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人透着清爽,尽管他的衣着并不能称得上凉爽。坐在沙发上的背脊依旧是挺拔地要命,微微斜撑着手,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他在浏览着什么。
听到晏昔的声响,南宫连觉抬起头,平静的目光里没有半分惊讶,只是声音轻了些许:“醒了。”
不是疑问,而是很肯定的陈述语句。当然若是看见晏昔站在自己面前还问“醒了?”这种废话的问题,显然不是南宫连觉该有的性格和反应。
晏昔弯了眉眼,点了点头。
“莫衍,我在看……”南宫连觉说,右手指着屏幕某处,“有人在为你的照片的真实性澄清。”
晏昔将头凑过去,朝屏幕上一看。顿时心中一突。奇怪的感情带着温度涌入心间,直弄得晏昔整个人都觉得心酸酸的,承受不住,仿佛要溢出来。
是那个一面之缘的摄影师吉吉。
网络上的是吉吉的视屏,他正板着脸,一脸怒意甚至在面对媒体的采访时带了点尖刻的嘲讽,愤懑地说:“我说了,照片都是可以作假的!你信不信我能随便在路边找一块石头拍照也给变成你的模样?”
“别说你的脸长得像石头,我觉得石头才长得像你!”吉吉怒视着一名记者说。
“请问这位先生,您和莫衍什么关系需要你出面为他辩解?据说奈森公司早已将人封藏,表明了对于这件事情的默许,请问先生您认为您能改变事情的发展吗?”那名记者受了侮辱也不退缩,依然梗着脖子,发誓要将话筒捅进吉吉嘴里。
“我和他什么关系?哼,一定要有关系才能为他澄清事实?不是朋友关系就不可以吗?现在看着这边的莫衍的粉丝们,你们的良知呢?你们爱的他现在正在被这群苍蝇们攻击,你们难道不会做些什么?呆在电脑前点点帖子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你们又能帮助他什么?”
“如果你们这就是莫衍的粉丝,我都为他心寒!”最后的一幕,是吉吉怒到极致拽下了自己装饰用的帽子,狠狠地摔在镜头上。画面一片黑暗以后只剩下混乱的声音,不久就结束了。
短短几分钟,画面混乱不堪,声音也不是很清晰,然而属于吉吉的稚嫩的声音却仿佛透着力量,冲破网络的枷锁,直击晏昔心底!那样在乎他啊……或许只是作为少年人所谓的义气使然,可是能够做到这个份上,无论如何也不仅仅是义气那么简单了。他是真的拿他当朋友。
南宫连觉安静地看完视屏,半饷才道:“你有一个很好的伙伴。”
晏昔看向他。
晏昔不知道的是,这个视屏南宫连觉已经看了数遍,一次又一次地回放,一次比一次长久的沉默。不过这一次,是他看了视屏以后第一次说话,嗯,和晏昔一起看的。
即使说了要晏昔自己处理,南宫连觉还是不能完完全全地袖手旁观。
同样坦荡地回视晏昔,南宫连觉微微蹙着眉,满眼的都是担忧。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就看着就好。
外面的知了叫声在此刻渐渐隐退,外面的高温却像是突然涌进,烫的人发晕。晏昔觉得有汗珠从发间滑落,从发鬓滑至耳垂,摇摇欲坠地吊在边缘,痒痒的:凉凉的。带着点悸动。
眼前南宫连觉的眼睛,他能够清晰的看见自己,在黑压压的眼瞳里,是自己无措地脸。自己的影像在这人发亮的眼睛里显得那样近,那样重要。
最终闭上眼睛,晏昔常常地吐了口气。他必须承认,就在刚才他的心跳得尤为剧烈,从没有这么强劲过,几乎要炸开自己的胸口,跳出来,跳到那人面前给他看。
告诉他,他的心在跳,为他跳。可是心不跳动了,人就死了。那么是不是这生命跳动的原因,也只是因为他?
缓了缓心态,晏昔佯装淡定地问:“这是在哪里看的?”
“你的贴吧。”简短地回答了晏昔的问题,南宫连觉点开贴吧首页,示意晏昔自己看。
首页上几乎半页的都是祝福和支持贴,尤其以吉吉的视屏出现以来更是爆满。南宫连觉滑动鼠标至尾页,看了看,直接点击右键的刷新。
页面刷新的时间为2秒。2秒过后,屏幕再次出现最新帖子。置顶的吧规下面,是一条标题悚然的帖子。南宫连觉的鼠标停滞在那里,再也没有挪动过。
晏昔的呼吸,在同一瞬间停止。
——婴儿汤的享用者,食人花莫衍!
51.让艾滋折磨你死(上)
在这个社会上,犯罪者不在少数。而往往造成他们为人们鄙夷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这些犯罪分子针对的人群是老弱幼小。这个社会对于弱者总是多点同情。欺负弱小就是泯灭人性。
而此时,晏昔被爆出了曾经代替大BOSS赴宴的那次席间照片,照片上是晏昔笑的纯真的脸,面前却是一具人类的尸体——一具婴儿的尸体,一具已经被人挖去了太多身体结构却依然能够辨认出人形的尸体。之前晏昔旁边的那个张老板,正用自己锋利的餐刀,比划在孩子微胖的脸颊。
婴儿紧闭的眼睛,青紫色的眼皮,薄薄的一层,几乎能够看见这层人皮下,瞪圆狰狞甚至有可能已经炸裂的眼球。还有微翘的唇角,刀锋早已划进口腔,从嘴角处朝脸部中心撕开,没有血流出,因为早已经凝固煮熟。汤里,有一只掉落下的,婴儿的脚趾。
照片的模糊程度恰到好处的把周围的人都虚化了,只剩下画面中央晏昔笑的灿烂不以为意的脸,还有那一碗罪证一般的汤。
一汤,两人。一死,一活。
可怕的不仅仅是照片,还有照片底下楼主的评论。
“我们看清楚吧!莫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甚至不配做人!饱食婴儿的血肉,他如何能睡的安稳?吸食婴儿的血液,他如何能笑的坦然?说什么‘莫愁’,我们都被他的假象所欺骗!这样的恶魔,他配叫做人吗?那是畜生,是垃圾,是食人的变态!死在他手里的婴儿究竟有多少个?那些孩子还没有长成人,那些孩子还没有看过这个世界,那些孩子甚至都没有对着自己的父母叫一声‘爸爸:妈妈”,就被畜生吃掉了!一个孩子的未来就这样掩埋在这个畜生的胃里,社会如果宽恕他,还公平吗?!”
“不仅仅是人性上的腌臜,甚至是人格上的龌龊!一个同性恋者,是没什么,甚至需要社会的祝福!可是莫衍呢?混乱的关系,周旋于几个男人之间,他们不是有钱就是有势,说莫衍成为艺人不是因为潜规则,你们信吗?作为一个男人,他不配;作为一个艺人,他不配;作为一个人,他更不配!我们为什么要支持他?去支持一个杀人犯?去支持一个变态?去支持一个说不定会在什么时候吃了自己孩子的恶魔?看清楚吧,这个畜生,他什么都不配,连死都是我们对他的祷告和好意!”
看似充斥着愤懑的话占了屏幕的一半。那张超大的照片,明晃晃地在屏幕前,距离自己不过5厘米,那样触目惊心。那个婴儿的尸体被放大了数倍,在此刻看来,竟是如原来那般大小,晏昔发冷一般,浑身颤抖起来。
那一晚的恐怖经历,晏昔几乎都要忘记了。他努力了那么久,却在今天悉数想起。从大BOSS告诉他代替他参加宴会,到那晚在南宫一浴室里发生的荒唐事。他做错了什么?
明明那时候在包厢里只有他和那些投资商,这些照片究竟从何而来?
很显然,这一切依旧是针对他的。包括之前偷拍的照片,恐怕也是一人所为吧?那么再想远一些,几个月前拍摄《军令》的时候意外事故和枪杀事件,似乎也有了一个很好的解释?
他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做了人家枪口下的小鸡很久了还后知后觉?也许这一次,那黑洞的枪口,已经距离自己的脑袋几厘米之远了吧——只要手指轻轻一扣,他就会头崩血流,脑浆四溢。
正在晏昔越想内心越惶恐的时候,南宫连觉却把手覆在晏昔手上,另一只手把人拉过来,带入自己怀中,轻轻地:带着安慰一般,拍着他的背。
缓和的频率,混杂着南宫连觉鼻息间的哼哼声,晏昔头一次袒露出自己懦弱虚弱的眉眼,深深埋入南宫连觉厚实的肩膀。那里,无理由地觉得,即使泪水把那的肩膀濡湿,南宫连觉也不会介意,或者说,他根本不会提及此事。
他沉默,有时候也是为了给他尊严。就像以前用自己体温来温暖点滴液一样,南宫连觉显然不会是一个懂得为自己邀功的人。
他的双眼像沙漠一样枯竭刺痛,渴求一场暴风雨的降落。而南宫连觉的宽容,就是这场暴风雨降临的前提。
“莫衍。”南宫连觉开口,胸口的震动连带着紧贴着他的晏昔都微微震动,却让晏昔安心。他轻轻地闭上眼睛,“嗯。”了一声。
“会好的。”南宫连觉说,“我能看见。”
“嗯。”
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晏昔用力眨了眨眼睛逼迫自己把泪水挤走,他面对着南宫连觉的脸,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睛,脸上一点一点地扬起笑容,而南宫连觉则是沉默地看着——就像是等候日出的青年,有耐心并且充满期盼。
晏昔的笑容确实就像是初阳,在杀开深夜的黑暗后,挣扎着出来的光芒。它亮地缓慢,却充满力量。
“我相信。”晏昔说。
颇有些赞赏地点了点头,南宫连觉把笔记本电脑拿过来,低下头,对晏昔说:“现在来看看情况失控到什么程度。”
“我想,应该会很乱吧。”晏昔顺势坐在南宫连觉旁边,倾斜着身子凑近屏幕,“那一次确实太荒谬。只是没想到会被人趁虚而入。”
“那是你防备不了的。”南宫连觉说,“我说过有人在背后对你不轨。”
“可是为什么呢?”晏昔略提高了嗓音,显然不能理解。
“我也不知道,对于我来说,死人并不可怕,活人才可怕。”南宫连觉眼睛看着电脑,没有抬头,“人类最可怕的就是有了思想和智慧,那是自然给予的礼物也是灾难。”
“听你这么说,社会就像是一个屠宰场一样。”晏昔笑笑,心情略微轻松了一些。
“嗯。这个比喻形象极了。”南宫连觉称赞道,“这个社会专门屠杀弱者,你看活下来的哪个不是因为竞争?”
从出生前,他的生命就已经开始遵循着这个自然的规律,这就是为什么几亿的精子中只有一个生命诞生。
忽然有一种啼笑不得的感觉,为了生存下来明里暗里和那么多人较真,最后还不是一样死去?最终的赢家总是自然,人类无法逃避。所以那个在背后对他不不轨的人,也不过是一个高级的小丑,当然他更愿意称其为——自以为是的小丑。
在当儿,南宫连觉已经翻出了最新爆满的网页,几乎全都是对于莫衍同性恋的唾弃和食婴儿汤的义愤填膺。网友们激动的言语还有粉丝们失望的留言,即使有几个看出玄机的网友企图说些什么,却在众人的唾沫中狼狈爬走,最后还要被人说成是莫衍公司找的托。
一触即发。莫衍现在面对着的,是几百万的网民共同的申讨。
他就是海啸中虚弱的蝼蚁。除了被淹死,就是被踩死。
他该怎么做?
公司对于此事一反常态的竟然无动于衷,一副放任事情发展的样子。或者说因为雪藏了就无所谓了?
然而另一个可怕的想法逐渐在脑海中成形:难道说,公司也是那幕后人势力的一部分?
无论是哪种情况,晏昔已经能够接受,因为这一切根本不会改变事实,那就是晏昔现在就是过街老鼠,人们讨伐正义的对象。
但他无畏。
现在南宫连觉把这一切如实的坦白在自己眼前,而关于如何做,就要看自己了。他决心不会让他失望,更不会让那个幕后人失望的。
在南宫家宅外面的世界,是一群疯了的记者堵截一群快疯了的可怜人,他们唯一的共通点,就是认识莫衍。
记者们的来势汹汹让人招架不住。F大在近期被骚扰不断,已经引来了校方的不满。许三胖连连被堵,John也被追问地狼狈不堪,甚至是莫衍家,莫父莫母也被记者弄得烦不甚烦。既要担心自己的儿子是否安好,又要担忧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尽管夫妻两人都选择相信儿子,可是……
无论是否真实,都已经百口莫辩了,不是吗?
他们开始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强硬地拒绝儿子的举动,而是纵容他进了娱乐圈这个水深的地方。现在儿子在被攻击,他们却不能做些什么。让他们老两口,如何心安?
还有一个人,同样被媒体重点关注,那就是之前为莫衍出头的吉吉。
这个冲撞过记者的小摄影师,给了记者们很不好的印象。有时候就是要拿不爽的人开刀才过瘾,才有快感!
“请问,你现在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持莫衍吗?”
“是!我说是!你要我说几遍‘是’?我说过莫衍不会是这种人,你们不能因为一张照片就判断这人的好坏是非,这是不公平的!”吉吉开始无措,眼底已见水光。
然而记者还是没有放过他,继续咄咄逼人得问:“公平?什么是公平?那个被莫衍吃掉的孩子的母亲,他给过她公平吗?”
“或许那张照片也是假的……”吉吉哽咽了,有些底气不足。
“没有那么多的假造照片的,那确确实实是真实的:不造假的照片!”
一个人的力量在面对众人的时候,强弱显而易见。吉吉很快节节败退,被记者的凶狠吓哭了。最后也只是强撑着哭喊着“我相信他我相信他”被自家姐姐拖走了。
一时之间,无人敢再反驳此事,人们都默认了,莫衍,就是一个变相的杀人犯。在晏昔近期连连走霉运的同时,许三胖却走向了好运,除了莫衍的事情依旧困扰他以外,他真的走到了人生中具有纪念意义的阶段。
首先是经过奔波劳碌,他慢慢地瘦了下来,原来青年人的身材和体魄也终于能在他身上显现出来。其次,就是姚郑那个高傲的女王,终于愿意亲民一回,低下了昂着的脑袋,拱进了许三胖的怀里。三胖兄抱得美人归,即使是一只母老虎,他也认了。
哪有那么多母老虎,既能长得女王,性格女王,甚至连收入和地位也是女王级别的?
更何况,她还愿意帮助莫衍。
关于自己和姚导的是是非非,在很多年以后被晏昔提起,许三胖也只是支支吾吾地不愿意实情相告,逼急了也就一句“老子人格魅力太大!”给敷衍过去。当然,晏昔也没兴趣听,当时的他,正在起步学习爱人。或许早已爱上那人,只是还没有愿意承认而已。
感情这条路,磕磕绊绊,有那么多木桩子阻碍着,要么两人牵手一起过,要么就是被木桩子隔开距离,然后越散越远。幸运的是,那人握住自己的手足够牢固足够有力。
不过显然在未来的日子里回顾曾经,无论是如何痛苦地经历过,也会带着回忆特有的韵味。所以多年以后回忆起这段经历,晏昔并不觉得疼,反而觉得弥足珍贵。即使是伤疤,也带着回忆的疼痛和感情。
往往那个时候,那人就会宠溺地将他的眼睛蒙住,然后在他看不见的情况下,把人带入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拥抱着。那人不会说话,就不说话。如果需要安慰,那人就把自己的身体借给他擦干眼泪。
然而,此时此刻,晏昔面对的,不是那人宽厚的怀抱,而是记者和众人虎视眈眈的审视,以及背后阴狠的目光。
姚郑导演以自己在演艺圈不可动摇的地位,站了出来,做了第一个为晏昔辩解以及表示支持的人。面对记者的话筒还有镁光灯亮成一片的镜头,姚导的眉眼变得凛冽,她娇嫩的唇在此刻抿地很紧,仔细打理过的柳眉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第一次见这么严肃的姚导,记者们不禁心惶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