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有,数钱的感觉。”
纪信庭不再说话,转开视线。
此时,顾长希抬头,准确地往镜头所在角落看去。
顾长希走后,纪信庭连忙上前。
他说着什么,但容磊没办法集中精神听。
从看到的过程推测,纪信庭可能也是非富则贵的人物,要不怎么能跟顾长希作交易。
容磊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只能说一句,“我要回去拿行李。”
至于他是怎么一个人回到他和顾长希的住所的,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而他的混混沌沌,在看见客厅里坐着的顾长希后,全部化为尖锐而清晰的痛与恨。
四目对视。此时屋子里比往时都要安静。
容磊挤出声音,“……我真想掐死你。”
顾长希冷冷地从沙发上起来,“从来没有人能伤害得到我顾长希。”
容磊攥着拳头,“那是因为你只懂得伤害别人!”
顾长希将拿出来的日历扔到容磊脚边,“你自己知道上面从一开始就写着什么。”
“……”容磊看着脚边的日历,视线逐渐回到顾长希身上,“难道我不该为自己做好心理设防?因为你,我死过一次,失去了记忆,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吞下那些安眠药,更加不知道那之后痛苦了多久!我每天都在一种撕扯感里度过,你知道吗?”
“所以我尽我所能对你好!哪怕你对我撒谎说教插花的工作是熟客介绍的,哪怕你把我送给你的表给了纪信庭,哪怕你要买天价的‘蓝天碧云’,我有说过什么吗?”
“……我该相信你么?你值得信任么?别告诉我你没去过为富豪们‘牵线’的私人会所!还有何征,他夜里十一点打电话来,你敢说你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顾长希看着容磊,“……那你和纪信庭呢?你从没告诉过我你们经常一起吃饭,也从没告诉过我你们无话不谈,感情好到他能理直气壮跑到我面前来提条件。”
“……你忘记自己是怎么对待小九他们的吗?你觉得我该把另一位朋友置于同样的境地?至于他让你主动和我分手,难道你永远不会和我分手?你身边的人不会再换?”
顾长希走近容磊,“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却时时刻刻将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上,你看得清楚我所做的事情么?”
“你的一言一行真假难辨,以前的我、钟衍、现在的我,可能还有你的无数前任,没有人看得清。我只知道,你只爱你自己。”
室内一时沉默。
容磊忽然开口,“……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纪信庭的身份,为了通过他得到合作项目才设计和我在一起?你的最终目的,是不是那一纸合约?”
“……”顾长希表情平静,“你说对了,真聪明。”说完,他整理一下外套,从容磊身边走过。“这间屋子已经在你的名下,你想继续住或者搬走都可以。”他打开门。“……容磊,你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容磊回头看对方,“顾长希,你也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那我们扯平了。希望这次你不会再自杀。”顾长希淡淡说到,离开屋子。
42.
容磊坐在客厅地板上,不知发了多久的呆才听到手机在响。
“容磊!”小九见着他时,上前紧紧把人抱住,“你这么久都不接电话吓死我了!”
小九夫夫接到纪信庭的电话后便立马往容顾二人的住所赶去,但监管严密的警卫不让他们进入小区,小九给容磊打电话,后者迟迟不接;要是再晚一点,小九就要大闹物业公司了。
容磊接到电话后向警卫确认两人身份,让他们进来。
小九连忙检查他的手手脚脚,“你没做傻事吧?”
容磊有点哭笑不得,但内心却是感动的。“我没事。我不会像之前那样的,放心。”
小九这才稍微放松,“……这回你们真的分了吧?”
容磊不说话,点头。
木头接着问,“那今晚……你是想离开这里,还是多待一会儿?”
容磊环顾客厅。
这里原来这么大。大得可以把他淹没。
“我还是离开吧。我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
容磊上楼取行李。是他来时的手提行李袋,里面的东西也与来时几乎一样。
他将车钥匙放在架子上,关灯,离开房间。
小九夫夫在楼下等他,木头循例问一句,“没落什么东西了吧?”
容磊看向阳台。他走过去,目光落在石头和阿布上。
说实话,他偏心,阿布得到的关照比石头多得多。
这次,他抱起石头,留下阿布。
锁上大门,容磊离开这个与顾长希住了将近一年的房子。
他说服小九夫夫把他送回自己那小公寓。
下车时,他再三向小九保证自己不干傻事,后者才打消守着他的念头。
“我明天一早来看你,你的手机必须一直开着!”临走时,小九命令道。
小公寓很久没有打扫过,弥漫着尘埃的味道。
容磊放好石头,打开所有窗户,稍微整理了卧室,摆放好衣物,洗完澡,躺在床上。
床头闹钟被上紧发条,再次滴答滴答走动。
容磊盯着天花板。
他的内心此刻无悲无喜,但有一个洞,空空如也。
此时,以前的一点记忆——一个僧人对他说过的话——突兀地蹦入脑海。
那会儿他还是摄影师,在尼泊尔遇见一个僧人。
僧人对他说,他的前半生会漂泊不定,如同候鸟找不到落脚点,身和心都无处安放。
当时的他举了举手里的相机,“哈,正好,我要安定做什么。”
那应该是遇到顾长希之前的事。
可遇到了他,自己的命运也不见有任何改善。或许,正是遇见了他,才一语成谶。
第二天。
小九果真一大早就驾到。
当熟睡的容磊被紧张的小九摇醒时,前者不禁万分后悔给了对方备份钥匙。
小九只道,“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容磊能说什么呢,只好乖乖起床。
早餐过后,两人开始大扫除,将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楼顶天台上,洗好的床单衣服哗哗地迎风飘扬,容磊与小九坐在地上喝汽水。
阳光正好,容磊眯眼伸了一个懒腰。
小九用手肘戳了戳他,“哎,你真的不会干傻事了吧?”
容磊耐着性子重申,“不会了。”
“那最好。顾长希那家伙我怀疑他不是人,可能是什么冷血动物变来的。”小九咬着吸管说。
容磊被他逗乐,“那我不是人兽恋?”
“你那算什么恋,又不是两情相悦,最多是单恋!”小九总结,“他不值得你为他付出!”
闻言,容磊只盯着手里的铝罐,没有说话。
“倒是信庭,你打算怎么办?”小九换了话题。
“嗯?”
“昨晚他给我们打电话,语气也是急的,说自己瞒着你跟那死人作什么交易,被你知道了,你的神色很不好,也不肯让他送你回家。他怕刺激你,才让我们去了解情况。”
“信庭家应该非富则贵,他以商业上的帮助为条件,让顾长希主动跟我分手。”
“哇塞!”小九来劲儿了,“活生生的电视剧情节啊,啧啧,没想到他的背景这么厉害,居然可以跟那死人谈条件!哪怕他瞒着你,那也是为你好,你不能责怪他!”
“我没说责怪他,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哪怕容磊再不懂商业,他也知道能令顾长希接受的条件必定不会是小意思。纪信庭的这份好意太重,容磊觉得自己连累了对方。
如果他一早知道纪信庭的身份,他不会在他面前吐苦水。纪信庭必定是见他这么痛苦,才无法袖手旁观。
“我不知道该拿什么东西回报他。”
“人家信庭可能根本就不需要你的回报,任何一个看着你跟顾长希一起的人都会为你着急的。”
若说纪信庭在这件事里有什么问题,一是他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二是他瞒着容磊去找顾长希。但家庭背景什么的本来就是个人隐私,说与不说是个人自由;至于第二点,哪怕纪信庭不去找顾长希,他跟后者都不可能长久;更何况正如小九所说的,自己太让人着急。
“不过……既然你说到回报了,信庭那么好,你不考虑他?”小九一心想做媒,无奈之前顾长希从半路杀出,闹了这么一段时日,白白浪费大好时光。
容磊摇摇头。“像你说的,信庭这么好,他未必会考虑我。”
小九撇撇嘴,不死心地追问一句,“要是他考虑呢?”
43.
于是容磊真的面临这种局面。
这天,容磊约纪信庭出来吃饭。后者一看见他便真诚道歉。
说到底,纪信庭何错之有呢?
“信庭,是我不好,把你扯进我和顾长希的问题中来。希望不会对你家造成什么影响才好。”
纪信庭摇头,“没事的,你放心。”
容磊以茶代酒,“那希望我们往后继续是好朋友。”
“……”纪信庭看着容磊把茶喝下,开口问,“容磊,你还记得我们看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么?”
容磊脸上露出疑惑,“记得。怎么了?”
“……如果顾先生是罗萨兰,那我可以成为你的朱丽叶么?”
这样迎面而来的直球让容磊整个愣住。
纪信庭的神情很认真,让容磊无法认为这是一个玩笑。
看着对方惊讶的表情,纪信庭说,“……三、不,四年前,我在伦敦动物园第一次见到你。我一开始觉得这个摄影师真是奇怪;但第二次、第三次,我慢慢被你的专注感动。你到后来和猴子们成了朋友,嘻嘻哈哈的。园里的朋友让我上前跟你打招呼,我不敢。等我鼓起勇气时,你已经离开。
“再次见到你,我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你,只感觉这个人很熟悉;当我看见你在花场工作的模样,我突然记起了,你就是那个人。我告诉自己,这一次一定不能留有遗憾。可随后,你和顾先生复合,我只能祝福你们……若顾先生不是对的那一个,我可以试一试么?”
“……我失去了记忆,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摄影师,你确定,你在意的……是同一个人?”容磊脑子里有点乱。
“我确定。”
纪信庭通篇没有说“我喜欢你”,却又句句在传情。“说实话,你失去以前的记忆更好……往后等你回想时,我已存在于你的记忆中了。”
被人如此表白,容磊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我刚刚结束一段感情,目前不太想考虑这方面的事。”
“我知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你不需要现在作决定。我会等。”
都说走出一段感情的阴影,最好的方法是开始另一段感情。
果然还是因人而异吧。
容磊坐在床边,叹了一口气。
没和顾长希复合前,他确实考虑过与纪信庭发展的可能性。但他之后只把对方当作朋友。
“……”容磊无意间看向角落一个箱子。
那是大扫除时从储物间里搬出来的,当时上面积满了厚厚的灰。小九责备容磊,“里面的东西很贵的,你居然就这么丢着!”
那是他以前的摄影器材。
失忆之后,他对摄影没了兴趣,好像连相机里的内容都没翻出来看过。
今天纪信庭提到了作为摄影师的自己,容磊忽然来一丝兴趣。
他打开箱子,拿出其中一部相机,打量一番外观后,取出SD卡,放进电脑里。
卡里有数百张照片。
容磊快速浏览了好几张。
“……”最后还是点击了“关闭”键。
拍的全部都是顾长希。
突然头就有点痛。
容磊倒头躺在床上。
对纪信庭的表白,说真心话,容磊只有惊没有喜。
而顾长希当时在医院里请求他兑现承诺时,自己的手和心都在颤抖。
或许这是前因后果、环境等外部条件不同造成的心理感受上的不同。
或许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会喜欢上纪信庭。
44.
顾长希这边。
与容磊分手数天后。
当他一天内三次碰见同一名实习生时,他就清楚全世界都知道他单身了。
那名实习生唇红齿白,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俨然刚出社会的新鲜人,小鹿般怯生生地打着招呼,“顾先生,您好。”
顾长希点点头。
进入电梯后,他看向秘书一眼,后者立马打电话调查。
“实习生是卢董安排进来的,说是侄子。”
“嗯。”顾长希并未给出下文。
秘书见状,明白实习生入不了上司法眼。
秘书作为一名秘书,是佩服自己上司的——既要日理万机,又要练就金睛火眼辨别清楚身边各路人物错综复杂的来历与关系,同时作出利害选择。
这回的蜂蝶潮比以往都凶猛。这是顾长希成为董事长后首次单身,更多的人盼着攀上高枝。
这天,何征成为顾长希办公室的第一位访客。
他脸上带着怒气,“顾先生,我可以问问,为何你连续几天都不回复我的电话与短信吗?”
顾长希悠悠合上文件,“我已将你拉入通信黑名单。”
“!”
未等何征发难,顾长希将文件递给前者,“我知道何家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是一趟浑水,但顾氏会全力帮助你。相亲什么的就免了,演一演戏我勉强可以配合。”
何征怔了怔,接过关于何家的调查报告,数秒内消化这个消息,“你的条件?”
“何家与Y国第二大电信运营商TR集团的合作,顾氏要加入并逐步接手。”
何征皱眉,“我们与TR的合作是技术研发,以求用新技术占据市场取代JK。你不是刚刚成功签下与JK的合约么?不怕得罪JK?”
“那是我该考虑的问题。你回去跟家人商量一下,给我一个答复。”
秘书适时插话,“董事长,会议还有十分钟就开始了。”
顾长希起身,看向何征的表情写着“好走不送”。
何征挡了挡他的路,“你还没回答我一开始的问题。”
顾长希眯了眯眼,冷着声音,“我告诉过你晚上十点后天大的事情都别联系我。往后何先生要是有事,请在工作时间亲自来这里告知。”
何征不可置信,睁大了眼睛。
“你若有不满,那我们的合作就告吹。孰轻孰重,你自己可以掂量。”说完,顾长希从他身边径直离开。
那人是认真的,不是开玩笑。
“你……!”向来被人捧在手心里的何征何时试过这种待遇,他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完整。那头人已经离开办公室,只留下秘书善后,“何先生,请回吧。”
上午的会议结束,秘书过来报告日程,“一个半小时后这里还有一个会议需要您主持,是财务工作季度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