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万俟逐是个嗜血的人,他却从不感到害怕,惜漾也微微感到诧异。
万俟逐蓦然对长龄说:“你先出去。”
长龄刚走出帐外,帐顶一个疾窜的身影灵猴般现身在眼前,让惜漾暗暗唬了一跳,看见万俟逐的镇定,才知那是他身
边的暗卫。
“事情进展如何?”万俟逐淡然的问。
暗卫豹影一身黑衣,跪在万俟逐身前,拱手道:“非常顺利,在他们与潇麓国的兵马汇合之前,魏鑫和任潜已被属下
一箭穿喉,属下是看见他们倒下才离开的。”
万俟逐满意的点头,说:“你可以下去了。”
“是。”豹影立即箭一般,瞬间没了踪影。
看到万俟逐和豹影如此这般,惜漾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他那时说的饶了魏鑫他们说得如此坦然,而只要交出他这个无
关紧要的儿子就行了。
其实,处于高高在上的君王那种尊荣和天下臣服的优越感,万俟逐怎么可能容忍魏鑫那样的簒叛,而且还明目张胆的
和同样强大的潇麓国勾结,并且援军就在翻了一个山头就可以看见,他又怎么可能让魏鑫活着见到潇麓国的士兵,然
后知己知彼的倒戈相向,带着潇麓军进攻自己?
惜漾当然是不明白这些的,他是有些鄙视万俟逐的这些做法,只是这时候他才晕染上一丝惶然,大大的眼睛凝望万俟
逐,说:“你也会杀了我吗?”
万俟逐漠然的眸中闪过一点异样,瞬间又恢复平静,唇角浮上一抹笑,说:“如果你惹恼了朕,朕同样会杀了你。”
惜漾这才努力回想,会不会有什么地方不经意惹恼了眼前这个喜怒无常,前后不一的人,虽然万俟逐看待他的眼神怎
么也不像看待自己的儿子那般关爱疼惜,但因为惜漾的前世是个孤儿,对于父爱他也是陌生的。
想了半响,也没觉得有什么值得他杀戮的理由,才渐渐放心。
万俟逐不是个好相与好说话的主,一旦他的瀚浩国和潇麓国开战,近邻的翠莲国兵马强盛,待他们兵马力竭两败俱伤
,翠莲国在此时揭竿而起大力进攻,瀚浩国一定无力承受,只能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而万俟逐不会容忍魏鑫的背叛,又为了什么只将他带回来?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对自己的儿子很亲切的人,难道仅
仅是因为是他的儿子?
惜漾在这个时候是想不明白这些的,他能想到的,只是他的父皇会不会要了他的小命。
第四章
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万俟逐那样的惊吓,刚喝完牛奶的惜漾猛咳嗽起来。
万俟逐刚准备去看看递送上来的文书,回头望着惜漾微张着小嘴,舌尖粉红粉红的像要伸出来,白皙光洁有点肉嘟嘟
的小脸因咳嗽而涨得通红。
万俟逐抚了下他的额头,并不烫,但还是不放心,对长龄说:“去把随军出来的御医叫进来。”
长龄早就想去叫了,这下得了旨意,应了一声,肥胖的身体已飞奔出去。
惜漾咳了一会就停下来,隔不久又咳起来,这样咳咳停停,让万俟逐也无法静下心。
看他难受,蔫蔫的好像有点头晕乏力,万俟逐动了恻隐之心,把他抱到一张垫了狐皮的靠椅上坐下,这样也好受一些
。
不久长龄领着御医进来,御医给惜漾把脉,又测试他的体温,看了他的眼球和舌根,才停下退出来。
万俟逐问:“他怎样?”
御医眉尖有深深的忧患,叹了口气,说:“小殿下的身子弱呀。他刚刚大病一场,受了冻,又发烧,还得不到好好照
顾,只怕这些……以后会落下病根。”
虽然忌讳万俟逐的性子,作为御医的职责,他还是不得不道出实情:“而且……小殿下还患上轻微的水土不服,好像
对这塞北的地势不习惯,微臣需要给小殿下开几剂药。”
万俟逐点头,让长龄跟出去抓药回来煎了给惜漾喝。
惜漾咳嗽得厉害,小白兔似的小脸涨了绯红,就像清晨天边渲染上的第一朵璀璨的霞光。万俟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刚刚看他吃的满桌乱七八糟的,饭后还要喝奶,这时御医却说他患上轻微的水土不服,小孩子的身体,就那么让人折
腾?
惜漾咳嗽的乏力,加上头晕,又喝了牛奶,很快倒在靠椅上睡下。
万俟逐到里面拿出厚厚的绒毯子给他盖上,惜漾换了个舒适一点的姿势,一阵一阵的咳嗽,停了就睡了过去。
万俟逐从小除了他的父皇,就一直高高在上,只有别人服侍他,这个人向来都是长龄,他是不懂照顾人的,况且还是
个生病的小屁孩。
他抚了抚额头,给惜漾盖好毯子,就进了里间去看他的文书。
万俟逐坐在里间,还能听见惜漾一阵阵低沉的,属于孩童糯糯脆脆的咳嗽声,但出奇的这次他并未感觉厌烦,只是偶
尔会因此分神。让他感觉仿佛心被提到嗓子门口,需要半盏茶时间才能静下心来,让他微微有点错愕和恼火。
个多时辰后,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有动静,声音很轻微,知道是长龄进来了。
果然,就听见长龄轻声的唤着:“小殿下,该起来喝药了。”
惜漾缩在靠椅上睡不踏实,毯子也滑溜下来,长龄替他盖好,见唤不醒他,轻轻摇晃他的小肩膀,说:“小殿下,喝
了药再睡吧。”
长龄将惜漾扶起来,端起药碗就往惜漾口里送。
闻到一阵苦涩非常的浓重药味,惜漾被熏得恢复了神智,那是他最忌惮最痛恨的苦涩无比的中草药。
惜漾立即嫌弃厌恶起来,眼皮还没睁开,下意识就撇开了脸,秀美的小鼻子也皱了起来,即使是皱成那样的一张小脸
,也一点不令人感觉难看。
长龄不断地诱哄他,惜漾就是不买账,一张粉嘟嘟红艳艳的小脸扭过来扭过去的躲闪,就是不肯喝药,脖子扭多了,
又咳嗽起来。
长龄就说:“小殿下你看看,再不喝药,一直咳嗽就不会好了,这样你晚上怎能睡好觉?”
但惜漾依旧不听,摇头扭着粉嫩的小脖子扭得欢。
要知道他原来就最害怕吃药,每次不小心生病,都是叶钦在他耳边哄着说:“波少,你看你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再
这样害怕吃药,可就十分丢人了哦。”
为了挽回他那可怜的“小男子汉”气概,只好痛恨的瞪着钦少吃下药。
万俟逐漠然走了出来,不解的看着这个生动的场景。
长龄愁着脸不断追逐着那张虽然有点病恹恹,却依然朝气的小脸,很快就看见万俟逐。
长龄忙放下药碗,趴在地上行礼,说:“陛下恕罪,小殿下不肯喝药,臣也没办法呀,臣,臣会尽快让小殿下喝药,
不会吵到陛下的。”
万俟逐没有理会他,走过去端起药碗,望着惜漾说:“你不肯喝药?”
惜漾瞪着黑黑亮亮却染上疲倦的大眼睛看他,不能肯定,也不肯否认。
万俟逐也是冷漠的看着他,这样对视了好一会,终于是惜漾先蔫了下来,闹了这一阵,靠在椅子上开始头晕无力,小
脸也垂了下来。
万俟逐把药递到他面前,说:“把药喝了。”
长龄急忙起来想端过万俟逐手中的碗,谁知万俟逐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
惜漾说:“药太苦,我不喝。”
万俟逐紧紧盯着他的小脸,说:“生病就要喝药,你到底喝不喝?”
惜漾的犟脾气也上来了,说:“不喝。”
万俟逐也来气了,这小家伙不断的咳嗽不说,给他煎了药不喝,还争闹不休。万俟逐也不是个温柔脾气的帝王,第一
次这个小家伙敢在他面前说不,他哪能不气?
万俟逐一把握住他的下颚,逼迫他张开嘴巴,然后将药汁强灌进去让他喝下。
惜漾挣扎不已,双手不断拍打他,但他那点小力气,瘙痒都不够,一些药汁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流过脖颈,暖和的
棉衣也弄脏了,惜漾感到胸和背一阵冰寒,然后惜漾又咳嗽起来。
但这样强制性喝下药后,不久惜漾的脸色就开始转红润,不是因咳嗽而染上绯红,脸色也没那么苍白,看起来愈发楚
楚动人几分,只是撅着小嘴怒视着万俟逐。
小小孩儿那自是一种风情,万俟逐移开目光,对长龄说:“他衣服脏了,给他再换一套。”
“是。”
看长龄迈开步出去,又说:“还有,下次他再这么不肯喝药,你就如法炮制,强制他喝。”
长龄畏畏缩缩,迟疑了一会,终于壮士扼腕的说:“是,陛下。”心里却暗自叫苦:“这小殿下又娇又傲,脾气犟得
和陛下有一拼,我只是个奴仆啊,怎么敢强他小殿下喝药?”
长龄回来给惜漾换上新的暖绒绒的棉衣,万俟逐说:“在你的帐内给他收拾一个位子,今晚他就睡你那里。”
“是,陛下。”长龄当然明白,这是要他好好照顾小殿下,周夜他们是不懂照顾小孩的,。
时候不早,长龄就抱起惜漾告退。
惜漾跟着长龄回到他的帐内,其实这个帐就在万俟逐的旁边,许是为了方便照应万俟逐。
惜漾其实也没什么大病,只是乍来到这个地方,十分生疏,前两天还刚生完病,才引起头晕咳嗽,喝了药以后就感觉
顺畅很多。
但对于被万俟逐强灌喝药的事十分介怀,他是父皇哦,是老爸,怎么可以这样对他?不懂怜惜也就罢了,居然那般用
强,又威胁以后长龄都这么如法炮制,还恐吓他不高兴时就可能杀了他,难道古代的帝王都是独裁统治。
惜漾心里闷闷的,像有什么堵着,不上不下,这种牙痒痒的感觉让他更恨万俟逐,却又拿他没办法,惜漾心里就更堵
了。
长龄是个忠心耿耿的好奴仆,心思细腻,在他给惜漾铺好了床位,带他上床睡觉,就看出这小殿下心里不痛快,在万
俟逐身边混得人精的他,稍想了想,就知道原因了,说:“小殿下,你也不能怪陛下,我跟在陛下身边近二十年,陛
下从十岁成了皇太子开始,就没人敢对说过不字,连太皇陛下对陛下的话都要斟酌再三,陛下十五岁登基以后,更无
人违逆。小殿下那般对抗陛下,陛下这样也算小惩大诫了。”
惜漾给他陛下,太皇陛下,小殿下的绕得反应不过来,半天才听懂他的意思。
惜漾哼一声,说:“难道我不喜欢喝药,为了顺从他,我还要装成喜欢不成?”
长龄说:“那么小殿下,你是愿意装成喜欢自己喝,还是被陛下逼着喝?”
“有区别吗?”在惜漾看来,总之他就是不喜欢喝,不管哪种结果,都令他讨厌。
长龄对他这种骄纵的性子只能摇头兴叹。
惜漾在心里暗暗发誓,和父皇的梁子结大了,这个仇一定要报回来。
第五章
惜漾本来喜欢赖床,一般都起得晚,起来是因为长龄不断在耳边叫唤:“小殿下,该起来了,我们还要坐马车赶路呢
。”
惜漾不得不一大早就爬起来,感觉头都有点晕乎乎的,长龄给惜漾洗脸漱口,穿戴好衣服靴子,惜漾还有点小咳嗽,
长龄叫人送了点心进来,惜漾刚吃了几个,长龄就端了药碗进来。
惜漾瞪着他,说:“你真的像父皇说的,要逼我喝药吗?”
长龄满脸愁容,说:“小殿下,请你配合啊,你不把药喝了,长龄就无法向陛下交代了。”
惜漾说:“你不说我也不会说,他怎么会知道?”
长龄说:“小殿下如果还有个头晕咳嗽,陛下怎会不知道?小殿下,你就可怜可怜小人吧。”
惜漾说:“不,我就是不喝。”难不成他真敢强灌?
长龄把药放在他面前,毕恭毕敬道:“小殿下,请你把药喝了,如果你不喝,我,我这就禀告陛下。”
惜漾说:“别拿父皇来压我,我不喝。”
长龄深深看了他一眼,知道强不过他,转身往外走。
“喂。”惜漾叫住他:“你去干什么?”
长龄说:“我去问问陛下有什么主意。”
惜漾说:“不许去,我喝就是。”
那种堵堵的感觉又回来了,惜漾非常痛恨这种感觉,喝了几口就把药放下,苦得小舌头也伸了出来,仿佛那样就不那
么苦。
长龄再次把药送到他面前,惜漾瞪了他一眼,不得不把剩下的药喝了,对万俟逐咬牙切齿。
看惜漾把药喝了,长龄心满意足的展露笑颜,说:“小殿下这样就可爱了,喝完药我们现在过去和陛下会和,兴许他
会同意和小殿下坐一辆马车赶路。”
惜漾十分无语,难道他之前就不可爱?万俟逐不同意和他一辆马车他才高兴呢,他怎么愿意和他一起呆一天?
和长龄一起来到万俟逐的帐内,万俟逐刚吃了早膳,长龄连忙过去服侍他穿衣,万俟逐瞥向一边打哈欠的惜漾,漫不
经心的问:“喝药了没?”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惜漾懒懒的撅嘴道:“喝了,不劳父皇挂心。”
万俟逐微微点头,看见他那撅嘴的样子就感觉好笑,当然他不会笑出来,说:“很好,我们出发吧。”
惜漾是和万俟逐同乘一辆马车前行,马车很大,万俟逐静静地坐在一边看他的文书,惜漾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早上
起得太早,这会就犯困了,不久就靠着躺椅睡下。
万俟逐瞥了一眼,看他蜷缩成小猫似的一小团,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情愫,拿了一张厚绒毯给他盖上。看他白皙漂亮的
小脸染上红润,凝脂一般的肌肤晶莹剔透,仿佛捏得出水,触感一定很好吧,这样想着,万俟逐伸出修长的手指抚在
他脸颊上,惜漾的脸是肉嘟嘟的婴儿肥,柔软光滑,像一匹上乘的丝绸,吹弹可破。
惜漾翻了个身,似乎还呓语一句什么,小手下意识的拍了下万俟逐的手掌,万俟逐敛了一下,转身回到他的座位看他
的文书。
正午时分,多日不见的太阳露出笑脸,金灿灿暖洋洋的,连日下的积雪也在不经意间悄悄融化。
万俟逐下令停止前行,就地扎营搭锅,吃了饭再走。
亏他们走的是官家大道,数千人马浩浩荡荡的非常壮观。
马车停下后,惜漾就醒了,伸了个懒腰,看万俟逐兀自在看文书,也不知他何来如此多的文书可看。
惜漾对长龄说:“我要去方便。”
长龄只好抱起他告退出去。
虽然正午出了暖烘烘的太阳,不过寒意丝毫不减。惜漾看此处山峦连绵,极目苍凉萧条,他们走过的草地,都没有绿
意,都是枯黄的一片。
长龄抱着惜漾走出营地不远,惜漾方便了回来,发现长龄不在,想是他看惜漾没那么快,自己也去方便了。
惜漾想了想,想起他对万俟逐的“大仇”还没报。心里就怏怏的,刚才出来时长龄告知他给他和万俟逐单独做饭的所
在,惜漾灵光一现,计上心头,趁长龄还没回来撒腿就跑。
来到做饭的地方,只有一个御厨在忙碌,惜漾哗啦一下跳了进来,那御厨乍看是个小孩,想这兵营里除了小殿下还能
有谁?急忙垂首道:“小殿下,请稍等片刻,很快就可以吃了。”
惜漾看他这里大锅小锅的好几个,他一人也能忙得过来,很是佩服,问着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
御厨恭恭谨谨的指着给他说,那是在炖汤,那是在蒸陛下喜欢吃的水晶虾饺,那是蒸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