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宿敌推下断崖以后—— by恃枯

作者:恃枯  录入:10-09

“陆医师,你说啊……”屋中,宋庭誉面若金纸,暗红色的血迹已有些干枯,残留地挂在嘴唇上,显得异常扎眼。
他的声音沙哑,双眼通红,却顽固地抓着陆政廷的手臂。
刚才那一口血好像一盆冷水,将他整个人都浇醒了些,冷静下来,种种疑问和细节便窜上了脑中……
八年之前,邢遮尽为何会中情蛊?是因为那场冬猎,由山鬼花钱的黑衣组织而下的么?……抑或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这样想着,面前又闪过一些细节:崖底暗阁中的偶然靠近,邢遮尽忽然闷出的低咳、欲图细究时若有若无的转移话题……
【有些站不稳,借我靠一会儿……】
右肩,仿若又出现邢遮尽额前滚烫的温度,那时被轻易转移过的注意力却在此刻无限放大。
【他喜欢你,八年之前就喜欢了——或许更久。】
所以说,当初在草屋暗阁中,邢遮尽与他的意外的对视,不止自己心动,他也因为心动异常,而遭受了情蛊的反噬么?
宋庭誉越想,心中便愈加绞疼,几乎要喘不过气,眼尾被硬生生逼出绯色,与灰败的面孔相称。
陆政廷别过头,不愿再面对这副面容:“今日是老夫鲁莽,宋公子还是不要再问了……”
他说着,便要起身,手臂却被人扼制地紧紧的。
“话留一半,陆医师未免太不仁义了些……”宋庭誉的惨白着脸,声音虚弱,却强迫自己镇静了神色,若有若无地释放出威压。
陆政廷尝试性地欲图挣脱,得来的却是更紧的束缚。
“您在害怕吗?”
宋庭誉目光沉沉,当思维清晰下来,纠缠嘈杂便会顺着理清……
邢遮尽的身边,只剩下了陆政廷这么一个“亲人”,当年发生的事情,对方必然全盘知晓——他之所以告诉自己那所谓的真相,原因不过是一点:想让自己远离邢遮尽,以此救下邢遮尽的性命。
邢遮尽不愿意放手,那么放手的人只能是他。
只不过现在出了意外,陆政廷算无遗策,唯独没料到自己承受不住这突然而来的变故,急火攻心吐出了血。
他虽然想救邢遮尽的命,可到底清楚他宋庭誉在大塍裕王心中的地位,倘若真的出了人命,邢遮尽必然不会轻易释怀。
宋庭誉将一切都理顺了,自然不会就这么放他归去。
“我现在还死不了……您不用担心邢遮尽回来,届时我必定守口如瓶,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他沙哑开口,继续道:“倘若您实在担心,大可以给我开一副速效的回气丹,确保万无一失。”
“速效药最是狠毒,你在说什么胡话?!”陆政廷倏而喊出,面色严肃,眼神在对上宋庭誉略带笑意的瞳孔时,却蓦地泄了气。
他重又偏过头,将唇抿得严实。
言语中下意识的关切难以掩饰,宋庭誉心头泛起异样的一阵波澜,只是很快,便转变为了轻嘲。
陆政廷分明已经做了选择,没想到在自己说出这种话时,还是产生了激烈的抵制……搞的好像,他还没有被彻底抛弃一样。
不过,哪有人是不矛盾的呢?
心中的淡嘲褪下,连带黯淡的还有最初的慌张,宋庭誉重新看向陆政廷时,言语已带上了一些压迫:“既然陆医师不愿相信我的话,那么今日|你我便耗力于此,一直等到裕王回来,与他对峙便罢……”
他说着,身体微微松垮了些,眼皮沉重,就要闭起。
陆政廷的手臂却依旧被牢牢锁住,宋庭誉话至于此,他自然清楚是何意思,两厢权衡后,他终是没忍住叹了一口气,双目闭了闭。
“当年的事……殿下是怎么告诉你的?”片刻后,老医师低哑的声音传过来,已带上了浓重的妥协。
宋庭誉知晓自己成功了,抓着对方的手松了些,因为泄气,险些真的体力不济昏倒过去。
“他说推我坠崖是因为早就看见了追兵,其余关于他自己的事情,一分也没有透露。”
陆政廷听罢,心中也是了然。
宋庭誉说的话与他内里所想一般无二,邢遮尽是他看着长大,很多事情,倘若不是宋庭誉再三逼问无法隐瞒,恐怕他能把那所谓的实情都闷到棺材里去。
他抬了抬眼,对上了宋庭誉略带凌厉的凤眸,静默几息,有些无奈笑道:“小公子自己不是也猜到了?何必再问老夫……”
他话有些藏头露尾,宋庭誉心中却清明万分,只定定停了片刻,便开口:“我是猜到了……当年在断崖边上,邢遮尽也受了伤,那伤恐怕不轻,说不准,比我自己才要严重三分——因此,才能昏迷良久,完美地错过庚子之变,酿成如今的大祸。”
陆政廷手一晃,看他的眼神更加认真了些,宋庭誉却只是报以淡漠回视。
……他知道陆政廷在惊讶什么。
猜到邢遮尽当年受伤很容易,只不过将之联想到后续的庚子之变,在没有极端的敏锐力下,却很难发现。
“所以,我说得对,是么?”
陆政廷不说话了,只是深深地看着他,这是一个变相的默认。
不知怎么,在这一刻里,宋庭誉竟然慢慢地有些紧张,这份紧张莫名而来,致使他的喉头哽了哽。
他猜对了,那么……
“那邢遮尽的情蛊,也是那时候被下的吗?”
心跳不觉放快,他需要是是一个肯定的答案,一个能够将他的猜想,印证为事实的答案……
可在下一刻,陆政廷却反问了他一句:“宋小公子,是想听真话?”
这位老医师的面孔忽然冷了下来。
心中的不安紧张在此刻强烈的放大,恍惚间,宋庭誉有些不想听这个问题的回答了,只是唇齿却快了一步。
“听。”
空气中短暂地安静,落针可闻。
陆政廷深深凝视着他,浑浊的眼珠里,似乎出现了几分挣扎,终于,那挣扎尘埃落定,他说出了一句让宋庭誉脊骨发凉,几乎要承受不住的话。
“不是。”
陆政廷开口。
“在冬猎意外以前,他就已经中了毒……准确来说,王爷身上的蛊虫是被引诱到自己体内的——”
“——至于蛊虫原本的寄生体……”
老医师的话语一顿,声音更沉了些,浑浊的眼球盯向他。
“您猜猜,会是谁?”?

第61章 章六十一:单薄的人影摇摇欲坠
细细麻麻的冷意从四肢百骸侵染而上,宋庭誉哆嗦了一下唇,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心中隐隐有个声音在告诉着他答案,甚至连陆政廷的眼神都在暗示着真相,脑海中却飞快地闪烁过无数的残影。
不可能……
不可能。
“是你。”陆政廷在此刻冷声下答。
耳边顿时嗡鸣一片,宋庭誉的精神已有些恍惚,细微地压了一下眉,面色苍白表情痛苦,通红的眼眶里有水珠在打转。
讶然悲痛到一定程度时,人表现出来的形貌,竟然是无声。
“不……怎么会?”
——怎么会?他曾经中过情蛊?可他为何没有半分印象?
陆政廷看着他挣扎的样子,眼中终究露出一丝不忍,宋庭誉的两只手都捂住了头,自然将束缚住自己臂膀的力道松下。
“小公子,老夫今日说的太多了……”他在这一刻起身退离,看着眼前的人无奈叹了口气,“您很聪明,自然知晓我说出这些意欲何为。”
空气中弥漫着粗重的呼吸声,宋庭誉几乎无意识地红眼,低着的头向下,落出眼泪滴落到床褥之上。
陆政廷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到底是心软,背过了身。
宋庭誉心系邢遮尽,在知晓对方身中情蛊,还是替自己担的这一遭后,必然会主动远离,如此一来,多余的事物便不必再言,也算是他最后能为宋庭誉做出的心软。
就此别过,点到为止,是最好的归属。
他重新低下头,要离开房屋,衣袖却被抓住,身体一瞬间的迟凝,终究偏头,宋庭誉红着眼,声音沙哑。
“我失忆了。”他的话语像含了一层沙,字句却用的肯定语气,好像在这短暂的时光里参透了什么一般。
陆政廷僵了一会儿,默认是最好的解答。
屋中烛火摇曳,勾勒出榻上单薄的人影,映照在墙面上的人甚至有些摇摇欲坠的模样。
哪里还有半点边疆将军的样子。
“是不是和我失忆有关?”宋庭誉又问。
陆政廷将手一甩,便轻而易举地将人甩了开来,大步向着门外走去。
这或许就是无声的答案。
屋中,灯影摇曳,人影寥寥。
宋庭誉颤抖着身体,望了那早已消失的人影好久,才慢慢闭上了眼睛。
大塍王宫。
大太监领着邢遮尽行色匆匆步入殿堂时,周遭被点满了火红的亮光,分明已是入夜,行宫之中,却是灯火辉煌。
周边的宫女侍从都被支走,原本的天子座位上并没有颢砀皇帝的身影,大太监刚进门,就被这些亮光刺激地眯起眼睛,转而便满街满地地寻找起来。
“陛下、陛下……?”
“陛下……您在哪儿呢!”
他的脸上尽是担忧,唤了几声无人应答后,更是着急得直躬身。
邢遮尽跟在他的身后,身上还有风雪间染上的寒气,默不作声地冷眼扫向四周。
旁边吹拂过一阵微风,大太监的寻找的眼神停下,随着身旁人的走动而着目过去,就见大塍的裕王殿下径直走向中央的龙椅,伸手一提。
一个明黄色的身影顿时从椅后拉出,露出一副慌张的面容,大太监的脸上浮上惊喜和苦丧,赶忙上前将人扶起。
“皇上!”
那熟悉的乌木沉香过来,颢砀皇帝才从夺舍般的混沌中清醒,抬头与邢遮尽相视,登时面色扭曲,惊恐万分。
“皇叔,他们来找我了……他们来找我了……!”
手被牢牢抓住,邢遮尽垂下眼,桃花眼晦暗,若有若无显出一丝厌恶,颢砀皇帝本人却毫无察觉,仿若抓住了一份救命稻草。
“是那个叫沈染的,那个沈染,他刚才,就站在大殿中央,叫朕来还他的腿……”颢砀声音颤抖,眼里都是慌张,末了,又扯开嘴笑起来:“皇叔,您说他有什么可还的?他人都死了,还到朕的面前纠缠不休!怎么,难道还要大塍的天子为他赔命吗?!”
他说着激动起来,隐隐有手舞足蹈的架势,邢遮尽忽而间高声。
“陛下!”
这一声好像自天上来,让颢砀整个人都瑟缩了一阵,如梦初醒,紧跟着眼前湿润,竟是被吓哭了。
邢遮尽皱起眉,抽出了手。
“世上无鬼怪,皆为活人舞。祭神礼的事臣会处理,您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冷静好自己的内心,再好好思索,如何向燊郦交代多尔之死。”
颢砀睁大着眼睛愣愣地盯着邢遮尽的脸,好一会儿后,才哆哆嗦嗦地点头,胡乱抹上眼泪。
“对、对……皇叔说的是——多尔也死了,多尔也死了……”他喃喃重复着,忽然有些崩溃,将这句话反复地在舌尖滚动。
多尔怎么也死了?他可是代表着燊郦前来的使臣,他死了,自己要如何再面对燊郦之国?!
头脑嗡嗡作响,让本就没几两的脑子更是浑浑噩噩,颢砀皇帝忍不住又抓上了邢遮尽,满脸哭诉:“皇叔,皇叔您一定有办法的是吗?多尔那厮死了,燊郦那边必然会缠上朕,届时朕是有理也说不清呀……!”
颢砀皇帝愚笨至此,被点拨了一下,便立刻想到了这一点,邢遮尽失笑,一时不知道是该感到欣慰还是为他的懦弱羞愤,诸般情感最终化作了一道冰凉的眼神,漠然地投射过去。
颢砀皇帝顿时脊背发凉,失魂落魄地往后退了一步。
“皇上已经年逾弱冠,大塍一朝事变,您想的,却是将抉择寄托于他人身上么?”邢遮尽开口:“看来臣这些年教您的,您是半分也没有听纳进去……”
颢砀被噎到,心脏砰砰直跳,话被牢牢憋在喉头,一张脸竟由惨白硬生生逼出了几分绯色。
他下意识地摇头,邢遮尽却已将视线落到大太监的身上。
大太监被盯上一道,登时正襟危坐,整个身体仿若被电流穿透。
“看好陛下。”邢遮尽冷声。
前者忙应道,邢遮尽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徒留一阵风雪,不带一丝留恋地向殿外走出。
颢砀皇帝的情绪被安抚下来,却还是在他欲图离开的一瞬间要上前抓桑,被大太监眼疾手快地拦下,他口中胡乱说这话,眼见着邢遮尽越来越远,却无济于事。
殿外又下起雨雪,霏霏于世间。
邢遮尽全然忽略身后异响,孤行至宫外。
他走的速度很快,眉间始终藏着沟壑,身上的寒气比夜半三更的冷天还要凉上几分,丝丝缕缕的气息弥散至天边,摄得守卫们都低下头颅。
直到出宫的门口,才遇上了一位挡了道的马车。
那马车说不上来有多华贵,甚至有些朴素了,出现在宫门口已是奇异,更不提时间还在这日落月升之时。
邢遮尽的步履一顿,撩起的眼皮淡淡扫过去,车帘被风吹动,浮现出人影,在这一瞬间里,隔着帘子的人也垂眼向他扫去。
帘吹半边,只露半边,面孔被遮得掩饰,徒留一双眼睛。
那马车中的人同样在这时将眼皮垂下,一帘之隔,与他对视。
邢遮尽的心忽然跳动一瞬,四肢在这刹那里被动式地产生了寒气,直袭向内府。
……这是身体在遇到恐惧时下意识做出的反应,甚至连邢遮尽本人都没有立刻意识过来,便自发地感到脊骨发凉。
薄凉的月光下,将俊美的面容都映白了一分。
……他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邢遮尽只僵了一瞬,便闭上眼睛,旋即带上浓重的提防和敌意,再次向车帘后的人看去。
那车帘便又被吹动,车内人的面貌全然揭露,此人相貌温和,是最没有攻击性的那种清隽,他在看到邢遮尽后,微微提了唇,月黑风高下,带上了一丝和善的笑意。
正是梁惘。
“裕王殿下。”
“……周王?”
梁惘笑了笑:“听闻陛下身体不适,小王特地从外头赶来前去照看一二。”
没人问他所欲为何,梁惘似乎是与人温颜相待惯了,就自顾解释起了行踪。
这些年里,各方势力明争暗斗,邢遮尽全都看在眼里,梁惘此刻进宫,他自然清楚对方意欲何为,放在平日里,他是不屑于管束这些事的,只不过今日,他却盯着对方的面孔,久久没有移动视线。
直到门口的守卫查好了令牌,马车要行动时,梁惘才带着歉意得与他告别。
风雪一程,送了三秋。
邢遮尽久久立足于雨雪中,直到守卫出声提醒,他晦暗的眼神才从早已远去的背影中收回。
……梁惘。
这两个字在他的舌尖缓缓地滚动了一圈,带着前所未有的探究和深沉。
梁、惘。
眼前仿佛又是车帘吹拂,遮盖掉对方半张面孔的景象,不合的事宜,不对的地点……却出现了一张同记忆里,如此相像的人。
好像……真的好像——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山鬼铜钱的碰撞声,女人凄厉的喊叫,夹杂着若干年前,宋庭誉从血水中被发现时、如同受惊之鹿的眼神……
邢遮尽倏而偏头,额角沁出薄汗,过往的记忆旋即消散开。
……乌云背后,究竟是什么??

第62章 章六十二:恨意叫人粉身碎骨
插曲带着晦暗,在心中生了根,邢遮尽没有上车,在冷凉的风雪中走了许久,不觉间抬头已至裕王府前。
他伸手,虚虚拂去额前的冷汗,垂了垂眼,再撩起眼皮时,眼底已重新恢复严肃。
送宋庭誉回来时候急切,放他休憩的房间正是自己原本的卧房,他熟轻熟路地向着房间走去,到达几步开外时,却慢慢蹙起了眉。
房间里昏暗,原本的烛光也熄灭,屋内比外头还要静谧三分。
邢遮尽停在门前的手顿了顿,几息后,方低哑着声音开口询问:“……睡了么?”
屋中无声,问话石沉大海,悄然吞没。
邢遮尽的神色黯淡了些,修长的指尖点在门前,似乎踌躇了许久,终是放下手,转过身。
屋内,惨白的月光透过床边,照下几分薄光,凄廖地可怜,榻上蜷缩着一人,被厚重的床褥掩盖,只撑出很小的一个团,不知何时,宋庭誉的身体已经瘦成了这般模样,导致一眼望过去,只感觉惊诧和可怜。
月光寂寥,虚虚地扫向他的凤目,却照不见一点光点,唯独失焦肆意横生。
愈演愈烈。
天边日,藏云中。
日头还是一如既往地昏暗不堪,好像筹备着一场浩荡的大雨,冲刷过整个大塍天地。
多尔既死,跟在他后头一同到来的燊郦士兵连夜沸腾,将乌泱泱的皇宫闹得不可开交。
邢遮尽半夜回府,没有过几息,便重又出去奔走,最后以半强制性的措施安抚好人后,时间已经过了辰时。
他的形容有些许的凌乱,眉宇之间若有如无地透出疲惫,方踏入府,便向着宋庭誉的处所赶去。
一夜过去,宋庭誉应当醒了。
诸般琐事一并触发,邢遮尽忙活了数个时辰,在遥遥看见远处那件房屋时,心中生起了一种无可抑制的渴望。
最终还是停在门前,放缓了脚步,轻轻叩响了门。
“阿誉……起身了么?”
屋中有几分寂静,一如昨夜。
邢遮尽立在门前,微微蹙了眉,须臾后,重又开口:“……衍安?”
房间里依旧没有什么声音,邢遮尽心头隐隐泛上一种不好的预感,抬手便要推门而入,门却在下一刻被打开,宋庭誉的面容随即出现在了眼前。
后者整装待发,衣衫发束一丝不苟,似乎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邢遮尽在看见人平安的一瞬间,刚才提起的不安立时扫除干净,他也不知是不是连夜操劳,头脑发翁,竟是直接伸手揽过了宋庭誉的腰,在周遭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将人抱在了怀中。
宋庭誉浑身僵住,肩头发沉,邢遮尽的头发蹭过了他瓷白的脖颈,带动了一阵风雪。
这拥抱很是受用,一夜的疲惫在此刻消散了大半,邢遮尽抵在他的身上,鼻翼之间都是对方的气息,松垮下来,才觉得身体早已发重发沉。
宋庭誉越过刚开始的刹那,眼皮微垂,看见对方完全卸下防备的身形,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如同乌云掩盖后的阳日,不知何时变得晦暗不清,在波澜之后,藏匿了许多交织的情感。
邢遮尽正抱着,胸膛忽然抵上了一阵力道,耳边温热落下,又带了些风雪的薄凉。
“你在干什么?”宋庭誉冷声。
他被挣扎了这么一道,身形立时绷紧了些,旋即意识过来自己的所作所为……
……自己竟是情意上头,忘了分寸。
长眉微微压了一道,邢遮尽感到失态,在下一刻松开了手,破绽只露出了一秒,脸上便重新恢复了那张看不破的伪装。
“……王妃穿成这样,是要去哪?”他忽略了宋庭誉的话,上下扫了他一眼,转移了话题。
宋庭誉的面色在一夜的休憩之后,甚至比他离开前还要差那么一点,邢遮尽问完话,眉心便不觉皱起,前者却只是冷着脸,须臾后,近乎平淡地侧身,向着府门走去。
“查线索。”言简意赅。
邢遮尽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腕,记忆重新恢复到离府的前一刻,宋庭誉叫自己进宫时说的话。
“你这副鬼样子,去哪里查?”他眉间染上愠气:“而况离别前方承认孤王的坦白病状,现下就打算反悔了么?”
手腕被人叩着,宋庭誉试图挣了一下,预料之中地没有挣开。
邢遮尽垂眼,看见对方泛白的指尖微微攥紧,身上的寒气仿若比外处雨雪还要重上几分,身体里窜上来的薄怒又忍不住淡了些。
几息后,他漠脸扯开了视线,微弯腰,便要抄起宋庭誉膝弯将人抱回房。
宋庭誉什么都好,就是从来不把自己当一回事。
他这般想着,手已覆上对方的腿弯,右肩却骤然一痛,邢遮尽毫无防备,喉结滚动,登时闷哼了一声——
宋庭誉在这一瞬间里将人击退,挣脱了束缚。
“反悔了又怎样?”
邢遮尽捂着右臂,微微蹙起眉,再抬头时,看见的便是宋庭誉冷着脸,微扬下巴,稍带讽意的面孔。
“你……”他的舌尖抵了一下上颚,发出一声沙哑的气音,眉间的川字起初来源于疼痛,很快便全然转变成了宋庭誉莫名而来的态度。
断崖前,邢遮尽的肩胛中箭,加之短刀剐了血肉,右臂在这段时间的休养下始终透着一点无力,方才宋庭誉那一记,分明就是看足了准头,对着他的伤口撞上去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缓过须臾的迟凝,周身的气压也跟着低了些,深黑的瞳孔晦暗,唇角勾起了半边。
“是本将说的还不够清楚么?”宋庭誉度过一开始的沉默,在后一刻直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凤目凌厉地望过去:“——裕王殿下手握大塍政权,我却也有虎符与您相对,把陛下赐的这纸婚约剖过去,我首先是大塍的护国将军……既如此,裕王殿下手再长,也伸不到本将的头上吧?”
他说的冠冕堂皇,简而之意便是:我宋庭誉手里有着大塍兵权,做什么事情、想不想反悔,都是自己决由,你邢遮尽官再大,也管不得重权的武将。
屋门外,宋庭誉扯着邢遮尽的衣领,脸靠的很近,甚至鼻息间都与他纠缠,捂着自己右臂的裕王殿下几乎要被他气笑,晦暗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嗤弄,在下一刻便拖着他的右肩,瞬间转换位置,一把将人按到了墙壁之上。
“唔……”宋庭誉被这撞击撞得微微眯起了眼睛,墙壁坚硬,他的后脑却很是柔软。
邢遮尽一手垫在对方的头后,一手牢牢地按在他的肩头,眼神已然寒凉无比。
“衍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宋庭誉缓过刚开始的失神,很快意识到处境,抬起眼皮,正与对方带着血丝的眼睛相对。
邢遮尽的模样透着几分憔悴,此刻愠怒,面容便更显狞然。
宋庭誉只怔了一瞬,便又恢复了方才冷血无情的模样,反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邢遮尽被原话呛到,胸膛忍不住大起伏,在对方欲图出手,再次创上自己的肩膀时,将他牢牢叩住。
“……你还在生气?”他喉结滚动了一圈,竭力压住自己的怒火。
从今日见到宋庭誉的时候,自己便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什么变化,宋庭誉的一言一行都透着疏远,甚至若有如无地带了些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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