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贵生一脸局促不安,嘴动了几下,终究没说出什么话来。
杨沐说:“徐大哥,你以前呢,确实做了不少对不起桂琴姐母子的事。你说你愿意悔改,我们也愿意相信你,只是想问下你以后的打算。”
徐贵生说:“我想带他们回去,然后我去给人做工,或者租种别人的田,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桂琴撇了一下嘴:“跟你回去?你连房子都让那群人抢走了,你带我们回去睡露天地里?”
徐贵生说:“我跟我三伯借屋子住。”
桂琴扬高了声音:“就你那三伯?当初我带着元儿去找他求助,他连门都没给我们开!”
徐贵生低头没了话。
杨沐说:“这样吧,我不知道徐大哥能做什么,但是力气肯定是有的。我这边要开药材批发铺子,缺少搬运工,不知道徐大哥会不会嫌弃?”
那徐贵生高兴得又点头又摇头:“我愿意,我愿意做,我不嫌弃。谢谢杨兄弟救了我的妻儿,还给了我一条活路。”
杨沐说:“也没什么,桂琴姐这两年帮了我不少忙,我只是不忍心看着他们母子流离失所罢了。徐大哥要是答应留下来,就好好做吧,桂琴姐和元儿值得你浪子回头。”
徐贵生连连点头:“是,是,我知道的。我一定会好好做。”
桂琴又抹了一把眼泪:“杨沐兄弟,多谢你的好心。真不知让我们母子如何感谢你。”她虽然恨徐贵生,但是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不可能没有感情。她离了汀州,在杨家过得非常顺心,所以也不想离开。现在好了,杨沐不仅留下了他们母子,还留下了徐贵生,那恩情简直是有如再生父母了。
杨沐摆摆手:“好了,我去里面看看元儿。”
桂琴站起来:“好,我来做饭。”顺便烧水给徐贵生洗澡。
杨沐又想起一件事:“桂琴姐,一会儿我拿几件衣服给徐大哥换洗吧。”
徐贵生连忙点头弯腰道谢:“那怎么要得,真是太感谢杨兄弟了。”
第六十八章:风生水起
过年添了个徐贵生,这是意料之外的事。不过也好,桂琴一家三口都在,元儿也不必担心自己会被那个自称爹爹的男人带走,过年只是更热闹一点罢了。
杨母看着儿子办事越来越有分寸,心里倍感欣慰,只是对儿子的婚事越发操心。她不敢去碰儿子和颜宁的关系,生怕一揭开那层朦胧的纱巾,儿子就要跟自己摊开来说,那时候就真是再没有回环的余地了。
过完年,还没出元宵节,杨沐就叫上三宝和吴严一起出发了。杨沐带上了徐贵生,吴严带着家眷——也就是四喜,杨沐坐还是三宝家的货船,吴严的则是自家的客船。
到曲县时先去颜宁家拜年,接他一同返京。在颜家住了一晚上,然后就一起登船出发了。
路上抓得很紧,但因是逆水逆风,所以船是二月中旬才到京城,颜宁的长假正好还有几天就结束了。杨沐也不拖沓,将事情赶紧操办起来,选一个黄道吉日开了张。药铺名字是颜宁取的——百草回春,通俗易懂,又寓意吉利。
因为有康膳居和鑫茂商铺的鼎力支持,铺子开张得很顺利,生意还算可以,要等生意真的做起来,恐怕还得等云南的药材来了之后才行。
杨沐没作多少停留,将铺子托付给杜书钤和钱掌柜,买了一批药材,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因为杨沐的请求,原本打算前往北方游历的小杜答应留下来,帮忙照看铺子一段时间。钱掌柜是顾川柏帮忙介绍的,能力和人品都无可挑剔,都是信得过的。
颜宁已经重新上衙了,而吴严也正在等待调令。颜宁看着忙得团团转的杨沐,心疼地说:“你真是个劳碌的命,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不奔波呢?”
杨沐苦笑一下:“快了吧,等我这次从湘州回来,将菁州的铺子开起来,差不多就可以不用到处跑了。”
颜宁摇了摇头,真是人做任何事都不容易,做得不好,人太窝囊,做得太好,人又太劳累,不知那个刚刚好的度在哪里。遂叹了口气:“真希望你早点安定下来,不用这么辛苦。别太拼命,没有人要求你做到什么程度的,差不多就行了。”
杨沐笑一笑:“我想现在多挣一点,等哪天你归隐了,我就陪着你去游三山五岳、五湖四海,走遍天涯海角。”
颜宁抿起嘴角,笑得十分开心:“那就更要保重身体了,要不然难道我背着你去登山越岭?”
杨沐笑起来:“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照顾自己,努力保重好身体。你也一样,好好照顾自己啊。”
“那还用说,我们谁也不许拖后腿。”
因为回程是顺风,所以不到一个月船便到了平城。卸下船上的药材,杨沐也看到了符鸣捎来的信,信上说明了他们到湘州的大概时间、以及药材的大概数量。杨沐凑足银两,叫上三宝的船,去湘州接货物。
澄江如练,船逆流而上,过江州,到湘州,进入浩浩荡荡的云梦湖,又溯湘江而上,到了湘州府城。紧赶慢赶,终于在约定好的那几天到了。
船一靠岸,就看到符鸣带着劳成迎上来了,原来他们的马队已经到了三天了,天天都到码头来等人,马队还是落脚在城外的那间客栈。
杨沐觉得十分愧疚,马队也是赶时间的,一年的收成跟运送的速度是息息相关的。所以杨沐也不过分耽搁,立刻同符鸣详谈细节。药材收购的价格之前就有个大致的约定,否则符鸣也不敢送过来,只要再详细确定一下便妥。
让符鸣乐意跟杨沐做生意的原因是,杨沐虽然是个商人,但是从不在小利上斤斤计较,也不会为了逐利而舍义,他自己赚多少,会跟你明说,给你一个合理的分成,总之是不会吃糊涂亏就是了。这一次除了接收药材,也将下次的货物交接的大致时间约定了,以后就直接由三宝领着杨林来接货便可。
末了杨沐问:“这次石大夫没有跟随符大哥一起来?”
符鸣说:“年前他遇到一个病人,那病人症状很奇特,你知道他一向喜欢挑战各种疑难杂症,那位病人所需要的药材很稀有,所以他去哀牢山寻草药去了。”
“哦,那就麻烦符大哥代我向石大夫问好了。符大哥,你这次准备带什么货物回去?”
马队是满载而来,自然不可能空手而归,否则这一趟哪有什么赚头。上次他们就买了不少吴州的特产回去。
符鸣说:“这湘州似乎也没有什么稀奇的特产,我还要看看去。”
杨沐说:“不若这样,以后我们每次从平城过来,都给你带两船北方的药材吧,一来我的船不跑空,二来你们也省去寻找货物的麻烦。”
符鸣激动得一手拍在大腿上:“这个好啊,这样我们双方都不白跑,都有利可图。”
杨沐笑起来:“呵呵,是啊。从云南到北方,那真是千山万水,我利用这个机会为你中转,期间能够节约大量的时间。”
符鸣连连拍杨沐的背,不住夸奖:“还是小兄弟你厉害,到底读了书,考虑问题就是周全。今天晚上我们好好喝上几杯,不醉不归!”
杨沐知道符鸣性情洒脱爽直,这是看得起自己,所以也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其实这次他从京城回来的时候就想到这点了,但是因为没有同符鸣商量过,所以终究还是作罢。
第二日杨沐就踏上了归途,这次是顺水,船走得飞快,不过十来天就到了平城。杨林此时已经从仁善堂告退,专心打理杨沐的药材。
杨沐为了做生意方便,租了一所比较宽敞的大院子,杨林一家四口都搬到大院子里来。店铺虽然还没开起来,但也早去县衙备了案,一应手续齐全,开门做起了生意。因为不是零售,做的又是几个老主顾的生意,所以有没有店面问题都不大。又因为杨林以后要常往湘州去收货,所以又请了一个懂行的伙计。
杨沐抽空回去了一趟,然后又赶着去了京城,京城的铺子才开张不久,亟需货源,也需要他自己去坐镇。
五月中旬,杨沐乘着南风,带着三条满载的货船,再次回到京城。药铺的生意已经做开了,杨沐带回的药材一上架,生意立刻红火起来。
这时候吴严已经得了调令,升了泉州市舶司副提举,从六品,四月份就出发去赴任了。
杨沐说:“吴严也不懂什么船运,怎会调他去市舶司?”
颜宁说:“大概看他出身于水乡,多少对船只还是有了解的。做官么,还不是学着做,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做官的。”
杨沐点点头:“泉州离平城也不近,不过好歹比益州近多了,而且有水路直通,总的说起来还是不错。”
颜宁说:“总之比我好多了,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
杨沐摸摸他的脑袋,谁都想做京官,只他家这位与众不同,性喜自由,爱去天高皇帝远的犄角旮旯。
杜书钤一看杨沐回来了,连忙将手里的摊子扔给杨沐,自己卷起包袱,火急火燎地打马出了城,连个小厮也不带,独自一人撒着欢儿往西北去了。
他一直都想去大漠和昆仑转一转,说那巍峨雄山、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孤城老将、羌管芦笛才是和一个少年侠士最匹配的东西。
杨沐摇摇头,笑看着他的马蹄扬起灰尘,连送别的话都没说全呢,那家伙就跑得只剩一溜烟了。他只好直了嗓子喊:“出门在外,凡事小心——”
一行送行的朋友都笑起来:“这个小杜,猴急猴急的,好像有一把火在燎他屁股似的。”
颜宁看着那一片烟尘,久久不能收回目光:“这才真是快意人生啊。”
杨沐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什么话也没说。
顾川柏在一旁看着他俩:“其实不光是颜宁这么想,我们几个都想啊,无奈人世太多不得已啊。”
吕掌柜说:“其实说什么不得已,全都是借口罢了。要是你真心想去,那不就是一甩手的功夫?之所以会留下来,大概是有更多值得留恋的东西吧。不过也有自扰的庸人,背负着太多的责任啊、道义啊,自己将自己困在围城里罢了。”
杨沐和颜宁默默听着,心里想:我们是因为值得而留下,还是因为自扰而被困呢?
顾川柏抚掌大笑:“子乾说得有理,我等是庸人自扰。”
杨沐在京城一边开铺子,一边收购药材,并安排药材送回平城。送回的药材一部分留在平城,一部分送到湘州,和符鸣的药材兑换。
菁州的铺子是八月份才开起来的。此时京城的生意已经稳定起来了,菁州对杨沐来说是个生地方,但由于是州城,所以容纳性很强。他的铺子不仅批发药材,也开店问诊,杨林和他的师兄秦钦都去了菁州。
铺子开在菁州,生意就做得更广了。杨沐的想法是,不仅菁州的生意要做,平城老顾客的生意也要做,就连周边各县乡的生意也要做起来。当然,这是需要时间的,如果店铺声誉好,做开来只是迟早的事。
第六十九章:不测风云
这一年,杨沐逐渐安定下来,南来北往的时间大大减少,有一半的时间都呆在京城。虽然自己开铺子,操心的问题要比先前多得多,但由于生活安定,他的气色明显要比以前好。留在京城的另一个好处,就是陪颜宁的时间大大增多了。
而颜宁,因为有杨沐的陪伴,日子过得格外顺遂舒心。擢升之后,待遇有了提升,手下管了几个人,让他操心的事虽然多了,但事务也轻省了许多。
杨沐依旧住在他的小院里,家里人口也多了几个,除了长随,又添了一个马夫。杨沐说给他找个伺候起居的丫环,让颜宁拒绝了,他从小自力更生惯了,还犯不着让别人来伺候吃饭穿衣。
只要有空,杨沐就会给颜宁做好吃的。这些日子,杨沐又学了不少南北小吃的做法,变着花样做给颜宁吃,将他养得白白胖胖的。
一天早上,颜宁起床穿衣,将腰带一束,就忍不住哀叹:怎么又粗了一点?
到厨房看见正在忙着做早饭的杨沐:“少做点,我吃不了那么多。”
杨沐说:“这有多少,你平时不就这个量,有时候胃口好还嫌少呢。”
颜宁扶额:“我真那么能吃吗?难怪我又胖了。”
杨沐说:“哪里胖了?我看看。”
颜宁嘴一瘪:“是真胖了,今天我束腰带,又要松一点才行。”
杨沐作势左右打量了一下:“胖了吗?我看不出来,而且这样挺好的,再胖一点都不为过啊。”
颜宁对着杨沐无语地摇头:“总之,从今天吃,我饭量减少三分之一,还有,你的点心也少做一点,我可不想还不到三十岁就有了杜尚书的肚腩。”
杜尚书就是杜书钤的父亲,他们曾经受邀去杜府吃过两次饭,那杜尚书的肚腩跟他的官职十分匹配,几乎能撑船了。
杨沐想起来就好笑:“哪有那么夸张。关键是你吃了之后很少动,所以才会长肉。以后每天晚上吃完饭,我陪你出去遛弯,多遛几圈,肯定就不会长赘肉了。”
“可是冬天的晚上冷死人,谁愿意出去遛啊。”
“在院子里遛也一样的。”
“其实你吃得跟我也差不多,为什么你就不长肉?”颜宁说着,伸手掐了一下杨沐的腰,紧紧的,掐不出肉来。
杨沐没提防,被颜宁这么一掐,又麻又酥,差点摔倒,连忙跳身躲开。他喘息着说:“我时不时要搬运药材,常锻炼,就没有赘肉了。”
“哈哈,原来你腰上怕痒!”颜宁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伸手又要去掐一把以证实自己的看法。
杨沐连忙躲闪告饶:“别,别,颜大人,饶了小的吧。赶紧洗脸吃饭吧,点卯要迟了。”
颜宁这才收回手:“那好吧,以后我有空了也去帮你搬药材去。”
“成。”杨沐连忙答应。其实颜宁哪里有空,就算是他旬休了,也未必会有药材让他搬。
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很快又要到年底了,这一年杨沐回家的次数少了许多,这让他在想起母亲时无限愧疚,所以年是一定要回去过的。只是铺子还不到年底歇业的时候,所以只能将盘点提前了。掌柜的分红,以及伙计的打赏红包全都提前准备好,其余事宜交付给钱掌柜处理。
腊月初,杨沐依依不舍地告别颜宁,踏上了归程。这次是真的赶着回家过年,路上半点也不敢耽搁,好在是顺风顺水,船走得飞快,终于赶在过小年这天回到家中。
一踏上岸,杨沐就想,年后一定要接母亲去京城,否则独自留下哪一个他关爱的人,他都不愿意。
这年冬天很冷,腊月里下了几场雪,让孩子们高兴坏了,一群猴子玩疯了,在雪地里打滚扑腾,就差把天翻过来了。
杨沐陪母亲坐着,尽管抱着熊熊的火盆,都感觉到背后有冷风袭来,吹得人直打冷战。杨母穿着裘皮袄子坐在靠椅里,椅子上铺着羊皮毛毡,腿上也裹着毛毡。
“娘,冷不?”杨沐嘴上问母亲,心里想着的却是颜宁,家里都这么冷,京城不知道冷成什么样了。
杨母抱着一个铜制的暖手炉,摇摇头,笑眯眯的:“不冷,这毛皮可暖和了。”
杨沐伸手帮母亲掖了一下腿上的毛毡:“娘的腿一到冬天还是痛吗?”
杨母说:“已经好很多了,不怎么痛。”
母子俩一时都没了话。半晌,杨母说:“铁蛋,过完年后你就二十三岁了,娘想问你,你准备什么时候成亲呢?”
杨母每次想到这个问题就觉得心慌不安,她隐隐觉得,儿子从不提成亲的事,大概是和颜宁有关。可在她的认知里,从来都是男人和女人才能一起成家过日子,两个男人,算怎么回事?可是又不敢质问儿子,这些年,儿子是她所有的依靠,他毫无怨言地支撑着这个家、照顾自己,好像自己没了立场去逼迫他去做他不愿意的事。因此她总是小心翼翼地回避着儿子和颜宁的问题,好像不提,那么希望总还是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