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终于明白了你那日为什么要我再努力努力。”
“为什么?”
含笑眨了一下眼,“因为你怕越陷越深,因为你喜欢的是男人,因为你喜欢的是你自己的学生。”
于繁用手托着下巴看窗外被风吹散的落叶,苦笑一声,“你何必把话说的如此直白?”
“不喜欢听么?”
“嗯。”于繁眯起眼,“于是现在呢?你要去告诉那个人?”
含笑摇头,“暂时不想。”她眼中满是趣味,“我想看看这个故事的结局。我想看你迈出一步,他是退后还是接受
。”
“你看不到的。”于繁语气突然坚决起来,“因为我不会迈出那一步!”
含笑轻笑一声,“以后的事谁又会知道呢?就跟当年一样,我亲眼看着那个人一日一日焦急的等待,眼中全是痴迷
的爱恋,最后我以为等来了他们幸福的结局,却不料峰回路转,又是另一番天地。”
“原来你知道的那么多……”
含笑勾唇,“就是因为我知道的那么多,所以于繁,不管处于何种角度看那件事,我都不会同情你!”
雨有渐渐加大的趋势,朦胧间天地似乎起了一层雾气。
于繁说:“正好,我从不希冀着旁人来同情。”他看着含笑,“我要守护要改变的东西,我都尽力了。我欠于简诸
多,但那个人,我却不欠他分毫!”
含笑惊讶,“你说你不欠?当年若不是你,他们又怎么会落得这么一个结局?”
“爱情不是用来逼迫的。”于繁笑的有些哀伤,“那个人当年作出的选择,已经是接近于放弃了。”
含笑语气转冷,“若不是你,他又何必要去逼迫于简?”
那个人,叫谢偃。
是养父母的亲儿子,年纪比于简小上几个月,聪敏沉稳,处世老练。在于繁只知道街头巷尾溜达斗鸟时,他已经接
收了父母几家商铺,并且做的有声有色。
于繁并不清楚他怎么跟于简在一起的,只记得每当他不听话时,谢偃就会站在他身边,用那双锐利的眼睛冷冷的盯
着他,尔后开口:“你留在这世上有什么用?”
那种厌恶的眼神让于繁心里发怒,他像只发怒的小豹子般往谢偃身上扑去,谢偃却只是轻松的避开,然后不屑的看
着他,“若再惹于简生气,我定要你好看!”
于繁对他恨的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他打不过谢偃,谢偃也不会如于简般什么都让着他。
十三岁那年,于繁出去跟人打架,恰巧被从学堂回来的于简看到,于简前去劝阻,不小心被人打破了头,血流的脸
上都是。谢偃就是那时候出现,将一干人揍的屁股尿流,最后揪住于繁的衣襟,恶声道:“小畜生,你给我道歉!
”
于繁嗤笑,“开玩笑,我为什么要道歉?”
他话音刚落,谢偃的拳头就落了下来,揍在他脸上身上,有种叫都叫不出的疼痛。谢偃却不管他流了多少血还是奄
奄一息,手上的劲越来越大,最后还是于简情急之下紧紧搂住了他的腰,他才停了下来。
他说:“于繁,你怎么死我不管!但是如果殃及到于简,我谢偃上天入地都不会放过你!”
他眼中狠绝的神色让于繁看了心颤,此后在他面前乖巧了许多。
他仅仅只是收敛了稍许,但心性还是野到极点,什么都不看在眼里,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于简说:“小繁,我带你
去看外面的世界。”
那六年时光,他们从北到南,从东到西,来来回回走了个遍。于繁耳熏目染,心境发生改变,最终树立了自己的目
标。那时候,于简收到了谢偃的来信,叫他务必在冬至那一日赶回家。
于简似有所察觉,捏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最后他偏过头来看着于繁,“小繁,我们回去可好?”
于繁点头。
他们那时候在最南方,路途遥远。因急于赶路,天气又大变,于繁生起了病。开始还勉强能骑马,后来只能坐马车
。两人日夜不停的颠簸,于繁身体经受不住,但他知道那一日对于简定然至关重要,所以死死咬住唇强撑,于简却
突然在一个小镇停了下来。
于繁不解,于简替他请大夫替他熬药,最后微笑着说,“小繁,迟回一日没有关系的,最重要的还是你的身体!”
于繁没有想到,那一日竟会那么重要。
他们赶回去时,谢府门前铺着一地的红,鲜艳而刺目,府前大红灯笼上那个“囍”字,更是看得人有些恍惚。
谢府的管家看到他们,喜滋滋的说:“两位少爷,少爷殿试时拔得了头筹,成了新科状元。前些时日圣上又开恩给
少爷和三公主赐婚,昨日正好办了喜宴,可惜你们回来迟了,没有看到那热闹的景象,很多大官都来了,还送了很
多礼呢,老夫人乐的都合不拢嘴了……”
他的话两人都没有听完,于繁担忧的去看于简,于简的眼睛仍然盯着那大红的灯笼,唇抿的死紧,脸色苍白。
过了许久许久,他露出一个笑,低低的道:“是吗?这可是好事,可惜……我们忘了备礼物……”
“大少爷您跟少爷就跟亲兄弟似地,还这么客气干什么?你们多年未归,老夫人和少爷看到你们肯定很高兴。”
于简笑笑,走了进去。
府内很安静,不过几年,下人已经多了几倍,房屋也翻修扩建了,庭院中几棵树光着枝桠,在寒风中瑟瑟摇摆。
两人入了大堂,看到了谢老夫人正从一个女子手中接过茶杯,一个男子站在她旁边,身长玉立,青色的袍子显得他
愈发丰神俊朗。
两兄弟问候了谢老夫人,于繁看着那个女子,姣好的样貌,描绘着精细的妆容,想来便是那三公主。那三公主先姿
势华贵的跟他们打了招呼,谢老夫人喜的让人去准备酒菜,然后抓住两人的手热泪盈眶。
大堂内一时热闹非常,罅隙中于繁去看于简,他脸上明晃晃的笑容扎的人心底生疼,一股气压抑在喉咙间,堵的想
竭力呼喊,偏却什么也叫不出来。
谢偃在一旁站了很久才走过来,脸色冷的像冰,死死的盯着于简,最后勾唇冷笑,“终是舍得回来了?”
晚饭是在表面平和的情况下吃完的,于简借口舟车劳累早早的拉了于繁回房。路过回廊时,谢偃站在那盯着他们冷
笑。
谢偃和于简之间的谈话于繁不知道,他站在远处偷偷瞧着那两人面对面的争执,零落的言语传入耳间,却组织不成
一番完整的话。
最后他看到谢偃将于简压到柱子上,探头过去咬他的唇,生生咬出了血,咬出了分离。
于繁悄悄靠近,终于听清了他们的话。
谢偃说:我等了你六年,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谢偃说:我写了无数封信给你,可是我都不知道你在哪里,想要寄都不能寄!你知道我什么时候伤心什么时候高兴
吗?我都想告知于你,可是你在哪里?
谢偃说:于简,你心里除了你那个没有用的弟弟,还有没有我一丁点位置?
谢偃说:昨天是我给我们之间最后一次机会,但是你放弃了!
于简一句争辩也没有,殷红的血一滴一滴落在他白色的衣服上,慢慢晕染开来,远远看着,像一朵又一朵怒放的花
。
于繁心里一急,跑上前去想解释,谢偃骇人的眼光就射了过来。他冷笑着道:“于繁,你怎么不去死?从生下来就
自私自利,克父克母,除了给别人添麻烦你还会做什么?”
于繁张了张口,想像以往般尖牙利齿的反驳,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谢偃情绪激动,继续质问道:“于繁,你说你活在这世上有什么用?若非你,我跟于简又怎么会……”
“不关他的事。”于简平静的声音插了进来。
两人都怔住,看着于简。
于简看着谢偃,唇角笑容苦涩,“谢偃,我从不把小繁看做是麻烦,如果妨碍到了你,我很抱歉。”他继续笑,眼
睑却垂了下来,“而且我们之间……走到这一步……不是因为小繁!”
15.
雨声渐渐变大,掩盖了许多细微的声响。于繁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笑,“今日也坐了个够,含笑,我改天再来,
多谢你的好茶了。”
含笑看着他拿着竹伞就要离开,心一紧,忽而大声问道:“于简在哪里?”
于繁脚步顿了顿,回头去看她紧张的神色,轻轻笑了笑后,举起了手抚着自己的心脏,语气带着笑意,却又让人觉
得无比认真,“在我这里。”
含笑不解。
“谁都可以忘了他,不记得他,可是我不能。”
“他是我哥哥,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谢偃弃他,我却永远不会!我会将他的梦想延续下去,直到……”于繁看
着空中虚无的一点,像是看着于简那张平静的脸,“直到……我也死了。”
含笑怔在原地,漫天的雨声灌入耳中,嘈杂万分。但于繁脸上的笑和说过的话还萦绕在眼前耳边,低沉的、带笑的
、肆意的语气,似乎连起伏转折都能分辨的清清楚楚。
拽紧了手指,于繁最后那句话愈发清晰起来。
他的意思是……于简已经死了么?
雨断断续续的下了三天,屋檐下都积了一团水洼,有时候还会渗进屋内。于繁拿着抹布将屋子仔细的清理了一番,
在床底下翻出一本诗集,翻开扉页,上面端正的字迹映入眼帘。
记得是他五岁时于简送给他的,并教他一遍一遍的背上面的诗。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记得彼时于简笑着说:“小繁,大部分人最舍弃不下的,还是自己的故乡。因为它陪着你长大,角角落落都渗透了
你的回忆。”
于繁听不懂,睁着双眼疑惑的看着于简。于简笑着去拍他的头,末了继续教他念诗。
于繁坐在地板上,一页一页的翻着那本已经发了霉的诗集。很多地方被于简做了批注与释义,极为详细。那些字因
潮湿晕染的有些模糊,于繁却看的很认真。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本诗集翻完,于繁因为一直坐在地板上,手足都有些发僵,他将头抵在床沿,笑容从嘴角一
直扩散,慢慢侵入进眼底。
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睡梦中还听到雨落到窗棂的声音,滴滴答答,像心跳声一样平和。
等醒来时居然没觉得冷。于繁睁开眼,看到微弱的光线铺散在屋内,将物件的影子拉的细长。他怔了一会儿,才想
起来自己临睡前是坐在床边的,此刻却不知怎么睡在了床上,身上还盖了被子。
厨房有声音扰乱了他的思绪,于繁眉轻扬,试探的唤道:“关赋?”
“夫子醒了?”关赋挽着袖子走进来,满面风尘满面笑意,也不知是何时来的。“您怎么知道是我来了?”
“钥匙只有你有。”于繁躺着不动,低低的笑,“若是小偷,可不会如此好心扶我躺在床上,还盖了被子。”
“地上凉,夫子这样睡会生病的。我做了胡辣汤,夫子先喝一碗暖暖身体可好?”
“自然是好,多谢了。”
关赋直接将汤端到了房间来,于繁披了件衣服起来,凑过碗喝了一口,烫的直伸舌头。关赋看着他的动作微笑,突
然又问道:“夫子,难道含笑姑娘没有您这的……钥匙么?”
“嗯。”于繁吹着碗里的汤,又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我以为你们明天才回来,关赋,考的如何了?”
“还好。”他弯下腰,继续提及那个话题,“为什么含笑姑娘没有的钥匙,夫子却给了我?”
于繁低下头,躲避他试探的目光,“关赋,你在厨房是打算做饭吗?买了菜没有?”
关赋没有回答,仍然站在他身边,目光悠远。
于繁放下碗,抬头看他。
“于繁。”关赋开口,唤的却是他的名字。
于繁神色微惊,双手在衣摆处拽的死紧。
关赋轻轻笑了笑,脸孔又朝他凑近了几分。“试题中,要作的文章题目是‘德建名立’……”
于繁松口气,以为他只是要询问答案,“我记得我说过,形端则影亦端……”
关赋打断他的话,“于繁,我都记得。”他笑笑,“你说过的话,讲过的知识,我全部都记得。”
“于繁,你不讨厌孤傲的我,你不鄙视家境破落的我,你同我说心事,你教我做人的道理,你教我想要成功所走的
正确道路,你让同学亲近我,让他们跟我说话向我请教问题,你还为我举办书法比赛,你为我买我爱吃的菜,你为
我做可口的饭菜……”关赋看着他,一字一字都带着笑意,“你还送给我寒峙公子的画章,你还告诉我什么是画中
的感情。于繁,有这么多……够不够?”
于繁抿唇,心跳加快,“什么……够不够?”
关赋笑笑,“够了,早就足够了。有这么多东西,足够我喜欢上你,不是学生对夫子的喜欢,而是……爱情。于繁
,你呢?你能接受吗?”
于繁睁大眼,脑海在一瞬间变成空白。眼前只有关赋的笑脸,扬着的眉和温暖的神色,一切都是那么清晰与真诚。
关赋语气清晰有力,“于繁,如果你不愿意迈出那一步的话,那这一步,由我来走可好?我年纪不大,阅历也还浅
,甚至还不完全能背负责任和负担,我性格也冷,脾气不算太好,这次的乡试也不能保证拿到第一,更不能保证以
后能考上状元……我有很多缺点,可是我会努力,努力考到最好,努力把我要守护的东西都好好的保存起来,我会
陪在你身边,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睡在冰凉的地板上,我会陪你一起做饭做菜……所以,于繁,你的决定呢?你是
要接受还是退后?”
于繁内心惊动不小,张开口,却只问得出一句:“你见过含笑?”
“下午见到的。”他看着于繁,平日刚毅的脸庞变得柔和下来,像是不管他会怎样回答,都会全盘接受一般。“于
繁,我不保证我能给你一辈子的温暖,但是我能保证,今天、明天、后天,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如果没有这层束缚,于繁,你的回答是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16.
碗中的残汤还散发着热气,袅袅的萦绕在四周。于繁歪了一下头,闭上眼再睁开。眼前的关赋神情未变,依然是认
真又执着,像是几个月以前,他对着破落的关府说“我会金榜题名!我会光宗耀祖!我不会让这里一直荒芜下去!
”一样。
他呼出口气,点了点头,“很好。”于繁笑了笑,回忆上次两人的谈话。“关赋,你问过我为什么对你那么好。”
“嗯,是问过。”
于繁看着他,笑意盈眶,“因为我觉得我们有点像。”他用手比划了一下两人,“都有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