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时,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后悔!怎么辩解都只是徒劳无力,如果他不是后悔,为什么会幻听幻视?为什么梦见小时候的事就非常高兴?现在这种焦急慌张的感觉又是为什么?!
在这一刻,这苍茫一片的雪地里,四下无人的桥头,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那就是他真的后悔了!
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许博容能回来吗?
他一直不允许自己后悔,就是知道最大的错误已经犯下,他已经没有了回头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身后已是悬崖!
月光照在白茫茫的雪地里,简直要令他头昏眼花。夏成周喝醉了酒,此时有些晕头转向,脚一滑,便摔进河里。
此时河冰已经变薄,夏成周一下摔进河里,他吐出几个泡泡,未作挣扎,径自下沉。
终于可以解脱了。
就让我死了吧。
可惜他没有死成,又被人捞了上来。
谢君鸿见他醒了,似乎是松了口气,道:“宫主怎么了,为何会摔进河里?”
夏成周无力地摇摇头。
他刚醒来,谢君鸿也不便多问,只是嘱咐了众人要好生照顾着他,便转身离开了。
夏成周问了一下,才知道那夜他闹出的动静很大,宫里有老人家眠浅,恰好听见了声音。
“宫主真是福大命大!”一旁的小厮开口道。
夏成周苦笑了一声。
他休养了一些时日,带到终于痊愈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而且,似乎又到了清明节。
许博容祭日那天,他原本想去许博容墓前烧些纸钱,却不想竟然看到了刘明晓。
刘明晓一边烧纸钱,一边对着空气说话:“今年多烧一点,把一整年的份都烧给你。我前些日子,竟然梦到你冻得发抖,手都青紫了呢。都怪我疏忽,去年忘了给你烧些衣物。”
“清明节不能来看你了,我要同家父一起回乡祭扫,你不要怪我。我爹又在催促我娶妻,真的好烦,那个女的我一点都不喜欢……”刘明晓说着,竟然脸红了起来,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事。
待烧完了所有的纸钱,他抬手摸了摸墓碑,拂去碑石上的尘土,靠了上去,亲在那个“容”字上。
“阿容,我明年再来看你。”
“明年你不用来了!我不会放你进来的!”夏成周大喝一声,看着刘明晓简直气得要发抖。他没有想到刘明晓对许博容竟然抱着这样的心思!
刘明晓站起身,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喂,你还没死啊?”
08.怀容
夏成周上前几步,一脸愤怒地瞪着刘明晓。
刘明晓冷笑一声,不屑地看着夏成周:“喂,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如果不是从小就和博容认识,他根本就不会选你。如果我比你先认识他,他现在一定是我的!我会让他幸福,而不是孤单地躺在这里。”
刘明晓渐渐走远,夏成周半跪在墓前,用力擦着那个容字。
虽然憎恨刘明晓,然而他知道,刘明晓说的都是真的。许博容不论跟了谁,都比跟他在一起幸福。
近来他的失眠越来越严重,夜里简直无法入睡,那种沉重的愧疚感和后悔压得他全身都在咯咯作痛。
他没有办法,只能再次去向秦菲菲讨要那种线香。秦菲菲却是十分诧异,向他问道:“宫主这么快就把香用完了吗?”
夏成周点点头:“你这里还有吗?”
秦菲菲无奈地摇摇头,道:“没有了……”
“你的香是谁给的?”
“上回奴婢去山下寺庙时,庙里的主持送的,但是主持说了,这种香不可多用,宫主还是……”
她话还未说完,夏成周便转身下了山去。
山脚原本是座土地庙,小时候许博容与夏成周还曾偷偷跑下山去结拜过。后来来了个老和尚,看了这处风水好,便在此处建了座小庙,平日里受些供奉香火钱度日。
今日天气非常好,夏成周到庙外时,已经有不少香客来往,此时路边站着一个小孩童,却将夏成周的目光吸引住了。
那小孩童,眉目间竟然和许博容有三分相似。
他看起来不过一岁多大,一手牵着大人的衣角,一根手指含在嘴里,一派天真的样子。一旁的大人在旁边的摊位前买了些香烛,便抱起那孩童向寺庙内走出。
夏成周连忙追上去,拍了拍那大人。那人回过头来,竟然是徐万程。
徐万程见了夏成周,目光顿时不善起来,冷淡道:“夏宫主有何贵干?”
夏成周却看着那小孩童,痴痴地将目光定在他脸上,半晌,才喃喃道:“这孩子为何长得如此像博容?”
徐万程又气又愤,道:“你有病吗?我和博容是表兄弟,我的孩子长得有些像他,有什么奇怪!”
“他,他叫什么名字?”
“关你什么事!”徐万程怕夏成周又想对这孩子不利,竟是连庙都不进,转身便拎着香烛篮子转身走了。
那孩子趴在他肩头,含着手指好奇地看着夏成周。
不知为什么,那孩子和许博容明明只有三分相似,可是夏成周却像是无法忘怀一般,过了几日,便悄悄下了山,跑到徐家院外。
他躲在院中树上,悄悄打量院子。徐万程正在屋内,和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讨论着什么,一脸严肃的样子。
徐万程手中握着一个蓝色的小瓷瓶,蹙着眉头道:“此物似药非药,似毒非毒,没有想道性子竟然如此歹毒,能生生控制人的感情……太可怕了!”
那管家叹了口气,指了指春明山的方向,道:“此物其实是……那位小姐做的,名字就叫美人心。当初张公子不肯同她在一起,要娶孙莺莺,小姐便做了此药,令张公子同他一起私奔了……”
徐万程忙道:“这药这么霸道,断不能留在世间祸害人了!”
那管家皱着眉头,道:“我一直将这药锁在库房内,可是前日偶尔清点,竟然发现少了一瓶,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少的……”
徐万程骇然失色,道:“怎么会这样?!”
夏成周听了片刻,便没了兴趣,转眼一扫,看见有一小孩童正坐在院中地上,脱了自己的小鞋子玩耍,摆弄来摆弄去,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玩儿的。
这正是那日的小孩童。
夏成周轻手轻脚掠下身去,一把抱了那孩子,便飞出院外。
那孩子竟然也不怕,只是一手抓着自己的小鞋子,愣愣地看着夏成周。
夏成周摸摸他的脸蛋,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奶声奶气道:“我叫徐怀容。哥哥你是谁呀?”
夏成周一听他名字,竟然觉得情感无法抑制。虽然知道徐万程是为了怀念许博容,才起了这个名字,但是相似的名字,相似的容貌,没办法不让他激动。
“……我叫成周,夏成周。”
那小孩童哦了一声,便似对他失去了兴趣,重新研究起手上的鞋子来
。
夏成周抱着他在路边茶摊上坐下,从他手里拿过鞋子,给他穿上。那孩子见没了玩具,便一脸委屈地看着夏成周,似乎是想哭又不敢,扁着嘴,眼里含了两包泪。
夏成周摸摸他柔软的头发,温柔道:“别哭,给你买好吃的好不好?”
他招手叫了一旁的小二,给了钱让他跑腿去城里的春云楼买云片糕。不一会儿那小二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夏成周接过云片糕,打赏小二几个钱,便拆开糕点喂着徐怀容。
徐怀容便乖乖地张了嘴,让他喂进嘴里。
夏成周见了他乖巧的样子,便生出逗弄的心思,眼看要将糕点喂进他嘴里,又很快缩回手。那孩子吃了一个空,一脸委屈地看着夏成周。
夏成周不由得笑起来,一脸温柔地看着那孩童。他原本就生的十分清秀雅致,穿上衣服遮住那习武之人的线条,竟然也有几分文秀之士的感觉。
此时一脸温柔的样子,竟然让一旁的茶客都看呆了,连连道:“这位公子真是个好父亲。”
过了一会儿,他怕徐万程看不见孩子要出来找,便抱着孩子,送回那院子里。此时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曲莹莹做好了饭,便来前院叫这父子俩。
徐万程终于肯出书房,邀了管家,腋下夹着徐怀容,一同进屋吃饭。
这中午徐怀容却没有吃多少,他早被夏成周喂饱了,哪有空肚子吃饭。徐万程一脸疑惑,道:“莫不是生病了?”一面伸了手摸那孩子脉象。
徐怀容却忽然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喷出一股云片糕的味道,接着一脸无辜地看着徐万程。
一连几日夏成周都偷偷下山,来看徐怀容。有时候徐怀容被他母亲抱在怀里,一抱就是一整天,根本没有偷偷带出去的机会。夏成周倒也不气馁,第二天继续来。
这样一来二去,徐怀容和夏成周便熟悉了起来。每次夏成周刚从墙头露个脸,徐怀容就蹒跚着跑了过来。
夏成周也经常带他出去玩,出去吃东西,每次都是偷偷带人出去,过会儿便将人送回来,好歹没有被他父母发现。
谁知百密一疏,有一日夏成周带徐怀容出去时,竟然将他不慎弄丢了!
夏成周当即便慌了神,四处乱找,又是害怕又是后悔,肠子都要青了,恨自己没有照看好他。找了大半个时辰竟然还不见人,他没办法,只得去了徐家,将事情和徐万程夫妇说了。
徐万程当即便要发疯,还好曲莹莹拉住了他。曲莹莹的心情也不必他好多少,只是她好歹遇事冷静一些,知道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孩子,不是兴师问罪。
曲莹莹当即便召集了徐家上下奴仆,先在城内寻找,若是实在不成,便去城外。
夏成周找了许久,又问了其他人,都道未见人影,简直要疯。他又恨自己,责怪自己不该来找徐怀容,若是不找他出来玩,便不会有这么多事。
他简直恨不得以死谢罪!
偶然间他路过第一次去的那个小茶摊,此时摊子早打烊,只留着一个空架子。他忽然看见有个小孩童趴在那里,他浑身哆嗦,深怕自己看错了。走过去,便看到果然是徐怀容睡在那里。
夏成周又哭又笑,连忙推醒徐怀容。徐怀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了夏成周一眼,睡眼惺忪地开口道:“人好多,我找不到哥哥,就走到这里来了……”
夏成周一把将他抱紧怀里,开口道:“你好聪明……”一面说着,却是哽咽起来。
他将徐怀容送回徐家,徐万程当即便抱着孩子哭起来。曲莹莹站在一边抹了抹脸,转眼看了夏成周一眼,道:“你跟我来。”
二人走到安静的墙角下,曲莹莹冷淡地开口道:“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怀容了!”
夏成周张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还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转身出了院子,一个人独自在黑夜里走着,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想回春明山。那里对他而言已经不再是一个家了。
回去就是冰冷的大床和彻夜无眠,那个地方对他根本没有意义。
他忽然想起来,以前曾经和许博容说过,要和他一起隐居避世,再也不管什么娶妻什么春宫,可是约定尚未实现,人就已经不在了。
现在,连可以聊以慰藉的人,他也不能再见了。
原本想看着徐怀容开开心心地长大。无论他是不是许博容,都打算要一直对他好,让他开心,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他已经无法弥补许博容,也只能在徐怀容身上找到一点安慰。
可是现在,这种仅有的安慰也没有了。
他无力地垂着肩膀,一路往城外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醒过身来时,竟然已经到了扬州城外。
扬州里春明山虽然不远,但是还是有一段距离,他竟然也就这么一路走了过来。
此时天刚亮,城头的小兵打着呵欠开了大门,夏成周便跟在等在城外的农人商人一道进了扬州城。
09.犯贱
他也没有中意的去处,便在城内一路乱走着。走得累了,他便随便找了个茶摊坐下,也不点茶,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
茶博士都有些被他吓到,看他像是什么疯子,不敢上来问话。
此处茶摊边有个书院,朗朗的读书声在清晨的微风中传了过来。此时却有两三个学生,爬过了书院的院墙,一路跑进这小茶摊里来。
其中一人道:“若是被夫子抓住可怎么办……”
另一人安慰道:“怕什么,夫子老糊涂了,不会知道的……”
这声音如金玉一般掷地铿锵,听得夏成周一愣,转过头去看着读书人的面容。
清晨熹微的晨光中,那年轻人侧着脸,和同伴有说有笑,一边在茶摊上坐下。他额头洁白饱满,眼睛明亮,长眉秀目,言语带笑的样子令路过的人都不由得注目。
此人的面容,与许博容竟然有几分相似!
夏成周一时间如有雷劈。
那年轻人却兀自笑道:“今日带你们出来,是去看有趣的东西。城东那家武馆,今日招学徒呢?若是能有武技傍身,他日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岂不快哉?”
其余二人却笑起来,道:“子微兄说笑了……行走江湖,哪有那般容易?”
那名叫子微的却是一脸不以为然。
这三人本叫了茶,但是茶还未上来,那边书院拐角处便有一白发老者步履蹒跚而来。三人见了,都大惊失色,猴子一般转身跑了。
那老者气得抖着胡子大叫三人的名字。
另有数十名书院护院冲出来,追着那三人而去。
三人被吓得要晕倒,没有想到今日不过逃个学,竟然连这些护院都出动了。他们没命狂奔,很快就各自散开了。
那名叫子微的年轻人运气不佳,跑进一条死胡同,高高的院墙阻住了去路。追兵将至,他一脸不甘心的表情。
此时却忽有一人从天而将,抓住他跃上房顶,躲开了追兵。
子微一脸崇拜地看着这人,开口问道:“大侠贵姓?”
夏成周停顿了一下,沙哑着嗓子开口道:“我叫夏成周。”
当知道这位大侠竟然是春宫的宫主,子微的表情更加激动了。所以听到夏成周邀请他上春明山游玩,他立刻欣然答应。
二人当即便回了春明山,回到春宫时已经是傍晚,夏成周命人将琼花院收拾了一遍,让人将各类东西都按原来的模样拜访,又拿了新的被褥出来铺好。夜里用过饭,夏成周便拉着子微同寝。
子微初次上春宫,看见什么都觉得很新奇,他也睡不着觉,便让夏成周带着他到处看看。
夏成周自然十分乐意,带着他在宫中各处转悠。子微四处好奇打量的时候,他便悄悄地打量子微。
这人的模样与许博容竟然会如此相似,简直让他以为是许博容站在自己面前了。
好像时光又回到了从前,他们还很开心地在一起的时候。
只是此时子微的眼睛转了过来,那眼神,与许博容却是不一样的。
他看着夏成周,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问道:“夏大哥身为一宫之主,想必身怀绝技吧!”
夏成周道:“绝技称不上,不过是些防身的招式。”
子微羡慕地开口道:“我连防身的招式都不会呢。”
夏成周听出他的话外音,也不介意,道:“你若想学,明日可以教你。”
子微立刻欢欣雀跃起来。
第二日夏成周果然没有食言,一大清早便起了床,教子微连基本功,连春宫的事务也干脆交给谢君鸿,什么也不管了。如此过了许多日,谢君鸿终于是耐不住这般操劳,亲自赶到琼花院里来,这一看,却是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