁，眼前不断回忆龙吟离开那日他是如何粗暴对待人家的情形，还有龙吟那张没有雪色的脸庞与看不到一丝情感起伏的木然双眸。也不知龙吟会不会是因他的粗暴对待而心里难过，致使身体受损无法抵御路途艰辛染上风寒？

一念至此，皇帝心中难免愧疚，他想象龙吟转辗病榻的画面更感不安，全然忘了他与龙吟之间的冷战与隔阂，恨不能立即赶往龙家庄去探望。因为他记得龙吟进宫来的第二年夏天，他有一回在夜深人静之际，兴致勃勃的强拖着龙吟瞒过众多宫女与内侍去御花园的湖边踩水玩儿。

谁料他不慎踩滑摔倒在湖边青石之上将手臂跌脱了臼。此后数十日母后令他在床上静养。鄢行天深知身子不离床的滋味有多么难受，那些时候多亏龙吟相伴在侧与他说着话儿打发时间，让鄢行天觉得有个知心的朋友陪着比药汁调养伤处更为有用。

所以那次受伤以后，身体比谁都强壮的鄢行天喜欢时不时咳嗽几声，或是到了该去书房学习时还赖在床中不肯起来，为的是想看到龙吟因他不经意表现出的「不妥」而关怀备至的模样。他喜欢龙吟静静陪伴着他不再劝什么规矩方圆，也喜欢耍赖磨着龙吟从宫女手中接过碗一勺、一勺喂他吃粥的感觉。鄢行天直觉这种关怀不带丝毫心机与算计，因而他一直极为信任与亲近龙吟——

上次在寝殿他用冷语狠狠讽刺龙吟向他讨要赏赐，但是鄢行天内心深处当然比谁都清楚龙吟的人格，说出那些话只是想掩饰他从龙吟身上得到莫大的快感。他不愿承认也害怕承认那种感觉，所以才口不择言。

但是现在龙吟病重无法下榻，鄢行天不仅没有像对方当年悉心照顾他那样相伴安慰，反而呆在一旁只能从不断派去的人打探下才知道龙吟的病情。心里越发惭愧之余，皇帝正好发现去中土拜访的使臣带回来的礼物里有异常新鲜的大枣。

苍日国中不盛产此物，鄢行天想到龙吟偏爱这种水果，又记起幼年他常向对方低头所做的事，连忙派人快马加鞭将鲜枣送到龙家庄，他知道龙吟一定明白他送枣的含义——之后，龙吟果然如他所愿再次回到他身边。

鄢行天明白龙吟从来也不会让他失望，心里顿时颇感欣慰。不过再一次看到久别不见的人他又觉得有些尴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鄢行天自个儿也发觉他相当不对劲儿，若换了别的男子对他抱有情爱之心，估计早让他凌尺处死了；但偏偏现在喜欢他的人是龙吟，这让鄢行天陷入两难之地。

杀了龙吟当然不可能，他硬不下那个心。鄢行天想到这里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想他一夜之间下令处死叛党一族以及党羽几千余人也没有丝毫犹豫心软，如今倒对一个用异样情愫看待他的人处处怜惜起来。

若继续放任龙羽留在身边，鄢行天又觉得与之相处很不自在；但如果打发龙羽去外省任职，似乎他又舍不得。

毕竟那么多年来陪着他的人是龙吟，他二人一路相携走来，在最困难的时候龙吟没有背弃过他，在最艰险的时候龙吟毫不犹豫的对他献出忠诚，如果此生再不能相见的确让鄢行天心中难受。他要如何处置龙吟才能两全齐美呢？

龙吟听到鄢行天的问话缓缓抬起头，坐在龙椅上的英俊男人微微皱着眉头，面对这样的皇帝龙吟心里颇感歉意，他还是喜欢看到以前那个意气风发、冒失冲动又待他亲密无间的鄢行天。

「我的病早好了。倒是你，行天……再过不久神官选后的结果便出来了，想必你这些日子也猜测多次了罢？」龙吟抬起头，双目望向鄢行天之时散着淡淡柔和的光芒，清澈如昔。

鄢行天听到龙吟对他的称呼又回来了，他心里止不住一暖先前存于脑中的尴尬也因此消融不少。

「我的命定之人么？希望她不会是个包藏祸心之人罢，最好脑子简单点，不要让我觉得与她在一块时很累。」鄢行天老老实实说着，同时心里涌起一股怪怪的感觉。这个时候他对心系在他身上的龙吟说这样的事，好像真的有些残忍。

「我明白。」龙吟上前来到鄢行天身旁，依着往日的习惯皇帝站了起来怔怔看向龙吟。

「上次的事……」鄢行天斟酌着用词，尽量想用最自然的语气向龙吟说声对不起，但想来想去除了愈发窘迫觉得无颜面对龙吟之外，他嘴中挤不出一个字。

「上次的事不提也罢。毕竟是我先让你为难了。」龙吟垂眸轻声说道：「行天，我想了很久才再次这样称呼你，因为我真的不愿坏了你我相交十几年的情谊。」

「此亦非我所愿。」鄢行天听了心里更是一松，他上前握住龙吟的手感到掌下之人手腕比以前纤细了不少，再看龙吟如今精神虽佳但脸颊消瘦，他眼里忍不住流露出浓浓的愧色与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