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过谢,他就不再说话。不是感受不到对方打探的目光,也不是对于对方的友好无动于衷,更不是出于对容聿的恨意或是其他不满,他只是心情复杂,百感交集。
“其实,刚刚我们有见过。”容聿对着近在咫尺的人衍生出某种复杂的情绪,以至于与他的对白竟有了丝尴尬。
“我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印象不深,没有认出您很抱歉,您知道我的眼睛有点……问题。”陌生而疏离地回答道。
“我不知道你是否误解了什么,我并没有任何要嘲笑的意思……”容聿觉得现下糟透了,面对数万人的讲演都不曾有过的紧张,他对着好友的妹妹居然说不出话来,更要命的是,他认为自己似乎正在渐渐失去某种机会。
“谢天谢地,小陌你没事。”勤睿跑得气喘吁吁,一面还不忘检查勤陌是否有受伤,“他家的保镖正在赶过来,我先带你们过去。”
勤陌对于自家哥哥的保护过度确实有些吃不消,早知道勤睿会这么大惊小怪的话,他还不如让容聿带着出门:“哥,我没事,只是他——”指了指身上挂着的某人。勤睿见状二话不说地把司徒给扛了过来,让勤陌把手搭在他的右手臂。
一直沉默着看勤睿忙乎的人终于发了话:
“怪不得靖扬老说你是个妹控,这话一点儿不假。”
“谢了,哥们,帮了大忙。以后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今天我得先送他们回了,改天再叙!”
“好说。”
勤陌向容聿回了很标准的淑女礼,便搭着自家兄长的手离开。容聿目送三人渐行渐远,某种不解之谜在心底悄然展开。
别墅。
勤睿送他们到别墅,便被勤陌逼着回去休息了。他们抵达的那刻,家庭医生早就候着了。经过检查并无大碍,打完针,面色愈加不善:
“太胡闹了,现在的年轻人,洗冷水澡就算了,发高烧还去什么宴会,生命是拿来开玩笑的吗,啊?!”这位家庭医生好几代都供职于司徒家,其威严可见一斑,连司徒本家家主都礼让三分,对于他的指责,勤陌无法辩驳一句,连连称是。
“我给他打了一剂退烧针,这几包药记得隔两个小时给他吃一次,晚上好生照料着,明天就没事了。”收拾好药箱,老医生吩咐道。
“好的,谢谢您,”诚挚地道谢。
“既如此,我回去了。你也甭出来了,歇吧。”起身出门。
“王叔,替我送陈医生回去。”
“是!”
屋内又恢复了平静,他也有些疲累,给司徒掖了掖被角,准备回房休息,该死的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衣角,怎也掰不开,就在他强行要掰开他的束缚时,他听到某人孱弱的喊了句:“别走。”他恨不得甩自己两巴掌,居然因为司徒的两个字而心软。罢了,让人留了开水与药,便遣走了众人。
“好好睡吧,我不走。”轻声道。
静静地陪伴,是两颗孤独的心能够给予的最大慰藉。希望,下一秒能爱到所爱的人,回到爱的怀抱。孤独的天堂……
第六章:失常
第二天勤陌醒得很早,一整晚的提心吊胆使他无法入眠。床上,司徒的呼吸平稳而清浅,没有不适或是加重的迹象。又给他测了次体温,才放下心来。兴许是昨夜睡得不安稳,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说不上的疲惫。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穴位,轻蹙的眉头微展,以尽量不去打搅司徒睡眠的小心走出了他的房间。清晨的风带着微寒迎面,又多了分凉意。
勤陌一出门,安睡的司徒便睁开了眼,原本幽深的眸底一片清明,侧首望着房门的方向,视线描绘着那抹纤细的人影,从未体会过的某种柔软在心底悄然衍生,当然,他不会承认自己舍不得掌心失却的温度。不由地勾起一抹微笑,再次闭上了黝黑的瞳眸。
这厢,与司徒一起呆了几乎整整一天的勤陌有些茫然的无力。虚浮的步伐让他有种贫血的眩晕,用力甩了甩头,换得几分清醒。清晨的走廊上空无一人,静悄悄的,只要司徒没有特殊交代,十点之前佣人们是不能上楼的。楼下,只有厨房那儿传来轻微的响动。回房换去已然被折磨得满是褶皱的衬衣,才匆匆下楼。
“勤少爷,您这是要出门吗,需要我去请王叔来驾车吗?”有人看到他下楼,立刻上前来询问。
脚步稍停,他转身道:“不用了,谢谢!”继续往前走。
“勤少爷,您还没用餐……”
“我还有事,就不吃了,”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道,“等下要是……要是有人问起我,你便说,便说我去了学校就好。”
“是。”不卑不亢的恭敬,着实令人满意。
还未走远,他的身后又传来那人的声音:“您的金毛寻回犬……”
他不免心生疑惑,转身面向声音的来源处站定,只感觉突然有团暖呼呼的东西靠近脚边,不知为何一个激灵,理所当然的排斥感。然,下一刻,却感念于那东西熟稔而亲昵地蹭着他的腿的动作,一切的警觉与不安都烟消云散,剩下的,唯有惊喜。除了他的赤兔还能有谁?
“赤兔,在医院里过得很好嘛,都长肉了。”听着自己的狗狗一声不以为然的响鼻,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摸摸它毛绒绒的大脑袋以示安慰。赤兔是他失明后捡来的,不知是被谁抛弃在街头的流浪狗。
由赤兔带着走出别墅所在,抱着闲晃的心思的他没想到能在转角遇见久未现身的苏生,免不得相邀一同去喝上一杯。
苏生带他进的是一家酒吧,名字就叫“BAR”。乐声穿耳,动感十足,尽管时间已近清晨,这里却还沉浸在夜色的保护中,人们好似浑然未觉时间流逝般地享受着狂欢。进门后,时不时有碰上或是经过身边的人亲切地与苏生打招呼,辗转几度,二人一狗终于坐上了吧台的位置。
“生哥,您可好久没来了!Oh,您的这位朋友长得可真俊!”酒保也是热情地招呼,先递上两杯加了不知名酒水的饮料。勤陌小酌了一口,入喉的辛辣让他不由皱了皱眉。
苏生与那人熟稔地套着近乎,全然不是正经的架势:“你小子几天不见,长进不少嘛,越来越会说话了。”随即,一拳友好便招呼上来。
“嘿嘿,哪儿啊,瞧您说的,”酒保逗趣着应答,“今儿还是血腥玛丽吗,还是尝尝我刚研究出来的新品?”
“新品?好啊,拿来尝尝,好久没喝到你调的好酒了,叫什么名儿?”
“还没起呢,您先给我鉴定鉴定,要是顺带想个名儿就更好了,”那酒保一面捣鼓着他的调酒用具,一面又问勤陌道,“您的朋友需要什么?”
“跟他一样的吧。”
“来杯含羞草或是利口酒。”他的回答与苏生的同时响起。
苏生对于他的选择也很是好奇:“你确定?这酒可能会很辣。”明明连加了些许伏特加的饮料都有些不适。
“不试试怎么知道?”他反问道。
“OK!”欣然应允的酒保开始了他的调制,勤陌看不到他的动作,只感觉这人的动作很连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苏生俩人聊着。他的赤兔倒有些烦躁,苏生不得不选择换个安静的角落去安置勤陌的宝贝狗。
“我们貌似挑的不是地方。”苏生喝了口苏打水,不无惋惜地说道。
勤陌闻言,不由挑眉笑道:“现在说这话,似乎已经晚了。”无所谓地耸耸肩。
“也是,哈哈。”不觉尴尬,苏生似是受到了打击般地,“话说回来,你怎生出来得这样早,我以为昨天你该是累得够呛的,正琢磨着怎么进他家把你弄出来,这下可怎么好。”
“别介,你发挥的地儿多着呢,不缺这块。昨晚确实累得够呛,可能我这人生性犯贱,累个半死还睡不着,就出来了。”又呷了一口那苦涩的液体,入口的辛辣已不似方才。
“那该是我的荣幸。”苏生很是善解人意地顺着他的话,又胡扯了一些有的没的,沉默了几秒后,语气一转,晦涩的口吻问道:“小凡……她怎么样了?”
勤陌抬眼,尽管面前还是无垠的黑暗,拨了拨额前的碎发,盖住他模糊的神色:“终于问到重点了,我还在想,你是否已经忘了苏凡这个人了。”语气是故意的指责,话语间总是咄咄逼人。
“你就非得嘲笑我几句,不说这话会死么?”苏生有些气闷,倒也是知道他脾性的,不会跟他真的生气。
“哈哈,”他嘴角的弧度上扬,端着杯子轻晃里头的液体:“放心,她很好。吃得好,睡得也好。”
“就这些?”
“你还想知道什么?”
“你……”苏生有苦难言,竟是没有后续的话。黯然地垂下头,掩盖住痛苦的神色。
“其实,你自己亲自去看看不是更好。”怅然的话语出自勤陌之口,愣是有种不是置身酒吧的错觉,“我知道,你怕带给她伤害,可你想过没有,对于爱你的人来说,即使是一句不经意的问候,那也比默默在一边”互不干扰“强上百倍。”该死,他怎么会想到多年前被抛弃的自己,任他如何软语乞求也无法挽回去意已决的父母,仰头猛地一口灌下杯子里的液体,用过喉的热辣去警醒自己罢了。
半天没等到苏生的回答,想是玩笑过了头:“算了,下回你买个什么录音娃娃或是其他什么的,我给你带过去。”
“谢谢。”黑暗中,对面传来低沉的感谢,勤陌安然接受。
“二位,你们的酒。”酒保很适时地送上鸡尾酒,打破了二人的僵局。
“谢谢。”两人接过酒,各自品尝滋味。勤陌看不到液体的颜色,抱着好奇心意思了下,起初还为这入口的甜香而感染,不曾想入喉的瞬间那液体便化作热烈的焰火直窜腹中,火烧火燎的炽热,带着炼狱般的那种震撼在腹中盘桓不散,终趋于平静,将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发挥到了极致。
“好酒!”不禁脱口而出的赞叹,“像极了经历炼狱后重生的感觉。”
“谢谢您的赞赏。”
“炼狱么?是个好名字!”酒保还未有反应,苏生已抢先帮他定下了名字,“Alex,这酒以后便叫‘炼狱’了吧?”
“炼狱,确实是个好名字。谢谢生哥还有这位……”那酒保,不,Alex敲了记自个儿的脑袋,“忘了自我介绍,我是Alex,这间酒吧的打工者。”
“叫我‘阿陌’就好。无业游民一个。”
“那我就不客气了,阿陌。很高兴认识你。”言罢,Alex伸出手热情地想与他交握,却没有得到勤陌的回应。巴巴地瞅着苏生。
结果换来一个爆栗:“你小子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不成,你想跟他握手,难不成还要我去牵他的手吗?”
勤陌这才明白方才俩人怪异反应的缘由,歉意地笑笑:“是我的不是,鄙人,眼睛不太方便。”说完,他伸出手主动:
“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
与勤陌握过手后,Alex还有些蒙,这么俊朗清新的帅哥居然是个失明的人:“真抱歉,我这么唐突。”话未说完,勤陌就听到了Alex的痛呼,像是又挨了苏生一爆栗。
“去,你小子说话什么时候这么文邹邹的了。”苏生又补踹了Alex一脚,引得对方直呼痛。场面倒也是相当的欢脱,好似被这气氛感染了似的,勤陌的心情出乎意料的明朗。
就在此时,酒吧的正中心舞台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发生了口角。Alex说了声失陪后赶去处理了。角落的位置又只剩下勤陌与苏生,少了Alex的调剂,二人难免有些沉默。还是苏生忍不住开了口:
“最近容家好像要有大动作,频频与黑帮的人接触,不止是司马家的人马,你要多加小心。另外,你兴许可以从你的养父那里获得你想要的答案也说不定。”
他再喝一口炼狱,问:“怎么说?”
“因为,我在查他的行踪时发现,他与你的生母……似乎有什么交情,好几次都是单独会面的。”
“我知道了,谢谢。”
“以后,要是有什么新发现,联络不到我的话,你就来这边。Alex会转告我的。”
“好。”苏生的考虑向来周全,他已经不止一次地见识过了。
二人还想继续些什么,却被几下狠命又脆生生的砸玻璃声打破。凑上前询问Alex:
“什么状况?”
“我的主唱因不能唱客人要求的歌而被打破了头,刚刚送去医院,肇事者就现在闹事的那个——司徒家的堂主,我们哪里敢惹。本也想息事宁人的,可那人又非得要听那首歌,不依不饶的,真……”听着Alex无奈的语气勤陌不由生了帮忙的心。
“他想听什么?”
“Timo Tolkki的《are you the one》。”
“可是芬兰乐队2002年的那首?”
“好像他是这么说的。”
“Alex,给我找副墨镜,也许——你可以不用这么烦恼。”
忙不迭地Alex赶紧照办了,亲自送上了拉风的墨镜与崭新的吉他,赤兔带着他走上舞台,坐定。下面的人还有些蠢蠢欲动,照明灯光在这一刻瞬间熄灭,继而一束光芒打在舞台中心,迫使人们齐齐将目光对准了台上一身白衬衫抱着吉他的男子与他身旁有着傲人体型的大狗。
几拨琴弦,调整到自己想要的状态,深吸一口气,调动他的情绪,循着记忆的轨迹。当吉他的乐声一点点响起,闹事的人也开始趋于安静。低沉的沙哑男声唱出了灵魂的乐章:
Are you the one你是他吗?
The traveller in time who has come进入我生命的陌生人
To heal my wounds to lead me to the sun治愈心伤,播撒阳光
To walk this path with me until the end of time结伴走在生命的小路上
自这一刻起,音乐渐渐平息了吵嚷,底下的人都随着音乐渐渐进入他想要引领的那个世界。属于哥特金属风的柔情,融入生命的力度。孤独的吉他弹奏着女子的不舍与爱恋,淡淡的旋律流泻自修长的指尖,沙哑有别于女声的低沉讲述着一如既往的疯狂,交织着固执与追求、心痛与迷茫、彷徨与失望,说不清记忆的无力,道不明内心的疲累,哭过笑过的,相信过在意过的,终究敌不过时间的匆匆流逝,都成了过往,不复存在,就算是曾经撕裂的伤痕也会被历史尘封……
伴随着最后一句“The supernova of our love is true见证我们爱的迸发”指尖的音符停下了流淌的脚步,场下静默了几分钟,忽而集体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连那个闹事的人都不得不佩服源自于台上少年人非同一般的音乐感染力。
“阿陌,Bravo!”Alex也不禁为他欢呼。
随着Alex的喝彩,场下为音乐感动的人好似顿时成了勤陌的后援团:
“阿陌,阿陌,阿陌……”声音不绝于耳。
清晨的酒吧在午夜后又一次欢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