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天如梦——冰岛小狐仙

至少，沈争是这样认为的，至于顾拓怎么想，他无从得知。

“你马上到我这里来。”许久之后，顾拓明显压抑着怒火的声音穿透听筒，径直传进了沈争的耳朵，他愣了愣，直觉地反问：“发生什么事了？”

“叫你马上过来！”顾拓大声吼了一句，声音大得差点吼聋沈争的耳朵，一秒钟后，手机听筒那头就只剩下忙音了。沈争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匆匆收拾好办公桌，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到了顾拓家门口，沈争看着洞开着的大门，心里不好的预感又膨胀了几分，莹白色的灯光从客厅里透出来，他抬步走进去，看到顾拓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身黑色的衣服，几乎和暗色的背景装潢融合到了一起。

顾拓微微眯着眼睛，犀利的眸光中似乎透着杀气，原本俊美的面容因为这个表情而显得阴沉得可怕，沈争睁大了眼睛，他记得顾拓以前也曾经有过一次这样发怒，那是8年前在泰国的时候。

顾拓站起身，抓起茶几上放着的一个牛皮信封，劈头盖脸地扔到了沈争的脸上，“8年前你到底做了什么，你给我说！”伴随着一声暴喝，牛皮信封“啪”的一声砸在脸上，沈争没有避开，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却比不上顾拓这句话来得震撼。

信封很快掉在了地上，从里面滑出来几张照片，是15岁时的敏天，被一个有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搂在怀里。各种各样的角度，照片里的男人恣意地玩弄着纤细的少年，那一脸得意的表情，难看得让人恶心。

8年前，是沈争告诉顾拓，程敏天背叛了他们，找上了当地的富豪，被人包养，而那些照片，也打碎了顾拓所有的坚持和不可置信。

沈争僵直了身体站在原地，低垂着的目光落到那些偷拍的照片上，他怎么可能想到，时隔8年，这件已经尘封的往事会再度被人提起？他以为顾拓已经忘了的，或者说他一直在自我蒙蔽，自我催眠说顾拓一定已经忘记了。

顾拓一步步走了过来，深沉得变成了深黑色的眸子里流露着浓重的杀气，“沈争，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要么，你现在把一切都说清楚，要么，你给我滚出去，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沈争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像地狱修罗般的顾拓，他不是说要杀了自己，而是说要自己滚出去？嘴角苦涩地勾了起来，沈争往后退了一步，身体脱力地靠在了墙上，“顾拓，你都知道了对不对？这么多年来为什么我一直沉默地跟在你身后，为什么当年只有17岁的你加入蛛蜂我就开始支持你，为什么……明明可以和你争一争蛛王，却甘心做你的手下……”

顾拓脸上的杀气在一瞬间褪了下去，就像是骤然奔上沙滩的海浪，退去也只是一个瞬间的事，他的神色变得很复杂，虽然还有愤怒，却不像之前那么可怕了。他沉默了许久，转过身去：“是的，所以沈争，我现在还给你一次机会。”

这句话像是惊雷一般在沈争脑海中炸开了，他艰难地维持着嘴角的笑容，撑着墙，慢慢站直身体，低垂着的眼眸不再去看顾拓，而是落在自己的脚面上，“那个时候，医院血库里没有你需要的血，那个泰国富豪主动来找我，说只要我让你和程敏天相互对对方死心，他就可以提供当时你需要的血。所以，我买通了医生，对程敏天宣布了你的死亡，然后，给了他一盒陌生人的骨灰。”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顾拓的背脊挺得笔直的，一直背对着沈争，许久，他才又开口：“那他呢？”

沈争打了个寒颤，深吸了口气，“他……为了救你，和那个富豪签了卖身契，去那个人的剧团，做了人妖。”沈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句话说出来的，但是他知道，他从来就不后悔8年前把程敏天抛下，即便，那个孩子确实很可怜，但是对他来说，顾拓才是最重要的。

顾拓转过身，冲过来狠狠一拳揍在了沈争的脸上，“你他妈怎么干得出这种事！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他……他当时只有15岁啊！”

“那又怎么样？对我来说，只有你才是最重要的！只有你！”沈争被揍得摔到了地上，却仍然倔强地吼了回去，他连蛛王的地位都可以不要了，他还会去在乎一个程敏天吗！怪就怪，他自己要跟着顾拓，他活该！

“混蛋！你不知道我爱他吗！你不知道我们相爱吗！你怎么可以……”

“那关我什么事！我只知道我爱你！我只要你活下去就够了，一个程敏天算什么，用十个他换一个你我也毫不犹豫！”沈争站起身，大吼着打断了顾拓的话，他豁出去了，在这场从一开始就看不到希望的爱情里，他早就绝望了。

第二十章

“你混蛋！”顾拓捏紧的拳终究忍不住，再度轰了出去，沈争这一次却没有再挨打，头一侧，躲过了顾拓的拳头，右手反手就开始反击，两个大男人当即在客厅里直接打了起来。

阵阵的“乒乓”声不断响起，客厅在两人火力全开的情况下很快遭殃，顾拓并不是第一次和沈争打架，但是这一次，显然和以往的切磋有很大的区别，已经很多年不曾体会这种被铁拳砸在脸上的痛感，但是心底更深的地方，却有更加深重的痛苦。

沉重的呼吸声打破了夜晚的静寂，挥动的拳头划破躁动的空气，失去了理智的两个人扭打在一起，直到一阵突然而至的手机铃声响起，才让他们一起停了下来。顾拓听着陌生的铃声，发热的头脑顿时冷静了下来。

铃声是从浴室传来的，他恍惚了好一会才意识到那也许是敏天的手机，放开压在身下的沈争，他跌跌撞撞地走过去，从扔在地上的衣服里，拿出来了敏天的手机。屏幕上，闪烁滚动着的，是叶梵的名字。

顾拓觉得呼吸有些僵硬了，他仰起头靠在墙上，紧紧握着手机，铃声响了一阵子就消失了，隔了几秒，却再度响起。顾拓睁开了眼睛，呼吸不稳地接起了电话。

“敏天，你怎么还没回来？已经很晚了，你在哪里？我来接你吧？”叶梵焦急的声音透过听筒清晰地传来，那种理所当然的关怀，让顾拓听着，突然之间觉得很愤怒。

“他不会回来了。”他冷冷地答了话，声音里的厌恶几乎不加掩饰，叶梵似乎怔住了，好半晌，才愣愣地答道：“拓？为什么你会接电话？为什么敏天的手机会在你这里？”

“叶梵，程敏天是我的人，我希望你不要再接近他。”深吸了口气，顾拓耐着性子，语气却冷得仿佛覆了层冰一般。

“拓，你什么意思？敏天现在在哪里？”叶梵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敏天会和顾拓有关系？为什么顾拓会说出这种话？

“就是字面是的意思，叶梵，按我说的做，否则的话，你会后悔的。”顾拓冷冷地说完，挂断了电话，不远处，沈争看着他，脸上逐渐出现了比夜色还要深沉的神色。

“你还是要和他在一起吗？”看着顾拓走回来，把程敏天的手机放在了茶几上，沈争面无表情地开了口，顾拓抬眼看他一眼，“你可以走了，我暂时不想看到你。”

“他不会原谅你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沈争说完，转身就走。顾拓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皱起了眉，许久之后，他拿起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已经很久没有拨的电话。

叶梵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有和顾拓决裂的一天，而决裂的理由，竟然如此可笑。

当他在大半夜开着车赶到顾拓家的时候，顾拓就好像是在等他一般坐在沙发上，一片狼藉的屋子看得出经过了打斗，叶梵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那一瞬间几乎连呼吸也要停止了。他急切的目光在屋子里搜寻敏天的影子，可无论他怎么找，都找不到敏天。

除了浴室地板上眼熟却已经被扯烂的衣物，这里甚至没有敏天出现过的痕迹。看到那堆衣物，叶梵的惊讶彻底转成了愤怒。他用微颤的手捡起那件白T恤，冲到客厅里对着顾拓大吼：“敏天呢？你把他怎么了？”

顾拓的右边嘴角之前被沈争打破了，红肿的伤口带着血，凝结了挂在唇边，从来不曾有过的狼狈模样，让叶梵觉得无比陌生。还有那双沈淀着暗色的深邃眼眸，明明应该是俊美无双的一张脸，此刻却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有些狰狞。

他阴郁的眼神落在叶梵身上，半晌后，嘴角勾起了一丝嘲讽的笑意，“我说过，他是我的人，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必须是。”顾拓知道现在的自己很疯狂，但是他已经无法停止，在知道了敏天为他做的一切后，他没有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叶梵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拓，许久，才脸色苍白地开了口：“你……是你把他留在泰国的？”怎么可能？敏天不是说他爱的人死了吗？那个人怎么可能会是顾拓？

“我并不是故意抛弃他的。”微眯起眼睛，顾拓的脸色有那么瞬间变得很苍白，叶梵觉得有一股怒火沿着脚底，烧过神经，在一霎那间冒了上来。他冲到沙发边，一把抓住顾拓的衣领，把他拽了起来，“顾拓！你到底是不是人啊！你知道他在那里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吗！你怎么能做得出这种事，你混蛋！”

顾拓闭着眼睛，挨了叶梵一记对他来说其实并不重的拳头。

叶梵浑身都在发抖，打了顾拓的拳头生疼生疼的，但是更让他觉得疼的地方却是胸口，他最要好的兄弟啊，怎么会是这种禽兽般的人？而且更可恶的是，这个人现在竟然理直气壮地跟自己说敏天是他的人？他怎么说得出口？

“叶梵，这一拳我让你打，算是感谢你把敏天重新带到我面前，但是以后，我不希望你再接近他。”顾拓转过被打偏的头，冷冷看着叶梵，他脸上之前还存在的一点情绪已经全部消失，剩下的，只有连叶梵也无法琢磨的冷漠。

“顾拓，你也太可笑了，别的只要你开口，我都可以让你，但是敏天我不会让，而且，他现在爱的人是我。”

“真的么？叶梵，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不觉得没底吗？”冷冷勾起了嘴角，顾拓带着讽刺的话让叶梵心里一震，他想起敏天在泰国的时候看着那个盒子的表情，想起他说起那个人时伤痛的样子，他没有底，但是他知道，他不能再让敏天回到那个万劫不复的地狱里。

第二十一章

“那么，我们打个赌好了。”沉默之后，响起的是叶梵平静淡漠的嗓音，他突然之间意识到，在这件事上和现在的顾拓争，其实根本争不出任何结果。顾拓从来都不压抑自己的欲望，只要是他想做的事，不管谁挡在他面前，他都会继续做下去，就像16岁的时候，因为他的父母否决了他的某个决定，他就离家出走了一样。

顾拓挑起眉，似乎对叶梵的提议很有兴趣，“哦？你说说看。”他倒是很想知道，向来温柔体贴好脾气的叶梵，能提出什么有挑战性的赌约。

“就赌，敏天到底会选谁。”深吸了口气，叶梵慢慢说着，这样的赌约，其实他没有百分之百的自信，但是他知道，如果他不赌一下的，那么他现在就直接输给顾拓了。叶梵从来都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不管在哪一个方面，他从小就很懂得谦让，但是这一次，他不能让。

尤其，是听敏天说过那个故事之后，他知道他不能让，顾拓已经伤害了敏天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而且，刚才浴室里敏天那件衣服，根本就是被蛮力扯烂的，他几乎无法想象，温文尔雅的顾拓，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顾拓哈哈笑了起来，带着几丝疯狂，还有叶梵无法理解的自信，“OK，我没意见，你可以选择告诉我游戏规则。”

“半年，半年后让敏天自己选，在这期间，我会和他分开住，但是，我们谁都不能强迫他，他要做的决定就让他自己做。”叶梵沉思了会，说出了一个比较折中的方案，他以为这个提议是对自己有利的，可后来的事实证明，说着这些话的叶梵，太过天真，也太过低估顾拓了。

顾拓甚至没有丝毫迟疑，微笑着点头答应了。

“那你现在告诉我，他在哪里？”皱紧了眉，叶梵到了此时此刻，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顾拓会突然变得如此陌生，甚至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走了，和我上过床之后走了。”嘴角勾着冷笑，他挑衅地看着叶梵，后者深吸了口气，强压下翻涌而上的怒火，瞪了顾拓一眼，抓起茶几上敏天的手机，转身一步步往外走。

“叶梵。”顾拓冰冷的嗓音追了上来，定住了他的脚步，让他一时之间无法动弹。

“赌约是你提出来的，你不要后悔。”

“我不会后悔的。”挺直了背脊，叶梵说完，快步走出了顾拓的屋子，身后，“砰”的一声关门声响彻夜空，也震落了叶梵心里最后一点对顾拓的情谊。

原来，一段友谊的破裂是如此简单，正如一段爱情的消逝，其实也可以轻易到让人无法相信。

叶梵找了敏天一整晚，疯了一般，开着车把城市里的每一条路都扫遍了，即使知道这样的行为根本就是浪费时间和精力，他仍然无法让自己停下来，心底深处，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让那些纷乱躁动的情绪平复下来。

直到太阳再度从东方升起，黑夜彻底逝去，他才慢慢恢复了平静，开着已经快没油的车回了家。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侵袭了整个身体，仅仅过了一夜，他就变得很憔悴，苍白的脸色就好像得了大病一般。

回家，推开家门，一室清冷的空气让他打了个寒颤，他走到沙发边坐下，看着屋子里敏天的私人物品，闻着散在各个角落的敏天的味道，慢慢闭起了眼睛。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还没开始，就已经让他精疲力竭。

快8点的时候，陈华打来了电话，问他怎么还没到公司，他当时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疲惫的身体里几乎没有一丝力气，有气无力地说他今天不去上班了之后，甚至没有给陈华理由，就“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又回到了泰国，回到了芭提雅的海边，敏天在他身边，我们一起沿着沙滩散步，海水一波波冲上沙滩，冲到他们的脚上，凉凉的，却异常舒服。海浪褪去的刹那，脚下的沙子跟着流走，只剩下小小的一块，硬硬的，却异常好玩。

那种时候，敏天总是会笑起来，就像是第一次注意到这个现象的孩子般，笑得那么开怀，那么好看，那么激动，叶梵喜欢看着这样的敏天，抛去烦恼，终于可以流露出属于他的本性。那也是他最想守护的东西，是他最想给予敏天的东西。

“梵……”梦里的敏天在又一波海浪褪去后突然抬起头看着他，目光里闪烁着盈盈的光芒，清澈的眸光直直看着他，然后开口说了句什么。可惜的是，海风太大，他只听到敏天叫了他的名字，后面的话，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他很着急，很想知道敏天到底说了什么，他想靠近点听，想伸手拉着敏天到身边来，结果伸出手，也确实抓到了对方，温热的体温窜入掌心，把他冰冷的手一下子温暖了。

“梵，你醒醒，怎么睡在这里，你的手怎么这么冰？”这一次，清晰的嗓音穿过耳膜，传入了脑海，就在耳边，在很近的地方，声音里带着焦急，叶梵倏然睁开了眼睛，紧张地握紧了手，这才意识到刚才的温度并不是梦。

敏天回来了，穿着一身陌生的衣服，正一脸担心地看着他。叶梵猛地坐起身，一把把他抱进了怀里，“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一整晚，一整晚……”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是他的了，冰冷的身体微微颤抖，心里极致的担心，在这一刻都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