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是讨论不如说只是布置任务而已,可这次要杀的人却非同凡响,不可轻易下手。
“王子,谁对其了解?”视线在四人中一个流转,最后定在墨晴身上,全怜冬笑得和蔼,“风,这里属你见识最广。你
说说。”
墨君始终一言不发坐在上位喝茶静观。
墨晴走出一步,易水寒拖着他不放,他回头安慰,“小水寒乖,回去陪你玩一通宵。”
他站在堂中,风度翩翩,已出类拔萃气度鲜少有人可堪比。
“南湘国下任国君,王子,性喜美人,好游山玩水结交朋友,听闻已入住奇老王爷府。”
全怜冬含笑点头表示赞许。“奇老王爷表面极力支持帝君,但早年他年少时与已故和大学士是故交。”
人处高位,不胜寒啊——关系错综复杂,心思稠密多虑,步步为营,步步踩着他人的躯干而前进。
“永乐帝这一生也算悲剧,老帝君众多子女偏偏就选中了这个刁蛮的公主,一朝为帝一生孤寂,她要青春年华意气奋发
,现实却迫得她拔了所爱之人的羽翼,囚禁,最终将自己囚禁。”回去的回廊,九曲十八弯。墨晴负背缓缓叹气而道。
易水寒拽着他的衣袖追问,“墨晴墨晴,花被留下来了,我总觉得不对头。”
墨晴牵起这只柔嫩的小手,缓步前行。
“小水寒,你还小,你不需要懂。这个世界的混杂,你都不需要接触。”
因为我的小宝贝,你得一辈子躲在我的身后,任风霜将我淹没,我也只想听到你纯净的笑声。
怜君山庄分前后两院,后院占整个山庄的一半,前院只得一小块儿地。
秋季的天,阴沉得昏迷迷。
全怜冬与火殇对坐,桌上放了一套蓝花陶瓷茶具,全怜冬姿态优雅取过一只茶杯倒过来,另一只握茶壶的手倾斜。
火殇伸手一把握住全怜冬的手腕,笑眯眯道:“全师父客气什么?爷乃小辈,该爷给您斟茶才对。”手腕一转,从全怜
冬手里抄过茶壶,低眉,清澈的淡黄色茶水滴溜溜倒了半杯,合着白瓷茶杯,风韵无限。
“全师父请。”火殇笑得天真。
全怜冬捧着茶杯,放到鼻尖嗅了嗅,叹道:“花的茶,我有幸品尝。只是……花是不是该解释下,为何你既出现在东武
蓬莱,又为何会出现在怜君山庄?”
早说过姓全的狡诈多端,岂是那么好骗的?
火殇答道:“不是绿儿做了错事?爷怕全师父责罚他,又担心误了正事,便让人暂时待在蓬莱办事。”
“两年前的事,你还未完成?”
火殇挠挠脑袋,“那傀儡可算绝种,全师父为难爷了。”
“花!”
“啊?”
全怜冬拉过火殇的手,貌似长辈般地拍抚,“风儿四年才完成任务,花莫着急。”
出门的时候,火殇想起一事,问:“此次的事,爷可以拒绝加入吗?”
“花。”
火殇没有转身。
却意外地听到了全怜冬的叹息。
“花,你恨上将,恨我,恨墨随风,那么你最恨的又是谁?”
火殇迈开脚步,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像这种无关紧要无关痛痒的问题。
回南院,火殇叫来易水寒,又把墨晴拦在门外。道:“爷找月聊点私事,风你少管啊。”
墨晴自然不答应。
火殇本就因为全怜冬的话恼怒在心,便语气很冲低吼:“姓墨的!你能不能给月一点自由!?”
墨晴愣住。
火殇忙捂住自己的嘴,摇了摇头,道:“抱歉,爷心情不好。”
关上门,易水寒两眼汪汪,不知道这两人为什么吵起来了。
火殇赶紧拍了拍他的脑袋,骂:“没出息!声音大点就把你吓死了!真没用!”
易水寒咬着舌头辩解,“不是不是的!是花你太可怕了,你你你……”
“好了好了——说不清楚就表为难自己。”说着,从腰带里摸出一玩意儿,放到易水寒手心,“你给爷瞧瞧,这东西是
真是假?”
易家精通毒术,天下万千毒物无其不识不能的。
半响,都没得到回应。
火殇性急,追问:“喂喂!小东西!莫不是傻了不成?”
“花花花花花花……”
“嗯?”
“这个这个这个……”
火殇嘴角CHOU搐,“讲话利索点给爷,不然杀了你。”
易水寒小小的身子挂上火殇的脖子,撒娇,“花,这真神了!是傀……”
火殇一把捂住他不断翻卷的嘴巴,凝眉,“小声点。”
“花,是傀儡,听说只有蛮荒之地的绝稀族人才会制作的毒呢!”易水寒乖乖小声激动道。
火殇的眉眼瞬间舒展开来。
“你当真?”
易水寒嘟嘴,“人家虽然不会制作,但好歹还是懂的啊。”
纤细的二指掐住那颗菱角分明的黑色药丸,火殇舒眉笑了。
他千辛万苦,总算没有枉费——
八:傀儡(六)
隔日,帝夜军上将传了四人每人一份文书下来。
火绿举着念。
“花使,时年八庚上任,至今十年,因任务在身,允其行使原先任务。此次事件,不予参与。”
其他人的文书内容,火殇大概可以猜个七八。
他故意拖着给人造成没有完成任务的假象,没想到歪打正着竟然不用参和这等闲事,也算好运!
“爷——”火绿跪着头趴在火殇腿上。
火殇拿指骨挠了挠他的下巴,问:“何事?”
“爷还会离开对不对?”
火殇不置可否。
火绿抬起头,两眼满是期盼,“那带上绿儿好不?绿儿已经长大,有能力保护自己,绿儿已不是当初那个无能的小儿,
爷——绿儿想保护您,为您生也愿为您死。”
“好绿儿。”
火殇笑着搂抱起火绿在怀,下巴搁在他的肩窝,磨了磨又磨。
“爷的好绿儿,真是爷的好绿儿啊——”
半月之后,帝夜军四使之风使、雪使、月使三人一同下山。
火殇还待在怜君山庄自己的院子里。
他听到外头络绎不绝的吵闹声,翻了个身,差一点翻下席塌。
幸好火绿眼疾手快,险险扶住火殇的身体,担忧声不断,“爷——您小心点,要不我们上床去吧,这样太危险了。”
火殇背对着门口,懒懒扬起手,挥了挥,道:“绿儿,你下去会儿,让爷静一静。”
火绿出去,与一人擦肩而过。他立刻张开手臂拦在门口。
来人一头银发张扬得束在头顶,一身的银白宽袍,暗绣银丝盘龙飞凤。
“水上玄。”
那人顿住。
席塌上的男子将盖身的单被往上提了踢,声音懒散道:“启程的号角都吹了三遍了,你耗在爷这里算个什么毛事?”
火绿配合着叫喊,“我家爷让你走,你没听到啊!走走走走走!”推搡着银发男人一直出了门。
大门哐当被风甩上。
火殇闷在被子里,不敢叹息,更不敢去想,去思,去念。
门外,水上玄叹息,又想,又思,又念。
聂紫急急大力拍着门,满嗓子地喊。
“花公子,花公子!奴婢求您,您就见见我家公子吧!公子就要离开了,您若不见他,您若是……花公子,奴婢给您跪
下,给您磕头!您就见一面!”
惊耳的咚咚声,穿透门扉,被褥,钻进火殇的耳朵。
他突然觉得旧伤口在隐隐作痛。轻声唤了声,“绿儿。”
门当一声被撞开。
火绿跌倒在地,一脸不敢置信。
紫衣女子还在咚咚咚磕着头。
银发男人身子一动,消失,又出现在席塌旁。
“火殇——”思念深,深深刻下无限的悲伤。
水上玄不敢伸出手去碰触这个人。
火殇的抗拒令其失了勇气。
但又极度思念着这个人——
该怎么办?
到底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水上玄的手徘徊在单被外,迟迟不愿离去。
“只当是我一厢情愿,你无法原谅我,火殇,你不愿原谅我,对吗?”他蹲下身,眼神深深,深深注视着男子的背。
情深深,意切切。
水上玄缓慢低下头,将头搁在火殇腰上。
气氛安逸而沉闷。
火殇不敢睁开眼。
只有失去过才知道珍惜——
想要拥有。
想要对方心甘情愿留在自己身边。
这是人类的共性——贪婪而不知满足。
其实火殇很想知道聂紫口中所说的公子并不是不想见您不愿见您,公子定有公子的苦衷。这个苦衷到底是什么?
等所有重要人物都离开了怜君山庄,火殇独自一人坐在廊台上。
鸿雁来,玄鸟归。群鸟养羞。
露凝而白。
梨花飘满天,雪色的世界里,火殇微微侧过脸扬起了下巴。
西风悉悉,绕着发尾打转,溜过眉心,掀起满头的乌丝。火殇举起手轻柔碰触眉角,那里,有两颗妖娆的梅花烙。
殷红而泛着邪气。
红色的衣摆轻晃过白皙的脚踝,男子感到冷意从脚心窜上心头。他缩抱起全身,靠在廊柱上,不可闻的呢喃。
“魑魅魍魉,万物化傀儡。”
他轻笑,甜而不腻,柔而不弱,清新悦耳。
“水上玄,爷欠你的,爷全都还给你,你欠爷的,爷要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都欠着爷,这是你应得的
报应。呵——报应。”
晨辉照进屋子的时候,火绿推开了火殇的房门。
屋里没有人,棉被也是凉的。
火绿也不着急,他知道他家爷去哪里了,最近这些日子,爷失眠的时候不再大呼小叫了,却会坐在廊台上瞅着天空某处
默默发呆。
果然在廊台上找了火殇,火绿心中不免高兴,跳着小步上前,蹲下身,轻声唤道:“爷,天亮了,我们回屋睡去吧。”
没有回应。
火绿不急,继续轻唤,“爷,爷,绿儿给您准备了桃花糕,还有新鲜的乳奶,刚从山上摘来的蓝果,爷,起来用餐了。
”
“爷,爷,爷……”
九:迷迭
白露过后,算是真正入秋,气温急转而下。
陡峭山路间铺满了厚厚一层枯叶,一脚踩上去,吱嘎吱嘎的闹喧着,这是生命最后的哀鸣与挣扎。
层层发丝捂在厚实的帷帽中,只露出男人苍白的嘴唇和无色的眸子,以及袍袖边缘铅色的指甲盖。
苍白而无力。
男人停下永不疲倦的脚步,后面几个人追着气呼大呼,特别是一身紫色襦衣的女子,摇着手直呼救命。
“公子公子,您等等奴婢啊!!!”
灰衫男子快速走过紫衣女子身边,聂紫一把伸手抓住,笑眯了眼哀求,“木寒衣,帮帮我?”
木寒衣面无表情,视线溜过女子脸上那道横跨整个肩部的伤痕,扭头走开。
紫衣女子愣了愣,
“丑八怪!”
聂紫气结,抖着手叫唤,“你你你——你……”你了半天却你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的确。她顺眉摸了摸脸颊,的确
是个丑八怪啊——她笑得无比自嘲。
水上玄一身月牙锦袍,立于风口,潇洒而风流。
十里加急传来的消息,说是花使大人病了。
“病的不轻。”怜君山庄专属医师胡言感叹。
水上玄不动声色。
胡言已自顾自唠叨起来。
“小花花就是调皮,这么个大冷天竟然吹在风中一整个晚上?哎——这算是雪上加霜了,本来身子就弱就急剧怕冷受不
得冻的,这倒好,伤寒加低烧加……”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就算那人待自己再冷再爱理不理,他水上玄又岂能说放下就放下的?
他望了望天色,加快脚步继续前行。
胜雪峰,怜君山庄,南院。
所有人都急成了一团。
红姨搓着手一直在门口徘徊。
“姓胡的死庸医,不是说去去就回的吗?这都几天了都啊!?”
一绿衣年轻男子急冲冲从里屋跑出来。
红姨见了就大声喊,“火绿!殇儿怎样了?”
火绿为难得摇摇头,跑出了院门。
胡言有说,三日内绝对赶回。
可是……火绿犹豫了,他趴在门扉探头探脑,如若他不是笨得不可就药的话,如若他能早先注意到爷的不对劲的话,如
若……火绿暗暗咬牙,他恨,恨那个冷情冷感的男人。
水上玄。
那个自恃清高目空一切的可恶男人!
越过高耸的矿石山,在前头就是北岛国的帝都北平城了,再往西行,过三城五郡六镇十八乡。
木寒衣汇报:“全师父急件。”
水上玄摇了摇头,“回绝。”
“公子!”
水上玄扭过身,斜眼瞪视紫衣女子,问:“何事?”
“公子。”聂紫跪下,“公子,全师父的命令就是上将的命令,您不可违抗。”
水上玄微微眯起眼睛,眼中暗波流转。他想起这个女子的脸上那道疤痕似乎是专门来刺激自己的,他曾为此夜夜惊梦,
以为是火殇来了,然后发现只不过是梦,可是梦中的人在他醒来之后却不在了。水上玄缓缓移动视线,藏在袖中的手,
手指翻动。
突然风声大作。
聂紫不住按压被风刮乱的长发,“公子,我们真的还是……”
大风呼啸着摸上了女子的脖子,犹如冰刃般寒冷刺骨。
聂紫抖了抖,张嘴,哑舌无声。她眼中水波淋漓,满含的期翼最后消泯在男人苍白的瞳孔中。
谁说有爱就能到天堂?
在身子委顿的那个刹那,她幕然流下了眼泪。
火殇摸着她的脑袋,念着:我们都是傀儡,受人摆布,没有自由。聂紫,你甘心成了爱的傀儡,可爷不甘,不甘呢——
她哇——一口喷出大口的鲜血。
再也没有可能去思考火殇话中的深意。
林间风大,而没有方向,四面八方的疾风,吹得轻纱飞舞,露出男人一头银白的长发。
“火殇。”细细的低吟声,来不及出口已经被风刮走。
圆月之夜,两个黑影跃上了怜君山庄。
火殇昏睡不醒第十五天。
一个声音压低了问:“确定这里?”
眨眼已过了白露,气温急转直下。
女子一巴掌拍上对方的脑门,“沙就是疑心重。不过,我喜欢。”
男子苍白的脸色,两道血痕突兀划过整个脸颊,皱眉,无颜色道:“瓶子,注意你的言行。”
瓶子干笑,本就不好看的脸这下子就更难看了,但她似乎从未有此意识,高高举起手,只听嗖嗖嗖三下,三道雷电般的
气刀穿透砖瓦,几道光亮透了出来。
“沙,谷主……啊呀,沙,你真懂我心。”瓶子翻手握住沙放在她手心的细长瓶罐,掀开盖子,嘴唇一努,一条银丝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