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只发生在弹指一瞬。
耳边是马匹的嘶鸣,似是受了惊吓。车夫似乎在努力控制缰绳,可马车依旧晃荡得厉害。染墨的脑袋浆糊成一团,只
觉得腰间有力的手臂滚烫的吓人。
“把头低下来!”韩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极快的语速,极为低沉的声音。
“什——”
“千万别抬头!”
韩潇的声音传到耳边的同时,腰间的手臂忽然用力,把染墨整个带了起来。“砰!”木板碎裂的巨响伴随着还未及结
束的雷鸣,在头顶炸开。
豆大的雨滴蜂拥而至,瞬间把身体砸了个透湿。
“砰!哐!”前方传来更为惊天动地的碰撞声,染墨愕然抬头。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眼前的树林。
之前好好的马车已然碎成一堆残木,原本垫在屁股下面的厚垫子,挂在一棵树干上摇摇欲坠。另一棵参天大树,在仅
距小半步的地方微微摇曳。
四十二
又是一道闪电一闪而逝,伴着震耳欲聋的轰鸣。
“搞什么——”一连串没有丝毫预兆的变故,染墨有点懵。
只是有人连懵的时间都不给他。
昏暗的树林,抬头只能看到树冠的模糊轮廓。一瞬被闪电照亮,看清了不远处站着的四个黑衣人。
其实是五个人,其中的一个被人拿刀抵着脖子。
“这拨子人吃饱了撑着?这打雷下雨的还不安分。”染墨甩了甩发梢上的水珠,几乎成股往下淌,“这算是寻仇还是
打劫?”
“把你们身边所有值钱的东西留下,不然的话,老子杀了这小子!”站在最前面的黑衣人算是回答了染墨的话。
银亮的刀锋在那个人的脖子上轻轻划下,却已有血丝渗透。
“呃,这小子是谁?”染墨盯着黑衣人手里的家伙,这个人他应该不认得吧……居然能腿抖成这样。
“他是给我们赶车的。”韩潇好心的解释。
“哦,赶车的。你认得他?”染墨在那个车夫和韩潇之间比划。
“当然不。”
“那我干嘛为了那家伙听这几个——黑了吧唧的人?”染墨眨巴眼睛。他不是在装无辜,只是豆大的雨点一个劲的往
他脸上砸,几乎睁不开眼。
“我哪知道。”韩潇附和。虽然他其实是看戏的成分更多。
“奶奶的,都给老子闭嘴!交不交东西,不然的话,先杀了这小子,然后,就是你们两个!”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染墨终于看清了说话人的脸。
完全没有特点的眼睛鼻子,埋在人堆里一会就找不到了的那种。只是脸上盘踞的一条狰狞疤痕,算是破坏了原本还能
勉强被称为和谐的长相。
真丑。
连跟他嚼舌根的兴致也在瞬间消失殆尽,染墨扶了扶额头,做了个手势让韩潇解决。
难道是他最近美人看多了,长得差点的就会让他有犯恶心的冲动么……
韩潇却依旧抱着手臂站在一旁没有一点要动手的意思。
“喂,你愣在旁边干嘛,去把这几个麻烦解决了!”想到那几个家伙毁了他们的马车,接下来估计得走上好一阵才能
看到个城镇,染墨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真当我是一路来伺候你的?”韩潇站直了身子,不怎么善意的语气里带着巨大的压迫力。
“废话。不然你来干嘛!”可惜某人没有自觉。
被雨淋得透湿的衣服泛着难以言语的阴冷,还未痊愈的伤处隐隐作疼。如果不是有伤在身染墨铁定直接冲上去摆平那
几个人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这雨淋得他连神智都有些恍惚。
“好吧。等我把他们摆平找你要酬劳。”韩潇眼底的光芒一闪而逝。
可惜雨太大,模糊了染墨的视线,他自然看不到。
“随你。”
那个赶车的小伙很早就被丢到一边,连滚带爬逃得无影无踪。
本来那几个打劫的想拉他做盾牌,可惜韩潇才不管眼前是谁,逮到人就砍。于是人质只能碍手碍脚,扔了干净。
雨似乎小了一点,视线开始变得清晰。
耳边是兵器相接的声音,剧烈的碰撞交错几乎擦出火花。
染墨后退几步,靠在身后的树干上,粗糙的树皮透过湿透的衣衫略略摩擦,却抵不过阴冷湿气的蔓延,难受得紧。
用力咬住下唇,盯着那边的情况,溅在唇上的雨水冰冷。
远处的铁器碰撞声没有丝毫减缓,只是韩潇的动作在四个人的夹击下显得有些僵硬,应接不暇。
原来那颗破珠子也就那么点能耐,被雨一淋,不行了么?染墨微微眯起眼睛,却在瞬间,眼底一寒。
一道银光瞬间破空而来,直直刺向染墨的咽喉。
侧身闪过,左手的匕首瞬间脱手急射而出,刺入对方心口的一瞬却因为过快的动作眼前发黑,几乎控制不了的往地上
栽。
染墨心下叹息,认命的闭上眼睛,等着与地面碰撞的剧痛。
这个身体看来差不多极限了……
震天的轰鸣几乎从地底破土而出,伴着另一重巨响,参合着若有若无的惨叫。
预料之中的坚硬冰冷并没有到来。睁开眼,撞上韩潇满是担忧的视线。也不知道是第几次被韩潇抱个满怀,染墨已经
连挣扎都懒。
滚烫的温度透过冰冷的衣衫一路蔓延,甚至隐隐有灼人的感觉。
“那些人——”之前的巨响绝不寻常,还有那些人凄绝的惨呼,染墨想探出脑袋看个究竟,可韩潇抱得死紧,“放手
!你要勒死我了——”
滚烫的手臂却没有丝毫松懈的征兆,兀自圈紧。
“韩潇?你听得到我说话么?”异常炙热的温度,染墨甚至有整个人都要被烤焦的错觉。不由得想起那个韩潇完全失
去意识的月圆之夜。
“染墨。”极轻的声音,几乎被漫天的雨声湮没。
“恩?”
“我能咬你哪里?”
“啊?”下意识的死命把韩潇推开,却在瞬间对上他接近狂乱的眸子,“……好吧,刀子给你,别用咬的!”
冰冷的刀锋瞬间划上手腕。
极为锋利的刀刃,极为迅疾的手法,染墨还没感觉到痛楚,鲜红的血已在惨白的手臂上一路蜿蜒。
滚烫的唇一瞬贴近,吸允,无意中轻舔。
“你!”染墨惊叫出声,下意识的缩手,却被拽得死紧。
不知过了多久,连雨滴砸在身上的感觉都开始变得遥远。
明明失血会觉得冷,染墨却只是觉得热,紧靠着的胸膛,腰上被紧紧圈住的手臂,无一不散发着近乎灼烧成灰的高热
。
手腕处持续着近乎麻木的刺痛,无休无止。
“韩潇——可以了——”染墨的思绪逐渐变得混沌,对周围一切的感官开始变得朦胧遥远,只有无穷无尽的火热似要
将他整个包围。
韩潇却没有丝毫感觉,只是重复着吸允的动作,夹带着无意识的轻咬。伤口稍稍变大,血流不止。
怀里的人逐渐软倒,韩潇依旧没有松口。
雨点不知何时变得很小,雨丝却是很密。
砸在韩潇的肩上身上,几乎瞬时化为烟雾蒸腾。
不远处落满残枝枯叶的地面上,几个人形物体横七竖八倒在那里,完全被烤成焦炭的表面,再也看不出曾经的模样。
“小墨小墨!”大呼小叫的声音由远及近。
却是有些朦胧的声音,明明很近,却又恍若很远。
“恩?”鼻子出气的声音,却是异常的熟悉。因为那是染墨自己的声音,似乎有一段时间他很喜欢用鼻音代替说话。
也许是受某人影响。
“小墨小墨!上次下山没给你带礼物生气了?看,这次我给你带了什么。”千烬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雀跃。
一件长圆形物体被塞进掌心。指腹无意中划过突出的竹节,略略挌手。明明应该是略带冰凉的质感,却因为侵透了携
带者的体温,泛着浅浅的温暖。
“竹笛?”
“虽然你不会吹笛子,但可以学嘛。你看我和千寒都要忙着修行,一个人整天呆在房间里无聊不?这个解闷很不错吧
。来——”千烬忽然握住染墨的小手,用力轻抬,使得笛子凑到染墨的唇边,“吹一下试试。那个卖笛子的老板就是
这样吹给我看的!”
满是期待的眼神,干净的不忍拂逆。
低头,吹气。
“……”
“你再试试。”千烬不信这邪。
于是,再吹。
“……”屁都快吹出来了……
“千寒!那个老板骗我!”
跟着千烬进门,却一直面无表情倚着门框的人闻言叹气:“就算被骗,被骗走的也是我的银子。”走近,伸手。
小小的手下意识把手里的笛子递过去。
千寒伸手来接,却在笛子触及千寒手掌的一瞬间忽然落空,
不仅仅是笛子,整个人都在瞬间失去一切支撑,跌向不知名的地方,伴着刺骨的冷意铺天盖地涌来。
猛地睁开眼,大力喘息,冷汗顺着额角一路划下。
却在下一瞬头昏眼花,赶紧把眼睛闭上,等莫名的晕眩感过去。
“你醒了?”韩潇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传来,似乎是接近头顶的地方,几乎感觉得到他炙热的气息,喷在额头。
“你——”才说了一个子,却猛地瞪大眼睛。
周围很暗,似乎是个荒废的木屋,屋顶的木纹满是开裂,被渗进的雨水晕成深深浅浅的一片片。
外面的雨似乎停了有一会,只是恰好入了夜,一切隐在朦胧里,连带模糊了一切感官。
只是身后那具火热的躯却存在的如此真实,伴着灼热的呼吸,激起一阵阵战栗。
“放开我!”身下是粗糙的木板床,铺上了一层稻草,只是依旧有点潮。染墨尝试着挣了一下,身体却是沉得很,
“你也只有眼睛闭上的时候才安分点!如果可以,我真想你可以永远睡下去。”干燥火热的手指抚上了略略泛凉的苍
白脖颈,缓缓收紧。
“要掐下去就痛快点,别扭扭捏捏的我等着难受。”
“你以为我在说笑?”
“我只知道——我没有——在说笑——”
四十三
“咳咳!”喉间紧扣的手指突然松开,冰冷的气流奔涌而至。
“你还真是——不过,之前你答应了,打发掉那些人,我找你要酬劳。”原本阴狠的声音随着指尖撤离的一瞬忽然带
上了一丝笑音。
这个疯子!
“你要我的命?”
“你的命抵什么用?”
“那你——”刚吐出两个字,却在下一刻瞪大眼睛收声。
原本透湿的单衣早被韩潇滚烫的体温烘干了大半,只在胸口处留有一片晕湿的痕迹,某只不规矩的爪子正在那片微潮
的区域胡乱拉扯。
“别动!”相当霸道的语气,伴随着更为霸道的动作。
本就微皱的衣襟被弄得散成一团,染墨下意识的伸手想把那只爪子拍掉,却在触到火热皮肤的一瞬停了停,下一瞬,
被那只爪子牢牢捉住。
“我叫你别动!”
“你——”某样比韩潇的身体更为灼热的东西直挺挺地顶着他的大腿。染墨瞬间石化。如果是平时他根本不会往那方
面想,可现在……
“轰——”某道雷响得很应景。
“要不是看你只剩半条命的样子,我现在就做了你!”沙哑的声音,滚烫的呼吸,在耳边炸开。
耳垂在下一瞬落入一片炙热湿润,被人狠狠地咬,带着明显的惩罚意味:“呃,你——”话来不及说完,一根炙热的
硬物狠狠插进他的腿间。
“夹紧了!”饱含欲望的声音凶狠霸道,伴着更为霸道的动作。
本就接近散架的破旧床板不住呻吟,似乎下一秒就会崩塌。
冷汗不住自染墨的额角渗出,顺着苍白的皮肤流淌,隐在发际深处。
“我——”迷离的思绪,却被火热的气息包围,无从逃匿。染墨不自觉地昂起头大力喘息,眼前却是黑影重重。
“你是我的,给我记住了!”
“啪!啪啪!”一大清早韩府的大门就被拍得震天响,引来围观人无数。
银白衣衫的下摆不知何时沾上点点泥污,原本的出尘气质荡然无存。
“吱呀——”“七,七少爷——”老管家第一次看到七钥如此狼狈的样子。
“时砚时翎回来了么?”七钥打断了老管家的话,压根没给他惊讶的时间。
“时翎少爷回来了,在大堂。”
下一瞬,一阵风过,老管家的眼前已经没了七钥的身影。
“时翎,找到没有?”
时翎和韩幽都在大堂,只是此刻所有人都有些焦虑。韩幽第一个看到七钥风风火火地从走道里冲了过来,立马放下手
里的茶杯拿脚踹时翎。
时翎起身的一瞬过宽的衣袖勾到了杯盖,瓷质杯盖在桌面打转,发出的声响有些刺耳。
“没有。我一路打听到东门,昨晚没人见到那辆马车。”
很少有人会选择在天色渐暗又如此阴沉的时候出门,凌子枢昨晚看到的那辆马车照理不会很难找。
昨晚七钥去给染墨送药的时候,才发现屋子里已空无一人,原本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脚的衣衫被扯得东一件西一件。
看得出他们走得很匆忙,只是随手扯了几件换洗的带上。不仅是染墨的房间,韩潇那边也是一样的状况。
七钥不认为染墨有不告而别的理由,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被强行带走。
“那时砚呢?”
“我哥到现在还没回来。”
他们是分三个方向分头去找的,时翎向东,时砚向南,七钥向北,正是千冥山的方向。
厢房那边有些嘈杂,似乎是韩府新来了几个丫鬟,端药时笨手笨脚,一碗药洒了半碗。
“时翎,过来帮我搭个手。”凌子枢的声音忽然从帘后传来。
“哦。”
“我也来。”韩幽几乎在同时插话,却在起身的一瞬有些头晕眼花站立不稳。她也跟着熬了一宿。
“三小姐你别来了,回房歇会去吧。我只是下针的时候需要个帮手,时翎做惯了的。放心,夫人只是不小心呛了一下
,没事的。”
“可是——”
“你和小七都回去歇着吧,看你们的眼睛。小七,你是狐狸,不是兔子。”
时砚不知道他在林子里到底走了多久。
他跟着一道清晰的车轮印进了这片林子,却跟了没多久就看到那辆已然被撞得散架的马车,连带不远处的尸体。
焦黑僵硬的尸体,摸上去已然冰凉。
时砚看着那几张被烧得全然狰狞模糊的脸,一时有些反胃。直觉告诉他那几具尸体决不是他正在找的人。
沾着枯叶的鞋底在泥地上一步一滑,鞋子有些进水,脚底冰冷。
残留在枝叶上的雨水在叶尖聚集成滴,把发梢打湿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