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博城稍稍清醒,心知这小狐狸感恩欲保护龙枫。猛然间看着手下晕厥之人满头汗水,双目紧闭唇色苍白,眼前飞快掠过龙枫之前在客栈那晚为自己吸毒疗伤致使双唇泛黑,还有刚才为救他力竭晕倒的那一幕。他心里忽然一凛,恢复理智后惊觉四肢疲软发凉,全身大汗淋淋。
有恩必报,他总不能连一只小狐狸也不如吧?鹰博城想到他刚才一念之差几乎做成的事,感到非常惭愧又禁不住恼恨,如果真的在那种情况下趁人之危杀了龙枫,他自个儿也瞧不起自个儿。
鹰博城抓着龙枫心中恨意未消,但是此时杀机被阻断后,他的双手无论如何也掐不下去了。跟着决定即便要报大仇,他以后也绝不干这种卑鄙的事,日后一定勤奋练功,再难也要靠自己真正的本事报仇雪恨,大不了以后他也救龙枫两次,就当报了对方的大恩,然后再杀死龙枫了结仇怨。
想到这里,鹰博城轻松不少,微微喘了口气。
窗格上忽然轻轻一响,一条人影晃身而过,鹰博城不及细想扔下龙枫纵身追出。
出了院子,那条人影从墙上飘落。鹰博城弹身追上,站在客栈外墙上再也不见那人的踪影。雨丝密集打在他的身上,随着一阵电闪雷鸣,照得这家客栈忽明忽暗,泛着些诡异的暗光。鹰博城心里突寒,连忙转身向先前出来的屋子奔去。
刚一进门,鹰博城看到床边站着一个青年,那人挑扒开龙枫的衣裳探手打算进入。鹰博城这一气非同小可,虽说他不在乎仇人的安全,但是刚才已经拿定主意以后要亲手堂堂正正砍杀一个活生生、武功处于最盛时期的龙枫,他哪容旁人在他面前对龙枫不利?还做出这样下流无耻的举动?
「你想干什么?」旋风般冲进屋一把将青年的手打开,鹰博城拦在床前恶狠狠地开口。
「阁下别误会。」那青年淡然笑笑毫不慌张,「在下刚才见阁下冲出房,好奇之下顺便进来看看。发现你的朋友似乎不大好,正好我粗通医术,一时忍不住上前看看贵友情况如何。」
谁和龙枫是朋友?鹰博城心中不快,不懂他之前为什么紧张?明明刚刚还打算杀了龙枫,此刻竟然替对方担心起来。
心里飞转念头,鹰博城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下,他伸出手扯过被单裹住龙枫赤裸的上半身,将其卷成一团粗鲁扔进床角。鹰博城知道龙枫是因内力消耗过度才晕倒,身体并无大碍,这般举止只为告诉那青年不需要帮助。
这也难怪鹰博城起了防备之心,他二人投店时天色已暗再加上治伤那一闹,现在夜色更沈,这个青年偏偏在他被人引出去的时候跑到房里来查看龙枫的情况,实在非常奇怪;而且就算对方真是大夫,治病用得着扒光患者的衣物么?鹰博城心生不爽,不解为何看不惯别人在龙枫身来划来比去。
「在下因雷雨睡不着起来随处走走,倒让阁下见怪了。」青年看鹰博城的神色,似猜出他心中所想抬起头来温和解释。
鹰博城看清对方面容,不禁动容,向被他扔在阴暗一角的龙枫看去。眼前的青年一袭白衫,用一条银色绢带随意束发,一身衣饰搭配华丽而不刺目。尤其是对方的眼神温柔坚韧,再加上其谈吐得体、气质雍容华贵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只觉这么出色的人站在龙枫身旁,才能配得上那个罕见的美少年。
鹰博城从来没把人的相貌放在心上,更加不会以貌取人,然而他现在见这个青年,心中也禁不住想,或许对方真的只是随处走走对龙枫并无恶意;不过想到这人刚才挑开龙枫的衣物,他心里还是感到怪怪的非常不舒服。
「在下见阁下疲乏,不忍再打扰,就此别过。」青年走了两步又转头看看龙枫再对鹰博城笑道,「因为贵友很像在下一位多年未见的朋友,所以刚才忍不住辨认一下,失礼了。」
「唔。」想必这个青年的朋友身上有什么胎记之类的东西?鹰博城见对方笑语温柔不似坏人,解释得也算合情合理,此时又礼貌告别带门离去,他心中的疑虑才慢慢消除。
第五章
鹰博城回到床边,盯着床上昏睡的龙枫胸中还未转过几个念头,突觉全身一软,不由自主栽到床上正好落在龙枫身旁,他二人的头也紧紧相挨。
原来鹰博城练习先天罡气乱了气息,虽经龙枫全力拉回,但也只是凭着一股仇恨支撑他接下来一连串的行动。加上刚才追踪人影,鹰博城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在那陌生的青年离开后,他放下心顿时软倒。
让鹰博城郁闷的是他落下的位置不巧,弄得他好像和龙枫同床共枕一样,而且刚刚还是他自个儿把龙枫扔在这个地方,再加上他沾满雨水的湿衣无法除下,被单也让他之前裹在龙枫身上,使得现在鹰博城愈觉寒冷。张口打算怪责龙枫,忽又明白如今这副局面是他自己弄出的,鹰博城只好干瞪眼生气。
稍一转眼,鹰博城看到龙枫那张秀丽的脸庞,心中一阵迷茫,对方微启双唇中微微吐纳的热气若有若无地吹拂在他的脸上,让他非常不自在。鹰博城打算扭动身体远离此处,可惜他使尽了力也动不了一根手指头,只好作罢。
不去管他!鹰博城闭上眼,暗暗安慰自己。他在世上活了十七年没与什么人同榻而眠,如今挨着杀父仇人如何能安睡?他心里翻腾不休,眼前一会儿浮现父亲的面容,一会儿又看到龙枫对待他的种种好处,实在难以解释仇人的行为,鹰博城越想越乱,额头开始隐隐作疼。
就在这时,鹰博城闻到一股淡淡的清甜味道,他狠狠吸了两大口顿觉心神宁定,说不出的舒畅快慰。
这味道来得奇特,飘绕在极为安静的屋子里,让鹰博城的心渐渐平静。嗯,似乎是一种药的清香?微微转动眼睛,鹰博城察觉这味儿好像来自龙枫那里?是了,就是龙枫身上的气息,少年定是怀有中土苗疆的什么秘药。
鹰博城明白之后更加不愿紧挨龙枫,但是他现在感到酸软的身体上好像压着一块沉重的巨石,让他连转头的力道也没有了,要怎么做才能避开龙枫呢?不消一会儿,鹰博城默默念着一定要远离龙枫,但他的头却蓦地一沈斜斜抵在龙枫的额角,在身边人一团温暖的香气与柔柔热息的包围中沉沉睡去。
睡梦中神智渐渐模糊,鹰博城本能靠向让他觉得暖和的地方。大半个时辰之后,他恢复了一点气力也不自觉,昏昏沉沉的一转身把他感知到的那团柔软抱了个满怀。他的后背被窗外吹入的凉风一逼,为求取暖将双臂收得更紧。
就此昏天黑地、结结实实睡去,鹰博城猛然睁开眼翻身坐起,发现已是第二日傍晚时分了。低头见枕边空无一人被子让他一人裹缠在身上,龙枫去哪里呢?
鹰博城大惊,连忙翻身下地。跑出两步,见到龙枫端坐在外屋的长凳上,正拿着一块布料轻轻擦着他的一对钢爪,弯刀静静悬在龙枫的腰下,薄剑放在父亲的短剑旁边,而那只小狐狸就趴在桌上轻摇尾巴双眼滴溜溜地望着龙枫。
「你将杀我父亲的剑与他的兵器放在一块?」鹰博城脚一落地,感到他体内的真气充沛,想来应是昨晚龙枫救他之效,他再一眼瞧着龙枫纤细脖子上两道紧色的掐痕,一时间心中颇觉愧疚,居然压下刚刚升窜的怒火没有立即发作。
龙枫哪里知道鹰博城心中矛盾,他低头擦拭手中兵器没有理会对方的责问,好半天才懒懒开口。
「我这把剑给你用,提醒你这个没用的笨蛋早日学好先天罡气,免得浪费你爹的一番苦心。」
「好,这口刺入我父亲胸膛的剑我先拿着!日后我定要堂堂正正将它插到你身上。」沉默半晌,鹰博城将父亲的短剑放回怀里,再把龙枫给他的薄剑捏着手里一字一句开了口,「我昨晚险些做下错事,你现在竖起耳朵给我听明白了。」
龙枫讶然抬头,不知道鹰博城睡醒之后又发什么疯?他对昨晚的事完全没有印象,不过起身之时感到有些窘迫,因为鹰博城手脚并用像抱枕头一样死死搂着他。好在看样子对方也不知道那时的情形,否则真的丢死人了。
「今后我一定要堂堂正正打败你,让你在本大爷手下死得心服口服!」鹰博城说到这里稍稍停顿,接着又厉声说道,「你这条命是我的!不许留给别人!」
「你这个大笨蛋想杀我?做你的春秋大梦罢,下辈子也不可能!」龙枫丝毫不为鹰博城的激昂所动,从嘴里翻出这样一句话来,差点把信誓旦旦的人哽死。
突然房间里飘来一股血腥味,鹰博城仔细看过去,见龙枫的钢爪上挂有丝丝血痕,刚刚那块擦拭的布块上更是红痕斑斑。
「你和人打架了?」鹰博城指着钢爪开口,「难道说你又出去杀人行凶?」
「吃饭吧,你睡了好久。」龙枫没有理会兴师问罪的鹰博城收好兵器,起身在桌上轻扣几下,小狐狸窜上他的肩膀趴在上面一动不动甚是乖巧。
见龙枫转身出屋,鹰博城满心疑虑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结果,只好跟上龙枫,二人来到客栈前厅用饭。
此时在前厅的客人多了起来,所幸龙枫昨晚进店之时顺便甩手给了店小二一大锭金子,店里的人见他出手阔绰便乖觉的私下给他二人留有一桌。眼见如此拥挤,鹰博城没有办法只好和龙枫同桌用餐。
龙枫对点菜没什么心得,鹰博城哪有心情吃喝,两人叫店家随便捡些菜端上来。这店家乐得眉开眼笑,单挑好的、贵的酒菜端来,暗道撞上两只大肥羊。
菜上齐时,一阵叮当环佩之音缓缓由店中内堂传出,一位年约二十多岁的女子,抱着一把琵琶走上饭厅正中的高台坐定,她身旁还跟着一位拿着笛子的老者。见他们上台,用饭的客人谈兴稍收齐齐转身欣赏。
那女子落落大方道了声好端坐下来,纤纤玉指挑弹乐器开口唱了几句小曲,她这几声如落盘珠玉,清脆利落,生生把一个闺门怨女思春之情唱得娇羞可俏,听得台下众客大声叫好,气氛立即欢乐起来。
鹰博城和龙枫听不懂那女子唱什么,但均觉悦耳忍不住抬头向她看去。
那女郎身着淡红衣衫宝蓝裙子生得容颜俏丽,在众人的喝彩声停下来对场下人顾盼一笑,更增光彩。她唱罢起身对众人施了一福,两只闪亮的眸子脉脉含情,娇美的面容让人看了喜欢,打赏得也多。此时她身边的老者暖场用笛吹了一曲,吃饭的人这才又各自谈论起来。
「听说今天清晨李大户被狼神教训了。」邻桌一个客人小声对身边的友人说着,此人声音虽小但瞒不过鹰博城。听了这个「狼」字,他连忙竖起了耳朵。
「那也是老天有眼,只可惜没要李大户的狗命。」另一人接口恨声说道。
「你们说的怎么回事?」邻桌另一个人不太了解,连忙开口相问。
「我有亲戚在李大户那厮家做下人,他说今天早晨有一个黑衣狼神闯入,大伙连他的面目都没看清,李大户背上便出现深深几个狼爪印。他那些恶仆连人家狼神的衣角都没摸着,全部跌了个狗吃屎摔得满院都是。最后李大户那些肮脏的家当全部不翼而飞。你们说如果不是老天爷派人收拾那恶霸,世上还有谁这么厉害?」
「就是!去年李大户为了几亩良田逼得赵家的孤儿寡妇投河自尽,还有前些日子收买神官批下姻缘,强抢张老夫子的孙女做妾,叫人硬生生打死人家闺女的未婚夫,害得那女孩子上吊自尽,老夫子从此变得疯疯颠颠好不可怜……这厮凭着和府尹大人的姻亲关系干的坏事还少么?老天爷应该早些开眼。」
「现在好了,皇上远在京城不能办了他,也有狼神替天行道!」
「是不是你做的?」 听着众人的窃窃私语,鹰博城转头问看似一脸无辜的龙枫。
「如果没有银子,你以为我们凭什么有地方住?还吃好、穿好的?」龙枫淡淡说着,神色甚是飞扬,「我从家里出来急了,没带多余的银两也懒得去银庄提,顺便除暴安良不是很好么?」
「你出去杀人抢劫?」鹰博城瞪大眼,随即好生气愤风头让龙枫一个人抢了。什么狼神?这群没眼光的小老百姓,龙枫不就是用了一些类似沾衣十八跌的武功和一对钢爪么?这个心狠手辣的小混蛋哪像什么神?
「我抓着镇上的人问这里最坏的恶霸是谁,然后随便用钢爪招呼他几下,顺手再拿些银子花花。」龙枫连眉毛也没抬傲然说道。
鹰博城见龙枫这般天经地义的模样也无话可说,身无长技的他们要生存下去,劫富济贫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不过,龙枫说什么银庄?难道这小子家里很有钱么?鹰博城心里想着,暗暗拿定主意,等走到下个镇上,他一定要找到一个比李大户更大更坏更烂更有钱的恶霸,将其抢个精光,用银子砸死眼前风光无限的龙枫,看这小子还嚣不嚣张?
此时台上传来一阵清脆的琵琶声,卖唱女银铃般的嗓音又起,皆是些花好月圆天下太平、才子佳人一见钟情私定后花园的轻松欢快曲目。听着她醉人的歌曲再经晚风一吹,这大堂中人人皆觉几分惬意。
途中老人揣着个盘子讨赏,走到龙枫他们身边时得到好大一锭金元宝。老人吓了一跳,大凡出手这么大方的客人必然另有所图,然而鹰博城和龙枫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再无他话,倒让他觉得怪了。
老人家连忙没口子道谢快步离去,他哪知道眼前这二位少年缺钱就去大户人家找来使,花钱如流水比寻常富人还要豪爽三分。
一顿饭吃下来,客人渐渐少了。卖唱女交了店家的场钱,她抬眼环视四下忍不住轻弹乐弦,柔声再唱。
这一曲淡雅柔和,卖唱女的嗓音略为低沉,曲调简单但唱得真挚感人,她亦再无先前千娇百媚、风情万种之态,放下乐器时禁不住轻轻长叹一声,眼波里隐隐的忧愁引得人颇为怜悯。
鹰博城奇怪她为何突然伤感,但听有一人猛拍桌面骂道,「本公子刚刚才吃了几杯酒,你这妞儿哭什么短儿?」
龙枫扭头看去,见说话之人是个胖胖的锦衣公子,被七八个下人左右拥着喝得微醉,正发火呢。
卖唱女略略一惊收起哀思,忙忙陪笑道个不是打算离去。那公子哪肯放过一使眼色,左右之人即刻把她和老人一起抓住。
「对不起,这位爷。小女子一时感怀身世,扰了公子饮酒的兴致。」卖唱女敢情见过些场面,心中慌张面上尽力娇笑赔罪。
「好说,小娘子你陪爷喝了这盅酒,今儿的事就算过去。」胖公子见她身段婀娜,面容娇艳,骨子里先酥了捏着那女子的小手笑道。
「小女不会饮酒……」老人刚刚说了这几个字便让胖子公的下人拉过去一顿好打,卖唱女惊叫一声,被那胖公子紧紧拽着拉进怀里逃脱不得。
「美人儿,只要你依了我就不必再受奔波之苦,终日在这里日晒风吹……」话未说完,一根筷子敲在那公子手上,他吃痛之余急忙松开,卖唱女立刻挣脱了出去奔到她父亲那里。
「什么人如此大胆?」胖公子揉着红肿的手,看到那边打老人的两个手下躺在地上呻吟不休,回头再一眼见龙枫面前少了一根竹筷,鹰博城站在卖唱父女身前,心里明白是这两人坏的好事。
刚才出手救老人的正是鹰博城,掷筷的自然就是龙枫了。他二人从未商量,然而救人的时机却配合得恰到好处,所以两人都忍不住对视了一眼,察觉到这一点之后又同时别过头去。
胖公子走到龙枫身边不怒反笑:苍日国不禁男风,此人虽喜女子但也时常狎名伶取乐;最初他就注意到龙枫俊美无涛,但因其满面英气再加上鹰博城看起来颇不好惹才隐忍未动,此时他走近越发看清龙枫精致秀巧的面貌,尤其是这少年有一双清澈漂亮的凤眸,论外貌当真是一等一的佳品,居然没有立即发火。
想来这胖公子在此地无法无天惯了,根本没有把鹰博城与龙枫二人刚才出手之事放在心上。他难得见有人和他作对反而起了兴致,深感龙枫的辣劲儿比那卖唱女的柔顺更让他有兴趣,当下觉得新鲜便借酒装疯,一歪屁股坐到龙枫身边调笑起来。
龙枫对这胖公子说的话一句也不懂,但本能感觉不是好话,他脸色愈沈只觉耳边呱噪好生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