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希放下茶杯,“那我在这里吃午饭吧。”
“是,我这就让人准备餐点送来。”说完,秘书退下。
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顾长希一个人。
他转头看向窗外。
阳光正好,空中花园色彩斑斓。
居然有蝴蝶。一对蝴蝶你追我赶地从窗前飞过。
顾长希站起来,走过去推开门,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天堂鸟开放了,一簇一簇错落地在庭院四处摇曳生姿。
他手插裤袋,走在花间的石板小路上。
路边蓝紫色的勿忘我让他想起了石头与阿布。
晚上。
顾长希回到这个不久前的住所。
大门深锁,里面已没有人住。
他走到阳台。
石头不见了,只有阿布孤零零留在原地。
玫瑰花已谢,落红在地上早就干枯。
最后,顾长希抱着阿布离开。
45.
感情并不是过日子的全部。
现在的容磊明白这个道理,白天里把自己的时间排得满满当当。
他忙着联系地产经纪公司为“蓝天碧云”那两层楼招租。
虽说他曾想过开插花教室,但“蓝天碧云”用作教室真是太奢侈浪费了。花场的运作刚上轨道,多一个收入来源多一份保障。
除此之外,他还满城大大小小的花店到处跑,为自家花场拉业务。在这方面,大叔帮了不少忙,给他介绍了不少客户。
这天,容磊跟着专业的培育员学习栽种进口花种时,大叔来看望他。
“嘿,你栽得还有模有样了。”大叔这个花痴仔细观察花种后,拍了拍容磊肩膀说到。
容磊笑,“你有事找我?”
“你给我那间实验室啊,我有个教授朋友想带学生过来参观。”
“可以啊。当时就想着做个教学基地,让多些人了解花花草草。”
“这个主意好。”
两人边走边说,不一会儿就到了田垄上。
大叔看着那片空阔的土地,呼吸一口气,“啊,清新泥土的味道。还不开始种向日葵?赶不上花期哦。”
容磊也看着空地。明明都设想好了一切,但他现在却提不起兴趣来实施。
“……等下一个花期再说吧。总觉得自己一个人站在花田前,会被淹没。”
大叔难得开口问感情方面的事,“你还想着少年郎?”
与顾长希复合不久后,容磊便告知大叔他和“少年郎”在交往,而“少年郎”呢,就是他们的雇主顾长希。
“感觉我好像昨天才知道你们在一起的,你们今天就分手了。真不明白你们年轻人怎么想的。”大叔摇摇头,沉浸在他的年代里。
“是啊,我自己都搞不明白呢。”容磊苦笑。
时间会慢慢冲淡一些东西,也会使一些东西慢慢显现出来。
分手的后坐力,开始以各种疼痛的方式打扰容磊夜里休息。
钝痛,抽痛,绞痛,尖锐的痛,隐隐的痛;有时轻,有时重。
容磊睁开眼,看着天花板。
顾长希说他看不清他做的事情。
那他该如何看清呢?如果看清了,又会看到什么呢?
顾长希这句话依旧模棱两可,好像寻宝冒险的提示,他的真心说不定就埋于其中。
他真的是真心的?他没在玩狩猎游戏?
容磊回想他们那场吵架。
原来他们都有那么多事情瞒着对方,也有那么多事情发现了却没有告诉对方。
顾长希说他口口声声说爱,却时时刻刻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上。
是这样么?
那他该怎么办呢?
他虽然找回了一些以前的记忆,但现在的容磊的记忆起点是他在医院里睁开眼一刻。康复期那几个月令他清楚自己身体受过怎样的创伤。
哪怕他没有自杀时的痛苦记忆,他的内心深处依然藏惊弓之鸟。
而且,他身边没有人相信顾长希是真心的。
顾长希要什么有什么,他会为自己付出真心?
看看他怎么对付亲戚、怎么对待前任,他还将自己作为条件写入正正经经的合约里。
他要怎样才能看到顾长希的真心?对方真有此物吗?
容磊重重转了一个身。
大叔说对了,他还想着顾长希。
纪信庭明明那么好,还向他告白了;可他偏偏想着已经分手的那个人,连对方冷漠的眼神也一并想进去。
这么看,自己还够jian的。
是谁说,爱是美好的。分明爱就是一个巨大的泥潭,陷入其中的人个个都泥泞不堪、拖泥带水;那些开心幸福的,不过是没看见自己身上的泥污。
何征这次乖乖在顾长希的办公室里出现。
“何先生,有何贵干?”顾长希签完文件后看向对方。
何征忍住脾气,“事关两家合作,有些问题我还是要弄清楚的,免得到时出什么岔子。”
“你问。”
“……我家里人说,你说话总是含糊其辞,要小心被你绕进圈套里。我是很直接的人,所以请顾先生这次也坦诚相见,毕竟两家合作不是小事。”何征先做好铺垫。
“你连长辈的告诫都毫无保留告诉我了,我自然在允许范围内知无不言。”顾长希如是说。如何征所言,这次的合作非常重要,他也不想对方到中期突然反咬一口。
“顾氏要参与并接手我们与TR的合作,目的是什么?”
“……与你们的合作目的一致,打败JK,取而代之。”
“可是顾氏不是刚刚开始与JK的合作么?”
“合作是一回事,取代是另一回事,在商场上,两者并不相悖。”
何征直视顾长希,“……你要打败JK,是出于商业利益,还是你与JK有什么私仇?”
“……”好一会儿,顾长希回答,“两者兼有。”
“……”何征的表情没那么戒备了,“‘仇恨是最好的推动力’,这句话我虽然不完全赞同,但也承认它的合理性。谁说商场上不能任性的,有本事就好。”
“何先生还有其他疑问么?”
何征又问了几个别的问题,最后站起来,“我回去再好好考虑一下,迟些给你答复。”
“好。”
“真假难辨”、“含糊其辞”,这类词语近期出现的频率颇高。
夜里。
顾长希忙完一轮,看见阿布静静待在窗台,过去给它浇水。
园丁已经给它松土施肥了。这些步骤容磊教过顾长希,但实际上这些活基本前者包办,顾长希只负责在旁边看;他真的想动手操作了,容磊便握着他的手替他出力。
容磊质问他“难道你永远不会和我分手?你身边的人不会再换?”
顾长希怎会有不与人分手的时候。
但如果他当时回答“我不知道,但我会尝试,尽力与你走得最远”,不知容磊会有何表情。
可这样的回答,究竟是真的,还是争吵时逞一时之能,尚未可知。
无怪容磊说他“一言一行真假难辨”。
他已习惯这样的行为模式,他要掌握一切对他最有利的条件。他确实是这样不可捉摸的人。
问他有无因此寂寞委屈的时候,有,尽管不多。但他拥有的、得到的太多,多得几乎可以填补每个缝隙,以至于那丁点儿寂寞委屈便不值一提、足以被彻底遗忘。
那他对容磊有没有付出真情实意?
顾长希看着阿布,一直沉默。
46.
忙碌告一段落,容磊得空到花店看看。
大叔见他来了,“刚好想给你打电话!”
但在说事儿前,大叔给他介绍了新店员,一个大四保研的农科生,叫小海。
打完招呼后,大叔打发小海去干活,对容磊说,“他是顶替你的位置的,之前我带他去了顾氏的空中花园实地操作,往后的维护工作就让他接手啦。”
“……嗯。”容磊点点头。
反正他也没什么理由再去顾氏大楼了。
“你刚刚说想给我打电话,什么事?”容磊问大叔。
“哦。我一个朋友问我想不想去参加欧洲的园艺展览会,两年才举办一次,挺能开眼界的。我现在正热衷于那实验室,没兴趣;不如你去?”
“我?”容磊指了指自己。
“对呀,飞机票食宿全包,不过展会期间挺忙的就是了。你这段时间不是有空么,算是给自己增长经验吧,花场主。”大叔拍着容磊的背调侃道。
容磊笑,“好。”
走开一会儿也好。
但在出发前,容磊神差鬼使地把那装满顾长希照片的SD卡也带上了。
他对自己很无语。
时差关系,容磊刚开始一两天晚上睡不着。百无聊赖,他自暴自弃地打开照片文件夹来看。
按第一张照片的时间来看,他们那会儿刚在一起。
前三个月,照片数量并不多。
容磊坐在屏幕前,歪着头曲着腿,无聊地点击鼠标。
接下来三个月,照片越来越多。
再往下。
“……”容磊点击鼠标的速度慢了下来。
这一届的园艺展览会在荷兰举办。荷兰素来有花卉王国的美誉,参展的团体听说是历届最多,规模也是历届最大。
大叔说得没错,容磊亲身体会到他说的“忙”了——他在会场内外来回奔波,有时候连饭也顾不上吃。
不过他也结识了不同国家爱好园艺的朋友,大家吃饭时经常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其中一位荷兰的园艺学老教授还问容磊有没有兴趣当他的学生,后者哈哈地回应这个玩笑,“好呀。”
或许因为时差水土还有忙碌等关系,容磊时不时感到隐隐的头痛,所以他晚上一回酒店就赶紧休息,没时间再碰电脑。
他并不知道国外的温室材料供应商给他发了邮件,告知最后一批材料质量有问题,需要更换。
直至在候机楼查看邮件时,容磊才知晓此事,连忙打电话回国内。参展期间,大叔在替他管理花场。
听完容磊的话,大叔“咦”了一声,“你不是让律师处理好这件事情了吗?前几天律师过来跟我说你已经和他联系了,他交涉成功,供应商迟点会再送一批新的材料来。不是吗?”
“啊?”容磊一头雾水。
结束通话后,他仔细看了看邮件,才发现供应商不仅给他这个联系人发了邮件,还把邮件抄送给了出资方。
容磊风尘仆仆回到花场,赫然发现律师在和施工队伍的人交谈。
律师看见他,停止了交谈,向他走来,礼貌打招呼,“容先生。”
“……”容磊不知从何问起,先道谢,“谢谢你的帮忙啊。”
其实,两人都清楚真正该谢的对象是谁。
律师微笑,“不客气。得知问题后,我已马上联系对方处理,尽量不打扰您。不过为保险起见,所有工程真正完工之前,我会一直留在花场的,希望不会影响您的工作。”
“没有没有,”容磊连忙摇头,“我是怕影响你的工作而已。”
“目前我的工作就是这个,您不用担心。”
“……那真是麻烦了。”
“对外交涉最好由专业人员来负责,希望您别介意我们擅作主张。”
“我明白。”
“那么,我先去工作了。”
“好的。”
容磊看着律师的背影,五味杂陈。
在细心照料下,容磊培育的花种成功开出第一朵花。
那是重瓣迷你白玫瑰,名唤雪天鹅。
恰逢花场工程顺利竣工,律师即将离开。花场的大家给他送了礼物,又办了欢送会。
会后,容磊将装在盒子里的玫瑰交给律师,“……这是我们花场送给顾先生的礼物,谢谢他的帮助。”
“好,我会转交给他的。”
会议后,顾长希往窗外看去。
一个身影在花丛中隐隐约约。
待对方站起,顾长希问,“……那是谁?”
过来收拾文件的秘书顺着他的目光,“是新来的花匠,之前跟着花店老板来过一段时间。最近都是他在打理花园。”
“……”
此时秘书的电话响起。“……好的,你上来吧。”
秘书放下电话,“容先生花场的律师来作工作总结了。”
“嗯。”
雪天鹅的花香淡中馥郁,像纱一般朦胧。
秘书将其放入水晶花瓶里,摆在书桌旁边的架子上。
“听说这个品种的玫瑰十分名贵。”他评论一句。
“……”顾长希收回视线,只问,“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秘书立即翻开日程报告。
夜深人静时,容磊坐在电脑前,一张一张照片地看。
照片或彩色,或黑白;顾长希或坐着,或躺着,或站着,或抽着烟,或喝着咖啡。
过往的生活细节,被一张张照片记录下来。
容磊想,如果一张照片可以说谎,十张照片可以说谎,那上百张照片可以么?数百张呢?甚至上千张?
啊,他的头又开始痛了。
47.
“长希,不知不觉,你的照片我已拍到第七百张。在你出差期间,我将这些照片看了一遍。我相信这七百个镜头中的你,不会说谎。”
容磊醒来,头脑昏昏沉沉。
天阴阴的,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果不其然,午后,容磊接到小海的电话。
“容磊哥,我的毕业论文好像有问题,导师急召,可我正在顾氏这边,能麻烦你过来代替我一下吗?我不敢跟老板说,只能找你了……”
容磊赶去顾氏大楼,与小海简单交接一下,后者匆匆离开。
再次来到这个地方,内心无法不感慨。
容磊往会议室的方向看去,一幅幅落下的窗帘挡住了他的视线。
根据以往经验,这是没人使用的状态。
容磊打起精神,开始工作。
空气中忽然有铁锈味,未等容磊反应过来,倾盆大雨突然而至,让人措手不及。
雨势凶狠无比,容磊离会议室最近,跑过去推门,没想到门居然没锁,一推就开;他急忙躲了进去。
他脱去手套,拍着身上和头上的水珠,突然,如音乐戛然而止般地停下手。
会议室的那一头,有人在看他。
“……”容磊看过去。
顾长希正在午休,兀地被急促的推门声吵醒。
他看着后知后觉的对方急刹似地停手,往他这个方向看来。
容磊愣住。反应过来后,“……外面下大雨,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打扰了。”说完,竟想推门出去。
“站住。”
声音不大,容磊的手顿了一顿。
“避了雨再说吧。”
顾长希按下桌上电话的通话键,“送一条干净的毛巾进来。”
“……”见状,容磊局促地在会议桌另一头站着。
秘书进来,看见容磊,立马明白毛巾的用途,径直往他走去。
“容先生,毛巾。”
“谢谢。”
秘书看向顾长希,后者没有其他吩咐,秘书退出。
顾长希靠上椅背,再次合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