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使大人,您要的东西在这里,谷主有话带给你。”
火殇眼瞅着沙手中的锦盒,两眼放光,哪听得进去耳边的叽里呱啦。
“傀儡,至使七魂六魄散飞,空壳一具,行尸走肉。”沙说完,转身就消失在林子中,山包慢慢吻合,最后啪嗒一声裂
开,同样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扇一开始出现后来又消失的大木门再次现形,依然紧密不放。
火殇掂量掂量手里的锦盒,笑幽幽地离开。
又是漫长的半个月,八月中旬,火殇出现在怜君山庄棕色大门口,门上怜君山庄四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煞是夺目。
火殇抬手盖住了眼睛,下令道:“绿儿,报信就说爷完成任务回来了。”
话音一落,火绿嗖一下跳进了山庄,人影几个闪身消失。
果然有不少长进!火殇摩挲下巴,由衷的庆幸——庆幸火绿与鬼妞子都有了可以保护自己的本领。
怜君山庄一阵轰动。
全部公子姑娘下人奴仆都跑了出来,而月使易水寒最是夸张,啪嗒啪嗒一脚揣开了山庄大门,手里的逍遥鞭使劲上下抡
着胳膊甩啊甩啊甩啊甩。
“小花花——”尖叫着扑进了火殇毫无准备的怀抱,照常把火殇扑倒在地。
火殇揉啊揉的,揉乱了易水寒卷卷的可爱金色短发。
后脚风使墨晴含笑,一把抓起易水寒抱在怀里,一边道:“终于是知道回来了?我记得你是春天离开的,这一来也有两
年零五个月了。”
火殇摆手道:“比你强不是?”
墨晴点头,“的确比我强。”
易水寒很高兴,拖着火殇的手臂撒娇。
一路上欢颜笑语进了山庄,远远的,一人立于亭下。
初秋之风,寒冷萧索。
火殇打了个寒战,立刻有仆从上来服侍。
亭子外,石阶下,一紫衣女子怯生生跪在地上,低着头,瑟瑟发抖。
水波流转的眸子慢动作移动,错过那人苍白的存在。
火殇侧了下巴问墨晴,“全师父人呢?”其实他更想问:姓全的老混蛋是不是死了?
墨晴苦笑,扬手一指道:“花,先别说那么多,给你洗尘,然后再谈。”
其实再谈也必定谈不出什么花样来。他们墨家人就这点不好,明明个性强硬的要死,却非要装的温顺有礼,见多了可还
真令人不爽。
一股气流哗啦飞旋着从火殇身边穿过,惊得衣衫扬高,又无声落下。
火殇紧咬下唇,冰着眸子转过背,一手搭上易水寒的肩。
“小兔崽子,两年没见,可想爷了没啊?”一语双关,画外音只说给有心人听。
易水寒不懂人情世故,眨巴眨巴可爱的大眼睛,呵呵笑道:“墨晴不让,我就偶然会想想。”
火殇仰头,哈哈大笑。
“风你个小肚鸡肠的男人!”扬长而去。
回南院,见摆设装饰依然如故,不沾尘埃,想是日日有人打理。
火殇挺高兴,但面子上却不显山露水。四下里转了转,最后视线定在院中的老槐树下,他道,声音清幽得令人无端生出
心疼来。
“绿儿,砍了吧。”
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的脚步顿了顿,他记起亭下那人苍白的脸颊。
觉得痛,钻心的痛,正极度缓慢地从指尖蔓延到心头,如万千蚁虫在啃噬、吞咽。
赶紧捂住心口,火殇歪着腰,移动脚步。
——你要走,无声无息,我便等,天涯海角。可是等到我要走了,我在槐树下煮了一壶好茶,只想等一句你的再见,却
等来了更深的悲伤。
——水上玄,爱,若不平等,只是徒增伤痛。
“水上,水上玄。”他仰头,闭眼,又睁眼。
西风乱,视线渐渐模糊。
佛曰:一叶一菩提,一花一世界。
水问山,爱着谁的柔情?
山道,绿柳抚腰过。
水道,柔情为谁?
山笑曰,柔情似水。
最是柔情,最是伤。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弄落花。
次日,天还没亮,火殇就被人吵醒。
他揉吧揉吧眼睛,语气不善嘟囔着:月个小兔崽子,杀了你炒了你煮了你蒸了你,唔——吃了你!
火绿啪啪啪啪跑进屋,在大门口就开始大喊大叫。
“爷!出事了出事了!”
火殇一枕头扔过去,火绿扭腰就闪开。
火殇愣住了。
傻了呆了痴了。
想当初,他扔个中个,从没失手过。
火绿为他穿衣梳发,火殇就一直嘀咕不停。
——啊啊!就不该就不该啊,这不是自找麻烦自寻苦恼嘛——
洗漱完毕,火殇透过窗棂看院落,不满道:“这天都还没亮呢,作甚急成这样?”
火绿一言不发,慢慢跪倒在地,头抵了地面,声音低低道:“爷,全师父回来了。”
“哦。”火殇语气生冷。
“爷,墨上将也来了。”
“哼!”火殇扭过头。
火绿抬起头,巴望着他家骄傲的爷,“爷,您就去前院看看吧,出大事了。”
火殇表情愣了愣,转念忙拒绝道:“出再大的事也关不了爷什么!”
四肢一摊,仰面倒在床上。愣火绿焦急万分的呼喊,他都不愿睁开眼睛。
辰时,火殇在床上翻了个身。突然感到腰下一紧,他猛的睁开眼睛,一人正弯腰将他托抱而起。
有很长一段时间,火殇没回过神来。任对方将自己抱起放在桌前,拿了汤匙喂。
是香甜的糯米粥,清口的青瓜,还有润滑的奶。
火殇想:这日子真不能和在外流荡的日子相比。那时,他喝得是含了沙子的河水,吃得是粗糙的米食。唯一值得纪念的
是有次未央果打来的野味,很香脆可口。
张嘴,啊——又吞下一口。
六:傀儡(四)
晨早,刚挤出来的鲜奶,去了腥,放了花蜜。火殇张嘴抿了口,含在口中回味了下。嗯——很香甜滑润可口。他伸出舌
头,绕着唇线描绘一遍。
银质的雕花勺子又递到了嘴边。
火殇张了张嘴,没有含住。
“怎么?不好吃吗?”上头传来男人清冷孤僻的声音。
火殇愣住,同时身子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
两年来,一直极力排斥的,一直想要忘记的某个人,最终还是要他亲自面对。
冷质感的勺子轻柔碰触柔软的唇瓣,乳白的奶水淌了下来。
火殇恨恨咬起牙。
不张嘴,不吭声。
静默,狠狠刮过两人的心口。
凌厉中带了血色。
水上玄银白的长发幽幽滑落,滑过火殇最脆弱的心房。
“恨我对吗?”
火殇吸气,深深吸气。
“恨我?就那么恨我?”水上玄吐气,比这个季节还要来的冷。
火殇微微仰起头。
怀抱骤然一紧,银勺叮一声掉落在地,屋子的空气一下子变得那么稀少。“那……”水上玄低首,嘴唇擦着火殇的脸蛋
而过,吻住了他的耳朵,轻声唤,“想我了吗?”
火殇默默抬起手,一把,狠狠将这个负心人推开,他起身,落地,赤脚踩过打蜡的深褐色地板。
不要回头。
既然已经觉得,既然已经看透,为何还要眷恋这种微薄的温柔。
他那人,连温柔都吝啬于给予。
呵——
屋外的花开了一地,风带着芬芳扑了满鼻。
远远的,紫衣女子垂首跪在廊道头。
火绿一身靛青色长袍被微风吹拂而起,他撑起一把映花蓝布伞,小跑向正屋廊台上举目远眺的红纱男子。
风渐大,雨水斜斜从脸颊划过。
火殇回头,背光处的男人正直灵灵瞅着他。
“水上玄,你可知我们火家人?”
那个大雪天,火殇被压在雪地里责罚,帝夜军上将一字一顿道:水上玄,姓火的就是这样没心没肺!他娘是这样,火红
萍是这样,这孩子骨子里也是这样!
“可是水上玄,你睁开眼睛瞧瞧,到底是谁骨子里没心没肺了?
孤清的夜里,火殇一人默默坐在三级台阶上。
他明明极度怕冷,却裸着脚丫子晃荡来晃荡去。
弯月斜挂半空,月下树影婆娑,满池的银色碎片,晕荡开了去。
长长的廊道尽头,那名紫衣女子依旧默默垂首而跪。
火殇觉得好笑,便笑了,戏谑道:“你家公子脑子发晕做事没常理,你丫挺聪明一小姑娘,怎么也爱凑这热闹?”
女子闻声抬头。
火殇原本嬉笑的脸皮瞬间耷拉了下来。
只见女子原本细嫩白滑的俏丽脸蛋赫然横着一道狰狞的伤痕,从左脸眼角直到左肩肩侧。
火殇一愣,浑身僵硬着,他吃力抬起手抚上自己的左脸。
记得,曾经这张脸上也有道恐怖的伤口,只是后来时间流逝,伤痕渐渐消退,而今都已看不出任何痕迹了。
夜风紧,锁清秋。
火殇打了个冷战。
女子手托地而起,走到火殇跟前,再度跪地不起。
“花公子素有怜悯之心。”
火殇嘴角抽了抽。
这丫头在搞什么鬼名堂?
咚!
刺耳的撞击声,拉扯着神经穿过火殇的耳朵。
聂紫抬起头,额头血淋淋得破了皮糊了肉。
“求花公子怜惜我家公子。”
火殇冷笑,“搞什么搞?!”
“花公子?”
火殇高举的手颤抖着,抚摸上女子的脸。
“这脸,怎么弄的?”
女子侧首,发丝搔过火殇的手心。“公子想花公子,想得疯了就会整天整夜的将自己关在屋里。奴婢看不过去,看的心
碎。一日里,公子跑到南院,那时秋尽,公子坐在老槐树下,坐在花公子等候的地方看着孤零零的枝头。”女子抬起头
遥望,似乎就回到了那个夜,同样是子时。
枝头外是苍茫的青空。火殇持杯,茶水撒了一手,他浑然不觉。
他痴痴傻傻等着某个人。
“奴婢躲在院外,听到了公子的咽唔,奴婢知道,公子恋慕着花公子。”
火殇不禁凝眉,嘴里骂着,“该死!”
“花公子,公子并不是不想见您不愿见您,公子定有公子的苦衷。”
“苦衷?”火殇挑眉。
聂紫攀住火殇的手臂,缓缓道:“雨下得很大,公子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个月了,奴婢不忍。奴婢知道公子是思念成
灾,公子性子冷,不善言表,但奴婢就是知道。花公子,奴婢自己拿了刀划花了脸,奴婢就想,这样子好歹可以减减公
子的相思之仇。可公子却动怒了,奴婢不懂,这次奴婢却不懂了……”
火殇语塞,舌头打结着就是给不了一个合适的回答。他叹气,复叹气,伸直了脖子还是觉得呼吸困难。
“聂紫,你与我一样,贪慕着那个冷漠的男人。”
明知道这是一场不会结果的爱。
天亮后,火绿在廊台上找到了他家的爷,爷的脚边还躺着一个紫衣女子。火绿很是吃味,气恼地踢了那女子一脚,嘴里
也不饶人。
“不知廉耻!”
火殇被吵醒,眼睑轻颤着视线渐渐汇聚。
“绿儿?”火殇语中带火。
吓得火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着肩膀呜呜哭泣。
“爷——绿儿,绿儿错了,绿儿只是,只是……”
“绿儿。”
天籁般悦耳的呼唤。
火绿痴迷着仰望他家神人一般的爷。
他的爷,只属于他一人的爷——若是只属于他一人,那该多好啊!
“绿儿。”火殇眯起眼睛,手一拍一拍安抚脚边的女子,“你昨儿个说姓全的回来了?”
“是的爷,全师父回庄今天召集所有公子去了前院。”
“那姓墨的老不死也来了山庄?”
火绿知道他家爷的性子,自不会觉得过分,老实答道:“嗯。墨上将也一道过来的。”
凤眼危险得闪动着光芒,男子无声笑了。他低眉,瞧着紫衣女子狰狞的脸蛋儿,轻声自语道。
“我们都是傀儡,受人摆布,没有自由。聂紫,你甘心成了爱的傀儡,可爷不甘,不甘呢——”
七:傀儡(五)
大老远就在屋外听到了墨君低沉的怒喝声。
火殇走动的脚步一顿,有些迈不开去。
当年墨君娶火姓女子,其实初衷就不纯,想攀着火家的势力爬上墨家的高层机构。也算墨君有些能耐,不仅当了帝夜军
上将,还使火姓女子怀了男种。
火殇出生,母亲难产而死。外界是这么谣传的,但火殇不信,他从懂事开始就不信这些东西。因为他恨墨君,恨着不同
姓的亲生父亲。
火绿有些担心,怯声怯气问,“爷,要不让绿儿先去通报一声?”
火殇笑呵呵拍拍火绿的脸,“绿儿乖啊——都长成大人了还这么懂爷的心,真乖啊!”
感动得火绿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差举手高呼万岁了!
火殇还是推开了这扇门,阔别两年后的第一次。
内堂里的人全数看向了站在门口,让黑发铺盖住全身的男子。
娇艳得令人不敢直视。
月使易水寒最先反应过来,二话不说就临空飞了过去扑住了火殇死不撒手。“花花花花——你竟然会来耶!好高兴哦!
”
火殇扭过头,正好看到风使墨晴一脸吃醋的臭脸,彻底无语。
这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绝顶的一对啊!
他视线闪躲着就是不看站在角落里的银发男人,最后把目光放在大堂中央上位,一身黑色庄穆军装的中年男人。
“花使见过上将。”
墨君冷眼瞅着他,半响才开口道:“迟到了,还是一样没教养。”
火殇庆幸红姨不在,不然铁定是一场恶斗。说他没教养不就等于说红姨教养无方嘛!
四使到齐,上将亲临。
全怜冬开口道:“想必你们都知道了,帝君的意思很明确,不顺从者……”他抹了抹脖子,“杀!”
“跟灭和家一样吗?”易水寒跳了出来。被墨晴一把扯进了怀里,捂了他的嘴巴看上位。
“月使人小不懂事,上将莫怪。”
墨君瞄了眼墨晴的方向,“十六了,也不小了。”
听得墨晴和火殇都感到不妙。
易水寒还傻乎乎不明所以,只知道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嘟着嘴巴往墨晴怀里钻。
讨论了半天,火殇才听了四五明白。
原来他出去两年,帝君昏庸,痴迷被灭了满门的和家和参尚和卫官,听信谗言,无道国事。反帝派再掀风波,在民间四
处撒播永乐帝的谣言,还联合外国势力,企图推翻北岛国现行国权。
帝夜军直属帝君,听命帝君。
帝君说杀,他们便杀,帝君说死,他们也得去死。
“帝君有道,天要灭,顺其行。只是有些个人实在讨厌,反正也是会被杀的,不如趁活着先杀了那些厌恶的人。”全怜
冬道。
火殇暗骂,“丫!性子比爷还恶劣的。”
“花!”
火殇浑身一个激灵。这次不敢骂出声了,只能在心里恨恨咬牙切齿——丫!属老鼠的吗?耳朵尖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