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晋尧这边刚下马,公馆的西角门就已经开了,一个小斯装扮的男丁往外看了看,一看见停马在前的苏晋尧就赶紧上前行礼:“爷可是回来了,王妃已经着人问了好几回。”
“恩。”苏晋尧答应一声,快步进了院子。
公馆内布置虽然简单倒也大方庄重,颇为满意的苏晋尧虽然还想再看一会儿,但是看到已经站在二门前的越菊,也只得加快了步子。越菊是御亲王妃身边的大丫头,如不是她等的急,怕是不会亲自等在二门。
“爷可是回来了。”越菊见是苏晋尧,上前扶手行礼笑道:“大长公主说了,让爷先去收拾了换身家常的衣裳再过去,不是什么急事,也不在这一会儿。”
苏晋尧点点头,又问道:“母亲可还未用膳?”
越菊笑道:“没呢,这不让奴婢在这儿候着爷呢。不过先前已经用了几个桂花酥垫着,爷不用担心。”
苏晋尧回去自己院子换了衣服梳洗过后,没过多停留便到了御王妃跟前行礼。正在礼佛的御王妃年纪并不很大,是一个约三十六七岁的美丽女子,许是久病的缘故,身形有些瘦弱。
御王妃放下手中的佛珠,看着苏晋尧行礼,脸上尽是慈善的笑:“都是自个儿家,只咱们两个,哪来这么多礼数?”
“母亲说的是,不过孩儿跟母亲这里行礼也是应该的孝道,实在算不得什么礼数。”苏晋尧边扶过站起来的御王妃边说话。
“知道尧儿孝顺。”御王妃欣慰地拍了拍自己孩子的手:“你一回来,我就让人在前厅摆了饭,这会儿应该好了,咱们先吃饭,吃过饭我还有事和你商量。”
听母亲这样说,苏晋尧也只得压下心中的那一点好奇,陪着母亲去吃饭,况且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没好好吃一顿饭的他也确实饿了。
04.议亲
御亲王妃娘家莫氏是整个厦梁朝的大姓世族,祖宗是跟着开国皇帝苏季四处征战的有名功臣,只不过自从天下稳定后家族便不再单一地重视武力,有很大一部分族人从了商从了正,一族人更是紧守老祖宗留下的家训从武不放肆,从文不弄权。所以到如今,帝王对莫家的宠信也没有因为时间而流逝。
虽然当初支持玖元帝的八大家族如今依旧存在,只不过除了莫氏其他家族都已经衰落了,莫氏在厦梁朝的地位更是能够与晋朝时的王谢家族一比。这也说明了为什么御王妃竟然能够受封大长公主,且不被丈夫宠信也能够稳固地坐在当家王妃的位子上。
一顿平静的饭很快用完,喝茶漱过口,御王妃便笑着打量自己的儿子。
苏晋尧被看得疑惑,问道:“母亲不是有事对我说?”
御王妃点点头:“尧儿,再过两个月你就及冠了吧?”
“是的,母亲。”隐隐约约猜到母亲意思的苏晋尧依旧不动声色地恭敬回答。
御王妃扶着越菊站起身,苏晋尧赶忙走到另一边扶着,却听御王妃道:“尧儿,母亲的身体母亲也明白,即使回到洛阳也不过是撑日子罢了。”
“母亲怎么这样说?是哪个又嚼舌头了?”苏晋尧眉头一皱。
“我只是你不耐烦别人在我面前提这个,但也怨不得别人,哪还有不了解自己身体的?”御王妃反驳了一句,示意苏晋尧听她说下去:“这次我回来也是为了想看着你早日成婚。”
御王妃坐在椅子上,指了指下首的椅子示意苏晋尧也坐下后方接着道:“其实在山东时我就在留意了,只是一直没遇着可心儿的,五年前你接我去禹州后一直在那个地方,品貌门户都上乘的也不容易找,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母亲辛苦了。”苏晋尧衬着母亲停下喝茶的空挡开口说了一句,若是能让御亲王妃抑郁的心情缓解,他倒不介意娶亲。
听到儿子这样说,御王妃笑了,半假半真地嗔道:“哪个作母亲的不为儿子操心这个?”
“是这个说法,只不过母亲可别累着,这些事儿您高兴就成。”
御王妃笑着摇摇头,道:“咱们回来之前,我就着你大婶子打听了,你三舅舅家的嫡女倒是不错。虽说他家不是莫家长房嫡支,但身份上也要比有些个人家的嫡支小姐高得多,而且人家姑娘也是从小就才名在外的。”
越菊这时候正端了冰盆进来,听到御王妃这一句,就笑道:“公主这话是了,前儿奴婢和扶蓝说话时,扶蓝还念叨着爷没去禹州时,在京里可是出挑的才子,不少闺阁中的姑娘都知道呢,其中好像就有咱们璇小姐。这也算是才子佳人了。”越菊是御王妃的陪嫁丫头,称呼御王妃娘家的人自然是亲切的。
御王妃听了心里当然是高兴,捉了儿子的手道:“明儿,你大婶子就会领了你三婶儿和姑娘过来,母亲就帮你看着。”
苏晋尧看着御王妃,眼睛里有些暖意:“如果母亲看着不错的话,就定下吧,母亲也可以等着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日子了。”
“这叫什么话,媳妇儿是你的,怎么叫母亲看着好就留下?”御王妃佯怒道。
“是是,媳妇儿是我的,但还得是母亲拿主意,儿子又没娶过亲。”
这话说出来,御王妃不免要笑着骂儿子几句,心里却是高兴的。屋里站着得一众大丫头小丫头也不免跟着主子们凑趣儿地说上几句吉祥话。
要成婚了。
苏晋尧一边和母亲说些高兴的事儿,一边在心中感慨。上辈子加这辈子两世合起来这可是第一遭。
对于这种封建社会中典型的包办婚姻,或许是因为想要让这个两世中惟一给自己亲情的女人在剩下的日子开心,也或许是想着这个社会自由恋爱可能性的渺茫,苏晋尧倒是没多大反感。
在御亲王妃亲自见过那位将要成为他妻子的莫清璇姑娘,并且笑着打趣他一顿后,苏晋尧便将婚姻的一切事物交给了将这些繁琐事物当成乐趣的御亲王妃,他自己则是权力放手,落得个一身轻松。
七月十五,厦梁朝大朝会的日子。比平常朝会多站了一个时辰的苏晋尧回到公馆时,顾不得还正饿着的肚子便被院子中来来往往的人吸引了视线。那些个停在前院的人虽然衣着华丽,但仅看那单调的颜色就可以轻易看出这些人并没有官身,再看看有些人腰上还挂着算盘。
商家?
苏晋尧有些摸不着头脑,随手拦了个下人,问了之后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御亲王妃在置办他彩礼。苏晋尧苦笑,他差点儿忘了,这古代成亲可不像他上辈子结婚那样简单,单是步骤就繁琐的令人发指,而且还一个都不能少。
这亲事口头定下来才没多长时间,都已过过了“问名”了?其实古代这才叫闪电式结婚,现代人谁谈恋爱不得十年八年,也总要三五年吧?
苏晋尧摇了摇头,将不靠谱的思绪甩出脑袋,看来明天就要下聘了,虽然不是什么你情我愿的事,但明天他也不好就不在家,看来要请婚假了,苏晋尧摸了摸鼻子。
想到婚假,脑子中竟然突兀地闪现出苏晋城的脸,苏晋尧皱了皱眉。
苏晋尧用了饭去给御亲王妃请安时,还在院子里就可以感受到一众丫头来来回回的脚步声。
在屋子里正走动的几个丫头见苏晋尧挑了帘子进来都忙俯身请安,一眼看过去扶蓝竟然也在这里,怪不得刚才在他院子没见着。
听到外屋的请安声,御王妃从敞开着的门看出来:“尧儿回来了?”
苏晋尧上前请了安,方才将视线调到屋子中摆放的物品,多数都是各种绸缎布匹。苏晋尧扶了御亲王妃到床上坐着:“准备的可是差不多了?剩下的事情多的话,儿子正好准备休假,母亲还是多歇歇。”
“对了,还有遍地金缎没预备呢,扶蓝赶紧去瞧瞧。”说完听扶蓝答应了一声,方才似笑非笑地瞥了眼苏晋尧:“交给你?你知道这聘礼都要准备哪些物件?准备得不妥当丢人的可单是你,你媳妇儿也得跟着没面子。”说着挥了挥手,“行了,你去准备当自己的新郎官儿,休假的事也给我办妥当了,明儿可就是下聘的日子了。”
直到现在,看着家里的繁忙,听着母亲高兴的话,苏晋尧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要成婚了,两辈子加起来五十多岁的他要娶妻了。虽说他心甘情愿,亲事也是他亲口应下的,但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当然,心情复杂的不止他一个。
乾清宫琉庆殿的小书房中,厦梁朝的皇帝陛下盯着手中拿倒的折子怔怔地出神。站在不远处的张冼虽然看到了,但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声提醒。
他从皇上没有登基前就跟着了,说到具体些是从皇上十三岁就跟着了。从小皇子到小皇帝再到现在这个圣明君主的心思,他若是不能看出一丝半点儿,也就没有资格跟到现在,但是这种事儿谁又能说?
况且,从皇上传召太医时的问话中他也了解到那位出阁前曾经代后位悬虚的先帝掌管两年后宫的大长公主怕是要不行了。御王世子这时候娶妻,从娶得还是莫家小姐这点有心人就能够看出点儿什么。
那位公主是怕自己走了后,儿子没人照顾吧?
张冼心中暗暗叹口气,就算是生在帝王家又如何?人生不容易之事,十有八九啊。
苏晋城盯着手中的奏章,他精神一点都不恍惚,还清醒的紧,奏章他也知道拿倒了,但就是没有力气去换过来。现在他也不想别人怎么看,现在他只是想发会儿呆。
没见过晋尧时,他虽然不像别人那样认为晋尧是一个书呆子,但内心深处却也认为他应该是一个很静的人。直到见到他,那一年他去御亲王府参加晋尧的生日宴,快结束时,他一个人去院子转,发现了独自一个人坐在小湖边才三岁的苏晋尧。
交谈时,晋尧口中犀利却淡泊的话让他很不适应,他并非外人想象的书呆子也并非他所想的安静。慢慢地,他才明白一直安静待在自己院子中读书练武的御王世子只不过是不想出来亲眼看那些家族倾榨罢了。
就这样,他没事就去陪着晋尧读书,直到那一年他的太子妃在成亲两年后还无所出,父皇做主给他纳了太子侧妃。十六岁的他在纳妃宴上见到竟然来参加的晋尧时,心情竟然从开心一下子转为了窘迫,挣扎了好久,他才恍然发现,原来他对晋尧不仅仅是兄弟情。
苏晋城将奏折扔下,随手打开书桌上放着的那一个卷轴。不过他也没想到,那一年当看到晋尧被御王叔算计而落寞时,他竟然会酒后失言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而至于晋尧远走禹州。
那天晋尧衬着自己睡着吻了自己,他可以感觉到晋尧的情不自禁,那是不是就代表一个好的开始?晋尧不会再对他淡淡的?
一直陷于胡思乱想的苏晋城完全没有时间去顾虑他现在脸上的表情,以至于站在不远处的张冼清清楚楚地将那些纠结的表情看了个明白。
倒是苏晋城虽然想的多,却并没想着怪罪苏晋尧娶亲,男人成亲生子很正常,他不是也有那么多妃子和皇子公主么?而且,大姑母的身体夏天倒还好,只是听着太医的意思怕是不一定能挨过这个冬天,到时候……
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也不能让大姑母走的那么冷冷清清。
想当年他做太子时,他的母亲原来的仁勉皇后已经过世了,可想而知这样年纪的孩子一个人在吃人的皇宫顶着太子的身份会多么招人,若不是那时候的大长公主每次给他父皇写信都多番回护,怕是已经撑不下来了。
苏晋城抬起头看向窗外,十五的月亮明晃晃地挂在窗外的桂花树上,时间一晃而过,竟然快中秋了。
苏晋城收拾心情,摊开书案上的待批的奏章,轻叹了口气。
05.下定
七月十六,是苏晋尧向莫家姑娘下定的日子。
天色还未大亮,喜气洋洋的仆从丫头们从大清早开始见着苏晋尧的面就张嘴道贺,而苏晋尧也不可避免地散出去了不少赏钱。
而后,一阵响亮的鞭炮声震天响起,御王公馆中门大开,一抬一抬的定礼从御王公馆里抬了出去。
苏晋尧恍然想起他上辈子印象颇深的初恋,或许是身份的因素,他好像从来没想过结婚这档子事儿,最后他又发现,相对于女人来说,他竟然更喜欢男人,也就再没谈过女朋友,更枉论结婚了。
大定礼虽然是重要的礼仪,倒也不用新郎官儿亲自去送。大定过去就等于亲事定下,再不能反悔。苏晋尧看着定礼最前的竹制鹅笼和两缸鲤鱼消失在街道尽头后,正准备转身进门,就见一辆亲王规制的朱轮马车停在了门口。苏晋尧挑了挑眉,心下冷笑了一声,却还是走了过去。
车帘一挑,先是一个神采飞扬的年轻人跳了下来,那年轻人也没看已经走到马车前的苏晋尧,弯腰自车内扶出了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子。果不其然,这两个人正是苏晋尧的同父异母的弟弟苏晋宏和他亲生父亲御亲王苏维绪。
本着大喜日子不想让母亲知道了为难的想法,苏晋尧虽然心里老大不乐意却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父王。”
“嗯。”苏维绪似有若无地应了一声,然后看了看公馆上挂的牌匾,道:“既然回了京怎么不去府里?”
苏晋尧道:“儿子是想,王府里人多了未免拥挤,反正这里空着也是空着……”
“大哥架子也未免太大了吧?父王都特地找空闲来了,还不搬回王府?”还未待苏晋尧回答完苏维绪的话,他那个弟弟苏晋宏就以近乎嘴快地哼笑了出来。
苏晋尧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虽然没有说话,这一眼却也是冷森森的,上过战场且长期身处高位而练就的威严,别说是苏晋宏这个在他眼中半大的少年,就是苏维绪也不见得能经住。
看着苏晋尧不冷不热的脸,苏维绪挥手打断小儿子的话,沉声道:“宏儿他母妃已经给你们母子把院子准备妥当了,你回去告诉你母亲收拾东西,今天就搬回去。”
母妃?苏晋尧挑眉,他还真不知道御亲王府什么时候又多了个王妃?
右手轻捏了捏左手腕,苏晋尧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笑道:“搬回去虽然不必,但,还是那劳烦二位特意找出空闲来这儿一趟了。”
原本听闻这话的苏维绪还端着架子站着,苏晋宏却不甘心他这就这么压自己一头,当先冷笑道:“苏晋尧!若不是看在你顶着苏这个姓,父王哪会在今天巴巴地赶来,别阴阳怪气儿的!”
苏晋尧挑起唇角,这次视线倒真是停在了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身上:“我还就真阴阳怪气儿了,巴巴地赶来?敢情你们是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若不是为了母亲,他们当他会站在大门口跟他们废话?
见他们兄弟见面就吵了起来,苏维绪皱眉道:“晋尧,今天是你下定的日子,站在这里吵架算什么规矩?!”
规矩?他可不认为当初他在墓碑上写下“做个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入皇家!”只是想到了李后主的缘故,作为古董鉴赏家即使最初是因为职业需要,时间长了也慢慢融进了他的骨血中,是真成了他的爱好的,对于这些悲剧性人物的欣赏也是发自内心,所以他自然不会对这对父子有什么好感。
何况,苏晋尧本尊自懂事后便对这个家里的人与对陌生人无何差别了,他自然也没有必要纵着他们。
苏晋尧淡淡地看了他们一会儿,既然不想自寻烦恼,还是继续当他们陌生人。他无所谓地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
“你——!”苏晋宏见他这幅样子,心中越发气闷,正准备伸手拦他,就被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苏晋尧身后的一个年轻护卫拿剑隔开了手。
苏晋宏见此,咬牙道:“你个奴才算什么东西,也敢挡爷的路!”说罢,又对着已经听到响动转过身的苏晋尧道:“苏晋尧,你什么意思?这是御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