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只要细听,就能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细细呼吸声,那是熟睡的表示。
周洲瞠目结舌。
火殇很自豪地扬起下巴,修长的脖颈,刺眼的下颚。
“要命!水上玄遇上你算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周洲扯了扯衣襟,斜着眼看火殇,“火殇,我告诉你,你放在心里,
烂了最好,但千万不能让水上玄知道我跟你说的话。他脑子不正常,从小就有问题,如果让他知道了这些,我想。”周
洲抹了抹脖子。
火殇想起先前水上玄使用的奇怪招数,脸色变了变。
周洲缓缓道出。
“你服食傀儡一事,是沙告诉我的……”
当时周洲正陪着水上玄与王子缠斗,奇老王爷积蓄多年只等今朝爆发,想给永乐帝来个灭顶的痛击,却不想错算了王子
诡异的心思。王子帮助奇老王爷反永乐帝只为坐收渔翁之利,岂会赌上整个南湘国的国力?所以最后的最后,永乐帝在
政局难以掌控之地,还是将了奇老王爷一军。
奇老王爷大败,北岛国元气大伤,王子趁机起事,意图给北岛国最后一击。永乐帝岂能让他国人占了自己国家的便宜?
周洲道:“沙说你服食傀儡昏迷不醒,我还不信,也没敢告诉水上玄。”
可是胡言胡医师亲自送来的消息,水上玄当场就抛下了追随他的帝夜军将领,带着雪使使卫木寒衣赶往怜君山庄。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服食傀儡却不付出代价的,火殇你很幸运,九幽谷主看你特顺眼,用沙的话说就是——”
——谷主只对变态感兴趣。
火殇的脸如嚼蜡般的难看。
周洲继续道:“但你没有成为行尸走肉,七魂六魄一魂一魄都没少。”
火殇凝眉,“你确定?”
周洲哑舌,的确不好轻易下结论。
周洲叹气,语气一转谈起了一些往事,“火殇你了解水上玄吗?”
火殇不语。
周洲自顾自往下讲道:“水上玄原本五感失常,那是报应也是必然的罪。”
水上玄曾提起过——火殇,我母亲逆天命,偷了东武国水上族的JING液而生下的我,这注定了我的不平凡。痛觉、味觉
、知觉,连视觉里也只有单调的黑白色。所以别说是砍了手臂,就算是四分五裂碎尸万段,我也一样。
这就是五感失常,没有痛,不会冷,不觉热,闻不到香,尝不出味,看不到世间万物千奇百怪。
火殇神情黯淡,心中泛疼。
白人,他为了这个白人,甘愿服下傀儡。
甘愿魂飞魄散。
“火殇,水上玄一生受难,打生下来就被父母抛弃关在了地牢,族长怜悯他带他去找了巫师之族又将他放逐出东武国,
他一头白发一身寒气,谁敢近他?谁敢接纳他?他的存在本就是异类。”
火殇听得心疼,胃里阵阵泛酸。
周洲眼神温柔,瞅着火殇,道:“可是火殇你接纳了他,甚至给了他失去的所有情感,你对他来说……火殇,这还需要
我告诉你吗?你的一举一动,身上一分一毫,稍有不适,他水上玄就会疯了,他没你不行,你服食傀儡,与其说是为了
他,不如说是伤了他。”
火殇愣住,张嘴意欲反驳,却哑了喉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天完全亮了,阳光破开雾霭,撒下光芒四射。
感到脸上一暖,火殇抬头,咫尺处周洲上斜的眼角泛着柔波阵阵。
“火殇,你很好。”
“啊?”火殇不懂。
周洲已经跳下床走到了门口,在晨辉下,周洲笑的一脸灿烂。
火殇追问:“水上玄的手又是怎么一回事?”
周洲笑而不答。
急的火殇踉跄几步才站稳。
周洲错开身,水上玄站在他后面,脸色一如既往的冷漠。
可冷漠中却含着不可忽视的暖意。
这就是水上玄——火殇突然觉得,继续追问又有什么意思。
一四:解药(一)
“火殇。”
水上玄从周洲后面走出,脸色恢复了以往的淡漠,语气也很冷淡,依旧是那个没有情感的白人。
火殇摸着脸转开视线。
水上玄的注视让他难以直视。
晨早,几人围坐一桌,安静地共食一顿早食。
火殇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手中的汤匙,问火绿,“鬼妞子人呢?”
火绿正在剥栗子壳,抬头询问火殇,“绿儿不知。”
火殇敲了敲碗碟,“谁送来的早食,不是鬼妞子准备的吗?”
火绿一脸迷茫,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只好答道:“爷,绿儿知错。”说着跪了下去,垂下了头。
火殇无奈叹气,扶起火绿,道:“绿儿,爷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绿儿,你跟着爷,有些事有些人,爷不是时时刻刻
都有空,你得给爷注意着点,特别是……”说到这里,火殇突然顿住,似有若无的瞟了周洲和水上玄的方向一眼,继续
道,“绿儿,爷的话,你明白吗?不是说要追随爷保护爷吗?”
火绿哇得一声哭了出来,“爷,爷,绿儿永远都只有爷,绿儿不能失去爷,绿儿绿儿,呜呜——”
这一哭一闹,饭也吃不下去了。
到了下午,鬼妞子还是没有出现。火殇有点着急,他走到窗口,又走回床头,这样来回几趟,窗口外便多了一人。
周洲呵呵笑眯了眼睛扶着窗栏问,“火殇,你玩什么?”
火殇赏了他一个漂亮的后脑勺。
周洲脾气不错,问:“懂毒术吧?”
火殇回头瞟了他一眼,道:“废话。”
“那毒医不分家,该懂医术吧?”
火殇哦一声,算作答应了。
温室暖气氤氲,缠绕着化开一片白雾弥漫。
命人在房间四处放了暖炉和水桶,倒上滚烫的热水。火殇弹了弹水花,抬起水上玄的左手,回眸瞄了一眼。
周洲搬了根小板凳坐在门口,将门挡牢了,防止外人惊扰。
火殇按着水上玄乌黑的手臂缓缓浸入水中,发出滋滋的声响。
周洲吓得闭起了眼睛,火殇却一动不动盯着热水烫伤水上玄的手臂。
约莫一炷香,火殇才唤火绿换水。这样循环五次,火殇吐口气,“好了。”
周洲哈呼哈呼地靠近,看了眼水上玄的右臂,不忍叹息,“真是——红烧猪蹄,不过太冰,不好吃。”
火殇瞪了他一眼,周洲赶紧闭嘴。火殇又看向水上玄,水上玄面无表情回视他。
气得火殇一巴掌拍在水上玄的脑门。
喝道:“烫就说,痛就喊,既然五感不失常了,装什么好汉。“
水上玄道:“许是习惯了,不觉有什么,反而……”
“反而什么?”周洲探过头。
水上玄没理他,问火殇:“好了吗?”
火殇道:“没,我再看看。”抓过水上玄的手臂,火殇盯得万分出神。
水上玄的左臂,从肩膀到手指尖全部乌黑乌黑的,看似有一层黑雾缠绕,摸上去还带了刺痛。火殇好奇,喃喃道:“不
像中毒,更不可能是受伤。”
周洲插话,“何以得知?”
火殇指了指一旁活蹦乱跳的狗,冲周洲抬眉,很是不屑。
气得周洲彻底崩溃,却又万分庆幸还好火殇是拿狗做试验,如若没那只狗,下次可能就论到他自个儿了。
“怎么会这样的?”火殇问水上玄。
水上玄低眉,“在那里林子里出来就变这样了。”
火殇不吭声,半刻后才道:“我再想想。”
当天傍晚,火殇没有回来吃饭。
火绿跑出去将小小的镇子翻了一遍,垂丧着头回了好客栈。
周洲和水上玄正在用夕食,但火殇没回来,水上玄食不知味。
“火绿,你家爷呢?”周洲问。
火绿拖着脚迈进客栈大堂,“如果我会用蝴蝶鹰,一定要专门教养一群专用来跟着咱爷跑的。”
这样子就不会三不五时的失去爷的踪迹了。
天很快就暗下来了,火殇还是没回来。
这下子,连周洲这个外人都急了。跑到水上玄的房,敲门,“水上玄,要不去找找看。”
“周洲。”
“啊?”周洲敲门的手一顿,水上玄出现在门口。
周洲问:“怎么?不去找吗?恐怕有点危险的。”
水上玄从宽大的袍袖里伸出右手,是只机械手臂。
周洲点头,“用了也近五年了,有每天加润滑油吗?”
水上玄又从另一只袍袖里伸出左手手臂。
这下子,周洲不乐意了,冷声道:“什么意思你?水上玄,我不会答应。”说着转身离开。
水上玄扶着门栏,视野里空空如也。
似乎五感回来了,可有些东西却在慢慢失去。
“有得必有失,呵——有得必有……”水上玄靠着门栏,银发披了一身,寒气沾了一身。
入夜,却无人能安然入睡。
半夜,水上玄被一阵响动惊醒,他低头看身侧,火殇安静静躺着,
——面色如常,带着戏谑的笑。
水上玄想要抚摸火殇,火殇先一步醒了过来。
“水上玄?”
水上玄轻声喟叹,“火殇我们不再分离,可好?”
火殇不动。
水上玄将手穿过火殇的腰搂抱住他,眼角微微泛起了暖色,“火殇,分分合合,离离散散,我不能没有你。”
火殇的手抵在水上玄的胸口。
屋外朗月下,一串笛声悠长入耳。
火殇转头想去看,却被水上玄用手挽过了脑袋,低头,抵住火殇的额头,水上玄道:“是周洲,他爱好玩弄这些。”
火殇道:“看着粗鄙,雅兴倒不少。”
水上玄抿了抿唇,“他出身于装甲师之家,从小就是优秀的机械装甲师。”
“这是他给装的?”火殇指了指水上玄垫在他身下的手臂。
水上玄颔首,睫毛颤抖。
犹如飞舞的银色蝴蝶,扇动着透明的蝶翼。很美——
“水上玄。”火殇轻轻呼吸,挪着身子靠近了一分,“水上玄,我本是恨你的。”
“我知道。”
“可是,见了你却反而恨不起来了。所以水上玄。”火殇笑得嘲讽,“我总是说爷欠你的,这话可没说错,我真这么认
为。”
水上玄凝目,深情凝视火殇。
火殇仰起头,拿额头贴住水上玄的额头。
“这次也当是我欠你的好了,反正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欠着欠着,把自己一生都陪上了。水上玄,爷不止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没准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都欠了你不少,
要爷这辈子来赔。
一五:解药(二)
门匾下有一男人,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发髻,一根玉簪斜斜插在脑后,簪尾是竹枝青翠。搭手扶着门栏,一副笑脸晏晏。
正巧撞上火殇心情不爽,出门经过,懒懒瞟了男人一眼,然后改盯着院落中的男人发呆。
周洲面部神经CHOU搐了几下,拍了拍火殇肩,问:“怎么?水上玄那样你少说也看了不下上千遍了吧?还看不够啊?”
火殇摇了摇头,接过火绿递上的暖炉。
深雪时节,整个天地都是白茫茫的银色一片。
火殇拉了拉领子,觉得捂得闷。
周洲就说:“你不是最怕冷了的,脱衣服干嘛?”
火殇的手僵在半空中,没好气回道:“爷是冷是热关你屁事!”说着,又松了松领子,才舒服得呼出一口气。
周洲扶门的手下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纳闷道:“这脾气也就水上玄受得了。”
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得到。
水上玄走下亭子,正门周洲慌急慌忙地跑了过来。
“逃什么?”
周洲躲在他背后,探出半个脑袋东张西望,“是跑不是逃。”
水上玄轻笑了声,似乎心情不错。
周洲大疑,“喂喂,挺高兴的嘛,说说,中什么彩头了。”
水上玄不理他。
火殇跳上跳下满院子地翻找过来,见了水上玄,表情一愣,立马扁了嘴道:“见了姓周的不要脸了吗?丫!见一次揍一
次,非要他哭着叫爷爷不可!”说完,又跑开了。
“干嘛惹他,他本来脾气就燥。”
进了屋子,听外头风雪飘飞,雪子砸在屋顶瓦楞上,发出滴吧滴吧的清脆声。
没下人服侍,水上玄亲自煮了壶好茶。
周洲捧着茶杯,呷了口,啧啧赞道:“这手艺不错啊!那年见你你还只会冲茶饼呢。”
水上玄无奈皱了皱眉,摇着头,道:“煮多了也就会了。”
周洲一把握住他的手,“我总觉得不对头。”脸色担忧得反复看门口,“水上玄,你变了好多。”
水上玄不吭声。
突然外头风声大作,不时传出人们的惊呼声。
“变天了变天了!”
“老天爷啊!您可怜可怜我们老百姓吧!”
“啊!!!天怒人怨,是为大劫大难啊!”
……
火殇一脸怒色啪!踢开了房门,没见人先闻声。
“水上玄!姓周的混蛋是不是在你这里?”
无人回应,一堂漠色。
火殇嘟嘴,拧着眉将屋子打量了一遍,才道:“水上玄,你咋了?”他不解,为何这两人一声不吭盯着门外?水上玄也
就算了,他本来就一木头,可姓周的怎么见了他却不逃了呢?
廊道上传来啪啪啪地跑动声。
接着是火绿不要命的叫喊声,“爷!您在哪啊?鬼妞子回来了!”
火殇侧翻手,伸直了正好顶住火绿的脑门子,威胁,“叫鬼啊!外面叫你也叫!”
“爷!鬼妞子回来了,还带了个人回来。”
火殇哦——一声,道:“还带了人啊?长啥样的?是不是使唤一把大刀的?”
火绿嗯嗯点头,一脸崇拜看着火殇。
“个小傻瓜。”火殇笑眯了眼,转过头看屋子里的人,道,“好了——姓周的爷今天不跟你一番见识。水上玄,喂,水
上玄。”
他本来想说,水上玄,喂,水上玄,鬼妞子回来了,你有救了。可是水上玄冷冷盯着他,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水上玄,你咋了?”火殇走向水上玄。
水上玄大声叫:“别过来!”
火殇不懂,大着眼睛问:“水上玄你有毛病啊,叫那么大声干嘛?见鬼了。”
正说着,鬼妞子的呼唤声过来了。
“爷!您看谁来了?”
火殇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呵呵呵笑了,叉了腰道:“未央果你变了啊,斯文多了。”
台阶下,院落中,风大作,叶飞舞,满世界的白雪粒子撒了起来。
未央果那个鲁莽青年竟套了件贵气的紫色锦袍,披着雪貂大衣,皮靴光亮,腰间的坠玉一闪一闪……唯一没变的是腰间
佩的大刀,还是那么招摇,却看着好笑。
火殇逗未央果逗惯了,忘了找水上玄的初衷,转而要跑向未央果。脚刚迈开,腰就被人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