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灯影,荷塘月色。
宫泽锦趁慕染走神的时候,在其唇瓣轻轻一啄,惹得那绝色的人儿迷茫地抬起眸来,双颊飞起两片嫣红,宫泽锦坏笑着
,更将慕染紧紧搂住,二人一同透过雕镂窗格望出去,外面处处透着一股文墨书香,总让人有一抒情怀的冲动。
宫泽锦说:“这地方真是美极,风雅柔丽。”
慕染却淡笑感慨,“本当习惯了金戈铁马的人,断然难以消受此般悱恻情缠。”而后顿了许久,方才幽幽启口,“太过
缠绵,却也未必是好……”
话音未落,只觉搂着他的那只手猛然加重了力道,而下一刻一声轰然响声,他大骇抬首,却见船顶崩塌,然在那一瞬间
,宫泽锦已带着他向边上闪去,堪堪避过那一片残木。
这艘画舫今夜是被宫泽锦包了下来,不然如今这般状况恐怕会惹来更大的麻烦。慕染刚有这么一个念头,忽见面前已然
站在几名黑衣人,他心下一惊,这才后知后觉地从这番美景间意识到眼前的突兀场面实乃有预谋的行刺。
“来者何人?竟敢扰咱们爷的清净?”晁君与林绍清先一步上前护驾,可对方也着实狠绝,二话不说便动起手来,顿时
眼前刀光剑影,慕染被宫泽锦拉到远处护在身后,小太监归禾吓得脚都哆嗦了,却仍鼓着勇气守在皇上边上。
对方有五人,而他们这边却只靠晁君和林绍清二人,很快这局势已然显出来,宫泽锦见之不禁蹙眉,他自始至终紧握着
慕染的手,却终究没有发现,那个少年那一刻的神色有些怪异。
晁、林二人渐渐呈现弱势,此刻对方有一人已躲开二人向这边攻来,宫泽锦手里本已蓄满真力,怎料对方人还未行至面
前,慕染却一把将之拉开,而后飞身上前,与那人一番过招,两人出招速度都极快,若是一般人还看不清他们的招数。
慕染双唇翕动,动用内力将心语传入面前与之对招的黑衣人耳中:“剪湖,你到底什么意思?一句话都不说就带了人来
行刺,你当真不要命了吗?”
蒙面布下的那双眼睛轻然一弯,剪湖不答反问:“我才要问你是什么意思,如今是杀宫泽锦的最好时机,你却为何要阻
拦我?”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杀不了宫泽锦,那么他日将死的人便是你!”慕染微怒,一句话隔空传入。
剪湖亦不示弱,手上招数不停,同时一股内力送出回音,“你莫阻拦我,今夜我定能杀了宫泽锦。”
正在此时,对方人马里又有一人飞身掠过,朝着宫泽锦逼去。那厢宫泽锦刚想前来助慕染对付剪湖,怎料眼前忽然又来
了一人,让他委实难以脱身。
慕染眼见宫泽锦那边有难,便想着折回,哪想剪湖却拦住了他,“慕染,你休想过去帮他,今夜,宫泽锦必须死。”
望着不远处正与宫泽锦对招的那人,慕染一怒,传出的音调中都显出些微颤,“凤剪湖你真是了得,连冷弦都被你拉来
助阵了,可是我问你,这件事与他何干,你凭什么把他扯进来?”
剪湖冷笑,“我没有逼过冷弦,只怪宫泽锦自己为人不善,才会有那么多人恨他,想要他死。”
“宫泽锦要死,但绝对不是现在!”慕染一掌打在剪湖胸口,继而迅速转身,朝着宫泽锦的方向而去。
冷弦到底是武状元出身,其一身好武艺乃毋庸置疑,宫泽锦虽是御驾亲征打下江山,却也不抵其武功高强,几招过后便
已愈显下风。冷弦捕捉到一个空隙,一剑使出直逼宫泽锦的心口,后者大骇,欲躲之岂料后退无路。
正当他以为自己要死在对方这一剑之下时,忽然一个白影以超出常人的速度闪到他跟前,而后只听一声闷哼,那人整个
身体完全栽入他怀里,而背部插入一把长剑,几乎穿破他的胸膛。
“慕染!”宫泽锦一声惨叫,对方人群中似有一人喝了一声“撤”,而下一刻周遭已找不到黑衣人影。
那把长剑被凶手带离的那一刻,鲜血迅速涌出,瞬间染红了慕染雪白的衣衫。宫泽锦手发颤地抚上那块血红的布料,顿
时掌心沾满了粘稠的液体,他慌张地大喝:“上岸,立刻给朕去找大夫来,要是离慕染死了,谁都别想活!”
华丽的画舫此刻变得残破不堪,上岸后归禾塞了一锭银元到船家手里,那人先前受了些惊吓,这会儿瞧见元宝却又喜上
眉梢,似乎是皆大欢喜的结局,惟有看见那个身上带血的荏弱少年,才会发现这结局并不圆满。
宫泽锦抱着慕染往客栈赶的时候,慕染偎在他的怀里虚弱地说着话,“我不会死的,你不要这么紧张,我只是……只是
有点痛。”
宫泽锦又如何能够不紧张,慕染这一剑是为他挨的,此刻身上的痛也都是为他在承受,万一离慕染有个三长两短,叫他
如何是好?
“你这个傻瓜,他们针对的人分明是我,你来凑什么热闹?作何跑上来为我挡那一剑?”将慕染放在床上,早些时候他
已点了其身上几处穴道,暂时止住了血。
慕染笑得疲惫,“我答应过明烬会饶你一命,但只会饶这一次,如今,我已不再欠他任何。”
宫泽锦焦急地凝起眉,一个劲地摇着头,“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慕染,我只要你完好无损,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
,不能有事。”那声音暗哑,就像要哭了一样。
慕染淡淡地望着,随后合上双眼,不久又睁开,极低地吐出两个字来,“别哭。”伴着那句话,两行清泪潸然落下,宫
泽锦反而哭了出来。
第57章:勾栏相会
慕染最危险那会儿,宫泽锦渡了一口真气给他,才硬是将他一条性命吊住。大夫看过慕染的伤势后直摇头,最终开了一
大堆补药,道是要每日定时给病人服用。据大夫所说,那一剑只要再偏一寸,就算是华佗转世,也救不回慕染的性命。
而那段时日,宫泽锦对慕染的照料可谓是无微不至,起初的几天,慕染一直昏迷着,宫泽锦便守在他边上不停地同他说
话,他骂慕染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这人恨了他四年,却在最后关头救了他,那天他质问慕染,“你有没有想过,假如
你死了,便无法为你爹报仇?”而慕染始终昏迷着,并不答他。
宫泽锦只要一想起那天大夫所说的话,就不免觉得后怕,当日慕染对他说:“我不会死的,你不要这么紧张,我只是…
…只是有点痛。”其实那话只是为了安慰他吧?离慕染此人向来不太诚实,若不是大夫看过他的伤势后给出了诊断,恐
怕慕染要一直骗他说自己只是轻伤。
但宫泽锦并不是傻瓜,他还分辨得出慕染的伤势严重与否,越是如此则越是愧疚,慕染所受的这份苦本该由他来承受,
他恨透了自己,没能保护好慕染,却让他受如此重伤。
慕染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三日后他终于醒过来,当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剧烈的痛楚,可他一咬牙,硬是忍了过去。
宫泽锦见之不忍,与之十指紧扣,掌心的温度传入对方体内,他说:“没事了,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慕染这才隐隐想起些许,他想到在他昏迷之前,看到宫泽锦为他落泪,那滴眼泪落在他的脸上,分外灼热。那是他第一
次看到宫泽锦哭,一直以为像宫泽锦这样的帝王是不该有眼泪的,然而真正瞧见他流泪却又难免心酸,思及他是为了他
而哭,则越发觉得心有悸动。
往后的日子,只要是慕染的要求,宫泽锦就一定会为他办到。慕染说,在他老家有一种冰糖葫芦,将冰糖熔成糖浆,包
裹在山楂或橘片外面做成糖衣,然后放在碎冰中镇着,夏天的时候吃起来特别的舒爽,但他突然很想吃。
如今是冬天,外面自然不会有这种糖葫芦卖,于是宫泽锦便派人去取材,按照慕染所叙述的做法,亲自动手为他制作那
种冰糖葫芦。白天开始到处搜寻材料,到了晚上才算制成,虽然中间所用的时间久了些,可慕染尝到冰糖葫芦的时候依
然表现得很满足,他说:“有我家乡的味道。”
但是他始终不知道,其实那串糖葫芦的制作,都是宫泽锦一个人完成的,因为宫泽锦说:“苏州的冰糖葫芦我尝过,所
以也只有我能做出那个味道来。”于是他一遍遍地做,一遍遍地尝味道,直到做出那个味儿,甜中带酸,不少不过。
那段养伤的日子,慕染过得很是惬意,而宫泽锦为了满足慕染的诸多心愿,时常一整天不见人影。
某一天慕染与宫泽锦提起了他的母亲,他说:“娘还活着的时候,总会做些刺绣拿出去卖,比起她琴棋书画的本事,我
反倒觉得娘的刺绣功夫更胜一筹。记忆中,娘曾经刺过一幅双面绣,正面是兰亭曲水,背面是引觞留香,娘为之起名为
‘曲水流觞’。那幅苏绣后来被一位绍兴来的富家老爷买了去,可我一直很喜欢。”
因为慕染的一番话,宫泽锦当日便派了林绍清前往绍兴寻找那位当年买了“曲水流觞”的老爷,可金陵到绍兴并非一两
日便能往返的,宫泽锦想了又想,最终嘱咐林绍清无论找没找到那幅苏绣,都姑且留在绍兴,等他们日后与他会合。
林绍清颔首表示明了,于是便启程离去,同时宫泽锦在归禾的陪伴下走遍了金陵绣庄,希望找到一位擅长苏绣且会刺双
面绣的巧手师傅。
可惜苏州刺绣乃四大名绣之首,必有其独特之处,而此处是金陵,要找出一个懂得苏绣的人来,却也并非易事,一日下
来本当今儿必当无功而返,不料却在一家不起眼的小绣庄内,让他们找到了一位年轻的女子,那绣庄老板道此女本是苏
州人氏,有着一手了不起的苏绣手艺,估计能帮到公子。
宫泽锦大喜,于是将请求说与那女子一听,二人聊了些许,转眼已是深夜。
而这一天,慕染趁宫泽锦不在,便偷偷溜了出去,在花街尽头的一家勾栏苑里,他会见了剪湖与冷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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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栏苑白天一般没什么客人,所以此时这三人约在勾栏苑里碰面,确是挑了个最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并没有叫小倌来伺候,他们只是叫了几壶酒,在深院的一间房内聚了个首。
慕染单手撑着脑袋,清冷的目光从微眯的眼缝中射杀而出,他慵懒地启口,“我并不认为你们贸然行动是个明智的决定
,暂且不提此事将会造成的负面影响,就这次的行刺将会给你们和我带来的后果都是极其严重的。”
“即便如此,那也全是因为你。”剪湖的口气听上去很不悦,“慕染,你别忘了,冷弦的那一剑本该刺入宫泽锦的心脏
,是谁让你突然跑出来为他挡剑的?”
剪湖话里明显的责怪让慕染极为恼怒,他一掌打在桌面站起身来,冷漠的视线投入对方的眼中,“我再重复一遍,宫泽
锦要死,但绝不是现在!”
“为什么?”剪湖不解地反问,“你都忍了四年了,难道不是就在等这样一个机会吗?如今机会好不容易来了,而你却
要放他一条生路?”他顿了顿,复又启口,“很抱歉,我无法理解你的想法。”
此时一直坐在一旁却未开口的冷弦却出了声,“慕染,你这么做是不是有苦衷?”
慕染静了须臾,方才重新坐下,他低声而道:“我答应过明烬,会放宫泽锦一次,我不想食言。”说着,他又对上剪湖
的眼,“但你放心,仅此一次而已。”
剪湖冷然一哼,“明烬?你开什么玩笑,你四年忍辱负重,最终竟毁在一个明烬手里?他是你什么人,值得你为了他放
弃这大好机会吗?”
慕染眼中闪着一抹戾色,“当然值得。”
“你这倒是有趣儿了,以前什么缺德事没干过,如今却又装起大义来了,呵,做给谁看呐?”剪湖瞧慕染这般态度,不
免也升起一丝怒意。
冷弦意识到气氛越发的冷僵,立马劝道:“你们两个都冷静些,没必要为了个宫泽锦起内讧吧?”
慕染本来差点就要冲剪湖发火了,幸而冷弦的一句话将他心头的火气压下了几分,他说:“我离慕染确实不是什么正人
君子,但我却从不骗死人,既然在明烬死前我答应过他这个请求,我就一定要做到,更何况,我欠他和泽榆的恩情总该
要还。”
剪湖不想再在这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于是深深地呵出一口气,稳住心绪后他立刻转了话锋,“你伤得如何?”
“差点死掉而已。”见对面两人神色皆是一震,慕染坦然而道,“说句老实话,这一回要是没有宫泽锦,如今你们已见
不到我。”
这话剪湖却不爱听,“你的意思,是还要我感激他吗?”慕染莞尔一笑,反问其,“你觉得呢?”
剪湖不愿与慕染玩文字游戏,便直截了当地开口,“你说你这次救宫泽锦是为了当日给明烬的承诺,好,我相信你,如
今我只问你一句,如果有下一次,你可还会多般阻挠?”
慕染微怔,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剪湖与冷弦见其面上笑意顿然消散,不禁也显得有些忧愁,剪湖冷笑,“怎么?答
不上来了?”
慕染却忽然咧开嘴笑起来,“当然不会。”他眉目轻弯,甚是妩媚,而后专注地望入剪湖的眸中,“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剪湖,你多虑了。我与宫泽锦之间始终会有个了断,既然该报的恩该还的情都清了,我理应与你们站在同一战线。”
他这番话说得真诚,剪湖的脸上终是泛起几许会心笑意,他微微颔首,柔声道:“你能如此想便最好。”
慕染但笑不语,许久之后忽而看向冷弦,“这件事我不想把你扯进来,你立刻回杭州去。”
冷弦面无表情地对上慕染的眼,平静地说道:“当日把我带入这件事中的人是你们,怎么?如今利用完了就打算一脚把
我踢开了?”
慕染撇了撇嘴,斜睨了剪湖一眼,而后笑道:“我不记得我有找过你,说起来,咱俩也有一年多没见了吧?”
言下之意便是你我一年未见,我如何找你帮忙?冷弦自然听得明白慕染话中的弦外之音,于是手指剪湖,“你是没找过
我,可是他找过我。”
“那与我何干?”慕染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扬着一抹浅淡而得意的笑。
“你……”冷弦顿时语塞,他不曾想到慕染竟会与他耍无赖,而对方显然不觉得自己理亏,更是将无赖进行到底,“我
没有找过你,至于剪湖做过什么与我无关,此事终究是我与宫泽锦的恩怨,由我说了算,我不要你插手,你就休想来干
涉我的事!”
剪湖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至此本想插一句话,然刚开口唤了声“慕染”,这倔强的少年便夺过话锋道:“你不用为他说
话,这个人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用。”说着,他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我不宜多留,有事择日再议,告辞。”语毕,慕
染抬起脚步便朝外走去。
身后忽然传来冷弦低沉的嗓音,“你如此做是否只为了保护我?如同一年多前你刺我的那一剑一样?”他轻然扬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