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磊闷头闷脑地擦着淋湿的地方。
偌大的会议室剩下容顾二人,分别在会议桌两头。
合上的门,落下的窗帘,黯淡的光线,两人的空间。
“……”容磊放下毛巾,视线慢慢移向桌子那头。
外面的雨还在噼里啪啦地下着。
他没想过还有和对方同处一室的时候。
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五米。
容磊收回目光。
他赶来空中花园时太急,水也没顾上喝。
水和杯子在顾长希后面那排柜子上。
容磊放轻脚步,小心往对方的方向走去。
一路走着,他的心怦怦跳个不停,仿佛水和杯子是不可触摸之物。
离顾长希距离最近时,容磊的心跳得最为剧烈。
他停了脚步,忍不住转头看他。
他在照片中见过他坐在椅子上睡着的模样。
歪着头,文件扑放在胸膛上,一只手里还拿着笔。
像累坏的孩子。
此时的顾长希突然睁开眼睛,转头对上他的视线。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对方。
48.
酒店房间内。
床架摇动的声响。
从门口到床边,一路散落着衣服、鞋子、皮带。
容磊惊醒。
三更半夜,只有面前的电脑屏幕仍亮着。
照片上,顾长希在泡澡,手枕浴缸边缘,下巴枕着手,隔着蒙蒙水汽看向镜头。
容磊看着照片睡着了。
头痛欲裂。
他起身去洗冷水澡。
喷头水流直下。
容磊站在水中,盯着手臂上的抓痕。
那是昨天顾长希留下的。
想起昨天,他闭上眼,迎面水流的冲撞。
他们不该再有联系。
更不应该发生关系。
他已记不起怎么开始的。
全凭本能。
到后来,一发不可收拾。
尤其对方背上因他而留下的烧伤,更具视觉刺激。
事后。
两人都沉默地穿衣服,沉默地先后离开。
开始得太仓猝,结束得太无声。
这午后的一段时间,仿佛是不能说的秘密、时间上的空白。
天亮了。
正常的一天开始。
小海打电话来道谢,“论文的事情处理好了,往后不会再麻烦容磊哥了!”
结束通话,容磊拿电话的手垂下。
好像轻松了,又好像怅然若失。
这是一个错误,不闻不问就会过去。
容磊几天没睡好,头痛。
半梦半醒时分,他总感觉有蛇缠着他的脚,缓缓蜿蜒小腿盘上。
蛇身冰冷滑腻,蛇鳞轻轻摩擦皮肤;迷蒙间,蛇幻化成熟悉人形,触觉从小腿,游移至大腿,接着两腿之间……
容磊盯着屏幕上的侧面照。
顾长希裸着上身,弯腰套牛仔裤。
腰臀之间的弧度撩人,黑色的三角内裤紧紧贴合他的私密线条。
容磊咬着大拇指,目不转睛地看。
他觉得自己魔怔了。
像吸毒上瘾的人。
容磊拨通一个号码。
“容磊哥?什么事情?”
“小海,我想跟你说件事。”
“?”
容磊代替小海,来到顾氏的空中花园。
他只是来碰运气,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见那个人。
他往会议室看去。
在开会,顾长希坐在上位,一边听一边低头看文件。
容磊想看又不敢看,乱糟糟地戴上手套,四下拔草。
不能看。
不能看。
会议上,众人你一言我一句争论中。
顾长希心里早有决定,但本着民主精神,需要再等一会。
他靠上椅背,视线从室内转向室外。
一个身影在花丛中隐隐约约。
然后身影站了起来。
“……”顾长希看着那背影。
争论时间结束。
秘书在众人注意前,低声唤道,“董事长,是时候做决定了。”
顾长希这才返回正题。
好热。
容磊站起来擦了擦额上的汗。
不仅是天气,还有理智与欲望的斗争。
不能转身。
不能看。
不知过了多久。
太阳猛烈,容磊再度站起身,头晕目眩。
他松懈了,转过身来,看向会议室。
“……”
会议不知何时结束了。
有人站在窗前看他。
容磊看过去时,顾长希端起手里的水杯,盯着对方,送至唇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水。
眼神直勾勾,黑幽幽,像妖。
容磊咽了咽口水。
好渴。
他的呼吸要停止了,整个人如走肉行尸,全由脑海里的声音操纵行事。
他动了脚步,往会议室去。
先是走,接着快步跑。
他推开门,跑到顾长希身边抱起他将他抵在墙上狠狠吻住。
犹如天雷勾动地火。
水杯掉在厚厚的地毯上,洒出一滩暗渍。
外面阳光灿烂,里面开始翻云覆雨。
窗户明亮,视野正好。
衣物件件落地,肉体紧紧相贴。
秘书正想向上司通报下一个行程。
他刚开一条门缝,便瞥见里面激烈的光景。
“……”反应过来,他淡定合上门,找到备用遥控器落下窗帘,吩咐所有人不许使用主会议室,又推迟了顾长希接下来的行程。
49.
分手,复合,分手。
现在,容顾二人成了床伴。
沉默的,秘密的床伴。
每周两次,酒店房内。
如纠缠相生的藤,用力汲取彼此养分;如酣战的相扑手,肆虐般地去挑衅,去搏斗,去征服。大汗淋漓,筋疲力尽。
但两人几乎没有交谈。
无声地来,无声地走。
他们之间好像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好像亲密无间的情侣,又好像什么都不是。仿佛黑与白之间长长的灰,前路究竟引向何方,问号;连有没有前路,都是未知之数。
进不得,退不得,身陷囹圄,堕落其中,拖拖沓沓。
容磊从酒店出来,抬头。
天空被高耸尖利的摩天楼顶切割成不规则形状。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此时,大叔的来电。
“是我朋友给我的,说转交给你,从荷兰寄来的。”
容磊来到花店,大叔拿出一封信,递给容磊。
容磊接过,打开信封。
信是展览会上认识的园艺学老教授写的。由于不知道容磊具体的信息,他只能寄给参展方,由后者代为转交。
教授在信里表达了对容磊的欣赏,希望容磊能去荷兰跟他学习。
信纸用的是校方正式的函用纸。当时在容磊看来的一个玩笑,对方却真心实意地看待。
这晚,饭局结束。
秘书过来接顾长希。
会议室的“事故”后,秘书发现自己账户里多了一串数字,由顾长希亲自拨入。
主仆二人默契地不提此事。
同坐车上的还有提议顾何相亲的世伯。
“长希,下个月是你的生日,今年还是不打算搞庆祝活动么?”世伯问。
顾长希虽然出身名门,却甚少庆祝生日。
世伯问话时,他正闭目养神。
顾长希睁开眼,“……您有什么建议?”
“如今顾氏签下与JK的合约,你与何征进展也挺好,我们可以顺势笼络更多人脉与资源。不如举办宴会联络一下感情?”
顾长希看向窗外好一阵,点头同意。
下车时,顾长希吩咐秘书,“生日宴会越简单越好。除了宾客名单给我过目外,其余的你全权负责。”
“是。”
要求听起来并不多,也不难办。但言谈间顾长希已流露出“非自愿,不在乎”的态度,宴会无论办得好与否,都难以讨得他的欢心。
第二天,酒店房内。
穿好衣服后,顾长希看着镜子中的容磊,“……我接下来要出差二十多天。”
“……”容磊系纽扣的手停了一下。
“……再联系吧。”
“……好。”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他们最长的对话。
不久后。
容磊在花场忙碌时,顾长希的秘书前来拜访。
“容先生。”秘书礼貌打招呼。
容磊自然认得他,有点惊讶,“……你好……什么事?”
秘书说开场白,“这次拜访,是我个人的意思。顾先生的生日在即,我负责他下个月生日宴会的具体事宜。”
“生日宴会……?”容磊意外。顾长希曾说过不喜欢这些庆生活动。
秘书看出他的疑惑,“顾先生在他那样的位置上,总会有一些事情不得不做。”
见容磊不说话,秘书道明来意,“容先生,全城的花场中,只有您这里栽培像雪天鹅那样名贵的花……不知道宴会的花饰,能不能交给你们花场?”
片刻,容磊回答,“可以。”
“太好了,宴会策划团队会与您商讨细节,不知道明天方便吗?”
容磊点点头。
新一批雪天鹅仍在栽培中,按正常时间计算未能赶上宴会日期,要用催开手段。
尽管有专人负责,容磊仍亲力亲为。
夜里。
温室一排催开温箱中尽是适合植物生长的灯光,映衬外面的黑夜,如一片幽幽的夜光海。容磊仔细察看每个温箱的情况,确保雪天鹅在适宜的条件下快速成长。
有的枝上已长出花蕾,容磊以视线勾勒花蕾的轮廓,脑海中浮现其盛放的鲜姿,愉悦不禁从心底来。
他回到办公桌前,调好手机闹钟,准备三小时后再巡视一次。
这么用心,究竟因着什么,他不想探究。
正如他不想探究自己为何犹豫于老教授的盛情相邀。
刚坐下,头痛又犯,视野模糊了好一阵。
这段时间休息得太少。容磊只好用冷水洗了把脸。
教授的信,给他带来了一个新的选择,而这个选择,正是他必需的——杂牌军出身的他,需要园艺方面正规正确的指引,否则将来会影响花场的发展。
而且,这封信正好给他一个完美的契机,切断与顾长希的孽缘。
生日宴会来临在即,雪天鹅顺利开放。宴会场地的勘察、花饰设计制作的每个细节,容磊都参与其中。
宴会大厅中,工作人员来来回回将花饰仔细摆放好。
“容先生,您真是帮了大忙。”秘书向站在身边的容磊道谢。
顾长希力求简单,但宾客身份尊贵,也不能太随意,场地布置的重点便落在花饰上。
雪天鹅玫瑰为主,淡紫英卡纳紫罗兰为点缀,花饰高贵而不张扬,低调而不普通。
秘书接着说,“这次宴会使用的花材与人工费用等等,我们都将以市价两倍支付。”
闻言,容磊摇头,“我并不打算要报酬……花场能有现在的规模,也是因为他。”
就当是生日礼物。若他能在不喜欢的宴会中因花饰讨喜而心情好转,那再好不过。
秘书看着容磊,“……顾先生的专机即将抵达,他一个半小时后会来到现场;您要是愿意,不妨在休息室等候他?”
“……”容磊看着摆放好的花饰,“不了。”
他该以何种身份等候对方呢?
秘书并不勉强,“那好,稍后我派人送您回去。”
顾长希将时间捏得很紧。他刚抵步,就立即赶往酒店做准备。
一切就绪,秘书来总统套房通报,“董事长,时间快到了。”
顾长希放下提神茶,起身往楼下宴会现场去。
甫一入场,花香便似有若无地萦绕其中。
是雪天鹅的味道,淡中带着一种浪漫气息,令人印象深刻。会场布置简单,紫白花色提亮空间,令其不失格调。
秘书适时说到,“花饰来自容先生的花场。”
顾长希未置一词,其时宴会已开始,他需与宾客寒暄。
秘书心情颇为忐忑。
为讨上司欢心,他冒险一次,赌了一把,将容磊拉进来。
宴会尾声,秘书像等待成绩出炉的考生。
顾长希临上车时,看了他一眼,“宴会不错。下不为例。”
似肯定,也似警告。
秘书如蒙大赦,“是。”
至于什么“下不为例”,就由秘书好好咂摸。
容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再次阅读教授的信。
忽然,门铃响。
他折好信纸放在旁边小桌上。“来了。”
楼道灯光昏黄不清,当容磊透过猫眼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时,还不太能确定就是对方。
他打开门。
顾长希一身燕尾服,领结被摘掉,衬衣纽扣解开了两颗,锁骨隐约可见。
容磊还没反应,顾长希便凑近将他推入屋内。
第二天。一丝阳光从窗帘缝间钻进来。
容磊动了动眼皮,睁开惺忪的睡眼。
他的怀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
手脚交缠,气息相融。
房内真真安静,容磊不禁紧了紧臂弯,好像如此便能困住时光。
时光终究困不住。
容磊在浴室洗澡时,被突然而至的头痛狠狠打击。
视线模糊一片。
血腥味道流入嘴里,他摸了摸,是鼻血。
同一时间,先洗漱好的顾长希走到客厅。
小桌子上的信封看起来很正式,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信封上有学校的英文名称。他拿起信打开看。
容磊在浴室弄了好一会儿,鼻血止住。
头痛褪去。
他出来时,顾长希已看完信件,正坐在沙发上。
他看向容磊,指了指信,“这个,你打算怎么办?”
“……”容磊回神,“……我在考虑中。”
50.
顾长希的生日宴会,何征也在受邀之列。
他以为自己已穿出了燕尾服的精髓,未料想人外有人。
顾长希是极适合穿燕尾服的。合身礼服不止突显他的挺拔身线,而且令他身上某种特质愈加散发,像黑黝黝湿漉漉的树枝上一片片冶艳无比的鲜艳花瓣。
他自宾客中走进来,颇有令人动魄惊心的架势。
何征的视线几乎没有离开过他。
宴会尾声,片刻的失神让他怎么都找不到人影了。
“顾先生已经离开了。”找到对方秘书,秘书如是告知。
何征只好坐上自家的车。
何家老爷子说过,顾长希是个人物,但城府深,性子凉薄,不是良人。“若不是因为家里问题,断不会让你和他相亲;幸亏他有求于我们,合作总比联姻好。”
现在,何征觉得,联姻也不错。
顾长希身边的人多又如何,何征自信自己会是最适合他的那一个,无论家世、样貌、能力。索性来个弄假成真,把演戏变成现实不就好了。
顾长希看向容磊,指了指信,“这个,你打算怎么办?”
“……”容磊回神,“……我在考虑中。”
“……你想答应?”又问。
容磊不说话。
接下来两人不再有对话。
顾长希给秘书打电话,后者动作迅速,不久便提着新衣服过来接人。
门重新合上。
容磊站在门边,眼神放空。
他刚才不说话,是带着一点试探意思的。如果他默认,顾长希会作何反应?他会说什么?
结果是,顾长希什么都没说。
容磊心绪混乱地收拾昨晚的烂摊子,突然,小九几乎破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