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字一字继续对着于繁说:“再也回不去了!”
养父母家生活算是小康,家中还有一个儿子,年岁跟于简差不多,总是冷着一张脸,极为乖张的样子。于繁一闹脾
气他就挥着拳头揍过来,养父母再过来劝阻,所以通天下来,家中都是一片吵闹。
父母的逝去并没有改变于繁的劣性,反而越来越甚,经常都是跑出去几天不见人影,回来时满身都是伤痕。一家人
七手八脚的给他上药,于简站在外围沉默不语,那人在一旁笑,“嘿,看你的好弟弟,可真会给我家惹事。”
于简抿唇,眉峰紧皱。
鸡飞狗跳般的过了数年,于简收拾了行装,牵着于繁的手出了门,出了城。
他说:“小繁,我带你看看外面的世界!”
一路走走停停,待再回那个家时,养父已经去世,亲儿子也已中了举人,他看到于简,似乎是极为激动,双眼凌厉
的瞪着他,像是刀尖剑锋般。
那天晚上,于繁在府内随意走动时,看到后院中两个人紧紧的靠在一起,一个是于简,另一个居然是养父母的亲儿
子。
于繁紧张的躲在柱子后,探出头来看到那人一遍一遍吮咬着于简的唇,压低的声音中有难忍的怒火,“为什么这么
久才回来?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
他问了许多遍,声音都在压抑颤抖。于繁看到于简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回应着他的吻,“对不起,我好想你。”
于繁看着他们接下来的动作惊的双目圆睁,身体动弹不得。几年后,于简侧着头看着面前的江水,平静的说:“小
繁,我喜欢的是男人,我喜欢他。”
于繁紧拽住双手,喉咙有些干燥。
他喜欢的,也是男人。
从那天夜里看到的景象后便发现了。
满屋的狼籍不知何时被何人收拾个干净,素净的桌面上摆了两杯冒着腾腾热气的茶,茶散发着好闻的香气,飘的满
屋都是。
含笑看着他,微笑道:“于夫子,你想的如何了?”
于繁亦看着她,“含笑姑娘,我有拒绝的余地吗?”
“的确没有。”含笑脸上的笑容堪称灿烂,“如若拒绝,我保证流传出去的留言能让你在这地方待不下去。”
她说的轻巧,于繁听的却并不轻巧。“含笑姑娘,到底是因为要得到什么?所以你才会千方百计的想要嫁我?”他
端起茶饮了一口,低低的笑,“我倒不知道,我身上竟有这么大的魅力。”
他想到学生说的闻萧馆近些时日才开张,以前这里没有含笑这个人,那所谓的两年前看到过他定然是说谎的了。而
去离山寺那里,想来也是含笑事先在那等他的。
“我曾经答应帮一个人做成一件事,而他提出的事,便是这一件。”含笑把玩着从肩上垂下来的发。
“原来如此。”于繁站起身来,“那你便再努力努力吧。”他说完便转身,一步一步的往外走。
含笑变了脸色,“于夫子,你当真不怕自己身败名裂?”
“身败名裂又如何?含笑姑娘,你和那人,太过小看我的脸皮了。”他回头对她笑,“就算背上一个负心薄幸的名
声,与我而言,还不如挡在路中间的一块石子。”
“你……”
“不过……”于繁勾起嘴角,“我也希望能娶亲生子,不如,我们都好好努力一下?”
含笑满目疑惑,“你的意思是?”
“字面上的意思。含笑姑娘,今日有劳了,明天我请你吃饭如何?”
课业逐渐越发繁重,待到入秋时,学生几乎除了回家睡觉的时间外都待在了书院。于繁拿着书本走入课堂,看到他
们不消自己多说也在奋笔疾书时,心下颇感安慰。
他将书中精义再多讲解了一遍,等到全部人都明白了时,才微微松了口气。
这是他带的第一批学生,于他而言,就跟于简画笔下的“希望”相似。
一天时光很快过去,于繁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往书院外面走,路过前院时,竟看到关赋拿着笤帚正在扫地上的灰尘与
树叶。于繁愣了愣,才突然想起,自从上次从闻萧馆别过后,他们居然再没有说过话,即使是在课堂,关赋都是坐
在最后面,低着头写自己的文章。
想到此处,他胸口一闷,脸上换了笑容,走上前去,“关赋,院士不是让你现在以学业为重,暂时不需要做这些杂
活么?”
关赋抬起头来看到是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尔后又低下头去,平静的回答,“已经习惯了。夫子有事么?”
于繁被他的冷漠弄的有些呆怔,脸上的笑意也有些冻结,最后他讪笑两声,道:“我今日打算做排骨,你也来吃么
?”
以往关赋从来不会拒绝,这次却意外的道:“学生还要复习功课,不去了,多谢夫子好意。”
于繁心赌的更加难受,稍加细想,谅来是关赋最近压力过大,所以脾气不甚好。他笑了笑,“没有关系,如果你什
么时候想吃就告诉我。”
于繁转身走了几步,身后的关赋突然开了口,“夫子,你对学生都是这么好么?”
“嗯?”于繁回头,看到关赋手上的动作停了,却仍然是低着头。
“还是因为我救过张涟?还是因为……同情?”
他语气低沉的听不出里面含着什么感情,于繁站在原地,看着他的头发被风吹的飘来飘去,看着天边的余晖洒在他
的全身,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想要嘶吼的感觉。
像是许多年前,面对那个人猛烈激动的质问时,想要冲出口的吼叫。
“夫子,是这样么?”
声音飘进耳间,震的心发麻。于繁微笑,答道:“因为我是夫子,你们是我的学生,所以我对你们好,都是应该的
。”
关赋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良久后,他才道:“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他突然又咧开唇,脸上笑容闪
现,“那夫子能不能再等我一会?我想吃排骨。”
“好。”
两人相处的像是比以前更融洽,却又隐隐的跟以前的感觉不同。于繁也不多想,收拾了碗筷回房,看到关赋居然在
画画,便好奇的靠了过去。
画才刚开始,上面只有寥寥几笔,看不出要画的东西的形状。关赋看到他,停下了笔,微笑道:“夫子,你既看过
寒峙公子许多画作,那能不能猜出我此刻要画什么画?”
“秋天!”于繁说的很肯定,“而且是很有生气的秋天!”
关赋眼中露出赞叹之意,于繁看着那几笔,道:“我哥以前常说,没有感情的画,只是下乘之画。含有心意与感情
画出来的东西,即使画的不完美,也算是上乘之作。”
关赋眼睛一亮。
“就跟你以前的画作一样,没有感情,所以达不到完善。跟他的画比起来,自然就会少些什么东西。”于繁抬起头
,看着窗外那一点星光,微笑道:“他以前画过很多东西,悲伤、失意、难过、高兴、欢愉、痛苦、绝望等等,都
能让人感同身受。”他呼出一口气,想到往事,脸上的笑慢慢散去。“唯有……唯有那幅代表希望之光的,却没有
完成。”
关赋疑惑,“希望?”
“嗯,那是他的梦想。”于繁似乎不愿再多说,走到书柜上抽出一本书来,笑道:“你画吧,我看会书。”
“好。”
13.
蜡烛烧到一半,于繁合上书,揉了揉眼睛,偏头看到关赋还在专心致志的画画,心头泛起丝丝涟漪,好似很久以前
看着于简一样。
只是那时候心境是漫不经心,此刻却是弥足珍贵。
烛光照的关赋的面目有些模糊,不似平日的刚硬尖锐,反而有一股柔和感,看的人竟觉有些温暖。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起了风,风声吹的窗子摇晃起来,打乱了两人的思绪。
于繁站起身去关窗,抬眼看到天上的繁星已被乌云遮蔽,道:“难不成今天晚上还会下雨么?”
“刚刚天气有些闷热,说不定真的会下雨。夫子,我若走不了,那便在这里挤一晚,可以么?”
“求之不得。”于繁关好窗,看着他微笑,“反正我一个人也孤单的很。”
关赋突然问道:“含笑姑娘……不会经常来么?”
“会啊,不过不会待很久。”于繁忽略了关赋皱起的眉头,坐在桌边低笑道:“以前热闹惯了,这三年独自一人冷
清下来,刚开始还有些不习惯。”
“夫子没有什么朋友?”
于繁看着他,“你们算吗?如果你们算的话,那我有很多朋友。”
关赋笑了笑,低头拿着画笔在纸上划了划,尔后道:“夫子,我以前也没有朋友。”
于繁盯着他的侧脸,心尖为他这句话微微泛着疼痛,突然之间很想伸出手去抚他的脸,将他脸上的一切不快都抚掉
。
只是不敢。
怕更近一步,心便会不受控制的又紊乱几分,然后真的衍变成无可攀爬的深渊。其实下午很想回答说:我对你那么
好,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我喜欢你。
于简曾经问过:“小繁,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不是亲情的那种?”
那时候他们两兄弟正躺在屋顶上看星星,于繁看的昏昏欲睡,所以回答的有些有气无力,“喜欢?那是什么感觉?
”
“就是想跟他永远在一起。就是与他还未分别,就已经开始想念。就是想着他的时候,心底有了牵挂,也会泛起温
暖。”
于繁将睡未睡之际,也未将这话放在心上,只是回答道:“没有。”
身边的于简很久都没有说话,睡梦中,他听到于简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从第一眼见到关赋时,已经被他的表情和眼神所吸引。他的孤独与冷漠让他想靠近,想看清楚他内心的世界,想融
化他冰封的心防。
然后是在离山寺那一次,于繁看到他紧紧的抓着张涟的手,即使是手臂脱臼与胸口刺伤也没有放开,在听到他说“
你若掉下去,我也不能幸免。你怕什么?”时,内心更为震撼,连带着一丝别的情绪。
说不上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去寻找他的身影,习惯了侧耳去倾听他的声音,习惯了跟他一起吃饭,习惯了晚上
烛火下还有他的存在……
只是十来天,就让他有一种想将这种时光过一辈子的感觉。
于简说:就是想跟他永远在一起。就是与他还未分别,就已经开始想念。就是想着他的时候,心底有了牵挂,也会
泛起温暖。
这些感觉,在于繁面对关赋时,全部都有。
屋内静的厉害,幸而屋外的风声掩了些尴尬。于繁起身去洗漱一番,回来看到关赋提着笔坐在桌前,目光有些呆滞
。于繁好奇的走上前,看到桌上的那幅画已经完成,秋天落叶之景都画的极为细致,叶虽是枯叶,阳光却烈。
于繁偏头看着关赋的神色,温声道:“怎么了?画的很好啊。”
“没有感情。”
于繁笑了笑,挨着他坐下来,眼睛盯着那幅画,“我觉得有。”
“真的?”
“嗯,只是有一种违和感。关赋,你性子偏冷,但画这画时竭力想画成温暖的颜色,所以就造成了这种违和感。”
关赋皱着眉,“可是夫子,我已经很努力的融入感情在画中。”
“那只是你的思想强制般的融入,而不是内心真正散发出来的感情。”于繁微笑,“强制的东西会觉得别扭,随心
所欲迸发出来的感情却会觉得浑然天成。关赋,你画的时候,是不是仅仅只是想加入感情?”
关赋老实承认,“我想画出跟寒峙公子一样有感情的画。”
“呵,他画的东西都倾注了他全部的感情与爱意,其中的妙处我也是在近年来才想明白的。关赋,你不需着急,等
哪日你有了割舍不下的东西的时候,自然便会理解这种感觉了。”于繁打了个哈欠,“我困了,你现在要睡么?”
“嗯。”
“厨房我烧了热水,你去沐浴吧。上次留的衣物我替你收起来了,我去拿给你。”
“谢谢夫子。”
“不客气。”
半夜风声更疾,屋内的烛火早已熄灭,卧室一片黑暗与安静,只能听到对方浅浅的呼吸。
两人的身体虽然没有挨在一起,于繁却觉得关赋身上的热力源源不断的传来,暖的连心房都在发烫。
一瞬间很想就这样,天长地久。
“夫子,您睡着了吗?”
“没有。”于繁不知道他想说什么,轻轻的侧过头去。暗黑中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也不及探索对方望着自己的眼神
中抱持着什么样的感情。他只感觉到有一只手臂伸过来,圈住他的腰,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近到没有丝毫缝隙
。
关赋将头埋入他的脖子间,语气低低的沙哑,“起风了,冷。”
于繁怔了一下,心突然跳的厉害,唯是身躯不敢动,微微的僵硬着。身边的人很快入了梦乡,呼吸轻轻的触着他脖
颈上的肌肤,有些痒,有些暖。
此后两人相处的时间渐渐加多,关赋总在傍晚的时候立在书院门口等着于繁出来,脸上含着笑意,青葱的脸慢慢有
了成年人的痕迹,眼角眉梢,都是沉淀后的成长,看起来沉稳了许多。
于繁随着他的脚步一起往自己家走,路过菜市场的时候会买一些关赋喜欢吃的菜,回屋后两人一起烹煮,再一起分
食。
关赋留宿的时日也多了些,理由是补习,但实际上是一直在画画。于繁一直知晓关赋有多想成功考中科举,所以对
他这般作为也有些疑惑,后来从画中看出关赋的紧张,才发觉虽然他嘴上什么都不说,心里却想的多,所以想依靠
画画来减轻一些压力。
14.
时间溜的快,眨眼之间已快到秋闱。因考场设在城内,所以书院的学生需早两日整理行装上路,院士跟几位夫子陪
同着去。于繁资历较浅,便留了下来。
天气已凉了下来,天边远处阴阴暗暗,不多时便飘下了细雨。于繁坐在闻萧馆的竹阁中,偏着头看着雨发呆。
含笑坐在他旁边,脸上盈盈的挂着笑意,她斜眼看于繁,道:“难道是在担忧么?”
“嗯?”
“那个学生……呃,叫什么来着?好像姓关。”
于繁拧紧眉,“你认识他?”
“见过几次。”含笑神色轻松,显然未将他锐利的目光放在心上。“上一次见他好像是在两天前,你与他走在一起
去买纸笔等物,那笑容……可真是开心呐。”她看着于繁,意味深长,“我第一次看你笑的那么开心,那么没有…
…负担感。”
于繁怔了一下,随后笑开来,“我什么时候笑的有负担感了?含笑,莫不是你想多了?”
“我有没有想多你肯定也知道。关于那件事,你心内肯定含着内疚,平日仅仅只是在言行之中加以抑制。于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