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户一定很瞧不起我吧。因为我这样就等于在说同性恋既不正常又龌龊。但那也无所谓。
「我并不打算伤害你啊,真的!因为你哥哥和你实在长得太象了,我只是想和他多说几句话,所以后来我才会一个人再
去他的店。看到你哥哥完全不在乎我,我觉得很懊恼,所以才想让他注意我……因为你除了双胞胎的事以外都不问我其
他事,我以为你可能根本不在乎我,我就在想你哥哥是不是也这样,就觉得很懊恼。我只是觉得很寂寞……」
提出分手的时候,有纪子眼中含着泪水幽幽地哭诉着。阿贡几乎没在听——因为没什么好听的。她说寂寞吗?怎么会寂
寞,她不是双胞胎吗?
阿贡按住太阳穴。血液窜得太快几乎让他头痛。
什么人没兴趣,偏偏对哥哥有兴趣,我绝不能原谅她!那是我的……
不,这只是藉口。
我只是在利用有纪子帮我脱离哥哥的阴影。
然而,我失败了。
昨天我又利用神户。
但我又失败了。
完全没有产生厌恶感。昨晚的两人只不过是一对情侣。一对相爱、彼此珍视的理想情侣。
龌龊的是我。
哥哥哥哥哥哥……就只会让我不安的哥哥。明明他粗鲁懒惰又任性,完全找不到一个优点。
阿贡回头看看自己刚走过来的路。他们所住的公寓大楼,在行道树之间若隐若现。哥哥应该还在睡。大概和神户在一起
吧……
再也不得不承认了。
哥哥的存在对我是必要的。虽然很讨厌哥哥,但我需要他。
怎么会这么不幸呢?
没有阿要,我连自己的事都无法好好思考,甚至无法分辨自己的脸。但阿却不是如此。阿要有神户。
阿贡突然站住了。
只要神户存在,哥哥就觉得幸福。那也就不需要我了——
神户真碍眼!
大学校园内公布栏前挤满了人。陈机平常也和大家一样站在前面确认有没有哪一位教授请假,但今天他连那一片人墙都
看不到就怅然若失地走过去。
「绿川!」
从高中就同班的同学叶山向他打招呼,但阿贡头也不回。
「喂!你的名字被贴出来了哦。」叶山追上去抓住他的肩膀。
「……哦。早啊。」
「喂,你现在可是话题人物了。别忘了抬头插胸。」
「话题人物?」
因为刚才阿贡的脑中一直在想一些黑暗而负面的事,所以他以为自己捅了什么大楼子。
叶山看到阿贡阴郁的脸,连忙挥着手说:「不是啦、不是啦!」
「你那篇基儿凯情结(译者注:希腊神话的妖女)的研究论文,得到什么学会的奖罗。这可是咱们学校创校以来头一遭
哦!」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入学以来哲学课连一次都没出席过的叶山,其实根本不知道得了那个奖有多了不起,但他还是啪
啪啪地鼓掌叫好。
阿贡耸耸肩,不在乎地继续走。
「我又不是发明或发现了什么,只不过是把世界上发表过的一些烂论文东拼西凑而已。」
「但你是用德文写的!」
「那样看起来比较有说服力。德文和英文的文法有效期不多,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阿贡说得很认真,但叶山当然不懂。在哲学学会获得评价,根本不能胜过神户。
「总之,听说你好象因此入围留学的推荐名单了。」
「讨厌!」
别开玩笑了。现在离开哥哥的话哪受得了?
「你去啊!德国那!又有香醇的啤酒……」
「不要。」
叶山觉得很可惜地叹一口气。
「原来如此。你放不下椎名吧。」
「我认识那种女人吗?」
阿贡很快地走掉,叶山又赶紧追了上去。
「怎么了嘛!你那样说好象椎名做了什么过份的事似的。」
「她想勾引我哥哥。」
「啊啊……」
被这么一提,叶山似乎想到什么,在背包里悉悉索索地找来找去。
「你哥上杂志了哦。」
叶山撞上突然停下脚步的阿贡。
他拿出来的音乐杂志上有Nights的报导。另一个框框里则详细介绍半年后全国巡回演唱会的相关资讯。有阿要的大头照
和个人档案,还有制作人神户辰巳的专访。
这套衣服是哥哥自己掏腰包的吧……
在失望的情绪中,阿贡一直盯着神户那件在照片上还会起光晕的翠绿色衬衫。
不管他多聪明,哲学学会和演艺界的焦点其影响力究竟不同。他的论文根本不会有人去看,却不知道会有几十万人看到
这则专访。哥哥就要这样被带进这个轻浮的世界了吗?那不适合哥哥。
和神户比起来,阿要就很不习惯上镜头。他是那种就算叫他笑也装不出笑脸来的人。
「你果然还是会有恋兄情结啊,绿川。」叶山喃喃说道,不知对阿川的视线误解多少。
「咦!」
「你只对你哥有兴趣吗?」
「‘恋兄情结’是用在那种情况吗?」
「是啊。」
「但是我讨厌哥哥。」
「哦?好吧。不过……那也是一种恋兄情结哦。」
「是吗?那这是很正常的罗……」
于是阿贡就这样把自己的心情正当化了。
只要能光明正大地祈祷哥哥的不幸就好。
第五章
左手两根指头突然裂开了。喉咙里抑制不住发出声音,伤口却轻轻地发出噗咻的声音,一瞬间就流出大量的血。
「住手,绿川!」
Nihgts的主唱大久保赶紧停止演唱,把阿要的手抓离吉人。
「咦……」
「你还咦!今天就到此为止吧。练得太猛了。」
听到大久保的话,经纪人做了个手势,其他的乐师一个一个停了下来。
「哇,流血了?不行啊,我不敢看。」
「好象满严重的,不要紧吗?」
「喂,有没有胶带还是绷带什么的的?」
无视周围的声音,阿要正受到另一件事的打击。
现在是Nights全国巡回演唱会的排练,自己的手指竟然脆弱到只边疆弹了九小时就裂开了。这样经验不足的他怎么拿得
出自信站在舞台上?更何况这次Nights的幕后工作人员大半都是新人,谁也没有多余的精神照顾他。
***……
阿要焦急地喘着气,用黑色T恤的衣角擦汗。
每个人也都一脸疲态。大久保的经纪人开始向所有乐师说一些安慰鼓励的话,试图让大家恢复精神。
「其实也可以采用比较简单的版本……」
大久保在阿要的手指上熟练地包扎一面说着,和阿要从同一公司选出来的鼓手则打断他的话。
「对我们来说改用简单的版本是本末倒置了。对你也会很不好意思。要怪就要怪那个完美主义的制作人吧……咦,是谁
呢?」
「神户辰巳。」阿要轻声地说。
「神户?又是那个卖弄手艺的工匠。他根本不把舞台当回事。你们听过昙的新歌了吗?再怎么仔细听也听不出到底重叠
了几个音,简直象是在游戏嘛。还有他对颜色的品味啊,和大久保真的有得拚呢!」
听到和神户认识很久的鼓手的话,一头红发、穿着迷彩花色上衣的大久保笑着说:「你好坏哦。」他确实有二十二岁了
,看起来却只有十几岁,一双总是看起来笑咪咪的眼睛经常骨溜溜地转。个子也很高,又是流行杂志的模特儿,感觉正
是这个时代的新新人类。
「神户如何?要是我,生理可承爱不了。」
阿要和大久保四目交接。
「要是毫无防备地被那种人一把抱住好象有点恐怖呢……如果是象绿川这样有臂力的人倒是另当别论啦。」
阿要耸了耸肩。因为神户很喜欢到处张扬他们两人的关系,所以他早就习惯被人家这样纠缠了。
「偶尔借你也可以啊,大久保。你可以度试看。」
「那个我可不敢想。他要是听到我讲话象女孩子,搞不好会揍我呢。」
「你那一身打扮,我还以为你是想追随神户呢。」
「你也不赖啊,和神户背道而驰的风格正好和他很相配哦。」
周围的人都装作没听到,完全任由最年轻的两人厮杀。
「你是不是对歌手还是模特儿有点偏见?你一定认为贩卖姿色是女人的工作,所以刻意表现得很粗鲁。光晕样是无法满
足男人的物。听说前阵子还打断副社长的鼻不是吗?」
「有那种事的话我现在还会在这里吗?真是天大的谣言!」
「那人家说有只猫扑向神户的衣服,你就剥了他的皮也是谣言?」
「不要一直随口胡言乱语!」
阿要不禁伸手想抓住大久保的衣襟,但他错身而过,得雨进尽地又说道:「为什么你总是穿黑衣服?大概是还要想怎么
配色很麻烦……」
大久保突然沉默了。
若是白色的衣服,一流汗便能看到肌肤。
转眼间大久保便浮出后悔的神色,但阿要却反而象做错事一般低下头。他大概也听说过神户弄伤阿要的背这件事吧。如
果不说句话实在是过意不去。
几番犹豫之后,大久保终于说出一句很象阿要风格的话。
「要不要去喝一杯?」
「呃……好啊。」
「喂,为什么要来这里?」
两人在蓝侬的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
「你知道我在这里上班吧?」
「是神户说的。」
店里颇受欢迎的酒保,和知名的艺人坐在一起,就算不愿意也免不了受到周遭的注目。但大久保还满识大体的。倒没有
什么人蜂拥过来。
「下次应该应该等你上班时再来喝你亲手调的酒。一定会有野性的味道……」
大久保配合着店里播放的音乐打拍子。
阿要一聊之下才发现和大久保满谈得来的。可能是因为两人的年纪相仿,也可能是他那种我行我素的风格和神户很象,
也可能是因为他很象‘女人’。
「神户工作时常常提到你哦。他虽然是个怪人,但工作能力强,直觉又灵敏。我虽然很崇拜他,但还是老是被他当成傻
瓜。」
「没有那回事吧。那家伙绝不会和他讨厌的人共事的。」
「但是我这次说想找绿川要当吉他手时,他看起来很不高兴。」
「那是因为……」
是因为神户怕你对我下手!阿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大久保似乎看穿了阿要的想法,一边窃 笑一边偷看阿要的表情。
「我和你正好是相反的类型呢。如果世界上只有一半的人能成为恋爱对象,未免太无聊了。所以我是中性的。」
「你声音太大了!」
原来这家伙是双性恋啊!
神户应该很讨厌这种人。
大久保搅动他的杜松子酒,用吸管把柠檬片戳了一个洞夹起来,连皮一起放入口中。
「未成年不能喝酒吧。那不是威士忌吗?」
「因为员工喝这个不用钱。」
就在那时,门被打开,香衣进来了。她虽然看到阿要,但国灰注意到他身边还有人,便在离他有点距离的吧台前坐下来
。她看起来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慵懒。
阿要突然站起来。
「抱歉,你稍等一下。」
他离开很感兴趣地打量着香衣的大久保,走近吧台。
「好久不见。今晚我有朋友在,没办法为你服务。」
「我想也是。很可爱的男孩子嘛。男朋友?」
看来香衣好象没有认出来。Nights的受欢迎程度真令人怀疑。
「上次我弟不是带了女朋友来吗?」阿要无视她的问题继续说道,「你觉得怎样?我希望你能老实讲,这样对我应该会
有帮助。」
香衣精神抖擞了一下,身上飘来一阵淡淡的香水味。
「你弟弟看起来很温厚,感觉满不错的。只是……我不见得有资格这样说。」
「什么?」
「就是他带来的女朋友……」
「没关系,直说无妨。反正他们分手了。」
「真的吗!?果然。」
香衣一脸惊讶地把手放在嘴边。
「她是那种会运用战略接近男人的女人……我想她和你弟弟一点都不适合。他们两人都很有魅力,但就是无法取得平衡
。」
「但我听说同样是双胞胎的人会比较情投意合。」
「是吗?她说她是双胞胎我也很怀疑哦。顺从男人的喜好演戏是女人的本能,而且谎称自己是双胞胎也很有趣。女孩子
都很喜欢这样。如果要结婚就另当别论,但如果只是玩玩就甩了对方,也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甩掉……这个字眼刺了阿要的胸口一刀。虽然在香衣催他赶快回座,以免那边的弟弟生气之后,他便回到大久保身边坐
下,但似乎还在发呆,因此大久保很担心地望着他。
「有谁死了吗?」
阿要不由得笑出来。
「差不多。有没有什么好玩的话题?因为我刚才聊了不好的话题。」
大久保点点头,然后舔了一下嘴唇道:「神户说,‘我要和阿要结婚’。」
「结婚!?」
在吧台擦拭酒杯的老板向这边瞥了一眼。
「不对吗?在他自己说之前就说出来似乎太早了,但我就是喜欢八卦。他还说不快一点的话会被你的朋胞胎弟弟阻挠之
类的。」
「没有那么严重吧?神户和你都有点奇怪哦。说什么结婚嘛!而且阿贡……」差点笑出来的阿要发现大久保认真的表情
,不由得沉默了。
「他是认真的。他早就是以得到你的全部为前提才追你的。你现在听到的可是男人一生中没有几次机会说出的台词哦!
你这么不在乎的话我可不原谅你。」
该不会是你自己编的吧?
阿要下意识地把头转向吧台想讨救兵。
香衣已经失去踪影了。
结果,阿要透过第三者的传达得知被求婚的讯息,就这样带着这么宝贵的经验走出蓝侬。这里虽然是新宿,但因为是靠
近御苑(译者注:明治时代所建皇室的公园,现已对一般民众开放)的后街,所以人因稀少。
大约三百公尺的前方,不夜城——新宿的灯光看起来象是一团光块。
「那我要走这边了。过马路之后我要叫一辆计程车。」
可能被周遭过于安静的街道影响,大久保的声音小得让阿要几乎听不清楚。
「好啊,明天见。」
「啊,差点忘了。」
大久保回头向阿要走过来。阿要不由得向后退一步,但大久保仍旧没有偏差地在阿要的唇上叠上自己的。
「什……」
大久保觉得很有趣似地望着满脸通红的阿要。阿要觉得线条过度纤细的男人实在不能揍他,而且这么晴蜓点水般的吻还
不至于让他感到生气。
「神户会爱上你的原因,我多多少少明白了。」
「什么……」
「讨厌的事情明天你要忘记哦!」大久保象唱歌似地叫了一声,然后转眼之间就不见了。
阿要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街头。
「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他的手指轻拂着唇。
总之,他是为了安慰我吧!
今天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刚开始是为了成名而接受这份工作,现在却涌出一股单纯想为大久保卖命的心情。这种纯粹
的热诚已经很久都不曾有过了。
香衣的话,就不要再对阿贡说了吧。就象大久保所说,我就这样忘了这件事好了。
忘掉讨厌的事。
忘记乃是美德,这句话不知道以前谁说过,阿要决定把它当作座右铭。
只要不留下痕迹。
阿要突然觉得背后有点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