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炎魄,你不要了?”话题忽然转换。
“……”时砚一时跟不上七钥的思路,“如果我杀了韩潇,你岂不要跟我拼命?”
“就因为这个?”七钥忽然抬头,眼底有着光芒一闪,却随着时砚的下一句话而逝。
“始终都是一条人命,错在那颗珠子而不是他。”一道闪电瞬间划过天际,伴着阵阵轰鸣,“更何况后来再没出过什
么岔子不是么?”
“那你怎么跟朋友交差?”
“你说千烬?他只是让我帮忙找找,又不是一定要找到什么结果。”其实千烬的目的纯粹是看着某人每天对着幻影发
呆忍无可忍,找个借口把他踹下山来。
一瞬的沉寂。
似乎过了很久,七钥的声音幽幽响起:“那,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
“啊?”
七钥对上时砚满是疑惑的眼神,解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不需要另外找些什么补偿一下你的朋友么?我也可以
帮帮忙。”
“你打算离开这里?”
“恩。难道一辈子在这里白吃白住?我们的一辈子那么长,岂非吓死普通老百姓?”转动手里的茶杯,指腹沿着杯沿
轻轻摩挲,“时翎说要跟子枢回千冥山,他还没正式出师,这次算是他师傅格外开恩放他下来逛逛。你怎么样?”
“不知道。”时砚耸肩,“原本的打算是找一阵子,不管能不能找到炎魄,一个月后和千烬在千冥山碰头。”现在离
一个月还有二十来天。
又是沉默。
有什么在努力酝酿,似要破土而出。
“时翎这次回千冥山也没个出头之日,他之前努力了五年也不过就这么副德行,估计真正够格出师得费个十几二十年
的。染墨要回趟镇江,他那边有个老相好日日盼着他。就剩我这么个孤家寡人,没人肯收留。”扯别人到最后总不自
觉扯上自己,七钥有些懊恼。
“你不是孤家寡人。”
时砚一句话把七钥的心吊到喉咙口。
“你是孤家寡狐。”
下一句直接打入谷底。
又是沉默。只有茶水冒出的微微热气氤氲上升,消失在空气里。
“只是关于炎魄,我实在没什么需要帮忙的。”温润到极致的浅笑,眼底是异常纯粹的颜色,看不出一丝勉强。
“啪!”茶杯从指尖滑落,碎成一片片。
水渍在地面上晕染开来,由深到浅,最后消失在一片暗灰之中。
“抱歉,手滑了。”薄唇翕合,吐出的字词异常清晰,极致的清冷,“打扰了。”
七钥起身,甚至还有心思动手把凳子放到桌下。
“小七,我的意思只是我不需要你帮我寻找炎魄。”时砚的声音却在下一刻传来,七钥维持着低头放凳子的动作甚至
来不及把头抬起来,“我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下过山,想拜托你带我到处逛逛,本来还担心你没有时间。”
“……”
轻手轻脚地研墨。
省得力气一大溅得自己雪白的袖子上都是黑点。
时翎瞥了眼已然沾了不少墨点的桌面,撇嘴,看到当没看到。
“你到底在写什么?”一旁凌子枢握着个笔杆聚精会神的一笔一划,时翎完全不知道他写了啥。
可怜他从小没爹疼没娘爱的,自以为摊了个好哥哥结果又被弃之不顾,虽然没有到大字不识的地步,但其实看得懂的
依然有限。
“给韩夫人的药方。虽然她的身体看上去没什么大碍了,可毕竟年纪大了,外加操劳烦心的事不少,身体底子给磨坏
了,要好好调养。我把分阶段的药方都列出来,虽然没有办法随时切脉诊治,但应该出不了大漏子。”
既然决定要走,凌子枢这个医圣弟子自然也要做事有始有终。
“哎,那么快就回去了——”时翎忍不住叹气,一个不小心手一抖一大团墨溅了出来,几乎弄到衣襟上。
“你把东西放下吧。我不需要你帮忙。”子枢无奈。
“你敢嫌弃我!”
“坐下坐下,我现在没时间陪你吵。”
“哎,你——”
忽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顺着风向,飘出很远。
“子枢,你说小七跟我哥会不会打起来?”虽然隔了一个院子,但几乎是正对面的两个房间,由于都没有关门的缘故
,时翎甚至可以看到七钥推开凳子站起来。
“别唯恐天下不乱。坐不住就到韩夫人房间里呆着,你也没几天可以陪她了,抓紧时间多聊聊——”语声忽然中断。
因为凌子枢的视线里忽然冒出一个脑袋,把他吓个半死。
“你在生气?”本来就大的眼睛此刻瞪得更大。
“我干嘛生气?快点把头拿开,挡到我视线了。”
“我哥来了,小七整天围着我哥转,你,一点都不介意?”时翎自己也不知道他问这话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有一种说
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心底蔓延。
反正,不是好奇。
“介意?我早没力气去介意了。”子枢动手想把某个碍事的脑袋搬开。
“你,还是喜欢小七?”时翎固执的把脑袋僵在那里。
“喜欢啊。”看着眼前原本飞扬的神情瞬间僵硬,子枢心情大好,“难道你不喜欢?”
“我说的不是——我说的是——”
“什么是跟不是的。先把头让开,想好了再过来烦我。”
“我——你干嘛!”时翎郁闷的摸脸,果然一手的墨色。
该死的凌子枢居然直接拿毛笔在他脸上开刷。
“早点呆边去不就好了,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无所事事。”
“你!”时翎咬牙切齿。
“果然人无完人啊。”凌子枢忽然被后背重重的砸在椅背上,叹气。
前言不搭后语。
“啥?”时翎自然听不懂。
“话说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你哥的时候真的自卑了一下,很严重的自卑了一下。但现在看看,我比那家伙强多了。”
“哪有?”时翎鄙视他。
“至少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那个时砚,一看就是包袱驼了一堆的人,看着也累。”
“我哥有什么包袱?”
“感觉上有。你信不信神医的直觉。”
“屁的神医!”
四十一
紫竹笛静静躺在掌心,光滑的竹壁微微泛凉。
染墨盯着手里的笛子有些发愣。
当初偷偷跟着七钥时翎一路北上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会发生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导致一耽搁就是好几年,所以身上压
根没带什么,连这管笛子也留在了扶芳阁。韩潇说当年他给七钥时翎送韩幽成亲喜帖的时候亲自到镇江去送了一份,
结果扶芳阁的老板娘盯着那喜帖愣是半天回不了神来。
那个时候韩潇并没有见到扶芳,只是拜托铺子里的伙计把帖子给他们的老板。于是,伙计理所当然的把帖子给了扶芳
,可贵人多忘事的扶芳夫人自然早就忘了两三年前寄住过好几日的韩三小姐。
幸好韩潇的运气不错,估计那几天扶芳心情好,居然亲自下楼来打发这个送奇怪帖子的英俊小伙。
那管笛子就是扶芳托韩潇带回来的,说有机会见到染墨的话把这个给他,她自己是不知道有生之年是不是还能见到这
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见不到叨念,见到了相厌。女人就那么麻烦,扭扭捏捏不清不楚。染墨一句话拍死天下一半人。
却是时常看着笛子发呆。
韩潇陪着韩夫人闲聊了大半天终于得了空跑出来溜溜,结果就看到染墨坐在走廊的长凳上,视线似乎盯着笛子,眼底
却是一片空茫。
“不都决定要回去住上一段时间,干嘛还对着这玩意愁眉苦脸的?”韩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怨气十足,只是貌
似成效不大,“吹个来听听,拿在手里摆弄有什么意思?”
染墨却更是拿眼白看他。
“你有看到谁用一只手吹笛子的?”扬了扬依旧包得严严实实的右手手腕。凌子枢严禁他用右手做任何事情,说如果
不想让一只手废了,就好好养足一个月,于是整天吊着。
“染墨,你真的决定一个人走?”韩潇的视线牢牢盯着染墨的右手腕。
他其实很想说,这是他惹得祸自然得负责到底。
只是如果这话出口了他能想象染墨会回以怎样的冷嘲热讽,估计能让韩潇后悔出生在这世上。
“废话。我那么大个人,还要人保护不成?外加小狐狸有他该忙的事,不麻烦他了。”
“那个,其实,我——”
“还有我这个人真那么惹人厌?仇家满天下?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而且又没有什么贵重宝物在身上,谁吃饱
了会对着我开刀?”染墨一下打断了韩潇的话,起身回屋。
竹笛随意的插在衣带上,随着衣摆的起伏微微晃荡。
“染墨,你就那么讨厌我?”
韩潇的语调有些奇怪,可惜染墨没有太在意。
“讨厌?没有啊。我只是潇洒自在惯了,不喜欢拖着个尾巴。”
“他对你来说只是个累赘?”声音忽然靠近,呼吸带动的气息划过耳廓。
染墨背脊上瞬间激起起一连串的鸡皮疙瘩,下意识地往一旁躲。
安分了十几天,染墨差点都忘了还有另一个韩潇的存在。
可惜,他永远慢了一步。
眼前一黑,整个人软了下来,落入一个滚烫的臂弯。
却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一句轻飘飘的话传进了耳朵:“本来这事我不想管的,可交给那小子起码得等个几十年才能
有质的发展,我可等不及。”
前厅的几案上零零散散堆了很多东西。
时翎忙着把这些整理打包,不常干这类打杂事情的人明显的手忙脚乱。
“你在干嘛?”七钥老远就听到前厅里噼里啪啦东西坠地的声音,还以为是进了贼。
“韩幽准备的。说什么我们在山上生活比较清苦,给我们准备了点东西聊表心意。压根就是给我添麻烦!”时翎撑开
袋子,把两个不小的罐子扔进去。
撞击桌面,不小的动静。
七钥看着时翎明明很感动却偏偏用一脸厌恶来掩饰,有些好笑。低头,随手扯过一个纸包,以免一个不小心真笑出声
。
“这些糕点?”扯开一线,却看着里面的东西挑了挑眉。
“那个女人以为世界上所有人都喜欢吃这种甜不垃圾的东西——”
话没说完,被一个忽然冲进来的人影打断。
“哟,这桂花糕我喜欢,哪里来的?”凌子枢的声音插了进来,七钥顺手把纸包递了过去。
子枢也不客气,三下两下拆了外面包着的纸,抓了一块就往嘴里塞。
然后才发觉屋里其他两个人都用嘴里塞得进鸭蛋的表情看着他。
“你,你们干嘛?”
时翎也就算了,居然连七钥也这么看他……
“你很喜欢这很甜很粘的东西?”
“对啊。”
“你跟韩幽说了你很喜欢这个?”时翎的嘴角已然抽搐到了一个高度,一时半会收不回来。
“有一天看到桌上有就拿了一块,然后觉得不错就跟韩三小姐提过一句。”一脸无辜的人依旧不知所措。
“那你就慢慢吃去吧。”时翎硬是压下想把一整包糕点塞进那傻大个嘴里的冲动,转过头继续处理几案上的东西,眼
不见为净。
“我爱吃啥碍着你了?”子枢冲着时翎的后背白了一眼,可惜某人看不到,“对了,刚才我进门的时候看到一辆马车
从门口离开。府上有谁出门?”
“有谁会在这个时间出门?”七钥看着着两个人那么大岁数还跟个孩子一样为了芝麻蒜皮的事吵,实在是憋笑憋到肚
子痛。
顺势往窗外看了看,天色已然昏暗。一是因为时辰不早,二是因为堆叠的云层。这种忽阴忽雨的天气已经持续了好几
天。
“我也觉得。可那马车走得很急。”
屁股底下是柔软的坐垫,背后靠着的地方却很硬。
整个空间都在晃荡,晃得本就不甚清醒的脑袋越发昏沉。
染墨缓缓的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陈设一时反应木讷。
“醒了?你还真能睡。”低沉沙哑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吐息带出的风声,拂过额边的碎发。
“你干嘛老贴得那么近说话。”染墨一惊,这才发现他几乎是整个窝在韩潇的怀里的,赶紧往旁边挪。
顺便抖落身上起的一溜鸡皮疙瘩。
“是谁一边说梦话一边往我身上拱?不把你圈在怀里一个晃荡厉害点你人就整个往外栽!还真没见过那么没心没肺的
。”
“你——”从来只有染墨对着别人吐槽的,居然有一天有人居然能堵到他哑口无言的,“你要带我去哪里?”说不出
反驳的话,染墨选择转移话题。
韩潇一脸等着他吃瘪的表情让他极度不爽。
“去你想去的地方。”韩潇动了动身体,被压了好几个时辰也怪难受的。
“明天走有区别么,赶着去投胎?”
“你还幻想着有朝一日跑去投胎?”韩潇似乎就是为了堵染墨而存在的。
“别给我绕到其他地方去!”染墨几近抓狂,除了干瞪眼啥也做不了。
“其实我没想干什么。确切的说,就是因为没什么可干的,所以想跟着你四处晃悠晃悠也不错。”韩潇懒懒得靠在车
壁上斜着眼瞥染墨,“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如果完全交给那小子,估计他只有胆一路偷偷跟着你风餐露宿。”
“你又把那小鬼弄哪去了?”
“让他暂时睡一觉而已。原来你也会担心那小子?”全然质疑的口吻。
“我只是看到你比较窝火而已。”染墨翻了个白眼,稍稍挪动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肩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
是僵得时间长了有些发麻。
手指无意中撞到滚落在垫子边缘的硬物。
“你把这个也带上了?”原本插在衣带上的紫竹笛,不知何时掉了出来。
“你不是很宝贝这个?虽然我很有把它拗成两段的冲动。”韩潇依旧笑得潇洒,漫不经心的语声却愣是说着咬牙切齿
的话。
貌似不经意地瞥了眼窗外,拉了拉旁边的帘子。
“幼稚。”
染墨看着韩潇的动作有些奇怪,略略探出头却被帘子挡了个结实。只看到骤亮的光路一闪,随后是震天的轰鸣,由远
及近。
“这雨来得还真快。”染墨记得被韩潇拐来之前天只是有点阴沉而已。
“哪里快,是你睡得天昏地暗成不——”
韩潇的话才说了一半马车忽然猛得一震,染墨心不在焉被整个弹了出去,韩潇飞快伸手圈住他的腰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