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感觉。”我淡淡地回道。
“没有感觉?”那是比讨厌还不如的情绪吧。
“对。”
“后来呢?”
“讨厌。”依旧淡淡的,但说出口时才觉得这话其实是有些微的差别,至少是从没有感觉到有了感觉,也算是质的飞跃。
“我呢——刚好相反。”圣筱的笑容有些晃眼,一瞬间满是阳光明媚的错觉。
“好好休息。”圣筱半开玩笑似的抿嘴一笑,离开了我的视线。
第三十二章:烈
长长的,阴暗的过道,微弱的光线有压抑的味道,一直走,还是走不到尽头。
密闭的空间凝滞着让人窒息的潮热,夹杂淡淡的腐味,刺激着绷紧了琴弦的大脑。
隐隐约约听得到尖利的呼啸声,忽远忽近,时而是凄寒蚀骨的哀号,时而是欢畅残虐的笑声,丝丝缕缕地飘散在空气中,仿佛千万双无形的眼睛盯得人毛骨悚然。
眼睛!一点点绿色的光芒骤然亮了起来,清晰的,分明是碧绿的瞳仁,,一双一双,密密麻麻,一下子晃了我的眼,是谁的眼睛?
我退了一小步,拔腿就往回跑。成千上万个阴惨惨的嘲笑声始终贴在后脑勺,跑得再快也甩不掉。
“滚开!”我大吼,撞开身侧的门。
淡淡柔和的黄晕瞬间把我笼罩。好多人——每个人都机械地转过头,转动着无神的眼珠子看着
我。我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嗓子干得发涩。
诡异如阴域之花,他们笑起来,身上的皮肤灼烧般地自动剥落下来,露出狰狞的腐肉,丑陋血腥的身体仿佛被无数无形的利刃切割,干干脆脆地断成残块,血液欢愉地喷溅,白色的墙壁被尽数染上夺目的暗红。
只觉得脚下发软,转身飞奔之时,一只鲜血淋漓的断臂突然捂上我的口鼻,白森森的骨骼戳出在外,只挂着半数血肉,一股恶臭瞬间吞没了我的思考,我慌乱地扒下那只力道大得异常的断手,疯子般没有方向地乱跑。
一直跑,原以为走廊没有尽头,却撞开了地狱之门——面前是爆沸翻腾的油锅,是烧红的烙铁,行刑的人有着一张张可怖的兽脸,只有此起彼伏的哀号,无休止的哀号。
血肉之躯被反复地煎熬,烙上罪孽的痕迹,硬生生被撕成碎片,片刻之后,残碎的血肉又重新聚会成之前的身体,再次体验周而复始的酷刑。
我想逃,可是已经有人抓住我的手,也许不是人。阴森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轮到你了。”
“我?”我睁大眼睛,却始终看不到说话的人,只看到不远处那个被砍断了四肢碾碎了口鼻挖了眼珠的人用两个血淋淋空洞洞的眼眶看着我,仿佛在笑,一种毛骨悚然的窒息感把我吞没。
“什么样的罪行就有什么样的审判,来到这里的每个人都万劫不复。”
“不,不是,我一定是走错门了。”我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想跑?地狱之门只进不出,你想逃去哪里?”阴笑声四处飘荡,这一笑让火海里的呻吟和哀号更加惊心。
我挣开那虚无的手臂,却始终逃不开无孔不入的声音。
眼前只看到刽子手恶狠狠地盯着我,磨着手里闪着寒光的刀,才一迈开脚步,锁链便从四面八方飞来,束缚了我所有行动。
“不要,救我——”为什么要这么叫呢,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明明知道没有人会伸出援手的时候,人还是会不甘心地喊出那句“救救我”呢?
我伸出手,原本应该空无一物的位置触到了一丝温热,足以驱散噩梦的温热。
我想睁开被冷汗濡湿的眼,灯光很柔和却还是刺得我不得不合上那条缝隙。
“唐洛——”我颤颤地抓紧那个人的肩膀,止不住地发抖。
“我在这里。”也许是错觉,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温柔。
“帮帮我——”我慌乱地抓着他,恍若在大海上抓着一根浮木,这时候的自己有多么脆弱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么不甘心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如此迫切地渴求着一丝温暖和光明。寻不到就活不了。
“别怕,只是噩梦而已,有我在。”他并未用力地给了一个温暖而安心的怀抱。
我不敢松手,直到紧贴在耳边的平稳的心跳一点点地带回我的理智。
“净扬?”
“什——”我微抬头,下一个字被唐洛含进嘴里,他温柔地轻咬着我苍白的唇,吞没了我无穷无尽的恐惧。
冰冷的房间里仿佛陡然燃起了火苗,搅和着一点点走火的禁忌味道。
时间随之凝固,脑海一片空白,继而涂上新的,属于这个人的色彩。
“好一点了么?”
“嗯。”
“再睡一会儿?”不带疑问的温柔命令。
“嗯。”自始至终,眼前的和脑海中的都模糊不清,不知道后来是不是沉沉睡去在唐洛比想象中温暖的怀抱里,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梦中的幻觉。后来一直无梦,安稳地睡到了天明。
第二天睁开眼,还是空空的大床,打开窗迎面而来的依旧是渐有秋意的凉气。
仿佛一切都没改变,花园里的玫瑰似乎也没有比昨日更娇艳。
第三十三章:火
走出房门,一直走到客厅,长长的餐桌的一头,唐洛正在吃早餐,拿着刀叉的样子让人想起优雅的少年王子。
极美的画面,桌上的蓝色妖姬还带着空运市新鲜的露珠,美丽的开始。
“早安。”我微笑着,走到离他最远的侧座坐了下来。
他抬头看着我,似乎愣了一下。
“过来。”他放下刀叉,盘里的东西显然只被主人无情地拨弄一下便被遗弃。
“什么事?”我不紧不慢地移过去。
“你看看这个。”在我好不容易移到他手边的位置的时候,他扔给我一份文件。
“这是要干什么?”我漫不经心地打开,拿出里面的印刷得密密麻麻的纸张。
上面是一个人的资料,左上角的照片栏里是一张不算陌生的脸,政界上小有名气的老头李铨,姜还是老的辣,这句话不无道理,在官场混迹了大半辈子,这人把阴险狡诈学得有模有样,没啥本事,就擅长玩阴的,名声极臭,贪财好色之类倒是无一不缺。
“你说呢?”唐洛撑着下巴,笑得宛如天使,不过是黑翼的堕落天使。
“少爷是要我替你笼络他?”
“我不需要这种人做爪牙。”唐洛鄙夷地斜睨着那张照片。
“那么,少爷是要我替你除掉他?”
“你还不算太笨。”
“我知道了。”唐洛需要一个政治后台,而且是个不会有思想的傀儡,李铨显然太会算计了,那个自视甚高的少爷看不上。
“我让子臻跟你一起。”
“谢谢洛少。”我低下头,把眼里的表情深埋,就近监视吗,唐洛,你又把我当什么呢?
“李铨也算是黎镜黯的人吧。”唐洛问得别有深意。
“是吗?那他实在不怎么会用人。”我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全是骗子,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在欺诈,只是有人的手段高明,有人不懂得伪装而已。不懂得伪装的人,只能成为砧板上的一摊弱肉。
“不过只是个小角色而已,杀了也无妨是不是?”唐洛的咄咄逼人让我有点诧异。
“难道您不是这么想的?不过也是,你自然不会知道别人可以恨到什么程度。”因为你永远都只是以自我为中心划圆弧。
“净扬,你知道你最特别的地方在哪里吗?”
“特别?”这个词也许不该用在我身上吧。
“就是有时候,明明知道你说的不是真的,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去相信你。”
我愣了,他说相信?不是一直只有我会相信,只有我会被骗吗?唐洛,你为什么相信,这怎么能叫相信?
第二天没有看见唐洛,子臻一直跟在身边,形影不离。
“李铨的罪行可不少,贪污受贿,拐卖少女,私运毒品,哪一条都够他坐穿牢底,可惜这只老狐狸的尾巴不是那么容易揪的。”
我伤脑筋地看向子臻。要是身边的医生是夜藤,那该多好。
可是他是这个人——“别看着我,我可想不出什么高招。”
“是想到了也不会告诉我吧,你不就是等着看好戏的吗?”
“可以这么说。”医生无谓地耸耸肩,摆出一副与我无关的架势。
“怎么办啊?”我苦恼地叹气。
“这么无能的话早就跟洛少说你——”
“肚子饿啊,怎么办啊——”
“你——”医生张口结舌。
“为什么连饭都不给送!”
眼尖地从经过的女佣手里抢来一盘樱桃,勉强用来填肚子。
“这个味道不错。”我热心地把盘子递给子臻,换来医生鄙夷的目光。
“我需要一千万。”嘴里含着樱桃,我口齿不清,但确定对方听得明白。
“干什么?”
“买樱桃。”
樱桃是这种味道的,甘甜和酸涩混杂,比血清淡,似酒醇厚,有突然迸裂的感觉,那是爆裂的生命形态。
第三十四章:涅
“纸币和白纸的区别,是在白纸变脏之后你会毫不犹豫地仍掉它,而一张画着人头的纸币即使是沾满了油污散发着腥臭,你依然舍不得不眨一眼地扔掉它。”我看着桌上一叠叠崭新的大钞做出一副农民相。
“那是你。”子臻眼皮不抬地吐出不冷不热的一句话。
“对啊,对你们,这个定律实在不适用。”
“看来你已经想到办法了。”
“是吗,不过我觉得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去找个地方先玩玩比办正事很要紧。你不觉得么?”
“哼。”子臻的眼里是和别人一样的不屑和高傲,完全没有新意,跟夜藤还是不一样的。
“我以为你会感激我让你难得轻松一回。”我拎起装钱的箱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目的地是叫做盛世豪廷的赌场,并不是李诠名下的产业,不过也差不多,是他宝贝儿子李云遮的。
上流社会的赌场毕竟有上流社会的排场,没有昏暗萎靡的灯光,没有熏人耳鼻的烟酒味,就连陪侍的小姐,都是神采出众气质脱俗,不比三流酒宴里的庸脂俗粉。
从小观念里就有的一句话,对女人和小孩应该手下留情,妈妈这么说过的,纠纷仇杀都是男人的事情,所以虽然可以说是没有接触过女人,对这些人我都保留最基本的崇敬,尽管很少在别的女人身上看到过所谓母性的光辉,她们身上的香水就足以令人反胃。
“It’s you time!”我朝子臻微微一笑,将一箱子的钱哗啦啦全倒在最近的一张桌子上。
这实在是我人生中最潇洒的十秒钟,原本还声色哗然的赌场倏忽间静得堪比一潭死水,无数道各怀心思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聚焦而来,灼灼得仿佛要在我身上烧出个孔来。
“我?”子臻脸上的诧异掩饰得不够及时,一闪而过。
“不是你是谁呢?唐二少?”我无谓地耸耸肩,满意地看着他眼中再现的诧异。
“你给我等着。”子臻压低了声音,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只消片刻就完全适应了气氛,神色泰然地坐下玩起牌来。
纵对,梭哈,SBR,这些我一概不会,我会赌的只有一种游戏,玩命的游戏,其中一种叫做
俄罗斯轮盘赌,一把左轮手枪,一颗子弹,其实声音是有些微差别的,只是站在生死边缘的人永远听不出来幸运和死亡旋律的其中一个变音。
看子臻玩牌并不乏味,他的牌技比我想象得要好得多,但他会在不经意间刻意地留一手,看来他并没有猜到我想干什么。
照这个趋势赢下去,负责人马上会露脸。
人来得比想象中快,这个时代凡事讲求效率。
“老板请你们过去一趟。”一个阴沉沉的声音突然被硬生生地塞进耳朵。
“好的,马上就来。”我笑着回头,迎上那人狐疑的目光。
“少爷,我们去跟老板玩一局如何?”我俯首弯腰恭请子臻移驾,活像个尽职的管家。
“好。”子臻看了我一眼,大有“你要是敢卖了我”的威胁之势。
我移开视线,跟在他身后,知道他要传达的那句必然是“我先卖了你”。
走过长长的迷宫般的过道,被人领进内室,光线比室外稍暗,房间里的保镖不下二十个,站得如同一尊尊雕塑一般。
李云遮正坐在那堆保镖中间,原本就堪称抱歉的长相加上一堆福如东海的肥肉给人的第一印象实在是差到地底又往下钻坑挖洞。
尤其是那一双锐利精明得突兀的三角眼,从一开始就透过子臻往我身上瞟,目光闪烁灼人,射在身上仿佛有千只蚂蚁在啃咬。
“有两下子啊,什么名号,生面孔嘛?”李云遮一脸横肉随着唇齿张合高频率地抖动着,虽是在问子臻,目光却仍未移开。
“听说你是赌桌上的常胜将军,我今天特地来找你赌一场的。”子臻显然已经有了反客为主的架势了。
“哦?”李云遮兴致盎然地斜睨了他一眼,目光又快速地回到我身上。
“不如这样,你输一次,你的保镖就出去一个,我输一次,他就脱一件衣服,如何?”子臻挑衅地看着我。
高明的恶作剧,果然不是省油的灯,看来是想逼我作出行动了。
不过显然,李云遮是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那么事情或许比想象中更好办。
“好,我跟你赌。”李云遮毫不犹豫地应允,眼神中的轻佻丝毫不加掩饰。
第三十五章:盘
那么开始了噢.子臻朝我幸灾乐祸地笑了笑.
“少爷——”我紧张地唤了他一声。
“难道你还要扫我兴不成?”子臻冷下脸。
“不敢。”我憋了满眼湿润委屈地瞟向李云遮,那头只用下半身思考的肥猪立即一脸怜香惜玉的表情。
子臻轻而易举地把保镖一个个请了出去。很给面子地只输了一盘,拿走了我的外套。
游戏才刚刚开始。
装作战战兢兢地解开衬衫的口子,斜眼便看见子臻恶作剧般的微笑,毕竟是洛少的人,他才在我丢丑前把门神一个个请了出去,说穿了只是给自己留个台阶免得到头来不好解释罢了。
其实从他身上多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即使同坐一条船的同伴也不吝啬一脚送他上路,实在该有惺惺相惜的感觉,可偏偏因为这样——我也该让他清楚我是如何睚眦必报。
衣襟半敞,我索性笑着贴上那堆肥肉,勾勒出柔情似水的妩媚在他耳边轻咬:“接下来换手怎么样?”
“哦?”李云遮两眼晕乎乎地涨满油腻腻的,发出的音节似乎都沾了令人作呕的油水。
“换我陪你玩嘛。”肉麻的声音可悲地恶心到了自己。
“好好,我跟你玩。”李云遮笑得合不拢嘴。
“赌这个太没劲了。”我凑近他的耳朵轻声耳语,“这些我都不会玩。”
“那你会玩什么?”
“只有一种,玩命。”我笑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