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以前聊过,如果以后有孩子会怎么对待他们,“不让他们受苦,一点儿委屈都不能有。”她说。
她的孩子却没了……
姐姐看起来比春节见面的时候瘦了不少,人也显得憔悴。
我说,别轻易减肥啊,本来就很瘦了。
“放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她说着,把手放到了桌子下面,我隐约觉得从袖口里露出一点儿乌青。
刚要开口问,我姐笑着说:“那个人看起来挺不错的。”
我脸红了。
第37章
我跟光坐在在医院楼道的塑料椅子上,他问我,我就把卖房子的事说了,“要多少钱?我给你。”他看我不说话,“这不算什么。真是投资,等他们有钱再还给我也行。”
我挠挠裤子:“反正房子空在那儿也没什么用。”
光向后靠在椅背上:“我的就是你的。”
“我知道。”话是这么说,可连用谁的钱买菜都默不作声地争执了很久。
他放在抽屉里的钱,我尽量不去碰,非用不可的时候,也是花在给他或者点点的东西上,而且一定要记账。
光说了几次,不用这样。我也只能笑。
本来我以为,过几个月就能度过这个阶段不分彼此了。
三月,我和光发生关系整一年的那天,我们都记得,却谁也没提。
晚上,正看电视,光把我搂住,挤靠在沙发上,他在我耳边说:“一年了。”
“嗯。”
“就像昨天刚发生。要是能倒回去重来就好了。”他说。
“为什么?”我歪着头看他。
“那种接近你的方式,太糟糕了。动摇、反复,一再伤你的心。”
“我没有……”
他闭上眼靠在我身上:“亲你的时候,你推我,说‘别这样,不要,救命……’”
“我没说救命……”害羞。
“说了。”我看不见光的表情,他轻声说,“‘求你别……不能……’
就算没有给小鲤鱼寄钱的事,恐怕我那天还是会强迫你。
你笑的样子,惊慌失措的样子,拒绝我的样子……不敢看我,又拿我没办法……“
我翻身扑到他身上,狠狠地吻他,把手伸进他衣服里,他一边接招一边笑:“……你是要报仇么?”
我跟光说,我从来没跟人相好这么久。
不是一年,是从他给我戒指的那天开始算,和他在一起也是最长的了。
之前相处最久的是语文老师,那段经历不怎么美好;其他的,也状况百出……
和光在一起却很幸福,真的很甜。
“我一点儿也不懂恋爱,”我说,“让你觉得压力大什么的……慢慢会好起来的。”
光咬咬我的耳朵,说:“没觉得现在不好,我懂你的想法。”
我比别人都清楚,我的性格是多么讨厌,也想“敞开心扉”,想踏踏实实,充满信心。
可又害怕,憋着不说,却掩饰不好,像信不过他。
即使夏桐没出现、跟光处得很好的时候,我也会莫名其妙梦见以前,梦见收到他的分手信,梦见他说不会选我……我解释不了,明明相信他现在每次说爱我都是心无旁骛、发自内心的,怀疑的却是这能持续多久、我值得被爱多久。
悄悄给自己挖一个暗道,以便出现突发状况能够想着“我早就知道”,然后以不出我所料的心情劝服自己“这样也好”地坦然溜走。
这种留有余地的心态,很恶心,很卑鄙……对不起光的投入……
一个我这样的人,值不值得光以家庭为代价来爱下去。
如果点点没见过我,如果光没把我带到他家人面前,我们只是偷偷好一下,也许还好点儿。
我怕有人来劝我跟光分手,听到那些有关道德、道义、家庭的话,能不能毫不在乎,坚定地想我要跟光在一起?
我不知道。
我抓着他的胳膊,用头顶着他的肩膀。
听见点点跑动的声音,抬起头,她已经三步两步跑到我面前,背着手,“猜猜看。”
“左手。”
她笑着说:“猜错啦!”她伸出右手,拿着一只小招财猫,小小的,举着爪子笑。
夏桐这时候才从远处走过来,光站起来,两个人对视了几秒,她低了头。
她摸着点点的头说:“在姥姥家不习惯,夜里哭了,还尿床了。”
点点听了忽然撇了嘴,露出要哭的样子。
我赶紧蹲下,说:“别哭啊。没什么的。我9岁还尿床呢。”
她又笑着说:“你真笨。”伸手挂在我的脖子上,我把她抱起来,看着夏桐露出了不安的表情,我不知道该不该立刻把孩子交到她怀里。
她身后一个穿军服的男人走过来,拎着一些东西,轻松地跟光打招呼说:“姐夫。”
紧接着却用一种尖锐的眼神看着我。
第38章
伯母还在午睡,我们都在楼道里。
夏桐的弟弟跟光说着什么,能看到他露在军服外面的手握紧了拳头,无法松开。
只有几个座椅,我和夏桐距离五六米的样子,点点察觉到那种不安,跑来跑去,一会儿跟我说话,一会儿去跟她说话。
夏桐也是那种不能妥善处置、显得无动于衷的人,点点缠着我的时候,她难免会觉得刺痛。
想起来我又觉得生气,怎么能把两岁的孩子撇下走了。
无论婚姻生活是不是幸福,无论有多难维持下去,也不能这么做。
小时候,每次爸爸回来,跟妈妈相遇,我心里都在求什么有威力的神,能让他们突然和好,先是希望他们能过一辈子,再是希望爸爸能在家住一个月,然后是一个礼拜,一天,哪怕一个小时不吵架也可以。
节节败退……
很多人的父母也不相爱,但他们为了孩子还是勉强坚持下去了,最终还是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度过余生,感觉也很幸福。
为什么你们不能为了我和姐姐也试试看呢……
这种意气用事的立场,其实没有我的位置。
我想这些干什么……
我拉着点点,坐到夏桐身边,她吃了一惊,望着我。
可我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那天对不起,我对你很不礼貌。我只是……”
她微笑着:“没关系。我……应该先打个招呼再过来。”
这种对话,真怪。我皱了下眉,她又紧张起来,我赶紧露出苦笑,摆着手说:不用怕。
她的头发垂到肩膀,打扮也不花俏,淡藕荷色的五分袖上衣,里面是白色的吊带衫,瘦瘦的腿上套着到脚踝的灰色铅笔裤,穿着女学生似的平底鞋。
除了脖子上戴了很细的一条铂金项链之外,只戴了一只女式手表。
可是,整个人看起来很朴素、简洁,胸不大,脸很美,没有攻击性,只有淡淡的忧愁,显得需要人照顾和爱。
同时,她也在看我:不美、拧巴。
这种互相的观察让人沮丧。
光回头向我们这边看看。
点点突然对夏桐说:“小猫长得跟小白一模一样,我相信妈妈一定会回来。”
她笑着,对我说:“她给你讲那个故事了?”
“嗯。”
“你确实像那个小男孩。”
我摸摸脸。
露姐从病房里把门打开,看看我们正挨着坐,露出苦笑。
光跟在夏阳身后走过来,若无其事地把一只手搭在我肩上,看得出来夏阳还在为什么而生气。
光的哥哥沈放正坐在屋里,看我们依次走进去,轻轻叹了口气,又像看好戏一样地忍不住笑了。
夏阳把高级的补品、水果放在床头柜上,跟伯母说:“过两天我爸亲自来看您。”
“不用了,他出来一次弄得鸡犬不宁的。”
他又问了一些身体情况,随便说了几句闲话,但都得到的是些不疼不痒的回答。
我想起光之前说的:“如果不喜欢你,会很明显的,他们不会遮遮掩掩。”
这就是明显吧。
可他们对夏桐很好,态度不只是客气,很亲切。
沈放凑过来问我:“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
“他们跟小齐一起长大,当初整天屁颠儿屁颠儿跟着我。
差不多的小孩儿长大了就千奇百怪了。笨的笨,呆的呆,精的精。“
他说完站起来,夏阳转头看他,他说:“别装了,来了就赶紧把事儿说了吧。”
夏阳立刻脸色发青,歪嘴笑着:“放哥,你这话说的。”
光也跟着他们走出去。
第39章
直到我去给伯母领晚饭,他们三个还在楼道里说话。
光、他哥和夏桐的弟弟夏阳站姿有些像,细想之下能感觉到军人气,即使光总是有点儿颓废慵懒,他哥带着少许领导的做派,夏阳显得更傲慢。
夏桐站在病房门口,望着他们,一脸担心,看我回来,才又带上微笑。
伯母吃着晚饭,我削了几个苹果,给了露姐和夏桐,点点又睡着了,医院里待着确实很没意思。
“也不知道你们的事会怎么解决。”露姐说。
我和夏桐都看着她。
“这种没坏人的情节,怎么往下走啊……”她笑着说。
夏桐看了看我:“我和小齐,不会再和好了。我早就放弃了。毕竟是我……”
她沉默了两三分钟,“我是想……回来跟你们商量一下,把点点带走。”
伯母忽然呛住了,咳了很久,心跳、血压都变化了,报警器也开始狂响。
护士和光他们都赶紧跑过来,连点点都被惊醒了。
伯母好容易把气喘匀,皱着眉,说着:“没事没事。”
沈放问:“怎么了这是?”
夏桐没说话,露姐轻声说:“她想带点点走。”
“我不走。”点点叫着,“妈妈留下。”
光好像并不意外,严厉地对夏桐说:“不是说好过段时间再说么。”
点点轻轻地啜泣,夏桐去抱她,她却拉着我,我把她抱在怀里,在医院楼道里来回走,劝她:“跟妈妈在一起不好么?”
“那爸爸怎么办?再也见不到你了?……妈妈要再离开我怎么办?”
我没想到,她才4岁多,思路却跟我差不多。
这些问题,我也答不上来。
昨天夏桐把她抱走的时候,我不懂有孩子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心里却非常难受。
打着自鄙的幌子,实际又小气又贪心,对于以为自己拥有的东西,失去一点儿都受不了。
我劝点点晚上跟妈妈回去,光要值夜班,怎么说她也不可能跟我回家。
她又哼哼唧唧的,小声地说:“妈妈……像外人……”
“因为妈妈走的时候点点太小了,多相处,多在一起,就熟了。”
光他们终于谈完了,但好像很不愉快。
他向我走过来,半截又被夏桐拽住。
她说:“晚上让他跟我一起走吧。我……一个人怕弄不了点点。”
光看看我,我呆呆地跟他对视。
“你不回你爸那儿么?”光问她。
“点点总是哭……我想多跟她在一起。”
“要不让她跟我回咱们……”我说。
“还是你跟她走吧。”光飞快地打断我。
夏桐去病房里拿她和点点的包,光拽着我衣服,小声说:“我不想她去咱们家。”
“嗯。”咱们……我偷偷地笑了一下。
“别受她影响。无论她说什么,多想想我。”
“嗯。”我好想在光身上蹭蹭,但也只是点了下他的手心。
第40章
我第一次去他们一起生活的那栋大房子,打开灯,里面顿时透出家庭气息。
柔和温暖的颜色,挂着放得很大的全家福,大概还不到两岁的点点,小脸儿笑得挤成一团,夏桐跟她脸挨着脸,笑着吻她,光虽然没大笑,但也用温柔的眼神看着她们。
说到“幸福的一家”,脑海中浮现的画面,就是这样吧。
本来光也想在我们的房子里挂一张合影,但我最后还是坚持只挂了他和点点一起的。
我在相片里显得脸很脏。
夏桐茫然地看着合影,过了会儿才回过神来,说:“我还以为回来得先打扫半天。”
屋里很干净,像是有人时不时来收拾。
开了窗,让空气流通一下,我顺便在屋里转了转。
房子的每个细节都弄得很舒服,也没有矫揉造作的感觉,看起来像打算过一辈子。
她笑着说:“都是小齐弄的。我什么都不会。”
这里虽然日常用品都齐全,但多数都是两年之前的了。
点点的衣服没有一件能穿了,她洗澡出来,我赶紧把她用大毛巾包住,从夏桐手里接过她的旧上衣,给点点套上当睡裙。
点点举起胳膊闻闻,又举到我鼻子边上,笑着说:“妈妈的味儿。”
那上面有淡淡的香气,跟夏桐现在喷的香水不太一样。
我让点点跟她妈妈睡,她磨磨唧唧想让我哄她睡觉,她知道对我撇嘴装哭,我拿她没办法,她说什么都答应,好在她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夏桐坐在客厅里,电视开着,可她没看,在发呆,手里端着杯葡萄酒。
她听见我出来,举了举杯子:“喝么?”
“有你在太好了,我这个妈妈真没用。”她递给我一杯酒,没等我出声,又问:“你跟他在一起多久了?”
“算是一年多点儿吧。”
“他对你很好吧。”她笑着说。
“嗯。”我点点头。
可接着她就沉默了。
我慢慢地说:“……点点她一直很想你,那么小就知道把话憋在心里,不对爸爸说……
为什么要走呢,我觉得这儿挺有个家的样子,如果你不走的话……大概也能……“
“没法面对他……我犯了很多错,被人骗,害了他们,还出轨。”
她别了下头发,我能看见她连耳朵都红了,“我那时候觉得,要不走,要不死了算了。”
谁也没出声,默默地喝着酒,我的体温还是不太正常,喝了酒倒是舒服了些。
我问她:“你们是青梅竹马?”想知道多点儿光的事,哪怕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嗯。我们从小在一个军区大院里,我爸跟小齐的父母是好朋友。
我妈文革结束之前就死了,我跟弟弟没人照顾,经常在他们家……“她咬了下嘴唇,”其实,我小时候喜欢的是放哥哥,觉得他又帅,懂得又多,敢想敢干,小齐只是跟屁虫而已,有一次,放哥哥开车带我们三个小孩儿去水库游泳,他们都笑话我的泳衣难看。
想到连放哥哥都讽刺我,我特别生气,自顾自跳进水里,小齐怕我出事,默默地跟着我。
他越这样,我就越想游得远远的……后来,真的出事了,是他抓住我,把我拉回来,快到岸边放哥哥才看见,赶紧下水把我弄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