颢砀皇帝一愣,看见自己面前的这位小皇叔脸色苍白,眼下乌青,这些天里被洗脑的思想倏而崩裂一刻,竟有一缕于心不忍,他伸了伸手,嘴唇蠕动两下,想说什么,邢遮尽又开了口。
“……走。”
颢砀皇帝的手僵住,陡然出现的一抹良知在顷刻消逝,他的思想重新腐朽,连带着声音也少了几分懦弱。
“那朕便回宫了……皇叔好生休息。”
房门一声响,竹升跟在后头送着帝王,空气寂静,一时间又剩下了宋庭誉和邢遮尽二人。
颢砀皇帝最后一点背影消失,一直观察的人收回目光,转而向着榻边走去。
“你知道些什么?”
邢遮尽处事沉稳,几乎没有发怒的时候,此番颢砀皇帝的做法,必然有着不对。
宋庭誉行至床头,便开口询问过去,然而对方却抵着额,没有立时回复。
宋庭誉察觉到了什么,蹙眉出声:“你头疼?——唔……”
腰上陡然生出一股力道,他话未说完,邢遮尽便将自己揽了过去,两手环住他的腰,额头抵上了宋庭誉的小腹。
宋庭誉闪过一瞬的愣神,立时反应过来,心跳陡然加剧,抬手便要将人推开,后者闷哑的声音却在此刻开口。
“是头疼……
“别动了,让我抱一会儿。”?
第53章 章五十三:你哪句话没有骗过我?
邢遮尽的声音低低哑哑,甚至在不经意间能听出几分湿漉,这种湿漉让宋庭誉无法抑制地蹙起眉,心口被不轻不重地按压了一下,一时之间要推出去的手僵在原处。
一匹孤狼突然表现出的脆弱,就好像长满利刃的鲜花,充满蛊惑和危险。
好一会儿后,他才皱眉别过头,哑声开口。
“……疼就躺着,抱着我能止疼么?”
腰间紧致,腹上稍重的压力摩挲,最是敏感的部位叫人把控,宋庭誉的话语冷酷,却硬生生没有表现出抗拒。
“嗯。”下方,邢遮尽的头埋在他的身前,看不清神色,又片刻,沉沉闷闷地应了一声。
“……”
宋庭誉提起一口气,先前几次觉得对方在占便宜的想法在此刻又萦绕上来——抱着人就能丧失痛觉?他在军中受过那么多的伤,可从没有通过军医说起过。
唇角不觉勾起一抹笑,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别的什么,手在半空中迟凝几许,上前后退,却最终没有将人推开。
罢了……毕竟眼下,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问。
“凤也笑的祭神礼,我从前怎么没听说过?”
宋庭誉没有直接问邢遮尽为何动怒,因为他大抵猜到了什么原因。
一个是大塍护国之将,一个是摄政之王,这些天里二人遭受意外,燊郦国如此大的野心,不可能不趁此机会下手。
但多尔却没有把握机会落井下石,甚至连稍微多些的把柄都没有拿下,而是仅仅要求参加一次大塍的祭神宴——这其中,必然藏匿着什么密谋已久的诡计……
……有什么东西,能够大于整个大塍之国,让他们如此费尽心机?
某一瞬间里,宋庭誉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你还记得,崖底草屋里那个暗阁么?”
邢遮尽默了须臾,而后哑声开口。
宋庭誉当然记得那处暗阁,那崖底的一切事物都透露着诡异,让人不得不心有芥蒂。
邢遮尽在说完这句话后,又抱着他抵了一会儿,继而慢慢松手,从枕头下方拿出一份物件。
腹部的温热消失,腰间束缚得到释放,本应恢复自由,心中却若有如无地拂过一缕空落。
宋庭誉很快将那点空落扫开,在看到来物时凤目微微眯起:“你什么时候把它带出来的?”
那枕头下方的事物不是其他,正是先前在暗阁中央祭拜的苍月毫。
邢遮尽没有回复,只是继续道:“八年前,冬猎出事,你尚在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一桩惨案。”
“伏邯十年,庚子之变。”
宋庭誉慢慢皱起眉,喉结滚了滚。
“那一年的举子人才辈出,筛选到殿试的时候,还有六百余人,个个才华横溢,风华绝代。许多评审的高官都在暗中感慨,说庚子年过后,大塍必然又添龙虎……”
“——不对……按你这么说,那现在朝廷之上,岂不是该多了很多新秀?”宋庭誉接过话问道,只是在片刻之后,看着那支苍月毫,陡然间想到什么。
他的后背立时沁出一层冷汗,连带着瞳孔都有些缩起。
“当年……出了事?”
邢遮尽垂下了眼,同样将视线移到笔杆上,那金丝游龙栩栩如生,一如刚刚练造时的熠熠生辉,他的面孔冷下来,又半晌后,撩起眼皮。
“当年的六百学子,在殿试以后,全部葬身火海——那是一场举国震惊的文字狱,大火足足烧了三日,最后连天都暗了半边,才慢慢褪下灰尘。”
“你说什么?!”宋庭誉在下一瞬间骤然开口,眼底尽是震然和痛意。
六百条人命,六百条大塍栋梁,竟如此轻描淡写,便葬身了火海?
……怎么会这样。
他极力按压住自己的情绪,片刻后才颤声问道:“那这与祭神礼有何关联?”
邢遮尽瞳孔晦暗,偏过头,沉闷的嗓音在须臾后响起:“这件事过去不久,京都便发生了许多怪事:宫墙血书,冤魂鬼怪……最严重的一次,便是在两年后的凤也笑。”
颢砀皇帝继庚子之变以后,常常看见举子的冤魂作祟,在两年里消瘦了许多,他其实是清楚,当年的文字狱酿成的惨祸全然是子虚乌有,只不过意识到这点后时日已晚,而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帝王,又是断然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
这种执拗,一直持续到伏邯十二年的凤也笑。
凤也笑招彩之节,那一年却被污秽横行,帝王与民同乐之际,一只带着血迹的墨笔直直地刺向颢砀皇帝的胸膛,险些要了天子的半条命。之后又是冤魂满地,将京都染的血花纵横。
那以后,颢砀彻底生惧,凤也笑便也从佳节,变成了专门祭神的神节,目的就是为了祭奠那些受害诬陷的亡魂。
让人感到奇异的是,自从有了祭神礼以后,那些举子的鬼魂便再也没有出来作过祟,久而久之,颢砀皇帝便格外重视起了祭神礼,只不过一朝被蛇咬,往后的祭神礼,均由邢遮尽一手操办。
故事讲完,空气之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宋庭誉忍不住按了按额,半晌后方出声。
“我当初昏迷之后,竟发生了这么多事……”他皱着眉哑然,脑海中又闪过一些微弱的画面。
凤也笑的祭神礼,连大塍的护国将军都不太知晓的礼节,多尔却指名道姓要去参加,这样一来,先前埋藏在二人心中的猜想便又深刻了几分。
今年的祭神礼,必然会出祸端。
庚子之变,燊郦使臣,苍月毫笔……诸多因素相互纠缠,萦绕在脑海中,画面逐渐清晰,又瞬间模糊。
宋庭誉的头脑在隐隐作痛间恍然发现了什么,某一刻里倏而抬首,狭长的凤眸写满探究。
“不对。”
邢遮尽撩起眼皮,不知他想到何事,投以一个询问的眼神。
“当年的文字狱,是颢砀皇帝一手酿成的么?”宋庭誉重新确认一遍。
邢遮尽微微压眉,随即应声:“是。”
前者在听到回答后,琥珀色的瞳孔更加晦暗了些,沉沉一片间泛起波澜,他倏而凑近,不高不低地问了一句。
“既如此,当年那时,你在哪里?”
尾音坠落的一瞬间,邢遮尽蓦地抬眼,晃了下瞳孔。
“文字之狱何其荒谬,那是六百多名学子的性命,颢砀皇帝昏聩,裕王殿下,您却不一样——您明镜高悬,当年惨祸,为何不加阻止,任凭帝王无知?”
宋庭誉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紧跟着说起,更加靠近,直逼邢遮尽的眼前。
“……我阻止不来。”邢遮尽面对他的靠近,反常态地蹙起眉,半晌后,才说出这么一句。
似乎是怕他不相信,大塍这位沉稳的裕王脸上,竟浮现出了几分急躁,他微微带笑:“衍安,你知道么……当年的文字狱祸端源头,乃是一句话:欲成大者,能者当先。这句话被有心人利用后,就演变成了王侯将相,不论先种……至末端,矛头诡异式地落到了我的身上。”
“——有人在故意挑拨离间,那种情况下,我又如何来为举子开罪?”
他说的头头是道,写满实际的面容上找不出一丝破绽,仿若当年当真如此。
“可那是六百条人命!”
宋庭誉却在下一刻撑住床沿,拔高声音,狭长的凤目与他深黑色的瞳孔对峙。
“邢遮尽,你是想说,你当年不管不顾,亲眼放纵祸端酿造,就是为了避嫌么?这话说出来,你自己可愿相信?”
邢遮尽微微眯眼,在此言之后,身上的寒意若有若无放出。
“为何不信?”他沉着声音反问,眼皮却垂下,漠着面容不再与他对视。
宋庭誉的瞳孔泛起波纹,不由有些想笑,紧紧接话:“因为大塍在内的江山由你一手打造,因为你里怀苍生,人心肉长!”
他猛然贴近,与邢遮尽的脸紧紧相靠:“那是活生生的命,邢遮尽,你没有理由,在清醒的状态下,任由颢砀胡作非为。”
“——除非,当年你根本就不知情……或者说,你那时正受着伤,同我一样,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你在说什么笑话?”邢遮尽倏而出声,在对方尾音未落时,便严厉得斩断。
这样的举动,落在宋庭誉的眼中,就成了变样的心虚无错。
心中隐隐闪现的猜想更加深刻,草屋之中,他问邢遮尽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八年前的崖头,援兵当真来得如此凑巧,让邢遮尽半分伤痛未受、就平安脱险了么?
宋庭誉的瞳孔渐渐发竖,探究而极具侵略。
“你骗了我。”他冷了声音,薄凉开口。
邢遮尽却笑了,好像单方面地在看他无理取闹:“孤王所言句句属实,哪句话是骗的了?”
宋庭誉认认真真地盯了他半晌,只觉得他虚伪的笑颜有些讽刺,心中升腾起嘲意,最终落到嘴角。
“你哪句话没有骗我?!”唇下紧跟着吐息,音量陡然放大,而后一字一顿。
“从八年前,到八年后,断崖、成婚、过去……邢遮尽,此前种种,你何时有说过真话……?”?
第54章 章五十四: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宋庭誉的声音由原本的隐隐愠气,到冷冽,最后只剩漠然,话尾落下完全落下的一刻,逼近的趋势旋即收起。
他倏而起身,退离了邢遮尽,面上满是寒霜,甚至连原本的嘲笑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我……”邢遮尽听罢蓦地怔愣住,喉头涌上一阵干涩,这一瞬间心头被猛然搅动了一下,却不是情蛊的作用。
把自己都骗过去的伪装突兀地叫人剥开,仿佛血手剐上千疮百窿的心脏,潜藏在虚伪下的人,是不能立时承受住真相的。
“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宋庭誉拦住话头,声音无波无澜,在下一刻冷漠了凤眸。
他说完这句话,起身便向门外走去,徒留一阵微风,缠着冬雪,毫无温度得飘零进里屋。
直到那雪落到手背,邢遮尽才像是被烫着了一样抖动一瞬,空洞黑黢的瞳孔重新回过了光。
宋庭誉几乎是一股气向着前走,意识重新恢复清明时,已顺着走廊不知走到哪处。
尘杂事物全部脱离脑海,熟悉的疲惫感才涌上,他走着的步子晃了晃,随后停下脚,撑着扶手低头缓了缓。
“王妃?”
一道声音传过来,宋庭誉喘息的唇一滞,转而抬首,就见到了竹升的身影。
这名忠仆正抱着一只暖炉,把身上蹭的到处都是灰碳,看样子是要给邢遮尽送过去。
“您是不舒服吗……怎么出来了?”他肿着眼睛问道, 激动的心情中平复下来,已经不再哽咽。
宋庭誉直起腰,多余的话什么也没说,只摇了摇头,让他带着自己回到客房当中。
一切都清静下来后,他躺在床榻上睡的昏天暗地,中途起身吃的几口饭都迷迷糊糊,就这样过了两三日,身体总算恢复了精力。
与此同时,外头也在沉寂一段时间,悉悉索索,过来了马车。
——那是颢砀皇帝派过来接应他们回京的车辆。
甘三这日,宋庭誉走出房门,自二楼向下扫了一眼,不出意外地看见邢遮尽长身挺立,站立在门前。
自从那日不欢而散之后,他们二人便再没见过面,唯有的几次,邢遮尽暗自忸怩,让竹升送了什么糕点过来,也被他以身体不适为由,把人堵在了门外。
一块糕点就想打发,未免太容易了些。
宋庭誉自二楼下来时,便感觉有一道黏腻的目光萦绕在自己的身上,然而待他偏头追寻,却只看见略带躲闪的虚影,如此几次下来,他终于忍不住,蹙着眉定定地向邢遮尽望去。
“看够了么?”
那一头,在这几日里充当接头人的竹升倏而看见宋庭誉转过首,蹙眉望向这边,以为他在与自己说话,心中顿时咚咚作响,忙红着脸低下头:“没没、王妃尊容,小的岂敢逾矩窥视!”
愠气被冲了个空,宋庭誉蓦地压了压眉,发着寒气地看向邢遮尽,后者却将目光放到了竹升的身上,桃花眼中隐隐含了些责备,似乎与他遥相呼应,一同谴责仆从的逾越。
竹升本来胆子就小,根本没意识到自己闹乌龙背了锅,接连被两道阴测测的眼神盯上,顿时眼眶发红,泪水打颤,委屈巴巴地来回扫。
这几日里,王爷王妃也不知道闹了什么情绪,分明在邢遮尽清醒之前,二人还表现得那般伉俪情深,不过就是他送人的功夫,就立时僵持了起来。
邢遮尽自己拉不下脸面去找宋庭誉,便落难了竹升,后者这厢拿着糕点好声好气地送过去,那厢就迎了一个闭门羹,吃得满脸灰,几番下来,竹升忙忙碌碌,倒混得里外不是人。
好在客栈门前,这名小仆从如坐针毡,要被两道目光击成粉碎之际,一人神色慌张,及时打破了僵持。
那是一名马夫相貌的男子,他自不远处而来,几步跑到邢遮尽的面前,脸上挂着歉意,与他说了些什么,后者明显迟凝了一瞬,须臾后撩起眼皮,扫了宋庭誉一眼,只是很快又将目光移过去。
竹升少了视线,紧绷的身体终于缓和了一息,然而还没有喘口气,就听见自家主子唤了他一声。
宋庭誉的眼神一直落在邢遮尽的身上,自然将这一举动收入眼皮,只见邢遮尽的唇微微开合几息,竹升便点了点头,转身像个小鸡仔一样冲自己挪过来。
“王、王妃……”
“什么事?”宋庭誉终于把视线收回,不经意间眉宇透露出一丝烦躁,这让竹升堵在喉咙里的话更加干涩,磨了一会儿才继续道:“王爷让我和您说,刚才来了消息,说原定的马车遭了风雪,眼下到场的只剩一辆……您是否愿意,同他一道而行?”
他说罢,退后一步,给宋庭誉让开了一条道,后者在听完的一瞬间压起一边眉,抬眼望向邢遮尽,这一次,邢遮尽的动作慢了一步,二人的眼神对视上。
宋庭誉眼光泛着冷意,淡淡扫过,喉结滚动一圈,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能让邢遮尽听见。
“不用了,回去告诉你们家王爷,鄙人身卑体微,挤不得他这尊大佛。”
他说罢,就向着前方的一匹骏马走去。
这话实在带着一股忤逆的意味,细闻之,还有几分酸意,竹升听完后,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眼神飘忽不定,头都要低到了地底下。
此等大逆之言,王妃还要让他去传话,这不是要了他这条小命么!
竹升欲哭无泪,然而在下一刻,余光却晃了些,跟前一直沉默不语的邢遮尽倏而抬步,向着马车走去。
届时宋庭誉已半条腿腾空,就要搭上马,腰间蓦地摸上一股力道,紧跟着人就天旋地转,尚未反应过来,原本在不远处的人已将自己拦腰抱起,放到了马车前。
“你干什么?!”宋庭誉在意识清楚的下一瞬间出声,皱着眉便挥出了一拳,后上方传来一道闷哼,邢遮尽喉结滚了滚,却没说话,
宋庭誉自然猜到抱自己的人是谁,所做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在听到那声闷哼后,眼底的愠气骤然拉扯几分。
“你怎么不躲?”他心头烦躁地不行,同那双略带晦暗的桃花眸对上,清晰地看见对方依旧欠佳的脸色,恨不得再出一拳,结结实实地锤到他的脸上。
邢遮尽不从武,宋庭誉却清楚地很,大塍的这位裕王殿下天资聪颖,诸般技艺样样精通,就是此时让他去外头打仗,保不齐就出了一个二代护国将军——自己方才那一记,虽然出其不意,但对方若是想躲,必然不会生生收下。
没有躲开,只能是有意而为。
邢遮尽不说话,只又看了他一眼,旋即转过了身,宋庭誉气不打一处来,非常怀疑当初的那场大火,在自己不留意间还烧坏了对方的嗓子,以至于现在这厮表现地像个没法出声的哑巴,只能依靠被雾蒙着的眼睛说话。
然而这愠怒并没有保留多久,更让人恼火的一幕随之而来——邢遮尽在将他放置好后下了车,寻到了先前他欲图坐的马,翻身便驾了上去。
有时候,宋庭誉真的想一巴掌把对方的头拍开,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
——邢遮尽大病未愈,方方修养几天,下榻行走已是勉强,他竟还要上马,抓着缰绳在路上颠簸数里……这家伙是当真不把自己的手当回事,要彻底玩脱了才罢休!
宋庭誉黑着脸,在邢遮尽张口宣布启程的前一刻伸手,不轻不重地拽了他一把,后者没有预料到突然而来的力道,稍稍晃了下身形。
“进来。”宋庭誉凉薄的声音随之而来。
邢遮尽偏过头,同他带着微怒和冷漠的眼神相视,顿了一息,随后重新转过,漠着声音:“不用了,车里拥挤,孤王驾马即可。”
先前刁钻对方的话被原封不动的还回来,某一瞬间,宋庭誉火气上涨,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冒出一股真想让他自生自灭的冲动,只是几息后,他起伏的胸膛又平了些气,将这愠火压下。
“进来,别让我说第二遍。”
他说罢,靠着车边进了些,摆出随时一副要下车纵马的样子。
这一招果然对邢遮尽有用。
这位拉不下来脸面的裕王殿下可以不顾自己的身体独自驾马,却没法叫对方一样,也由着虚弱的身体与他胡来。
宋庭誉只等了须臾,就换得了对方的妥协。
马夫一鞭而下,马车旋即启航,车窗处时不时传来几缕风雪,充当着行走的印证,
宋庭誉和邢遮尽一个朝南一个朝北,车内不大,却硬生生让二人隔出了一行空隙——准确来说,是宋庭誉单方面地远离邢遮尽,仿佛对方身上藏着什么黑污秽般,浑身上下都表现出了一种疏离。
大雪封山,路面颠簸而湿滑,因为狭窄的空间,让宋庭誉时不时地控制不住身形,倾倒到一边,邢遮尽将这些尽收眼底,终于在一次颠石作乱下没有忍住,皱眉开了口。
“坐过来点。”
“用不着。”宋庭誉很快接话。
下一刻,车轮一声颠簸,宋庭誉尾音未落,就被外力甩到了出去。?
第55章 章五十五:不小心磕到喉结
这颠簸实在有几分突然,宋庭誉上一秒还在嘴硬拒绝,下一秒腰间就多出了一股力道,将他即将要摔下的身体又捞了回来。
熟悉的乌木沉香刹时萦绕到了鼻尖,右耳“闷”地一声响,便撞上了一人的胸膛。
宋庭誉被这天旋地转带得有些发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时,已和邢遮尽紧紧靠在了一起。
“谁叫你碰我了?”
他蹙起眉,下意识地伸手要推人,恍惚间想起上车之前,邢遮尽硬生生捱下的那声闷哼,又将手收回去,只挪着身要远离。
腰间的手却没有放开的意思。
“别闹了,太危险。”
邢遮尽的话有几分低哑,靠在他的耳边,带着灼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落下,惹的那瓷白的耳廓虚虚染上绯色,宋庭誉心脏跳地有些厉害,内里烦躁更生几许。
这哄孩子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什么叫自己在闹?
他受不得耳廓的热气,终是忍不住推搡了人一把,旋即抬头要与他理论,然而就在这一瞬间,车轮碾过的积雪仿佛掐准了时候,马车再次颠簸,大力晃动了一刻。
“我何时——”
“——吁……!”
马夫一声长止,马车倏而停下,宋庭誉半弯着腰本就下盘不稳,带动的惯性立时将他整个人扑了出去,身前的邢遮尽几乎下意识伸手,二人的体位一时之间乱下。
宋庭誉只觉得话音未说完,嘴唇就被磕了一道,内壁里染上一丝血腥味,邢遮尽的闷声旋即传来。
他被这一记撞的有些懵,反应的时间较先前长了些,直到一道沙哑的声音从上方落下,方清醒过。
“阿誉……”邢遮尽低哑地喊了他一声。
宋庭誉却在这带着隐忍的声音中后背发僵,在下一瞬间直起身,眼底恢复清明的一刻,嘴唇撞上的硬物随之映入——
那是邢遮尽的喉结。
他的脑中几乎立时轰响,眼前晃着碎光,脸上热气升腾,什么叫面红耳赤,在这位年轻的护国将军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王爷、王妃,前面有一块顽石,马车停得急了些,你们没事吧?”
车夫的声音适时响起,车帘波动,隐隐有要打开的痕迹,宋庭誉回过神,转身避开邢遮尽半米开外,挤在车内一角。
“没事!你且继续驾车,不用进来查看了……”
车夫得到回应,搭上车帘的手一顿,继而应了两声,再次驾起了马。
车内一时间恢复静谧,唯有窗边的风雪不时拂过,带动宋庭誉的几缕碎发,寒凉的雪落到容貌上,却迟迟无法轻下炙热的脸面。
这一次,连带着邢遮尽都避在一边,不再开口说让他靠近些的话了。
空气就这般凝滞了几许,谁都没有出声,下唇被磕出血的腥味还在齿间弥漫,不断提醒着方才种种。
这六年来,宋庭誉在沙场上身经百战,早已炼就了一副沉稳的性子,却不知为何,见到邢遮尽以后,就全扑了个空。
喉结的触感好像还拂在唇边,他从边关想到京都,到最后实在难以忍受再胡思乱想下去,只偏着头,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放到最低,闭上眼睛不愿过问。
回京路途过长,风雪阻拦,让原本的三个时辰的路程又硬生生延长了一倍,到得王府时,天色已经暗下,宋庭誉刚开始还保持着清醒,维持了一段时间后,身体的困倦便涌了上来,迷蒙之际,只感到一股轻微的力道从左肩划过去,便再无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