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公馆?”苏晋尧微嗤:“你也知道是御公馆?可别忘了,这个御亲王可是当初身为大长公主的母亲下嫁时先帝给晋封上来的!不是这个缘由,苏晋宏,你认为别人见到你会称你一声小王爷?”
回头见苏晋宏因为他这一句话涨红了脸,苏晋尧冷哼:“下次可给我记好了!御公馆和你们没关系!”淡淡地说完这一切,也不再理会急怒交加的弟弟和脸色铁青的父亲,对刚才那个护卫交代一声,便回身进了大门。
“千沐,若是有人擅闯,不必再报我,昔日擅闯中军大帐的军法你应该还记得!”
随着公馆的大门轰然关上,苏晋尧冷厉的声音伴随着回响的关门声绕在耳边。沈千沐看了眼御亲王苏维绪难看的脸色,尽职地往边上一站,开口道:“我们爷今天不便,御亲王请回。”
苏维绪登上马车后,苏晋宏看了眼一脸平静的沈千沐冷“哼”一声,甩袖子走了。
苏晋宏知道,在这个地方,或者说是在整个厦梁朝,如果苏晋尧不想买他们的面子,他还真无话可说。
毕竟,虽说他和母亲都是父王最宠爱的,但是在身份上确实低了苏晋尧不止一个层次,亲王世子的名头与其说是承袭父王的爵位,还不如说是苏晋尧的母亲御亲王妃——那个曾经以大长公主身份掌控六宫的莫贞娴的荣耀!
而这些,不止是他明白,世人都明白。
虽然父王的皇兄当初已经登基,照理说父王也应该最末也该封个郡王了,但一个母妃出身江南小家末族的皇子在这个皇子公主论群分的皇宫大内怎么能让人想得起来?
若不是父王后来娶得的是这位莫家的主宗嫡支小姐,父王当初一个未封爵分府的落魄皇子的正妻也不过才是夫人的称号,如何能有今天的荣耀!?
也正是因为这些无法宣之于口的原因,即使父王对苏晋尧冷淡无比,他依旧是冠绝洛阳城的贵公子,御亲王府独一无二的爵位继承人!但看苏晋尧今天的定礼,又比他大哥成亲时厚了多少倍?同样是作为堂兄弟的皇上对他们又都是什么态度?他苏晋宏又怎么可能不嫉妒?
暗自朝御亲王闭目坐着的方面瞅了一眼,苏晋宏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头。
御公馆主屋中,御王妃在丫头的伺候下用过早膳,对身边的越菊道:“昨儿下过定礼后,听说王爷来了?”
越菊低下秀气的眉眼,边捧上漱口用的清茶边回道:“听外头的说王爷来后没进门便离开了,具体怎么回事奴婢也不是很清楚。”虽然她是公主陪嫁丫头,身份比从小长在公主身边的扶蓝还尊贵些,但是越菊也清楚哪些是她们做下人的能议论的,哪些是提都不能提的。
御王妃叹了口气,她也不过是随口问问,自己儿子的脾气她怎么会不知道?也怪她当初执意,算是识人不清?想她在厦梁朝那样显赫的家庭那样显赫的位子上,除了当皇后外嫁给谁她都算是下嫁,也就不怎么在意门第了,只是没有想到任意妄为的后果竟然是这样……
“王妃,爷过来请安了。”
守在外面的小丫头这边声音刚落下,一身雨过天青色对襟外衫的苏晋尧就已经打了帘子进来。请安后,看到还未来的急撤下的饭桌子,他挑了挑眉毛笑道:“母亲已经用过饭了?这时候倒是还早,儿子还以为能赶上呢。”
御王妃在苏晋尧进屋时就已经收拾好了脸上的情绪,见他如此说,脸上的慈祥表情中露出了些许责怪:“还没用饭?怎么不着人过来说一声?”
“不是想着天色还早,母亲也没用么?”
“恩,这倒是叉开了,昨儿晚上觉浅,也就起的早了些。”
闻此,苏晋尧收起了玩笑的心思,略显紧张地看向一旁的越菊:“母亲这几天睡得不好?”
“瞧爷说的,若是睡得不好太医早就请来了。”正在吩咐人收拾碗碟撤桌子的越菊转过身笑道:“公主昨儿晚上是高兴的,爷的大定礼不是下了吗?”
“怎么说这些闲话?”御王妃摇了摇头,随即又吩咐:“将今天早上那个捧盒儿拿过来。你先垫垫,等会儿让厨房做了饭再呈上来。”后半句却是对苏晋尧说的。
“越菊,把那个捧盒儿拿过来就成,饭就不用吩咐了。”苏晋尧提高声音对快要走出门的越菊说了一声,随即在越菊应了后看向自己的母亲:“儿子还不饿,厨房就不用再做了。”
御王妃听他这样说也没多劝,只是心里是另一番滋味儿,儿子长大了,都已经要娶妻了。
想当初儿子离开她那会儿才三岁,幸好尧儿是个孝顺的,十几年没见两个人也没拉下母子情分,否则,她对往日的肆意妄为可真要后悔。当初她对太子照拂的原因里也不免是因为知道儿子在洛阳的状况后,希望他有个说得上话儿的朋友或是兄弟。
曾经以未嫁的闺阁姑娘之身掌控后宫的女子又岂是只会怨天尤人的平常女子?若真是如此,也不会被先皇心甘情愿地将父皇已经敕封过的女子在天下人面前又认了一回皇姐。
正当母子二人聊得开怀之时,一声爽朗的男子笑声从院内传了过来,苏晋尧和御王妃都是微微一愣,回过神来就见皇帝身边的管事公公张冼掀开门上挂着的斑竹帘子恭敬地立着,随后便见一只着祥云祈福朝靴的脚便从容地迈了进来。那笑声自然是这个随后进屋的人,当今圣上苏晋城发出的。
一进屋子,苏晋城就赶紧上前扶住欲要行礼的御王妃,弯着眉眼道:“朕不过是得了空儿来走走,没让人通报就是为了避免大姑母行礼,晋尧,还不扶姑母坐下?”
听到这话,苏晋尧有些古怪地看了看苏晋城,却还是走过去和他一道儿将御王妃扶到了堂中的椅子上坐着。
其实来这里前苏晋城是啄么了一段时间的,从知道苏晋尧娶妻的消息开始,苏晋城便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总觉得苏晋尧这段时间对他的态度才有所改变,就要被新娘子夺去注意力实在不是一个好兆头。千思万虑后,他终于决定这段时间还是多往御公馆转转,怎么说也不能让苏晋尧把他给忽略了。
苏晋尧看着张冼在苏晋城示意下拿出的那个红木匣子,然后苏晋城只是瞄了眼吩咐张冼交给他后就笑着同御亲王妃说话,他不动声色地接了过去。
又说了会儿话,依旧是公务繁忙的苏晋城在他这位大姑姑的劝说下也没理由一直待下去,嘱咐御王妃仔细照顾身体后,苏晋尧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待苏晋尧和御王妃将苏晋城送到二门,他便停下了脚步让执意送他的御王妃不必再送了。
然后才转身准备走,苏晋城却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身,对着苏晋尧笑道:“刚才张冼送的那个匣子晋尧还没看吧?你那次进宫时朕不是说过要送你那副《南山贴》?虽然是送你成亲的礼,但朕也知道你不喜欢那些俗气的东西,朕这个皇兄将这个拿来也算是便宜。”
说完苏晋城看着苏晋尧一怔,笑了笑,也不待苏晋尧有何动作,就径自跨出了院门,二门外跟随他来的侍卫整齐地护着出去的帝王离开。
站在原地的苏晋尧却突然想起了那天他看到家里准备大定礼时脑海中竟然出现了苏晋城的时候,心里一股莫名的涩感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06.火气
一般来说,皇宫内的消息都是传的最快的。
所以,才一会儿功夫,无论是太监宫女嬷嬷,还是各宫主位嫔妃都知道了一个消息:皇上从御公馆心情颇好地回宫了!
这个消息的传出,对于一直就近伺候皇上的内侍宫女们来说自然是无比高兴,在他们看来皇上阴晴不定的心情已经延续了好些天,若是发脾气,自然就是他们这些就近伺候在身旁的人倒霉。
虽然这一次还没见皇上处置过什么人,但是谁知道谁会轮上第一个?
那些后宫嫔妃只要不上眼前就差不多能躲过去,但是他们一个仆侍能躲哪儿?
只是,还没高兴多久,后宫内已经准备着要去给皇上送“爱心汤”的妃嫔就又收到了消息,皇上回来没多久便在御书房大发了一顿脾气,把御史台的梁大人给托出了御书房,更是赏了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御史三十廷杖!
这样一来,刚有些热闹的后宫又消停了。
管事太监张冼被皇帝点了去监刑,比起依旧待在皇帝身边担惊受怕的人,这也算是一个好差事了,但他却着实为那些依旧在御书房的大臣担忧,虽然不知到皇上为什么发怒,但他看着原本高兴的皇上仿佛是看了一本奏折才收了笑容的。
听着廷杖落在在那为五十多岁依旧声如洪钟的御史身上的声音,张冼微微侧头向站在身后的心腹小太监吩咐了几句。等那小太监走了,张冼才叹了口气,他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再做的多就逾越了。
然后,这位皇帝身边的老人就开始低着头,眯起眼继续监刑。
刚送走那位皇帝兄长,苏晋尧便领了从禹州带回来的莫非莫离两兄弟和家将十九飞骑去了郊外狩猎,却还没等开弓射箭,就又被张冼临时派去的小太监给阻了。
苏晋尧放下已经拉了一半的弓,疑问道:“你刚才说张公公怎么了?”
那跪着的小太监或许是得了张冼的提示,一脸的着急,听完苏晋尧的问话,赶忙道:“回世子爷的话,张公公具体没说,只是要奴才快些请爷进宫,说是皇上气的紧。”
“气了?”苏晋尧皱眉:“早上不还好好的?”
见苏晋尧在这儿不紧不慢地问话,那小太监想起临出宫前张冼交代他快些的话,脸上都快哭了,急道:“爷还请快些,奴才来的时候皇上已经赏了梁大人廷杖了,这会儿怕是……”
虽然在背后臆测皇帝的心思不是一个太监应该做的事儿,但是一心想着将这件事办好交差的小太监心一横就来了这么一句。
苏晋尧也是听得愣了愣,再见人家脸上的表情,也感觉出有些不对,就将手中的弓扔给了边上的人:“今天就这样了,莫非莫离跟我走。”
“是。”
苏晋尧又转头对那太监笑道:“行了,爷也不为难你,这就跟你进宫。”
从承前门到御书房这一小段路苏晋尧回洛阳这几天也走了不少回,却是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那些自御书房方向匆匆行过来的官员给他行礼问安时的眼神一个比一个怪。
顶着一肚子疑问,苏晋尧终于到了御书房门口。
已经监刑结束的张冼正站在御书房外,未等他走过去,便对着御书房喊了一嗓子:“皇上,御王世子求见。”
还准备询问这位公公点儿内情的苏晋尧一听这一声,就横干脆地往边上一站,歇了询问的心思。
过了一会儿,御书房的门开了,身着补服的厦梁朝官员顶着汗津津的脑袋晃悠悠地走了出来,见到苏晋尧后,也是同前面那些官员一样,眼神怪异地行了礼,便三五成群地离开。
苏晋尧正想趁着这个空儿问张冼怎么回事儿,苏晋城波澜不惊的声音就已经响起:“晋尧进来,其他人无传召不得入内。”话音方落,又一群宫女内侍从内小心地退了出来。
苏晋尧皱了皱眉,方才苏晋城平静到听不出丝毫怒火的声音让他有些不放心。
张冼此刻也是后悔的紧,本来是想找这位世子爷来灭火的,谁曾想竟然会出这档子事儿?刚才他在里面伺候时可是将事情听得清清楚楚,刚才他再次监刑了一个大臣,等在这儿准备回话,却见这位世子爷已经被他叫来了。
经过刚才已经出去的两拨人,御书房内除了苏晋城和刚踏进来的苏晋尧再没有其他人,静谧压抑的气氛让苏晋尧皱了皱眉。他是连眼睛都没抬,走到皇案前就直直地跪下行了一个礼,声音四平八稳:“臣弟苏晋尧拜见陛下。”
高大宽阔的御书房无论摆了多少东西总归还是很空荡,苏晋尧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了一秒,屋子再次陷入寂静。跪的不多的苏晋尧并不习惯跪着,但是入乡随俗的他在听不到任何话的现在也只能这么方方正正地跪着不动。
然而,即使他不抬头也可以感觉到落在背上的灼热目光,内心苦笑一回,原本没自己什么事儿的,看来不该来啊。
直到苏晋尧膝盖有些刺疼,他才听到一阵脚步声,明黄色的龙袍下摆就停在了眼前,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抓着肩膀迫使他挺直上身抬起了头。
“苏晋尧,你就真是没心没肺的?!”
挺直了身子的苏晋尧还没来得及感叹他的腿,便又被接下来的这句话砸蒙了。
眼前的苏晋城半跪在他身前,双臂用力搬着他的肩膀。他有些疑惑地看着苏晋城气到泛红的双眼。这怎么又和他连上了?只是苏晋尧上辈子的职业习惯,疑惑的时候外人从表面看着通常都只是冷静。
所以,当苏晋城看着颇为冷静的苏晋尧内心的火更是蹭蹭蹭地往上窜,只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了这么长时间的委屈烧灼得他难受,他猛得站起来,手依旧抓着苏晋尧的肩膀,顺势也给他提了起来,对视着他的眼睛:“苏晋尧,你就没什么说的?!”
说实话,苏晋城身为皇帝武力方面和征战在外的苏晋尧实在没法比,但是被练过武的苏晋城用力抓了这么些时候,苏晋尧的肩膀也是生疼,这个时候因为长时间跪着而有些麻木的膝盖也开始了罢工,站起来听完苏晋城这一句话,他膝盖便有些发软地往前倒。苏晋城的怒火就这么被苏晋尧这个动作熄了一小半儿。
虽然知道苏晋尧只是膝盖麻了,并不是什么“投怀送抱”,但苏晋城还是不自觉地将动作放的轻柔了些。他将靠在怀里的苏晋城抱得更紧了,手臂上的力道都让苏晋尧觉得自己那不算纤细的腰有断的趋势。
“皇兄……”
刚斟酌了些说辞准备开口,苏晋城的唇便封了上来,苏晋尧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臂也不由自主地环上苏晋城的腰。
意识到苏晋尧的回应,苏晋城的心跳不争气地慢了一拍,有些小心的偷看了一眼苏晋尧的侧脸,拥紧他加深了这个突然而来的吻。
直到两人不得不停下,苏晋城才有些不情愿地将下颚放在苏晋尧先前被他抓的生疼的肩头上,感觉到苏晋尧抚了抚他的头发,他才有些闷闷地开口:“晋尧,有些事如果你想要可以直接对我说,我什么都会答应你。”
苏晋尧抚着他黑发的手顿了顿,即使他真的迟钝也发现这位今天的火气与他有关了,只是他还是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有些迟疑地开口:“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你发火儿和我有关?”
说完,发觉苏晋城胸口的起伏再次剧烈了起来,有重新发火的趋势,他赶忙拿手在苏晋城的头发上蹭了蹭。
苏晋城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怎么就在这样的小动作中不生气了呢?
他看了看被他强拉到龙椅上陪他一起坐着的苏晋尧,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实在过火了些,朝中想看着晋尧失势的也不是一个人,他怎么就不想想别人陷害这个可能?想到这里,苏晋城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看着苏晋城给他的奏折的苏晋尧没有察觉苏晋城的不对,只是觉得有种“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感觉,他是真的想要停下来歇一歇,做一个闲散宗室,安安乐乐地过日子,只不过别人好像并不这么想。
“臣仅奏陛下,昔闻初唐李靖恐功高招忌闭门不出,今御王世子来朝,怀功绩而居散位,岂为明主之作为乎?厦梁自建朝来,严守赏罚之律,论功行赏,然御王世子有功而不赏……”
就这么一会儿这样的奏折苏晋尧已经看了好几份,很明显只要呈上谁,无论谁看了第一个想法都会认为是他苏晋尧指使的。毕竟,一个两个人这样请求还说得过去,这又不是廷议,若是没商量过怎么就突然这样默契地同时呈上来这么些表功的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