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和门并不是最后一道宫门,只是莫乾柊年纪大了,为了体现朝廷恩典,承武帝苏晋城特许这位三朝元老出了庆和门便可以坐轿待步。
“恩,好。”莫乾柊很是满意外孙的孝顺,他顺了顺灰白的胡子,道:“你回来这几天我这虽说是第二次上朝,但上次大朝会我走得早了些,咱爷孙俩也没说上话。虽然你和你母亲分开了好些年,却不能因此生疏了。前些年你一直在禹州外公我管不到,但既然如今回来我就要说说。”
苏晋尧笑道:“这是自然,外孙待母亲自是亲近的。外公放心。”
“倒不是我不放心,你母亲回洛阳的信也提到过你孝顺。再说你小子打小在洛阳,我会不了解?”莫乾柊笑骂:“但是有些话我这个作外公作父亲的还是要说。”
“母亲也说,打小就数您最疼她。”
对于这个老祖宗苏晋尧基本上是本着他说一他就不说二的态度应对的,这几句话就将这点体现了个淋漓尽致。
“前儿你母亲捎话说忙过了这段去看我,你回去告诉你母亲让她自己养好身子,不用急着回去。左右你成亲那天外公我还会去转转。”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莫乾柊御赐的车架前,莫乾柊示意苏晋尧停下,接着说道:“你母亲以前最爱吃洛阳城东那一家旺德楼的鸭子,我估摸着她肯定没对你说过,哪天有时间带回去几只。”
“知道了,外公。”苏晋尧说着话,亲手将莫乾柊扶上车。
目送这位莫老太爷的车架离开,苏晋尧抬起步子往御书房走去。
铁帽子亲王啊,最近加封的年轻王爷有些苦恼地揉了揉鬓角,这倒是与清朝那会儿的称呼有点像。
厦梁朝王爵实行推恩制,也就是说,王公大臣宗室皇子的爵位并非世袭,每代降一级,而铁帽子说白了就是对拥有“世袭罔替,配享太庙”等权利的王爵的形容。受封的铁帽子的亲王或者郡王国公等爵位是世袭的,永不降爵。所以,身份上自然比那些个不世袭没封地的空头王爷皇子要高上一等。
说是去谢恩,苏晋尧也只是去御书房与苏晋城说了会儿话,然后再被苏晋城硬拉着帮他看了近一个上午的奏折后,很识趣地告退出来了。
原本苏晋城看着近晌午了还要留他用午膳,却被苏晋尧以要回去陪母亲给推了。开玩笑,就照上次那样,还让不让人吃饭?即使来这里五年,早已经习惯甚至已经将这些礼仪规矩融进骨子中了,他还是有些受不住那样吃饭。
沿着青石路,苏晋尧刚走到承前门,就听到拐角处一阵喧哗,他皱了皱眉停下脚步。侧过身,只见十几个身着侍卫服或者太监服饰的人围着两个少年。其中一个已经是半大的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半旧的御林军软甲。
另一个还是小孩儿,只有七八岁的样子,长的粉雕玉酌,很是可爱。只是,那小孩儿的动作却不怎么可爱,正拎着鞭子往那个少年身上甩。
“你是什么东西!竟然还敢来教训爷?”
正打的尽兴的小孩儿刚话音刚落,就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似的。狐疑地转过身,就见一个身着四爪金蟒世子正服的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
亲王世子正服?
苏至炯压下心中的那点儿惊疑,惊疑?!突然感觉到自己用了什么词,苏至炯心中羞恼,他一个亲王世子而已,有什么资格见他不拜?!
苏晋尧看着眼前这个小孩儿脸上多变的表情,正准备再欣赏一会儿,突然耳边风起,苏晋尧本能地伸手一抓,粗长的鞭子就被抓在了右手中,虽然只是小孩子挥出的,但显然是注了不少力,苏晋尧的手心直被打的生疼。
虽然,苏晋尧是连眉毛都没抖一下,但是明眼人都能感觉到身边的气氛不对劲,但还真是有不明眼的。那小孩儿身后的太监,一见苏晋尧竟然接住了鞭子,扯着尖利的嗓子喝道:“大胆!五殿下的鞭子你也敢挡!”
闻言,苏晋尧手腕用力扯过鞭子,在手中颠了两下,冷笑道:“五殿下?当真好大的威风!”
五殿下,也就是刚才那小孩儿,当今皇上刚满七岁的皇子苏至炯被苏晋尧这一冷笑吓的不自主地退了一步,却还是强硬道:“威风不威风是本殿下的事……何时轮到你这个奴才说道?”
苏晋尧挑眉,状似无意道:“奴才?还真没人这么说过我。”
苏至炯见苏晋尧的脸色有所缓和,以为他是被自己刚才的强硬吓到,便接着道:“一个外姓亲王的世子不是我们苏家的奴才是什么?”
原来,至今在京的众王世子中,除了苏晋尧便只剩下柳家一家异性世袭亲王的世子是这个年纪了,苏晋尧回京时间不长,容易被惯性忽略。
“外姓?我还真不知道,原来五殿下还有给人改姓的习惯?”苏晋尧似笑非笑地斜撇他这个侄子:“忘了告诉殿下,我可不是柳晔。”
“不是柳晔,那你还穿着……”好像是终于明白过来,苏至炯的瞳仁无限扩大,接着,原本冒火的眼睛瞬间变得亮亮的:“你……你真是苏晋尧?哦,不是,您真是我二叔?”
苏晋尧失笑:“这也有假冒的?”他环顾四周的高墙阁楼:“即使假冒又有谁在这儿?”
苏至炯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也是。”
苏晋尧绕过这个沉浸在思考中的小殿下,走到那个跪在一群侍卫中间身着御林军服饰的少年跟前停下。
这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身上原本半旧的衣裳上有不少被鞭子打出来的破烂口子,有的地方口子上的鲜血已经凝固变成了暗红色。从战场上下来的苏晋尧很轻松就看出来这些不过是皮外伤,看来这些侍卫还没有落井下石。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在这里?”苏晋尧问道。
厦梁朝,御林军只负责宫墙外,而这宫内是由他边上跪着的那些大内侍卫巡视的。
“回世子的话,奴才萧玉,隶属于外宫门御林军左卫,刚才是跟着江将军来送萎国贡品的。”
“二叔,送贡品怎么可能他一个人!”见苏晋尧在这里问话,苏至炯也挤到了他面前,严厉指责。
不得不说,这样年纪的小孩如此快速就抓住了话语间的漏洞,还是很令苏晋尧意外,他笑了笑,随即对那个御林军军士道:“可是听见了?怎么解释?”
那个军士倒也平静,只是公事公办地道:“回五殿下,奴才们本来有二十几个人,只是走之前奴才被江将军留了一会儿交代事情。”
回完话,虽然镇定却依然不缺少这个年纪稚嫩的萧玉偷偷抬起头打量苏晋尧,眼前这个人是西北大帅!那个用了两年时间练就了西北卫的人!带出了十九飞骑这样具有传奇色彩之人的御王世子!
现在,离自己这样近……
苏晋尧看着再次在他眼前晃动吸引他注意力的苏至炯,眯着眼睛笑笑:“至炯,有没有兴趣练兵?”
苏至炯眼睛越发明亮:“可以么?父皇能答应?”
苏晋尧好笑地拍拍他的头:“你现在才几岁?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有能力练兵,现在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尊重军人!”说道最后一句苏晋尧的脸色转为严肃。
苏至炯撇撇嘴,不情愿地嘟囔:“御林军而已,又不是二叔您的西北卫。”
苏晋尧嘴角挑起:“在没有战火波及过的洛阳,御林军能保持这样就已经很不错了,再说他们和西北卫的职责也不一样。”他转向萧玉,又道:“萧玉吧?下去找个大夫好好看看,这么多鞭子都不吭一声也是条硬汉子。”
苏晋尧不是没有想过要苏至炯给他道歉,但是这个时代中如此严密的等级思想束缚下,如果真是让苏至炯给他道了歉,这个萧玉在宫内就太扎眼了。要让苏至炯这种身份的人认错,即使是同样用鞭子打,也绝对不能让他因为这么点儿事儿给一个军士道歉。
当然,皇帝王公是有给地位低的人道歉的先例,但是古往今来,皇帝下的罪己诏哪一次不是因为重大到威胁他们地位或者名誉的事情?王公哪一个不是因为错的事情让人寒心才认错?即使是因为谗言误会好人,最多也是事后给他们名誉地位而已,亲口认错的实在少有。等级森严在这里并不只只是四个字。
“是。”猛的从苏晋尧刚才挑唇轻笑的样子中回过神,萧玉恭敬地答道。
跪着的萧玉盯住领着苏至炯远去的苏晋尧,那个只比他大了四岁的,在他这个年龄已经坐镇中军的人,在阳光下挺直的背影是那样高大,让人硬生生地生出膜拜下去的冲动。
“二叔,我真的有机会去打仗么?”
苏晋尧停下脚步看向这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问他这个问题的孩子,漂亮的眉眼少了跋扈之后显得越发明亮。他揉了揉苏至炯的头发:“当然。”
“那我可不可以跟在二叔身边打仗?”苏至炯再接再厉:“刚才我就是要出宫找您的,只不过被师傅阻拦,路上正好遇到那个萧玉没来得及行礼就将火撒在他身上了。”
“嗯?”原本以为苏至炯只是小孩子好奇心的苏晋尧仔细地看他这个侄子,知道苏至炯被他盯得脸上起了红晕才继续开口:“至炯,你就真那么喜欢打仗?”
苏至炯点了点头,随即有摇了摇头:“也是,也不是。我并不是很喜欢打仗,我只是喜欢那种感觉。”
“感觉?”
“只是当初听到二叔在西北的事时,我心里也很想像二叔那样坐镇军中,还有就是……”说到这里,苏至炯顿了顿,眼神中也有些疑问,显然他自己也并不是很理解自己内心的想法。
苏晋尧表面平静,内心却是翻了好几翻,这个侄子……
这个侄子说的这些是还没有成型的权利欲吧,倒真是皇家培育出来的孩子。
“二叔——”
苏至炯还想说几句话,但却被几个脚步匆匆的人吸引注意力停了下来。
苏晋尧也向那边看过去,是今天早朝时才见过的兵部尚书以及兵部的各级堂官儿,一个个全部都是步履匆匆,完全没有了刚才朝堂上的气度。
苏晋尧的眼皮突然跳了跳。
正领着下属急行的兵部尚书左秋权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苏晋尧有些发愣,不过虽然他有些发愣,但是,他底下的下属却还是清醒着,毕竟他们还不知道这个尚书大人急匆匆地找了他们进宫是为了什么。
直到耳边响起一众请安声,左秋权才回过神,急忙下拜行礼:“见过奕亲王。”
苏晋尧伸手止住将要下拜的左秋权,随意问道:“左大人这么急是要去见皇上?”
左秋权闻言一怔,随即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刻了,声音都急得沙哑:“王爷,边疆出事了!”
09.迎亲
左秋权闻言一怔,随即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刻了,声音都急得沙哑:“王爷,边疆出事了!”
虽然在苏晋尧的意识中,厦梁朝与他所知道的历史不尽相同,但是作为中原大国的厦梁依旧是面临着与历史中所有帝国相同的难题——北方游牧民族的入侵。
这些在马背上的生活的强悍民族没有先进的粮食种植技术,却有着中原汉族难以望其项背的养马技术,再加上他们手中那些天然的优良马场,使他们的骑兵成为了冷兵器时代无比锋利的战争机器。
此次,厦梁朝的战患之地便是有着厦梁朝马场之称的塞东。
与辽国接壤的塞东几乎每年都会受到辽国的侵扰,厦梁除了每年都在冬季预备着抵抗外,并没有其他动作。对拥有举世闻名的铁骑的辽国,即使是国力军事都可以说是强悍的厦梁也没有把握可以将其彻底消灭。
对于辽国,苏晋尧还是有些许疑惑的,毕竟若是按照那个时代的时间算法,辽国现在应该已经灭亡了。看来,在这里除了武周之前那些历史,其他的都发生了不少变化。
而这次辽国还未到冬天便出兵饶边的行为,苏晋尧没有打算去多做计较。
以前在西北是为了自己的平稳生活才他披挂上阵,现在的他没有必要去为这个没有让他产生任何家国意识的厦梁出力。这便是苏晋尧作为一个超级特工的心理,除了上辈子的华夏,再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让他生出“祖国”这两个字所包含的那种与众不同的情感。
所以,听到左秋权那一句边疆出事后,他并没有像很多穿越人士那样内心愤慨,进而决然地挂帅出征。
那时,一脸诧异地左秋权疑惑地看着苏晋尧无比平静地“嗯”了一声后,领着还是小萝卜头的五皇子苏至炯四平八稳地往皇宫外走去。
不怪左秋权反应不过来,连他一个文官都为之气愤地战事,到了苏晋尧这个领过兵、打过仗的王爷这里,竟然只得到了一声可有可无的“嗯”?
左秋权再次看了看苏晋尧离开的方向,远去的背影在午时的阳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实,因低头与侄子苏至炯说话而掉落肩侧的黑发微微扬起了末梢。
在同僚下属的提醒下,左秋权收回心神急步往宫殿走去,即使不特意去表现,奕亲王苏晋尧也是一个在黑夜里都灼目的存在,不怪乎莫乾柊老国公对这位外孙如此上心了,想到老上司,现在的兵部尚书左秋权大人叹了口气,脾气再怪,不还是一个关心外孙的老头?
别过自己的小侄子,苏晋尧突然有些意兴阑珊,从刚才遇到的左秋权一行人的脸色上他看到了对自己国家的焦急,曾经被训练成为了祖国可以牺牲一些的他现在有些迷茫。
不要怪苏晋尧多想,毕竟前几年他在这里一直都有着无比繁忙的事物,况且还是关乎到他生死存亡的,根本没时间静下来,现在突然间闲了,没事情做了,又不像上辈子有那无比强大的精神支柱,自然会想些有的没的。
“爷,快十五了。”莫离的话将苏晋尧从茫然中拖了回来。
“嗯?”苏晋尧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道:“十五怎么了?”
“额……”莫离瞬间没有反应过来,毕竟有谁会把那样的事情给忘了?
苏晋尧看着仿佛憋住一口气的莫离,又看了看有些忍俊不禁的莫非,难道真有什么事情忘了?
莫非接着弟弟的话说下去:“是这样的,这个月十五不是王妃给爷定下的好日子么?”
好日子?苏晋尧反应了一下,瞬间明白过来,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笑道:“我还真差点忘了。都是母亲在张罗,当儿子也没帮上忙。”
莫非也跟着笑了:“爷也是不在这上面花心思,想当初奴才家表弟娶媳妇儿那会儿,那小伙子可是着实紧张了好一阵子呢。”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可是一个人的大事,他们爷是没办法金榜题名了,但是这洞房花烛也不能就忘了吧?
说实话,别看他们爷平时看着挺温和,但一个战场上的杀将,怎么也没办法和儒雅联系在一块儿不是。希望这个将进门的王妃可以缓缓他们爷那种淡漠疏离的性子。
这边就在朝堂上为着辽国秋季的出兵缘由,以及厦梁朝将要采取的策略打口水仗时,奕亲王爷苏晋尧与莫家姑娘的婚事到来了。
七月十五,是苏莫两家一起定下的迎亲的好日子。
一大早,在扶蓝帮助下收拾妥当的苏晋尧便出了门,吉时一到,就带了人骑马往自己外公家,也是准岳父家行去。
这一世,苏晋尧可以说是没什么朋友的,所以催妆的人一行全部是骑着万里挑一的战马的苏晋尧的手下,在西北有着赫赫战功的十九飞骑。虽然一身武将官服没有铠甲来的威风,但是不得不说,战场上练出的气势确实惹眼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