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人间 下——酥蓝

冷玉茫然地徘徊在山间，不知往哪儿来，也不知向哪儿去，经过一夜暴雨中的呼喊嗓子已经完全充血，但他还是用那嘶哑的声音执着地喊着：“小乙……”、“小乙……”，像是一只遍体鳞伤的鸟，声音格外哀伤无力。

正在此时，山间隐约传来一阵哭声，呜呜咽咽，听不真切，冷玉心头一震，迫不及待地下马去寻，那哭声断断续续地，声音有些暗哑，不太像小乙，但对冷玉来说就像溺水者的稻草，他循着声音不住地奔跑、奔跑，最后终于在一颗树下找到了那抹蜷缩起来的背影。

昏暗的晨光之中看不真切，冷玉只是觉得那背影似乎比小乙的要高大许多，放慢脚步缓缓走过去，冷玉试探叫了他一声：“小乙……？”

听到叫声，背影一顿，哭声也戛然而止了，那人从树下站起，慢慢地转过身来，那人很高大，比自己还要高。光线很暗，冷玉恍惚注意到那人的脸，一张属于青年男子的脸，脸上在笑，没有一丝泪痕。

眼前一黑，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冷玉看到了一双眼睛，熟悉的天青色眼眸，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第44章

冷玉张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双天青色的眼眸，与脑海里的那双不谋而合。

男子有着一张俊美的脸，高挺的鼻梁，深刻的轮廓，一双深邃到能把人吸进去的眼睛，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眼神和眉宇之间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可是他的相貌分明已是二十三、四岁的模样，健美的体型在稀少布料的包裹下若隐若现，两条长腿随意地搁在床边，精壮的胸膛袒露着，上面纹了一只金红色的蝎子，一头金发披下，浑身上下散发着浑厚的阳刚气息，好似一只来自西域的雄狮。

“……你是谁？”

冷玉的声音沙哑，他此时才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黑洞洞的房间中，只有屋顶漏出一束光，他的四肢被捆缚在床头的四个脚上，身上像是种了什么麻药，一丝动弹的力气也没有，这不由使他的语气带上了警觉之意。

男子听到他的问话嘴边勾起一抹魅惑的笑意，他的声音如他的长相一般，低沉而勾人：“不过一夜的工夫，你连我都不认得啦？”

冷玉心头一颤，男子的一颦一笑像极了某个人，那个名字在他的心中呼之欲出，可是潜意识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这个想法太荒谬了，冷玉摇着头：“不……你不会是……”

看不过他到现在还在自欺欺人，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俯下精悍的身体，一双有力的手掌抚上冷玉苍白的脸庞，男子将脸凑到他的脸颊边，轻笑道：“还没认出我么？三郎哥哥，我是你的小乙啊，是你乖巧又可爱的小乙啊，哈哈哈哈。”男子特意加重“三郎哥哥”四个字，笑声中充满了戏谑之意。

冷玉瞳孔骤然紧缩，心脏像是被锉子狠狠地扎了一下，脑子一片空白：“不！你不是小乙！”

“小乙”闻言笑得更厉害了，口中的热气碰在冷玉的后脖根上，那是成熟男子的气息，痒痒地，两人的距离凑得很近很近，就连他的声音都给人一种说不清的暧昧：

“或者，你可以叫我原来的名字，尹灵。”

冷玉怔忪，被夺去了一切的思考。尹灵的笑声持续了很久，笑到肚子都痛了仍旧停不下来：“我最喜欢看到这副表情了，每次看到这副表情，就会使我想起许多年前被我杀死的那些人，在他们临死前听到站在他们面前的孩童就是大名鼎鼎的尹灵的时候，露出的表情也是一样的蠢，哈哈哈哈，太有趣了，真是太有趣了。”

冷玉不觉得有趣，相反，他只觉得冷，从心里透出刺骨的寒冷，花了好长时间才重新平定下自己的意识，冷玉的的语气表面听上去镇定，可仔细听，就会发现他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你为什么……装成小乙……”

尹灵说道：“不是我装成小乙，我本来就是小乙，也是尹灵，是你太蠢了，你又没问过我有没有其他的身份，我从没刻意隐瞒你，何来欺骗？”

是啊，是他太蠢了……

冷玉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眼中已是一片用来掩饰纷乱心绪的清冷：“你为何会选中我？”

尹灵不屑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笨蛋：“因为你是林震南那臭老头的女婿，那臭老头当年害我这样落魄，我自然要狠狠地报复他，这就是唯一的理由。”

冷玉苦笑：“就因为……这个？”

尹灵不置可否，说得很坦诚：“我不认为还需要其他的理由。”

如果说一句话可以摧毁一个人的内心，那么他做到了，冷玉的身体轻颤，眼中最后的清冷被狠狠击碎，只留下一地残破的碎片，那些碎裂的情绪似是震惊，似是愤怒，似是被欺骗的哀伤……颤抖的牙齿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

而尹灵只是不以为意地看着他，毫无怜悯之心，以残酷的姿态一步步将他的所剩无几的感情践踏殆尽：“如果你觉得你的魅力大到可以让我为了你放弃什么，那真是太可笑了，像你这种蠢到那么好骗的男人要不是因为你是林震南的女婿我看都懒得看你一眼。你就一张脸还过得去，我原想大发慈悲收你在我身边当我的奴隶，当从昨天开始我反悔了，因为你竟然敢背叛我。”

说到这里，尹灵的声音陡然变冷，有力的手指捏住冷玉的脸，眯缝起双眼，眸中闪过一缕危险的冰寒：“林震南的女儿究竟有哪点比得上我？你得到了我的身体，竟然还想和那个女人成亲？！嗬，你果然还是喜欢女人多一点吧？如果不是因为我突然失踪，指不定你现在就抱着那个女人逍遥快活呢！”

冷玉目光闪烁，尹灵这番话说得倒是属实，他的确有负于小乙，但也只是小乙罢了……冷玉冷声道：“是我对不起小乙，但对于尹灵，我问心无愧。”

尹灵笑了一声，眼神中的温度下降到冰点：“好个问心无愧，我尹灵不会容许背叛我的人活在这世上，不过你是个例外，我忽然觉得和你玩玩也挺有趣的，你们和那个林家小姐一个是林震南的女儿，一个是林震南的女婿，你又那么喜欢她，不如我们就来玩个游戏吧？我当着你的面毁掉你喜欢的东西，看看你和林震那会是什么表情，好不好？”

冷玉惊讶地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尹灵跳下床，笑容像个孩子般单纯而调皮，但正是这种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才更让人觉得诡异：“我要做什么，你乖乖看着不就知道了？”

尹灵说完，走到房间另一头的一个柜子旁，拉开柜门，从里面拖出一个人，揪住那人的头发将她绵软的身体扔在地上，冷玉看见那人的脸，顿时吃了一惊：“清瑶？！”

林清瑶身穿喜服，满面泪痕，一脸心碎的表情。从方才开始他俩所有的对话她都一五一十地听在了耳中，与即将发生的遭遇比起来更让她遭受打击的是冷玉的心意，她宁愿自己从未跟来，从未被尹灵抓到，也从未听过他俩对峙的话语，就这样一辈子生活在自己欺骗自己的谎言里，也好过直面血淋淋的现实……

“冷玉，你很喜欢她吧？你可真幸运，这小丫头看样子也爱你地紧，你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追了出来，只可惜你俩一样蠢，轻而易举就被我抓到了。”尹灵说着，用手拉扯林清瑶的头发，林清瑶吃痛，发出微弱的呻吟，她中了尹灵的懈力蛊，此时就连一丝反抗的力气也没有。

冷玉目光霎时变得锐利，怒喝道：“住手！她是无辜的！你要报复尽管冲着我来！”

尹灵语含讥诮：“放心，有的是时间慢慢折磨你，不过我现在要先让你明白，背叛我的人是什么下场。你不是喜欢女人吗？你不是喜欢冰清玉洁的黄花大闺女吗？你不是喜欢林震南的女儿吗？那好，我这就当着你的面把她毁掉！我看她究竟还有哪点比得上我！”

尹灵是个疯子，他说得出就做得到，冷玉下意识地大喊着：“住手！小乙！”

听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尹灵愣了一下，疯狂的眼睛里有着一闪即逝的失落，他冷笑道：“冷玉，你现在才想到喊我小乙，让我住手，不觉得已经太晚了吗？”

尹灵一把将林清瑶提起来，撕碎她身上的喜服，林清瑶骇然，无力地挣扎着，嘴里喊着：“不！不！”，冷玉奋力想要挣脱，奈何身上力气全无，只能不停地怒骂：“不关她的事！不要伤害她！”可他越挣扎，越骂，尹灵反而越兴奋，他的狂笑声充斥了整个房间，如一只凶猛的野兽，撕碎林清瑶的衣服，殴打她、凌虐她，在她的身上撕出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随后暴力地强占了她。林清瑶不停地惨叫着，反抗着，那一声声嘶力竭的声音充斥着绝望，与满眼触目惊心的鲜血一起，化成一根刺，深深地刺入心房……

地上是破碎的布娃娃般一动不动的林清瑶，床上是目光空洞的冷玉，尹灵嫌恶地拍拍身上的血污，像个没事儿一般理理衣服站起身来，冷玉受到了巨大的刺激，眼神呆滞，他的四肢因为方才剧烈挣扎被勒出深刻的血痕，两片嘴唇被咬烂了，满口是血，整个人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无悲无喜。

尹灵走到床边，拍了拍他的脸，冷玉眼睛里的意识一点一点凝聚起来，视线对焦在他的脸上，所有的意识转为恨意，浓到化不开的恨意：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尹灵笑笑，恬不知耻地说：“这世上想要杀我的人成千上万，多你一个无妨。”

整理好衣服，尹灵朝门外走去，走到中途忽然停住脚步，冷冷地说：“你记着，你的命是我的，只要你还活着一日，就要想着我一日，哪怕是恨我也好。”

出了洞外，外头是朗朗乾坤，太阳高照，可身上却是一片寒凉，尹灵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相反，他的表情很冷，比这秋风还要寒冷百倍，努力想要将脑海里冷玉的画面抹去，可是那人愤怒的表情，满含恨意的双眼还是一遍遍地在脑中回想，挥之不去，尹灵一拳砸在树干上，惊走了一群飞鸟。

可恶！都是那个蠢男人的错！竟敢为了一个女人背叛他，现在又为了一个女人要杀他？哼，他不过是看在林震南女婿的份上才和他玩玩，他是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奴隶而已，有什么资格背叛他？可恶，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怒气攻心，身体里的蛊再次作乱，身体像撕裂一样痛苦，皮肤波纹一般起伏，尹灵勉强忍住那一波突如其来的痛楚，待体内的蛊稳定以后，他浑身几近虚脱，全部的皮肤变得像树皮似地干枯，但仅仅过了一会儿又恢复了，尹灵看了看自己的手，自嘲地笑着：

终于，这具身体快要支撑不住了吗？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被蛊虫蚕食干净了……

这在这时，树林里传来簌簌声，尹灵眼风凌厉起来，喝道：“谁？！”

小甲从树林里走出来，看了他一眼，说：“是我，教主推断这几天该到了你蛊虫发作的时候了，特命我过来看看，顺便他让我提醒你，凡事要有度，不要做得太过分。”

尹灵不屑道：“谁要他假好心？你回去告诉他，我们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我可不是他手下的教徒，任他差遣。”

小甲生气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识好歹？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你体内的长生蛊到了期限就会疯狂地蚕食你的气血，蛊虫一旦发作，在很短的时间内你会迅速衰老，你以为就凭这样的你还能打倒林震南吗？”

尹灵冷哼：“就算我自己打败不了林震南，也用不着他来帮我。很早之前我就对他说过，我们只是互相利用，但真正到了手刃林震南的时候谁要是敢与我抢，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小甲见他固执已见，丢下一瓶药丸，气得愤然离去：“我没工夫和你争辩，这是教主要我给你的通络丹，可以暂时抑制住蛊虫蚕食气血带来的痛苦，但无法抑制你衰老的过程，你自己看着办吧！”

小甲走后，尹灵看也没看那瓶药丸，随手扔到了树林子里，他才不需要别人带给他的施舍，玄冰神铁，对了，还有玄冰神铁！就算他的身体快不行了，只要还有玄冰神铁在手，照样可以靠自己的双手报仇……

第45章

武林盟主的独生女儿与冷家堡的三公子联姻的大婚之日新郎临阵脱逃，当天所有的宾客在大厅内眼巴巴地干等了大半天，让所有人看足了林家的笑话，不管是平日里有仇没仇的都在大肆讨论，这件事迅速沦为了黑白两道的一个笑柄，

林震南派了全庄的人倾巢出动出去找人，但是怎么也找不到，一直到第二天黄昏冷三公子抱着昏迷不醒的林清瑶回到武林盟，林震南当时的表情十分可怕，冷三公子默然不语，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是我做的……”，林震南面色铁青，命全庄封锁此事，一旦有人泄露出去即刻赶出武林盟。在那之后林清瑶昏迷了好几天，据说还有好几个看过她伤口的小丫鬟被当场吓哭，醒来之后整个人就再没说过一句话，像是得了疯病，一看到有人靠近就惊声尖叫，就连亲生父亲林震南想接近她都不行。

最后还是冷玉进屋之后她才放下防备，两人关在屋里单独谈了很久，期间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到林清瑶的啜泣声与冷玉的温言安慰声，等到房门再打开的时候林清瑶不再像先前那么激动，但对其他人的靠近还是很抵触，在这段时间内冷玉衣不解带地亲自照料她的病情，细心周到，任劳任怨，林清瑶在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恢复地很快，只是性格比先前更敏感脆弱了，动不动就会伤心流泪。冷玉向林震南请求迎娶林清瑶为妻，承诺照顾她一辈子，林震南面上不动声色，但所有人都知道眼下他早已没有选择的余地，女孩家的名节如此重要，除了冷玉，也不会有人愿意娶一个失了贞的姑娘，哪怕她是武林盟主的女儿……

林震南出丑，最幸灾乐祸的人自然是洪定山。

对于没有借玄冰神铁一事将林震南打垮洪定山十分不甘心，眼见林震南不仅仍旧稳居盟主之位还借机与江南首富冷家堡联姻好好风光了一回，洪定山更是忿忿不平，好不容易苍天有眼让林震南出尽家丑，洪定山有种狠狠出了口恶气的畅快。同时，也为了存心气气林震南，洪定山决定将楚昭然与洪珊珊的婚礼提前到半个月后，婚礼办地极尽奢华，极尽铺张，宴请武林群雄风光大宴，当然头一个就要邀请林震南，让他亲眼看看他洪定山的女儿出嫁的排场比武林盟主的女儿还要华丽一百倍！

婚礼如火如荼地筹备中，对于这次掌门突然的决定，远山派上下反应不一，洪定山抱着一定要压林震南一头的信念对这场婚礼十分重视，邀请名单、嫁妆明细、礼品清单还有大堂布置，甚至牌匾上礼花的颜色都要亲自把关，态度严谨、一丝不苟。以陈金荣为首的一群平素对楚昭然不服的弟子们眼红嫉妒，但碍于掌门的威势不敢当面反对，只敢在私底下大嚼舌根，对楚昭然泼脏水。洪珊珊虽然为父亲的决定感到突然，但由于她前段时间就得到过父亲的保障因此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消息，并且也着手为自己的婚礼布置准备，小女孩对这场人生之中仅有一次的婚礼憧憬异常，因此格外小心重视，眼光也很挑剔，喜服换了一套又一套，甚至连喜帕上的鸳鸯图案都要精挑细选，那发号施令的架势俨然已有远山派女主人的派头。只是唯有一样珊珊显得很拘谨，那就是与楚昭然的交往，他俩是青梅竹马的师兄妹，平时珊珊总是大大咧咧地楚大哥楚大哥地叫着，相处起来就像兄妹一样自然，可是如今双方已是未婚小夫妻了，总该避避嫌才是，因此越是接近成亲的日子珊珊越是羞于和楚昭然亲近，不敢主动去找他，远远看到他一眼都会红着脸跑开，连珊珊自己可能都未曾发现，这些天里她一次都没有发过小姐脾气，她的心情比以往所有的时间加起来都要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