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公平,不是么?
脸色愈发苍白起来,忽而响起叩门之声,尔雅的声音响起。
“殿下,楚池兵已退,晾他们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攻城。微臣,现有一要事禀告,十万火急!”
“……”正要开口,天铭泱忽而松开口,慢慢撑起身子。
迷离的眼神不复,只剩一眼清明,天铭泱视线扫过翎鸢被咬的血肉模糊的脖子,微微皱了皱眉,继而沉声道:“在议
事厅等我!我这就过去!”
说完,扯过被单,按住伤口,翎鸢很是配合地抬手扶着,坐起身来,理理被发狂的天铭泱扯乱的衣襟,淡淡道:“伤
口我自己会处理,你去吧。”
“多久?”天铭泱摸摸嘴上的血迹,理起衣袍。
“比上次约莫长了一炷香。”
长了一炷香……这样下去……
天铭泱耸起眉峰,却听到翎鸢催促道:“交易罢了,殿下要走的多,给的也将更多,你还有什么好迟疑的?”轻笑一
声:“殿下还不走?十万火急不是么?”
呼出一口沉气,天铭泱最后看了翎鸢一眼:“也是。”言罢,起身推门而出。
笑意慢慢浮上翎鸢的脸,按住的伤口不住抽痛,他的嘴角却还是扯出一丝轻嘲。
天铭泱你可不要对我太怜悯了,因为我……可从未打算过怜悯你!
“主子吩咐,尽快给天铭泱下药,否则,便停了你的解药!”临行之前,二皇子隐卫的告诫回响在耳边,翎鸢的眼色
又是深了深。
吱呀——
忽而房门推开,翎鸢还来不及收敛的阴沉被来人撞个正着。
“谁让你进来的!”
“我的主子是七殿下,不是你。”十四走过来,径自抓住翎鸢的手腕,用力一拽,那堵住伤口的被单就这么散落下来
。
“你做什么!放手!”翎鸢一愣,十四接下来却是掏出药瓶,处理起他是伤口。
“是……殿下让你来的?”
十四动作略略一滞,良久,淡淡的,嗯了一声。
此后,除了上药包扎的窸窣,二人各自心思,再无其他声响。
“你说……楚池的主力不在凉城!”
议事厅中,天铭泱站在正中,蹙眉脱口。说话的对象,却是坐在八仙椅上,身上裹着个毯子,脸色有些苍白,一双眸
子却是灼灼。
这个人,正是天泽第六皇子,天铭熠。
今日一早,战事初定之时,他便是醒了,烧也退了,除了身子还有些虚弱,便是没了大碍。
“我来到凉城之后,楚池兵便是蹊跷。持续攻城一月余,却不见有兵马运送粮草,而粮草倒是甚为充足。我便派了一
个骑兵营去查探,就在我受伤昏迷之前,骑兵统领前来回报,目前这五万兵力,只是楚池兵的一路分支,而楚池真正
的兵力,全部在睦南!也就是说——楚池虚晃一枪攻打凉城,实际上,目的在于,趁乱攻克睦南!”
天铭熠说着,声音不大,但是掷地有声,话音方落,尔雅便是递过去一杯茶。天铭熠愣了愣,眼神在尔雅脸上稍稍流
连,又慢慢垂下,笑起来:“多谢尔雅了。”
那是极其美丽的一个笑,只是浅浅的一个钩唇,却是异常动人。
尔雅视线微微一僵,然后闪过一丝不明的情愫,再次抬眼,已是如常的从容:“微臣已经派人送信回朝,将这一消息
禀告圣上。只待圣上下令,派兵支援睦南。”
“怕是——等不及了。”天铭泱略一沉吟,忽而狡黠笑开:“楚池吃了大亏,兵力亏损,估量半月之内,不会贸然攻
城。我看——尔雅便陪着六哥留下等候父皇支援,我带三万精兵,前去睦南,即日起程!”
如此冒险的决断一出,尔雅和六皇子都是一愣。
“此事不宜拖延,如今楚池刚吃了败仗,是最为松懈之时,今日天阴,想必入夜当时无月,我今夜便动身,偷偷潜入
睦南。”
楚池的目的是睦南这个消息,绝不是什么喜讯。但是,却是给了天铭泱莫大的机会。入了睦南城,参与护城,成为主
力,那么,夺下睦南的计划,终于可以开始实施了!
不得不说,楚池此举,给天铭泱心里这把烧了睦南的火,恰如其分地添了一捧柴!
“的确,睦南如今是天泽的盟友,唇亡齿寒的关系,我们必然是要照拂的。从当日我得到的回报来看,睦南的境况已
经十分危急,楚池势在必得,二哥攻打楚池核心的动作似乎并未对这边的兵力造成任何影响,加之睦南内政正是动摇
之际,小半城池已然被攻克,楚池直逼核心卫城!”六皇子分析着:“但是,老七你这三万精兵,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睦南外围已然被楚池包围,亦不容易潜入,此行过于危险……”
“父皇的军队进入睦南,也需要接应!六哥还不至于那么相信睦南吧?此刻,着实需要一个先行刺探的人。本来以六
哥与睦南的交情,当时六哥前往,不过以六哥如今的伤势……”
“我随军送你一程!”尔雅忽而开口:“圣上曾千叮万嘱,拖微臣照顾好七殿下,微臣必将竭力。”
“尔雅就这么怕我抢了六哥的睦南?”天铭泱笑了。
“老七你这是什么话!”天铭熠忽而开口,冷冷瞪了尔雅一眼,对视之间,似乎有火光交织:“尔雅你不必去!我的
身子已然无碍,我去!”
“呵……”天铭泱饶有兴趣地看着二人,终是挥挥手:“你们去争吧,此行我是必去无疑,或是你们之一护送,或是
都送,或是无人护送,我不介意!”说着,便是自顾自离开,推门之际,微微侧目,议事厅里的两人相对而立,似是
决绝一般那么相互逼视着。
不过是送行一件小事,这两个这般认真的程度,倒是像生离死别了,古怪得紧!
摇摇头,天铭泱阖上木门的瞬间,似乎听到了老六执拗的一句,似乎蓄积了全身的精力。
不许去!
为什么不许去,也许,只有那房间里的二人,才明白……
53.苏醒(下)
凉城以南,不过数十里,便是睦南边境。军队徒步,只需十日。
凉城不可无主将,是夜,尔雅和老六二人却是都是来了。
只送到燕云关。
这是那古怪的二人得出的结论。
兵分三路,各自乔装,拿了六皇子的手札,偷偷潜入睦南。其中一路,便是由天铭泱统领,乔装成商贾,从燕云关这
一路,潜往睦南都城。
一路平静,行至燕云关,天将破晓,却是静的有些出奇,连虫声鸟鸣都没有。
“怕是有埋伏!”尔雅蹙眉环视,于马背上喃喃。
“此处是南下睦南的必经之路,楚池在攻睦南城,势必切断一切外来的兵力支援。我们选择跟着老七走这一条路线,
早就准备好了迎战这次无法避及的战争不是么?”六皇子策马居上,侧目对着尔雅笑。
“你不该来!”尔雅视线一沉。
挑挑眉,六皇子倒是从容:“你也不该来!”
说话之间,忽听一阵怪响,那是绷弦之声,六皇子一个手势,铠甲加身的战士策马将人马围拢起来,支起盾牌,便听
得一阵阵箭矢撞击盾牌的钝响。
弯弓摧羽,断弦声惊如霹雳。
“不要停!冲过去!”六皇子喝令一声,在战士的保护之下,一干人马突围。
这是以命换命的打法,但是,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真正潜往睦南的兵力又天铭泱带领着,护在最中间,人马成一个锥形,朝前突围,冲过箭阵,身后已然倒下一片尸骸
。
“我去引开楚池卫兵,六殿下留下来保护好七殿下!”远远望见前方冲来黑压压的兵马,尔雅神色一沉,当即开口。
战场之上,容不得争论,尔雅一扬马鞭,策马冲出去,身后一拨兵力追随他而去。
天铭泱凝望那挺拔的身姿,单薄却力量勃发,微微蹙眉。
如果没看错的话,这个尔雅,是会武功的!
只不过一个文官,儒雅书生,却是会功夫,这老六身边,当真是不简单……
侧目,正看到六皇子脸上是未曾窥见过的焦灼,那锐利的视线直至追随着尔雅的身影,直到天铭泱唤了一声六哥,才
是回身,满眼决绝,一扬马鞭,喝了一声:“冲出去!”
嘶鸣战马,刀剑嘤鸣,两军交织在一起,尔雅的人拼死拖延,天铭泱这里却是能避则避。
“殿下不用出手。”提刀解决攻来的数个楚池兵,十四游刃有余地回眸,眼眸中的衷心与坚定着实让人安心:“这一
万精兵中有蜃楼暗袭全部十五人,暗寮杀手三十七人,这些人护殿下安然绰绰有余,且属下可确保,这种阵仗,我的
人,非但不死,伤也不必!”
我自然不会出手!毕竟,这里的人,还没有一个珍贵到需要我暴露……
转眸看向尔雅,天铭泱微微一笑。不似天铭熠那般竭力,被十四护着,倒是从容。
“小心楚池有神机手!”六皇子忽而一喝,便如言灵一般。
夹杂在砍杀声中机关咔咔的怪响,根本无人察觉,但是那神机弩连发十只的杀伤力,随着淬毒的弩箭射出,而变得无
从忽略。
楚池的神机手各个是顶尖的射手,准头极好,即便是人马攒动,误差依然不过一寸。十箭连发,若是击中同一个,便
是成了筛子,必死无疑。而技术高超的,便是可以一次射杀数人。
神机弩一出,便不断有天泽人马倒下,局势当即危险起来。
“盾!”六皇子却是冷静,宛如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高喝一声,立刻分出一簇士兵再次围上外围,举起的盾,拴在小
臂之上,却只有正常盾牌的三分之一大小。
只见士兵举起盾牌在空中晃舞,飞驰而来的弩箭当即扭转了方向,纷纷朝着盾牌而去。
难道是……玄铁盾!
天铭泱当即心下一惊。
听说有一种玄铁,锻造之后,日日用铁器打磨,久而久之,便是产生吸住铁器的巨大力道。如今看这盾牌的功效,便
是那特制的玄铁!
可是……
明明是第一次来到这燕云关,为什么老六仿佛早有预知一般,做了万全准备?
忽听一阵战马嘶鸣,六皇子身子一歪,凌空跃起,跳到天铭泱身后。方才他身下的战马砰然倒地,侧腹上插着一根弩
箭。
自打神机手出现,这匹战马便是中了箭,能撑到此刻,已是神奇。
“烽火,你是好样的!”
天铭熠垂眸看了一眼跟随自己十多年的战马,一身朱红长鬃和血色涌到一起,看不出惨烈。却在恍惚中,那睁着的马
眼,宛若有泪涌落。
又听一声嘶鸣,倒是传自尔雅那里,老六微微钩唇,跟着天铭泱淡淡解释一句:“尔雅的战马,和我的,本是一对。
”
说完,老六一夹马腹,抢过天铭泱的缰绳,马儿急速奔驰起来。
“老七,你真是好命!所有人都宠你上天,六哥我今日要是失手让你死了,便要万劫不复了!”
轻轻一句耳语,带着嘲讽,天铭泱听得心头不悦,正欲回眸回应,却因着天铭熠眼中那抹坚毅,而欲言又止。
这个人,可是要喝出命护他?
“我们换位置!”前面楚池兵蜂拥,老六耳语一句,当即手撑马背,一个旋身。天铭泱后闪,二人就这么在马背上极
为惊险的互相交换了位置。
“抱着我,藏好,别探头!”老六比天铭泱年长一岁,身子也是高大挺拔一些,这么一档,便可把天铭泱全全挡在身
后。此时举起长剑,只听一阵铮鸣,开始突围。
位置换了,十四便是勒马,退下来,护在马后,翎鸢在他身侧,被他分神护着。
天铭泱蹙起眉,刚要吩咐十四去前面保护老六,自己内力浑厚,不怕楚池兵,却在张口之际,心头忽而一悸,眼前满
地血红乱了视野,脑子嗡的一声,险些从马背上跌下。
血腥的味道越发浓郁了,血莲蛊,就要发作!
天铭泱暗道一声不好,猛地夹紧马腹,心说这是天澋曜赐予的宝马,当真要争一口气啊!
马蹄凌乱,似有感应一般,黑马如同箭羽一般飞奔而出。驭马的六皇子先是一愣,但很快便适应下来,一路长剑挑飞
来敌,片刻之间便是突破重围。
“换位置!”一瞬之间,六皇子又是一声喝,二人当即换回从前的位置,变成六皇子在身后为天铭泱挡住追敌和箭矢
。
头痛欲裂,天铭泱被血气冲昏头脑,只得死死抓着自己的大腿,找回理智,身子有些不堪重负的摇晃。
“殿下!”十四策马上前,扶了他一般,一股内力随之传过来。天铭泱稍稍恢复清明,一个抬眸,便是见十四身后一
个楚池将士提着长枪刺来。脸色一沉,天铭泱猛地一拽,十四当即俯身,那长枪便是朝着自己刺过来。
右手蓄起内力,正欲截断那长枪,忽而眼前银芒一晃,竟是六皇子一剑劈断了长枪,为自己解了围。只是过强的撞击
引发极强的余韵,直接震碎了那柄长剑,碎裂的瞬间,剑片四处迸发,十四旋起陌刀阻挡,六皇子直接一扑,把天铭
泱护在身下。
“六哥,你的脸!”
当天铭泱再次直起身子,回眸看到的便是六皇子被剑片划了好几道血口的脸。本是仙人之姿,昊玉之面,如今却……
“六哥就送到这里,你走吧!”充耳不闻一般,六皇子钩唇,脸上甚是狰狞,一个跃身,上了方才那个持长枪的将士
的马,勒起缰绳,马蹄扬起,再次落下时,恰好踏在死去的将士胸口上。
噗的一声,鲜血迸溅。六皇子冷哼了一声:“我正要谢谢他,这张女人脸,我厌倦很久了!”
“多谢六哥,此恩,倾卿记住了!”钩唇,天铭泱朝着六皇子点点头,遥望一眼相隔数米追来的楚池兵:“还请六哥
帮我善后!”话毕,掉转马头,正欲扬鞭,只觉身后声音有异。
猛然回眸,却只见六皇子策马扑来,继而是一阵浓重的血气,天铭泱身子猛地一晃,便是被再次跃上自己马背的天铭
熠抱住。
迷离的视线里,只看到六皇子脸上慢慢僵住,然后猛地倒在自己背上,那昔日挺拔的脊背,却是如筛子一般,满是一
指粗的弩箭。鲜血汩汩涌出,慢慢染红了衣襟。
他竟是没有穿软甲!
御赐天蚕丝软甲,阻挡一切铁器,皇帝曾每个皇子制备过一套……可是为什么,老六他没穿软甲!
“六哥!”就算再冷血,现在有个人为了自己而死,天铭泱也是心头抽痛。
“呵……你以为我想救你……我昨夜收到父皇的八百里加急书信,说梦到你葬身沙场,嘱咐我务必保护好你……皇命
难违,我终是没有辜负父皇的期望,不知他得知此时,能不能高看我的尸首一眼……呵……就算我再怎么努力,他还
是最宠你……”六皇子伏在天铭泱肩头,喘的厉害,声音也是颤的,但那口气的自嘲,却是明显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