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先生真的这么喜爱奶糖吗?
怀着这样的困惑,晏昔从奶糖堆里随意拿起一颗,用手指旋开糖纸,白嫩的糖果就像翻着白肚皮的小东西,在指尖处触手可及。晏昔心下喜爱,放进嘴里,顿时一股浓郁的奶香充斥着整个口腔,抿着唇,晏昔沿着糖纸的边缘折好,轻轻地放在床头。
欣赏着自己亲手折叠的糖纸安安稳稳地躺在桌上,晏昔看得久了突然心血来潮,转身就往客厅走去。客厅里南宫连觉还坐着,影片依旧在孤芳自赏似的播着,反正没人看——南宫连觉已经睡了。
规规矩矩的坐姿,一丝不苟的着装,可是那紧闭的双眼还有手里摇摇欲坠的糖果都在陈述一件事实,那就是,这个男人睡着了。真的睡着了。
手撑着门框站了一会,晏昔准备回房,这时南宫一却洗好澡走出来,身上只围了一条浴巾,从腰部开始,其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湿淋淋一片。头发有些潮湿,不过显然已经用水风机吹过,并没有滴水的趋势。
晏昔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想无视他回房,却被南宫一拉住。
“一会你也去洗,哥哥你就不要管了。内衣在卧室的衣柜里,是新的。”南宫一尽量压低了声音说话,只是声音越压越小,凑得倒是越来越近,“或者你穿我的我也是不介意的。”
愤然地回望南宫一,顿时被他脸上猥琐的笑容吓到,晏昔忙低下头,冷声道:“不了。谢谢。”掉头就走。
南宫一望着那人决绝的背影,苦笑着摸了摸鼻子。
什么嘛,色诱果然是没有成效的……我的身体就这么没有诱惑力?他郁闷地低头摸了摸自己精悍的身子,又掐了掐腰,自我感觉很是良好,却想不明白对方为何视若无睹?
想是对方根本没有看见才会这般淡定,南宫一心理终于得以安慰,小步走到哥哥卧室取了毯子来准备给哥哥盖上,却被醒来的南宫连觉阻止。
“阿一,你去睡吧。我手臂疼,睡不着。”
停下脚步,南宫一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哥哥,最后把毯子往沙发上一扔,轻声道:“随你。你要折腾自己我也无所谓。是你自己说的,我们都是不一样的个体。我们互不相干。”
狠话说完,南宫一就迅速走进卧室关上房门。关门声却是又小又轻,小心翼翼。
南宫连觉看着忽然之间安静下来的屋子,浅浅地抿了抿唇。
星光正亮,月色打下来的影子斜斜地倒影在地板上。南宫连觉起身,踩着那些影子,走到窗前,双手撑着床窗沿看了会夜空,最后凝视的眼睛酸了,才闭目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该如何,阿一……
卧室里的衣柜紧闭着,灰色调的壁橱,银色的纹路。晏昔站在衣柜前,双手拉开了两扇闭着的门——就像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时一样。
里面整整齐齐地摆了一堆的衣服,晏昔的手指顺着衣服一件一件地掠过,却在一堆衣服上面停滞下来,奇怪地“咦”了一声,弯腰去拾起来一看——
一只扁趴着的绿色乌龟毛绒玩偶!
不明所以地把乌龟放在床沿,晏昔拿着衣服走出门去准备洗澡。在客厅窗台那边看见南宫连觉的背影,他想了想走上前去。
感觉到有人靠近,南宫连觉转过身,严肃的面容在黑暗中看不清,深邃的眼眸倒是在月光下显得凄清了点,晏昔笑了笑,定在原地,说:“谢谢。”
“谢我什么?”南宫连觉回答,淡漠的声音没有起伏;“我想做就做了,你无需困扰。”
“但是至少你帮我了忙,若是不是南宫先生,或许我哪一天没有防备就惨遭意外了。”晏昔的语气真诚:真切,他向前迈出一步和南宫连觉并肩,同样的姿势靠在窗沿,看着窗外的夜空。
侧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莫衍,南宫连觉往旁边让出一步,说:“过来点吧,这边视野更开阔。”他指了指斜对面的某一处,说着:“有时候没事我就会看外面,电视台的光波会在这夜空中转来转去,很好玩。”
“说到好玩!”晏昔突然出声,“我有个想法。要不以后我们把吃过的糖纸都收集起来吧。放进一个玻璃瓶里,瓶子就放门口那边。”
说完晏昔满怀希望的侧目注视着南宫连觉,嘴角含笑,有些得意洋洋的样子。
南宫连觉蹙着眉,并不说话。
时间尴尬地一格一格地走着。晏昔觉得窘迫又有些唐突,期期艾艾地开口解释着:“额,当然这个想法也很唐突,我只是……”
“不,很有创意。”南宫连觉阻止了晏昔的道歉,“很好。”
他说:“你不用觉得有失礼貌,我只是不大会说话。”
见南宫连觉真的很认真地望着自己,晏昔顿时觉得感动,摇了摇头,说:“没有,不会的。我去洗澡了,南宫先生也早些睡吧。”
“嗯。”
晏昔等到南宫连觉点了头正准备离开,却不想南宫连觉又说:“你不担心那个人对你做什么吗?”
“担心也没用啊。如果担心就能逃过一劫,我恐怕已经得了忧虑症了。”晏昔开着玩笑,出乎意料,甚至是让晏昔惶恐的是南宫连觉居然朝他大步走来,最后向他承诺——
“我会保护好你。”
他的语气坚定:笃信,一字一句透着认真。夜色更暗了。只有那人的眼睛灿若星辰。感觉那里面的情感正透过空气,传递到晏昔内心。一丝一缕,淡淡地抓不住实质。
“我相信。”晏昔说。他转身去了浴室。南宫连觉也转身,走回窗边,继续站着瞭望天空,只是刚才下压的唇角此刻微微扬起,温柔:轻柔。
我想做的,就一定会做好。我承诺的,就一定会做到。
洗完澡出来,客厅里已经没有了人。晏昔小心翼翼地摸着墙走回客房,脱鞋爬上床,微凉的席子,晏昔把毯子盖在身上,闭上了劳累了一天的眼睛。
许久之后,晏昔又爬起来,到床沿拿过那只小乌龟布偶,放在床头才安然入睡。
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晨曦透过窗帘照进房间,晏昔睁开眼睛,引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环境,他内心一惊,忙撑起身子。待思维清醒了些,他才无奈地笑笑自己的惊慌,复又躺下身。
早餐的制作者绝对出乎意料,居然是南宫连觉!早上晏昔出门的时候南宫连觉已经在厨房看报纸,锅子里“咕咕”地煮着粥,南宫连觉却一脸不为所动,手捧报纸看的一丝不苟。却在晏昔都着急的时候悠悠然把报纸移开视线,掀开盖子,往里面加了水,复又盖上锅盖,慢慢等。
感觉到身边有阴影遮盖在玻璃锅盖上,南宫连觉很自然地抬起头,把报纸放在厨房的抽屉里,对晏昔说:“早。”
“早。”晏昔微笑着说,“南宫一呢,先走了吗?”
“不是。”南宫连觉用筷子缓慢地搅拌着锅里的白粥,一边和晏昔说:“他一直睡懒觉,现在去卧室就能看见那一坨人。”
晏昔轻笑出声,低头仔细瞧着雪白的米粥在筷子的搅拌下越来越软腻,不禁抽了抽鼻子:“南宫先生真厉害。”
南宫连觉不置可否,搁下筷子,走出厨房去了楼上。晏昔站在原地没事做,想要去客厅却也觉得尴尬,索性站在锅子前面认认真真地盯着小米粥发呆。
不一会,二楼就传来南宫一有些沙哑却惨烈的声音:“哥哥,不要——”
晏昔从空洞思维中回神,转过头盯着楼梯方向,眼神诡异。
究竟是多可怕的手段,可以让南宫一抛弃贵公子形象而粗俗至此的?嚎叫,然后还有撕心裂肺地冲下楼梯?
看着直往这边冲来的南宫一,晏昔轻巧的一个侧身躲过南宫一的爪子,眼见着南宫一刹不住车,晏昔只是淡然的说:“早啊。”
南宫一哀怨地盯着晏昔,心中暗暗腹诽,你真的不是在幸灾乐祸吗?
就在两人互动时,南宫连觉迈着沉稳的步伐从楼上走下来,走进厨房以后看也没看南宫一,只是紧促地快走了两步到锅子前,匀了匀,调了小火慢慢煮。
“阿一,别任性。去洗漱。”南宫连觉回头对南宫一说,言毕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把手表凑到他面前,“要迟到的。”
“哦。”不清不愿地迈开步子,南宫一走到晏昔身侧时明显斜瞥了一眼,复又地垂下头,走去洗手间洗漱了。
“莫衍。”南宫连觉突然出声。
“嗯?”晏昔回答。
“去看看鞋柜那边的玻璃瓶吧,不知道你指的是不是这种。”
“啊?”受宠若惊的晏昔明显愣了愣,直到南宫连觉轻笑着用唇语说“昨晚”才恍然大悟似的连连点头,“嗯嗯。”
大门玄关就在厨房外面几步之遥,当晏昔看见几步开外的柜台上晶蓝色透明的玻璃瓶时,心里的感觉是很复杂的。
他昨晚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提议,况且只是昨晚说的,今天早上就……
不禁走上前,伸手抚摸着瓶身。
当手指滑至瓶底时,晏昔才发现那里面却是早早有了东西的,几张折成正方形的糖纸静静地酣睡在里面,一:二:三……一共是三张。
“今天吃的?”晏昔抬头起身问南宫连觉。
“嗯,不是。昨晚吃的。”南宫连觉回答。
讶然地张嘴半饷,晏昔最终也不得不闭上嘴。对于南宫连觉以及他所作的一切,晏昔对此的感觉复杂混乱,他每次都几乎要抓住一点线索,却往往会被突如其来的其他念头打断。
抓不住。太飘渺而虚无。
“我们……”
“嗯?”南宫连觉好脾气地等着晏昔开口,见他犹豫不决的样子,笑了笑,安慰着说:“想说什么就说,这是你自己的事,关不着别人。”
“为了区分开来,不如这样,南宫先生的糖纸就折成正方形,我的就折成三角形吧?”
“嗯。”
南宫连觉把手伸进围裙前面的兜里里摸啊摸,摸出两颗糖,一人一颗。
在南宫先生家,糖果果然是无处不在……现在的意思是,我们都实践一遍好分清自己究竟是折正方形还是三角形吗?
晏昔接过南宫连觉递来的糖果,剥了含进嘴里,手指条件反射地开始折叠起来,一边折着一边口齿不清的问:“南宫先生为什么这么喜欢吃糖?”
南宫连觉娴熟地剥开糖纸,心满意足地同样含入口中,才抿了抿唇,看着玻璃瓶说:“不好吃么?”
晏昔摇摇头。
“或许,太多大人长大后都因为在人生道路上走太远而忘记自己为什么出发吧。”南宫连觉冷漠地开口,说完了才耸了耸肩,一副无奈的样子。这时,刚才冷酷的南宫才仿佛消失,现在的又是充满人情味的那一个了。
“糖啊什么,除了小孩子喜欢,大人也未必不需要。”南宫又说。
晏昔想开口说些什么,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说些安慰的话?可是需要安慰什么?说些鼓励的话?那么又鼓励什么?甚至发表一些赞同的观点?然而他赞同的又是什么?
不等晏昔想要要如何应对此时的场面,南宫一洗漱完毕走了出来,嚷嚷着要喝粥。
南宫连觉把手里的糖纸自己折好——正方形,顺着开着的玻璃瓶口放了进去,才走去帮南宫一盛粥。
早饭是粥还有一盒儿童肉松。
晏昔和南宫一就像小学生上学去一般,乖乖坐下喝着粥吃着肉松。直到南宫连觉家长催促他们,才放下碗筷准备出发。
“今天我送你去奈森。”南宫一热情地对在门口穿鞋的晏昔说。
“嗯。”
就在两人都蓄势待发,大门都虚开一半了,南宫连觉才从里面出来,一人一颗糖果,然后拍拍两人的肩膀,说:“好运。”
“好运。”点了点头,晏昔冲南宫连觉挥手道别,大门才关上。
门背后,屋子里,南宫连觉面色阴郁地走到厨房,拉开那个放报纸的抽屉,只见那张报纸还是老老实实地在里面,除了有些弄皱。但是,静止的东西就不代表不可怕:
报纸上传播的信息才是最张牙舞爪,恨不得能将人生吞活剥的信息。
大篇幅的照片:黑色粗体醒目标题:还有触目惊心的关键字。全城报纸头版头条——
南宫一和晏昔性向可疑,三十八年夏至开始一段畸形爱恋。
南宫连觉沉默地盯着报纸,嘴唇抿地死紧。他的目光深邃地几乎阴寒,在那里面,是澎湃着的,几乎要翻滚出来的愤怒。
报纸拿开,抽屉里还有一张精致的明信片。
和普通风景名胜处的明信片一样,它有美丽而纯净的山水封面。南宫连觉用手指捻起明信片。手指缓慢摩挲着上面黑色墨水的字,力度越压越重,恨不得把所有黑色的字体能够瞬间抹去:粉碎。
——南宫连觉,不要插手这件事。否则,就不是一个胳膊那么简单。你懂得值得和不值得的概念吧?值得和不值得?
我当然懂。
南宫连觉的手指捏在明信片边缘,往相反的两个方向去——完整的纸张就在瞬间裂为两张,一左一右,恰好把那个不值得撕成两半。不:值得。
右手握拳把纸狠狠攥在手心,数秒后扔进了垃圾桶。“啪”地一声,垃圾桶盖子落下,罩住了里面突兀的白纸一团。
清晨的鸟儿叽叽喳喳地欢叫着,南宫连觉走了几步,拿了碗,给自己盛了点粥,安心地坐在餐厅里,独自吃起了早餐。
白粥黏而瞅腻。米粒与米粒之间不再是毫无干系孑然一身,却黏腻在一起,交融在一起。时间久了,就会如此。刚入水煮的粥,不也是一粒一粒地分清界限吗?
时间……
南宫连觉浅笑着,用筷子在粥里戳了戳,许久才自觉失礼,慌忙埋头安分喝粥。
这边,晏昔坐在南宫一车里,手撑着下巴发呆。窗外的树,绿油油地一整排,车子行驶过程中唰唰地往后倒退。
南宫一习惯性地打开了音乐。调试了一下声音,待得满意了,才又转头驾驶。
音乐浅浅地响起,被风吹的恍惚,晏昔却震惊地抬起头,端端正正地坐直,竖起耳朵认真听了很久。树影依旧唰唰地倒退着,此时却全不在晏昔的思维里。车窗上,映着晏昔惊讶的侧脸,睫毛颤动。
“这首歌……”晏昔喃喃。
“自己的歌都听不出来?”南宫一嗤之以鼻,哼笑着。
“不,我只是没想到……”晏昔恢复了平静,又撑着下巴看窗外的树了。
他只是没想到自恋如南宫一的人也会听除了南宫一唱的以外的歌。或者说,他根本难以相信,有一天,他会在南宫一的车上听见自己的声音。
南宫一回头瞥了晏昔一眼,只看见那人目不转睛盯着窗外的样子,颇有些吃味地冷哼一声,汽车一个抖动,南宫一这才不清不愿地继续自己的车夫工作。
车在早晨的车道上行驶着,距离奈森公司也越来越近。
远远地看着奈森公司,晏昔回头对南宫一说:“就这停下吧。”
南宫一双手懒懒地搁在方向盘上,挑眉,“怎么?”
“我还不想招摇。”
话音刚落,南宫一狠踩下刹车,汽车由于惯性向前冲去,晏昔没有防备,狠狠地撞在前面的座位上,头脑发晕。
“你做什么?”晏昔愤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