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知无玥再度无言,难道晋国的将军真这么闲吗?!军政大事,兵法演练都可以丢在一边,跑去打铁?!
隗天狼咧嘴一笑:“若是不信,回头我给你也打把剑如何?”
“……”知无玥瞪了他一眼,“行了,不敢烦劳将军,免得让殿上的朝臣都以为天狼将军有力没地儿使。”
“我也不是常常亲自动手,不过自己打毕竟更称手些。”
忽然他的话头顿了一顿,似想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一拍大腿,“嗳!我怎么一直没想到!你之前隐居之地本就是个好去处,
往后我也在那附近搭上间房子,毗邻而居,搭个伙什么的,也都方便照应!”
知无玥实在没想到他居然真动了心思,嘴角见抽。
“既是隐居之地,图的就是个清静。”他磨牙,试图相当委婉拒绝此人唐突的提议。
然而对方显然并未明白他过于委婉的说法:“是啊!那里确实清静,非常适合隐居!要不是当初有你带路,我还真不知道大山
之中,有如此妙地!”
知无玥被他气得不轻,然而这气恼之意,却并不像之前那般郁结在胸,反而多了几分适意,他虽喜静,但此时却不禁想到,或
许在静得近乎寂寞的山中,偶尔听到开炉打铁的声音,也不会太难忍受吧?
第二十六章:兄妹谊,断相思。生怅别,何作痴。
次日隗天狼将提弥明举荐与赵盾。
为强晋之相国,赵盾自然有识人之目力,一眼便看出此人确是能人。
堂上有舍人妒提弥明得天狼将军保荐,更甚得赵盾青睐,便提议言,要一试提弥明武功。提弥明坦言应下,后以一人之力,连
下十名悍勇卫士。
以一敌十,顿招满堂哗然,纷纷收起轻视之心。
一旁隗天狼却不以为然,坦言先前已试其武功,百招之内未能将败之。能与人拆招过百并不稀奇,问题是对手乃晋国天狼将!
万军千乘,尚难拦下这匹天狼,更何况单打独斗?
赵盾长叹曰:“盾何德何能,竟得此子襄助!”当即起身下席,以相国之尊向提弥明行大礼。
立下破例为提弥明安排其车右之位。
更嘱下人送上一柄长剑。
时天下纷乱,民间勇士有崇尚节义者,不图富贵,身怀勇力,隐于市中,赵盾为表其爱才之心,以剑相赠。
此剑虽非天下名剑,却是赵盾行军杀敌所用之剑。
提弥明实感意外,他本想此番虽得隗天狼引荐,顶多也不过谋个寻常护卫的差事。早闻赵盾治国以严,为人刚正如阳,人所钦
佩,即便是诸侯敌国,虽对其心恨已久,但同时亦敬重有加。想不到这样的人物,居然对他这个名不经传的人行此大礼,更以
宝剑相赠,一时心潮起伏,拜倒堂前。
之前或是因为欠下荀玥之恩,而甘为侍卫,如今却是真真正正的心悦诚服。
隗天狼自是乐见其成,他也注意到进相府时比平日更多护卫,戒备森严,看来当如知无玥所言那般,赵盾早有防范,不致束手
待毙,于是放下心来。
遂告辞出了相府,回到将军府。抬头便见门前停了一乘马车,他一眼便认出是公主的车驾,不由喜上眉梢,急忙入府,一问之
下,方知公主已来了近半个时辰,正在偏厅等候。
隗天狼加紧脚步急急往偏厅而去。
“邯邱!”
待他推门而入,便见邯邱坐在厅内,一名侍女伺候在她身后,对面的地方坐着知无玥。想必是仆人知将军外出未归,怕怠慢了
公主,便请来府中知先生相陪。
邯邱大概也没有料到隗天狼不在府中,本想改日再访,岂料仆人请来知无玥,有心慕之人相伴,她居然盼着隗哥哥能更晚些回
来。故而看到隗天狼入屋的瞬间,一时着急,不由泄漏出一丝失望神色。
隗天狼来得匆忙,也没有太多心思,自是没有注意那一点违和之色。倒是知无玥见他回来,总算是暗地松了口气。
面前坐着的女子容貌娇俏可人,兼有王侯贵气,非坊间寻常女子可比,知无玥早年周游列国,见识不凡,亦不禁心中暗赞其貌
之美。然而只是女子貌美如花,有时却是一种灾难,想那幽王为博取褒姒的一笑,不惜于骊山点起烽火,大戏诸侯,乃至国破
家亡。
尽管公主并无任何罪过,然而她又确确实实令他与隗天狼吵闹一场,若非他二人互信无嫌,只怕日后难免因此心生罅隙,相处
尴尬。
公主眼神中毫不掩饰思慕之情,知无玥无从避让,如坐针毡,但隗天狼迟迟不归,他也是无法告退。如今见隗天狼归来,他连
忙起身,迎上前去:“将军,公主已久候多时!”烫手山芋,还是归还给喜吃热食之人吧!
隗天狼见状,多少也明白过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此事本就勉强不得。心中感激非知无玥虽是为难亦无冷面相待,于是不
着痕迹地拍了拍他的侧臂。
知无玥略略点头,露出笑容。
从隗天狼口中得知公主对他存有一份心思,知无玥虽被仆人拉来作陪,但事事细心留意,彬彬有礼,只是态度上却带了几分轻
淡。邯邱心思玲珑,却并非全无所感。如今见他露出笑容,却非因己而发,心中不免失落。
“隗哥哥,你可回来了!”
“让你久等了。”隗天狼落座,知无玥则择他下手之处坐下,而这个位置显然离公主更远了。
“何事需劳隗哥哥亲自出马?”
向赵盾举荐护卫虽非隐秘之事,邯邱从不涉政事,隗天狼无意让她身涉其中,便就道:“琐事而已。”
“哦……”邯邱亦知军政要事,并不能尽数悉告,于是也不多问。
“倒是邯邱今日过府寻我,有何要事?是不是你的婚事……”
邯邱可不知隗天狼早已将此事露底与知无玥,在喜欢的人面前有那个女孩会愿意被提到另嫁他人的事?慌忙打断:“隗哥哥!
那日生辰筵上收了隗哥哥的贺礼,方知是无玥哥哥特意挑选,故此今日前来,便是要亲自多谢无玥哥哥!”
隗天狼连连点头:“确实亏得无玥从旁指点。”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知无玥淡淡看着邯邱耳垂上那对漂亮的赤玉耳饰,正如他先前所想那般,鲜红如血的颜色衬在腮颊
边上,更显得少女皮肤白皙仿若凝脂,平添几分艳丽风情。只不过此时,他却极为懊悔那日耳朵发软,居然替隗天狼挑拣公主
的贺礼,以至如今又多种下一份不该存在的牵连。
他态度略见冷淡,邯邱略是尴尬,只好道:“其实今日乃我娘忌日,本就打算出城祭拜。时候不早了,邯邱告辞。”
隗天狼才注意到她青衣素颜,鬓上也是白丝裹发,便点头道:“你娘亲的坟修在东城郊外,不若我送你一程吧?”
“不麻烦隗哥哥了。”
“近日听说东城外有流寇作乱,我不放心。以前你去祭拜也是由我护送,这回还是我来送你吧?”
邯邱却露出为难的神色,欲言又止。
事关邯邱安危,隗天狼自是不敢大意,坚持要亲自护送,邯邱沉默半晌,终于说道:“其实……其实范将军已在东城门外等候
。”
隗天狼一愣,显然是没有料到,一时说不出话来。
范繇这个天虎将军再若不济,由他精心训练的那队武骑也是强弓利刃,盔甲齐整,虽说上战场不一定行,但对付一般的流寇算
是绰绰有余。
“那……我送你出府吧。”
将军府外,邯邱与隗天狼、知无玥道别之后,正要由侍女相扶坐上车驾。
忽然远处马蹄声促,一队武骑穿过闹市疾驰而至,好不威风。一时间道路两旁是鸡飞狗挑,百姓纷纷走避。那领头之人,骑了
一匹膘肥体壮的白马,盔甲明亮,英姿飒爽,与车驾前一牵马缰稳稳停住。
“公主!”来人正是范醒之子,天虎将军范繇。
他在东城门等了许久不见公主车驾,心里着急,派人到宫中一问,才知公主先转道天狼将军府,不由心中生妒,立下率兵前来
示威。
邯邱也知早该离去,只是一时留恋与知无玥相处的时间而忘了范繇候在城门多时,此时见他赶来,还带来大队人马,就像来抢
人一般,不由神色尴尬。
“范将军,久违了。”
隗天狼向马上之人拱手,那范繇鼻头冷哼,视而不见,只看向公主,微微屈身,道:“时候不早了,公主还是及早启程吧!”
邯邱不愿见他二人有所冲突,便就点头,坐上车驾。
车驾上尚未下帘,邯邱正欲与隗天狼、知无玥话别,岂料那范繇牵马踏前,挡了窗,断开了视线。
“公主千金之躯,岂容俗人亵渎。”他声调温柔,自马上半弯下腰,为邯邱放下车窗上挂着的竹帘,然而挺身而起,吆喝一声
:“走了!!”
车夫岂敢不从,连忙扬鞭,车驾在众黑盔黑甲的天虎武骑护送之下,摇摇晃晃地驶离。车厢侧的竹帘,模糊地看到女子娇小的
影子,难辨真容。
车驾远去,淡出了视线。
隗天狼此时才真真正正地感觉到,邯邱已经长大了,她……要走了。
纵然不是范繇,也会是别的什么人,既然他不可能与邯邱共偕连理,便总有一天,会看到邯邱偎依在别人怀抱。
然而此事实在难于说清究竟,夫婿是好是坏,邯邱愿是不愿,已不是他隗天狼可强行干预之事。
心里一块沉甸甸的东西被生生挖去,虽然空空的,但却忽觉轻松了不少。邯邱若为他人之妻室,他再心存思慕,便是亵渎。
他——会永远是她的天狼哥哥。
恍惚之中,肩膀骤然一重。
回头,是知无玥温和淡然的眼神,默默无声地注视着他,仿佛了然一切,却又并不刻意挑明。他就站在那里,似乎只要一回头
,便一定会有这么一个人陪伴在侧。空虚的地方仿佛填进了一块暖玉,带了几分强硬却不失温柔,让人无从抗拒。
隗天狼抬眉一笑,心中坦然。
“明日休沐,不知无玥可有空闲与我同往西郊田猎?”
知无玥定定凝视着他,似乎在确定他的心意,然后,在完全明白他已放下心中纠集时,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有何不可?”
第二十七章:骏驹赤,素袍衣。春蒐猎,纵马驰。
古时田猎乃为猎野物而果腹,自殷商之后,农耕渐兴,田猎已不再为猎而狩,或作为田除害,或作宗庙祭祀,或作军事演练。
周礼有制,分作四时,曰之春蒐、夏苗、秋猕、冬狩。并有礼规,不捕幼兽,不采鸟卵,不杀孕兽,不坏鸟巢。围猎之时,需
作围而不合,不可妄杀,不可杀绝。
田猎乃天子、诸侯遇农隙无事,行围射猎之为。至于臣子等,往往喜事游猎,晋国之内有奢靡之风者,大多兴建华丽苑囿,放
养珍兽,以作游猎玩乐。而似隗天狼这般,常年不在邑中,便是建了也是荒着养野草的将军,便只有到郊外野地一过游猎之兴
。
此时乃春深见夏,正是麋、鹿、兔、兕、狐等野物待贫冬过后,万物复苏之际四出活动,正是野猎的好时机。
清晨微光初绽,西郊平原上,两人两骑,一前一后,策马飞奔。
前者玄衣赤马,精壮彪悍,马上策骑矫健无比,犹如出海蛟龙。
后者素袍白驹,飘然素雅,从容自在一派潇洒,仿佛天降仙家。
两匹骏马或先或后,彼此追赶,马蹄踩过刚刚从寒冬中复苏的草原,刨起碎花飞叶,好不自在。
按理说,大将军要到西郊游猎,少不免要有大队人马跟随。先列阵布兵,以木相贯穿为栏校,以遮禽兽。后于猎场四周设驱逆
之车,以防野兽逃出外圈,以便主将射杀猎物。
只不过隗天狼却实在不喜出来走走,后面也要跟着上百双眼睛,动不动就喊“将军威武!”故此他并无知会旁人,只与知无玥
悄悄到马棚牵了两匹马,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西郊。
自战事结束,他便困在邑中,早是闷透。
便是知无玥,自弃官位归隐深山,过的是平民生活,囊中羞涩,连来新田祭祖亦只有徒步,自然也是许久不曾策马扬鞭,如今
纵马狂奔,一时间只觉畅快淋漓,海阔天高,任其纵横。
二人策马奔跑了近半个时辰,方才在一片山林前停下来,胯下的马匹打着响鼻,显然也有些跑累了。知无玥翻身下马,拍了拍
马身,他身在军旅多年,自也是识马之人。
其时中原大地战事频繁,更兼腰抗衡北方狄人等彪悍骑兵,故各国诸侯为充兵力,均大肆畜养马匹,民间亦有贩马用作营生者
,故马分戎、齐、道、田、驽、种六类,戎马事军战、齐马事仪仗、道马事驿用、田马事狩猎、驽马事杂役、种马事繁殖。
而天狼将军府中的马,自然是晋国中最顶尖的戎马。
此马胸廓深长,背腰平直,体质结实,四肢强健,毛色光是光滑鲜亮,乃难得一见的好马,心中也是喜欢。
隗天狼瞧着他看得入迷,不由笑了:“无玥懂得相马?”
知无玥也不谦虚,抬头道:“只懂皮毛。”
隗天狼于马上抱臂而坐,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闻说秦国有良人孙阳,任监军少宰之职,其人善相马,曾言良马凭形体外貌、
筋骨以鉴优劣,但真正之天下奇骏,其神气却只在若有若无、似明似灭之间。如得此马,奔则足不沾尘土,车不留轮迹,极为
迅速。”
知无玥点头:“相马者,当见其精而忘其粗,相其内而忘其外。”他轻轻拍了拍马臀,骏马释意,便轻跑开去,在原野上撒欢
,偶尔用鼻子凑近嫩草,咬了刚开的小花咀嚼自乐。
隗天狼也翻身下马,让那匹马也撒欢去了。
春风拂面,并非书中所载可以形容的舒服感觉,也只有春日踏青之人能切身所感。知无玥心情愉悦,寒冬已过,万物复苏,看
着堇紫飞燕草,浅黄线叶菊,偶尔见怯生生从洞中探出头来的野兔,黑亮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站在那里的两棵“树桩”,
实在让知无玥一时不愿发箭将之射杀。
“嗤——”
破风之声在他还在欣赏春野之美时骤然响起,方才还在知无玥怜悯之下得以生还的野兔已被一支羽箭牢牢钉在地上,箭过其体
,那兔子极为凄惨地挣扎了几下,四肢痉挛“唧唧”惨叫了两声,死了个透。
知无玥顿时有股气塞胸闷之感,便见那隗天狼正好放下长弓,完全不觉得方才那煮鹤焚琴的举动有何不妥之处,咧嘴一笑:“
怎么样?我的箭法还行吧?”
知无玥认命地叹息,要一个近乎茹毛饮血杀戮沙场的男人懂得欣赏风花雪月,那还不如教一头牛如何上树更为容易。
知无玥笑道:“六艺之中便有射之一技,乃国君会盟或是饮宴时之礼仪,公卿大夫须当通晓之技。将军箭法不俗,理所应当。
”
隗天狼皱眉:“岂能与他们作比?他们顶多也就是在饮宴之时雅歌投壶罢了!”其时朝中士大夫养尊处优,让他们平日拉弓引
箭以习射技,是绝无可能,故而大多人都不懂射艺。然而不懂射艺却乃辱极之事,故此的公卿大夫均以文者修心为由,以箭投
酒壶以代替射箭。
与之相比,隗天狼这位纵横沙场的大将军自然是箭法过人了。
然荀家箭术天下闻名,此等箭术想要得荀家么子的称赞,却还是差得远了。知无玥瞅了他手里的弓一眼,接过,掂了掂,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