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沐低下头,心里也很为难,欺骗母亲或者违背母亲都不是他所愿的,但是他又不能两全,颜宁除了不是个姑娘,别的都无可挑剔。
“娘,您想要孙子了?让元儿给你做孙子好不好?你看他多乖。”杨沐强笑着说。
杨母说:“傻孩子,元儿再乖再听话,他也是贵生和桂琴的儿子。娘想让你生一个来给我抱抱。”
杨沐笑得有点苦涩,不知道如何应答。
杨母小心翼翼地问:“铁蛋,你为什么不愿意成亲呢?这娶个媳妇多好啊,她可以帮你洗衣做饭、理家生孩子。”
杨沐说:“娘不是帮我理着家吗?洗衣做饭我自己也会。”
杨母叹口气:“娘总有一天要去的,谁来陪你后半生呢?你自己会做这些没错,但是一个人总会累的,有个媳妇,她会给你许多支持和安慰。”
杨沐连忙说:“娘会长命百岁的。”有颜宁陪我后半生呢,他会给我安慰和支持的。
杨母长叹口气:“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愿成亲,现在娘唯一的心愿就是盼着你成家生子。”
杨沐低了头:“对不起,娘。”
杨母唯有叹息。
杨沐现在害怕跟母亲独处,害怕看见母亲那期盼的眼神,有几次他想把自己和颜宁的事告诉母亲,但是又害怕刺激到母亲,酝酿了几次,还是把话咽下去了。
年很快就过去了,杨沐又带了货物往京城赶。三宝这次没有同行,他要等接到符鸣的货才能去京城。杨沐不知道,他刚从家里出发不多久,颜宁就出事了。
去年年中的时候,西北报大旱。皇帝派户部左侍郎和晋王前去考察旱情是否属实,并领皇恩前去安抚百姓。晋王归来,呈报旱情属实,于是朝廷秉承怜恤子民的方针,减免西北一带的赋税。
晋王是现任皇后之子,排行第三,据传其聪慧英武,深受皇帝宠爱。皇后爱子如命,皇帝自己也舍不得,所以晋王满十五周岁后并没有立即离京去封地晋州,而是特赦他在京多留一年,以让皇后母子共叙天伦之乐。
坊间传言,若不是现太子是已故前皇后之子,又仁厚爱民,则太子之位非晋王莫属。朝中大局稳定,天下太平,然总有些人不安分。皇后的娘家势力雄厚,因此暗暗拥护晋王以取代太子的人很不少。
正月十五,全京城的百姓都忙着闹元宵。这日天气分外晴朗,朗月当空,银汉渺渺。然而乌云却自四周暗暗集结,酝酿着巨大的阴霾。有人举报太子逆谋造反,当晚太子东宫被抄了家,抄拣官员从东宫中翻出了明黄的五爪金龙龙袍以及皇冠等。
皇帝大怒,自己春秋正盛,太子就如此迫不及待地想取而代之,这实在是大逆不道。于是整个东宫被收押入宗人府。
满朝大臣无不大惊失色,太子为人恭谨谦和,侍亲至孝,待下仁厚,又勤政爱民,断不可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来。一时间,太师太傅、六部尚书等无不上奏折为太子申冤求情,恳请皇帝明察。
大伙儿一求情,皇帝更是盛怒异常,太子犯事竟有如此多名臣重臣为之求情,这人脉之广,威信之旺,不是直逼他这个皇帝吗?于是将跟太子有关的人员全都迁怒进来,太师太傅等均被革了职,收押入天牢,等候发落。
而颜宁也不明不白地蒙受牵连,被关入了京兆府大牢。颜宁连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有牢狱之灾,太子党造反一事他是知道的,但是他觉得那是朝廷上层的事,与他没多大关系吧,他连太子是谁都不认识。
结果太子事发的第三天一早,他就被官府的衙役十分客气地请上马车,“协助”调查去了。这一去,就没回来,家里梁妈和老爹急得要死,不知道去哪里找自家少爷。
丁山脑子活泛一些,看到处都找不着自家少爷,便跑去找顾川柏帮忙。当天顾川柏就有了消息,颜宁正在京兆府的大牢关押着呢,据说也是太子党,天牢关不下了,所以借用京兆府的大牢关押。
顾川柏知道颜宁对杨沐的重要性,虽然他当初很中意杨沐那孩子,但是知道颜宁这个存在之后,聪明的他自动退到背后去扮演兄长的角色了。杨沐和颜宁的感情,那是从小就长在心里的种子,如今枝繁叶茂、盘根错节、严丝合缝,找不出有任何的裂缝和突破点啊。能分开他们的,大概只有死亡。
任由颜宁自生自灭吗?就算是颜宁没有了,杨沐会跟别人在一起吗?也许会吧。娶一个姑娘,生几个孩子,用一生来缅怀颜宁。要自己冷眼旁观这些,顾川柏自认做不到。
第七十章:牢狱之灾
所以顾川柏赶忙上下打点,去大牢探视颜宁。天下的大牢估计都是一样的:潮湿阴冷,脏乱不堪,充满刺鼻的气味。顾川柏皱了眉头,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天气,呆上两天,人就要生病吧,时间长一点,恐怕会落下病根,颜宁怎么受得了。
狱卒三十来岁,听说是来看颜宁的,居然非常热心地领着顾川柏往里走去。过了两道门,到了牢房深处,里面的全是单间,大概就是所谓的要犯关押之所。里头的犯人看见狱卒领了人进来,大部分都站起来围观,嘴里嚷“大人,我冤枉啊,放我出去”者有之,嚷“又有人送酒来喝了”者有之,不停咳嗽者有之……吵吵嚷嚷,热闹无比,大约是被关押太久,极少能见到外人的缘故。
“狱卒大哥,颜宁犯了什么罪啊?”顾川柏压低声音问狱卒。
那狱卒态度也极友善:“我也不是很清楚,据说是跟太子谋逆之事有关。颜大人自昨日进来,就没吃过什么东西。这监牢里阴冷潮湿,我昨天给他送了一床被子,但是还是不够,你要是他家里人,就赶紧再送两床厚棉被来,别给颜大人冻坏了。”
顾川柏暗暗惊奇,这狱卒一口一个颜大人,似乎对颜宁十分尊敬,便说:“谢谢狱卒大哥提醒,难道您以前认识颜宁?”
狱卒说:“我曾跟颜大人有过数面之缘,还受过他一水之恩。颜大人是个好人,他肯定是被冤枉的,但这是我等小民不能过问的,也不能帮颜大人洗清罪名,只能尽我绵薄之力照顾点他了。”
顾川柏说:“那真是太感谢您的照顾了。敢问狱卒大哥尊姓大名?”
狱卒说:“实在不敢当,小人姓江,叫江北。好了,颜大人的房间到了,我给你开门,你进去看他吧。”
“谢谢江大哥。”
顾川柏一抬头,已经到了牢房的尽头,尽头的墙上有一扇极小极高的窗,这时太阳正西斜,有一束小小的阳光从窄小的窗口照射进来,在牢房内显得格外明亮而苍白。这大概是整个牢房中风水最好的位置,颜宁能被关在这里,恐怕是托了狱卒江北的福。
顾川柏进了牢房,因为刚才看了一眼那片小小的阳光,眼睛还不太能够适应黑暗,看不清牢房内的情景。他闭上眼睛适应了一下,看见了躺在床上的颜宁,那是一张极窄的木床,木头已经辨不出原色了,但是床上的麦秸看得出是新的,大概也是江北的功劳。
颜宁本来在床上躺着,望着地上那片阳光出神,从朝廷命官到阶下囚的身份,落差不可谓不大。颜宁想,这要是换在作奸犯科的人身上,那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自己做了什么呢?进了牢房,并没有人提审自己,只是这么关着,不明不白地就坐了牢。实在想不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也许千不该万不该,大概就是不该来京城考什么劳什子进士,做什么官吧。
这时狱卒进来了,还带了一个人来,自己牢房的门开了,有人进来了。颜宁的眼睛也一时间没能适应过来,没有看清来的人是谁?
“杨沐?!”这只是他下意识里的想法,但是已经出了声,此刻,他多么渴望杨沐立刻能出现在自己身边啊。但是理智告诉他又不可能,杨沐从家回来,这会儿顶多还在路上,他不可能未卜先知,知道自己会入大狱的。
顾川柏快步走上前:“颜宁,是我,顾川柏。杨沐还没到,这时候还在来京的路上。”
颜宁坐起身子,淡淡地“哦”了一声,这是自己已经知道的答案,但还是忍不住失望。“原来是顾大哥,谢谢你来看我。”
顾川柏看着颜宁,那么灵透毓秀的人物,这会儿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眼中的神采全都消失不见了。顾川柏有些不忍心,他坐下来,麦秸铺的床还算厚实:“颜宁,你没有被用刑吧?”
颜宁摇摇头,他自进来之后就没有被审讯过。
“那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抓吗?”
颜宁看着顾川柏,摇摇头:“不知道,他们说我跟太子的谋逆有关。可是太子是谁我都不知道,我说他们一定是抓错人了,可是那捕令我看了,的的确确就是我。”
顾川柏想一想,这次太子党牵涉的人事众多,很多也是被牵连的对象,但是要是完全没有关系就被抓进来,那是说不过去的:“颜宁你真的不认识太子?或者认识太子党的某些人?”
颜宁想一下,摇摇头:“我平时只和同僚接触,不认识别的什么官员。要说还能算得上认识的,就只有杜尚书和杜侍郎大人了。”
顾川柏知道,这次杜尚书父子因为力保太子受了牵连,被勒令禁足在家,并没有被抓起来,没有道理会抓颜宁,肯定和杜家没多大关系。于是又问:“你在京城还认识什么人,我是指来路不清的人?或者说你觉得近来发生在你身上有那些不太合情理的事?”
颜宁想一想:“要说认识什么朋友,就只有你们啊。嗯,还有一个叫洪远的,在春秋巷买书的时候认识的,一直都不知道他的来历,偶尔他会来找我喝茶聊天,且每次都是他来找我。要说最近不太合情理的事,就是我升翰林修撰这件事了。听说别人升职,至少要熬个三五年的,我不到三年就升职了,就是去年从南方巡视旱情归来之后升的。”
顾川柏说:“那个洪远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点?”
颜宁其实有一段时间没见到洪远了,便将跟洪远接触的那些事说了一遍。
顾川柏心想,这个洪远八成就是太子本人了,嘴上安慰说:“这事具体如何,尚不清楚,我帮你去打听一下。不过你也别担心,太子谋逆的事,你从未参与过,他们来审讯,你就如实说好了。那些真正的太子党,其实全都关在天牢或者大理寺,你被关押在这里,多半是干系不大的。刚刚送我进来的那个狱卒,看样子还认识你,你认识他吗?”
颜宁心里稍稍放松些:“哦,我知道了。你说江大哥啊,那年杨沐头一次来京城,我带他们去西山游玩,碰到江大哥带着儿子去烧香还愿,我给了他们父子一块西瓜、一罐水。没想到如今会在这里遇到他。”
顾川柏听了,伸手拍了拍颜宁的手,笑着安慰他说:“这真是种什么因,就收有什么果,有他照看着点我就放心了,这样可以少吃不少苦头。你放心吧,我们做什么事,天都看着呢,所以不会不明不白让你蒙受什么冤屈的。你也别太急躁,安心在这里呆着,我去帮你打探一下消息。”
说完又压低了声音说:“其实皇宫内的事本不该我们过问的,但是究竟是不是太子谋反,谁都说不准。皇上英明着呢,他一定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的。”
颜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虽然他只是个绿豆大小的官,没有接触过权力核心,但是平时从抄录的奏折和资料也看得出一些暗潮汹涌的苗头来。朝廷那趟水,比最深的海都要深。
顾川柏说:“晚点我给你送点被褥和吃的来,还给你带两本书来,省得你在这里无聊。”
颜宁说:“好,谢谢你,顾大哥。”
顾川柏摸摸他的头:“谢什么。你别多想了啊,我这就回去告诉梁妈他们你的消息,他们都快急死了。”
颜宁苦笑一下,眼泪差点流出来了:“嗯,好。告诉他们,我好好的,没有事。”
顾川柏心说,好个屁啊,但是嘴上没说什么。
梁妈知道自家少爷被抓起来了,急得都哭了起来。顾川柏一个劲地安慰她,说没有什么大事。可是老人家哪里会心安,普通百姓一辈子都不愿意和官府打交道,更何况是被抓起来去坐牢。
老梁头比梁妈要镇定些,虽然也被吓得不轻,他对梁妈说:“老婆子,别哭了,赶紧去给少爷做点好吃的,一会儿顾公子还要送去给少爷呢。”
顾川柏说:“对了,最好还拿两床厚被子,有什么厚一点的皮裘都拿去,牢房里阴气很重,别冻坏了颜宁。一会儿丁山跟我一起去看你家少爷,那里有个狱卒认识你家少爷,以后你们就可以天天去给他送吃的。我去帮忙打探消息。”
梁妈和丁山都连忙答应下来。
顾川柏想一想,决定暂时还是不写信给杨沐,这个时间杨沐肯定已经在来京城的路上了,信写过去,必定是收不到的。杜尚书和杜书卿被禁足在家,是帮不上什么忙了,只好回家去让自己的父兄进宫帮忙打探消息,一边又托自己认识的那些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熟人去打探消息。
过了好几日,终于得了消息,原来那个洪远果真是太子,洪即红,可不就是“朱”?颜宁的罪名也被落实下来:与太子勾结,以权谋私,收受贿赂。这几条说起来让颜宁哭笑不得,所谓以权谋私,就是自己被太子派去南巡,然后升职的事;而收受贿赂,则是杨沐给自己买了一辆马车,并雇了一个马夫。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因为太子谋逆事关重大,所以短时间之内,朝廷也并没有立即判决,只是在一味地拖延,不知道坐在最上头的那位是怎么打算的。
第七十一章:生死相随
杨沐在路上听到京城变天的传闻,心里没来由地惊慌,尽管知道颜宁远离权力中心,但也还是那个范围的一员,这要是哪个心怀鬼胎的人推他一把,颜宁不就掉入这个泥淖了?他加快了行程,让大伙儿抓紧时间赶路,终于在二月中旬赶到了京城。
分明是干冷朗晴的天,杨沐就感觉自己被雷劈中了。听着钱掌柜告诉他颜宁被抓的事,他发现自己所有的焦虑和担心都成了事实,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内,颜宁已经在大狱里吃住了快一个月了!
杨沐货也不管了,解下钱掌柜赶来的马车上的马,翻身上马,马鞭一挥就往城内冲。好在那次从西南回来的路上,他学会了骑马,否则不摔下马才怪。跑到大街上,才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京兆府大牢在哪,于是只好又往颜宁家跑。颜宁的宅子是翰林院配给的小院,虽然颜宁已经入狱了,但因为尚未判决,宅子并没有被收回。
杨沐到了颜宁家门口,正好碰到丁山要去给颜宁送饭。看见杨沐,丁山又惊又喜:“杨少爷,您终于到了。”说着眼泪差点就要滚下来了。
杨沐跳下马来:“丁山,到底出了什么事?颜宁怎么会被抓起来?”
丁山说:“我也不知道。我正要去给少爷送饭,我带您一起去看望少爷吧。”
老梁头和梁妈听见动静,都跑了出来,看见杨沐,双膝一弯,就要往下跪:“杨少爷,救救我们家少爷。”
杨沐连忙拉住二位老人:“老爹梁妈,都别心急,起来说话。我比你们更想颜宁出来啊。先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大家也没进屋,就站在院子里把事情的前后大致说了一遍,杨沐毫无头绪,心乱如麻,只好说:“我要先去看看颜宁,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两位老人抹干眼泪,送杨沐和丁山出了门。杨沐本来还想骑马,但是家里的马夫老许坚持赶马车送他们过去,所以马就留在颜宁家院子里了。
牢房里当然是有饭的,一日两餐的数量是有保证的,但是质量上就不好说了。颜宁得了江北的便利,每天都可以吃到家里送来的饭菜,虽然不是每天送三顿,但比起其他人来说,那简直是好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