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生气上了?”邢遮尽独特气音旋即而至,竟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宋庭誉原本的错愕在这话尾音落下的瞬间消失,转而被一股无名怒火覆盖。
他原先只是因为邢遮尽突然而来、打破他计划而内里产生烦躁,可一切的事物在看见对方亲昵上岁浓之时变了味。
宋庭誉毕竟离京多年,自然没有邢遮尽磨事清晰,只不过对方与岁浓说话声音毫不避讳,周围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再愚笨的人也清楚那是什么意思。
几乎是一刹那,他便想起了在边都客栈时,邢遮尽高烧畏寒,将自己紧紧抱住取暖的场景,当初的疑惑重上心头。
【邢遮尽抱他抱的这样紧,是单纯得觉得他暖和,还是把他当做了谁?……倘若是前者,是不是现在换一个人钻被窝里,对方亦会如此亲昵?】
往日的疑惑和如今的轻佻场面重合,宋庭誉一口火气在邢遮尽那咬牙切齿的发问的爆发,同样在心头也泛上委屈。
——邢遮尽方才答自己来花楼时怎么说的?说什么再不过来,就怕自己另寻新欢……如今的所作所为,哪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看起来倒是自己想要去找新欢寻爱!
“王爷身份尊贵,我怎么敢生您的气?”宋庭誉盯着他,一字一顿道。
岁浓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咬耳朵,火药味越来越浓,却碍于听不见,而眼波乱转,求助向四面八方。
目光所及薛界时,却见对方依然漠着一张脸,似乎已经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郎君,您不劝劝么?”雁儿拉了拉他的袖口。
薛界的眼睫颤了颤,冷凉的视线扫了一眼衣袖的手,不着痕迹地退了些。
“没事,过会儿就好了。”声音低沉稳重。
雁儿微微怔愣,她胆子比岁浓还要小,早将身前二人的剑拔虏张看了个清楚,闻言樱唇微张,脸上明显是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宋庭誉说的话中没有一点不当,邢遮尽却不是个痴傻的,将其中的阴阳怪气听得一干二净,唇角的笑意更甚,眼中的怒火几乎要烧起来了。
宋庭誉偏生还补了一把风,没停几息,便再次开口:“毕竟王爷和我没有半分关系,您喜欢谁爱干什么,我都管不着。同样的,您方才对岁浓姑娘说的话也做不了数——岁浓姑娘如此可人,末将在边疆吃了那么多年黄沙,好不容易看见个中意的女子,今日必然要定她了——”
“你再说一遍……!”邢遮尽忽而高声。
周围人吓得一惊,形形色色的客人女子向这边往过来,岁浓忙讪笑着去安抚,抽空又扫了一眼薛界。
薛界漠然的脸上终于有一丝松动,目光转向了争吵的二人,精准地落在邢遮尽的身上,只是须臾,他又移眼,周转一圈,最后停留到了远处潺潺流动的香炉上。
他微微眯了眯眸子。
宋庭誉显然也没有预料到对方会突然大声,滞了一瞬,转而愠火也被点燃,心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踩了一下,一抽一抽地难过。
他看也没看,一把将身侧的岁浓拉了一把,那一边岁浓还在安抚大众,冷不防被带过去,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我今日要定她了,您无权干涉……”
宋庭誉眼睛隐隐发红。
岁浓被这句话打得措手不及,杏眼都忍不住瞪大了些,红唇动了又动,还是没有说出话。
……合着这两人火药味这么重,竟然实在争她么?
她讪讪地扯了扯嘴角,露出的神情好像用膳走错了处所,到了茅厕一样难以言喻。
那边的雁儿见扯到了自家姐姐,赶忙着急得想要搭把手,岁浓缓和两下,却给她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仿佛在说:这些都是小场面,她见的多了,一切不过都是美貌犯下的错。
雁儿深知这位姐姐自恋的性情,却也在稍稍放心下来。
岁浓确实仗着一副好皮囊见过许多场面,此情此景,竟没有几分怀疑便相信了内心的认知,红唇微张,就要为自己的美貌买单,谁曾想比她更快的,却是前方一人的身影。
手臂上窜过一股力道,将宋庭誉拉她的手精准地断离开,紧跟着眼前花糊一瞬。
邢遮尽在宋庭誉说完那一句话后,叩住他后脑的手骤然向前,脸上的愠怒透过层层冰雾,在这刹那间完全显露。
原本咫尺之间的距离消失干净,暴怒的人上前,近乎撕咬地吻上了面前人的唇。
正打算上前为自己美貌买单的岁浓:……?
她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为何两个相争自己的人,最后会抱头拥吻起来。
那一头,宋庭誉正怒气上身,甚至做好了与邢遮尽动手的准备,邢遮尽的吻几乎毫无征兆,他只觉得很大的力气压迫到了自己的后颈,带着乌木沉香的气味就扑面而来。
这吻粗暴而没有章法,只知道一昧地侵略、侵略,本该薄凉的唇变得炙热,无度地吮吸着对方的唇瓣。
宋庭誉被吻得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浑身瘫软下,他本就没有力气,大半个身体都靠在对方的身上,如今更是完全靠着腰间的手,才不让自己倒下。
偏生邢遮尽的侵略还在继续,表面的吮吸轻咬已经不能够满足他的情欲,躲藏在贝齿后的舌尖也上前一步。
宋庭誉只觉得口腔被撬开,一条湿软的舌头蛮横探入,竟直直地伸进了喉咙。
“唔咳……!”
邢遮尽在干什么??
宋庭誉倏而皱眉咳嗽,手无力地去推搡他的胸膛,却毫无作用。
他的眼前浮现出了一层水雾,原本的怒气转变为诧异,又演变为抗拒,最后在缺氧中彻底迷失。
他全凭自身在挣扎着,仅剩的意识全部集中到了邢遮尽侵略的舌头上,感受到湿软的舌刮过自己的口腔,报复性地去向里深入,恶劣够了,才缓慢地退去来,去追逐自己的舌尖。
他固然是不想让对方得逞,舌头逃窜在口腔当中,徒有的力气也用在了躲闪里,这一举动似乎将对方激怒,他能明显地感受到对方的停滞,而后更加压迫式的进攻。
邢遮尽……邢遮尽的舌头,怎么会这么长?
宋庭誉脑袋发沉,蹙着眉,恍惚之间,竟生起将这舌头咬掉的冲动,总归这人狗嘴里也尽是犬吠,说不得一句好话,留着也不知有何用。
这般想着,他竟是如是这样做了,在对方又一次恶劣却侵略自己喉咙时,贝齿生力,直直地咬了上去。
口腔中立时蔓延出血腥味,邢遮尽溢出一声闷哼,在疼痛的刺激下,终于离开了他的唇齿。
脱离唇瓣的一瞬拉出两条长长的银丝,血水和津液交融在一起,顺着上扬瓷白的脖颈下滑。
邢遮尽眼底的愠愤早在这番纠缠后被情欲取代,深黑的瞳孔隐隐发红,如同刚刚得到喂养的野兽,舌尖渗出颗颗粒粒的血,宣誓着没有满足的贪餍。
宋庭誉两眼昏花,在对方收手的一瞬间直挺挺地向前方倒过去,毫无偏差地落入了邢遮尽的怀中。
他微微张着唇喘息,往日凌厉的凤眸里,此刻还有褪不去的欲色,与失神的瞳孔相依相恋,好几息后,缺氧的大脑才缓和过来。
邢遮尽恶劣的声音在这一刻落入耳畔,低哑而深沉,丝毫不掩压迫。
“你再说一遍,你今日要定谁?又是谁无权左右你的言行?”
“阿誉……”
说·给·我·听·听。?
第66章 章六十六:触及他微肿的唇
宋庭誉没想到邢遮尽会在外处如此大胆地暴露野性,几字落下之后,将整个人危险的气息几乎要渲染到了极致。
他们二人平人惯是冷静,今日却不知怎么,内里仿佛被一股焦躁推压着。
宋庭誉被吻的面容生绯,眼尾发红,抬起头时,就见对方一副不容置喙的面容,情欲焦灼间,还是没有控制住想要一拳将人打飞的冲动。
旁人畏惧的威压,在宋庭誉的面前,就好像打肿脸的瘦子一样毫无威慑,甚至觉得这其中透着几分无理取闹。
他混沌着去碰隐隐作痛的唇,口腔里还停留着被侵略的触感,披散的头发因为薄汗贴在了微湿的皮肤上,巧妙地掩盖住了发红的耳廓。
稍稍积攒而出的力气在剧烈起伏的胸膛下,一击拧住了邢遮尽的衣领。
“你他娘……”咒骂的话卡到一半,宋庭誉的脸上尽是愤懑,喉结滚动了两圈,却说不下去。
邢遮尽在发什么疯?不知道他来浮妄楼是要做什么的吗?怎可在这种地方——
在这种地方……
他同周围的所有人一样,都没有理清对方突然来的这一遭目的是什么,而当事人却放任衣领被揪住,危险的桃花眸里如同一滩随时汹涌决堤的潮水,带着黑暗的火光。
“你今日,要·定·谁?”沉哑如孤狼的声音出口,一字一顿,偏执而阴鸷。
宋庭誉心中一团火在烧,堵在嗓子里的话几乎要抑制不住,他断然不清楚邢遮尽究竟在抓着不放什么,欲图像方才一般说出气话,在触及对方波澜之后隐隐颤动的瞳孔时,心却压动了一瞬。
话到嘴边,硬生生被咽回了腹中,他猛地放开人,头偏向了一边。
“滚远点……!”
邢遮尽被蛮横地推了一把,下盘却稳稳当当没有动弹,只略微浮动了几缕黑发,阴鸷的眼神一闪不闪地盯着宋庭誉,掩在袖下的手慢慢收紧。
宋庭誉胸膛大幅大幅地起伏,身上早已没有了刚开始进门时的轻佻气息,惯常的冷漠慢慢地浮现上来。
岁浓从刚才的震惊中缓和过来,感受到双方凝滞的气压,停了几刻,撩起杏眼看向了一旁的雁儿。
雁儿虽然初入凡尘,与这位姐姐却相处甚久,此情此景下,一个眼神便预感到了对方的意图,犹豫几番后,还是上前了些。
“公子……”少女轻软的声音透着小心,鹿般的眼睛望过去,话语点到为止。
宋庭誉有些犯冷的眼神扫过去,在触及的一瞬间看出了对方的意思,凤眸晃了晃。
——烟花之地最忌讳的便是聚众闹事,来此等之地的高官贵爵们无一不是寻欢作乐,岁浓越过方才的无言,很快感受到了双方的雅性阑珊,又因为扯上了自身的缘故,便示意雁儿替她诉说。
为一人失百家,没有哪个商人会做这样的买卖,雁儿自然明白姐姐的顾虑,只开口唤了这么一道,欲图都在说话的双目之中。
这是在叫他们没兴致了就赶快回去,别在这碍眼呢……
聪颖如宋庭誉,自然第一时间看懂了对方的意思,闪烁的凤眸飘忽,最终还是有意无意得落到了邢遮尽的身上。
他们清楚来浮妄楼的用意,断不可在这种时候出现纰漏。
邢遮尽晦暗阴鸷的瞳孔也不着痕迹地晃动一瞬,桃花眼微微眯了眯。
正在此时,雁儿的腰忽而被谁带动,紧跟着就撞上了一人的胸膛,她诧异中抬起眸子,看见的便是一张俊美英挺的脸。
薛界一直淡漠的面容上露出了几分笑意,如同冰山化开了一角:“见笑,他们平日里就是这般,寻常打闹罢了……听闻浮妄楼千仙集会,管弦丝竹,两位美人,不带我们参观一二么?”
薛界的长相自是上乘,先前总有一种不落窠臼的冷漠,如今语调轻佻了些,眉眼弯下,巧妙地将氛围拉融。
宋庭誉的目光向他扫了一眼,在无人所察间和他对视,立时便看出了他的用意,心中的怒气终被理智压过,狠狠瞪了邢遮尽一息,唇角便展露出几分笑意。
与此同时,全场气压最低的人也将危险的桃花眼收敛了些。
诸般种种,雁儿早已被薛界迷得眼花缭乱,那一头的岁浓察觉到变换的氛围,识趣地知晓了对方的决断,便也不好多说,讪讪一笑。
“自然,自然……小郎君们既能够冰释前嫌,岁浓必然不会怠慢。”
薛界闻言,长眉挑了挑,拿出一锭银子。
岁浓看见钱财杏眼眨了些,从这时起,漂亮的笑容才又恢复了几分真切。
倘若不是看这几位言行举止间都透出贵气,方才那番闹剧下来,她恐怕早已叫人驱赶了过去,如今薛界适时展现财力,将氛围完全消融,岁浓咯咯地笑起来,牵着薛界的手便向前拉了过去。
一时间,宋庭誉和邢遮尽竟被撂在了一边,被动地跟在了身后。
薛界跟随了宋庭誉有了几个年头,对方的性情他多少清楚一些,从很早开始以前,宋庭誉便发觉他对男女间的分寸把控地很是精准。
结合对方进入花楼后表现出的一系列动作可以看出,薛界平日里必然从未去过此等烟花之地,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人,在他与邢遮尽都意气上头时保持了冷静,巧妙地化解了危急。
宋庭誉看着薛界的背影,一股愧意悄然而生,恍惚间,他的眉压了压,发觉出什么不对。
……他近日诸事缠身,心烦意乱,面对邢遮尽没有控制住情绪勉强说得过去,但邢遮尽运筹帷幄多年,那般清醒冷静的人,怎么表现得反倒比自己还要烦躁几分?
“你在看什么?”思索间,耳边忽而传来一阵闷热的气音,宋庭誉登时脊背悚然。
在岁浓和雁儿看不见的地方,邢遮尽为掩饰而浅浅消融的冰雪又重新覆盖在了双瞳中,桃花眼里依旧是散不去的危险和压迫,特别是在这时,其中的危险意味又重了几分。
宋庭誉被打扰,视线晃动一瞬,从薛界的背影上移开,稍偏头,毫不意外地对上邢遮尽的神色。
“……与你何干。”那双瞳孔里的危险气息让他感到十分的不畅,刚刚平复的心情又被牵动,忍不住蹙起眉。
邢遮尽险些再被气笑——自己分明还在宋庭誉的身边,对方却已经可以盯着另外一个人的身影走了神,被人抓包后,平静的面容便立刻转变为烦躁和疏远……
……怎么,他邢遮尽什么时候在他眼里,已经这么值得憎恶了么?
邢遮尽这般想着,方要忍不住嗤住声,倏而瞳孔僵了一瞬,想起晨时风雪中,宋庭誉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即将要出口质问的唇定在了原处,紧跟着眉峰也形成了川字。
他好像在这一时刻恍惚了刹那,走动的步履都趔趄一刻。
宋庭誉感受到身旁人突然的异样,烦躁顿时转变为忧然,毫无意识间,已伸出手将他扶住。
“……怎么了?!”
手臂传来的力道真实而坚定,桃花眼里划过一缕茫然,和那双凌厉的丹凤眼相视,邢遮尽下意识地反收,握住了宋庭誉的手,用力到好像怕他忽然消失。
周边的一切景象在短暂的一刻中千变万化,收缩于无数情境之间,如同迷雾被泉水清扫,邢遮尽眼睛定定地与宋庭誉对视,发红的瞳孔以一种缓慢的速度而恢复正常。
他沉默不语,手却发凉。
问出的话石沉大海,宋庭誉不由间担心更甚,看着他异样的状态,终是咬牙,低声道:“到底哪里不舒服了……实在不行,先回去——”
他尾音未落,抓着邢遮尽,喉结滚动一圈,就想叫住薛界,唇却被一掌微凉掩盖,他向前的动作凝滞住,邢遮尽终于做出反应,制止了他。
“……”
宋庭誉想投去眼神询问,却倏而僵住。
邢遮尽的桃花眼里如同平波拂过,又隐隐点过几滴江水,晕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那涟漪中藏匿着阵阵警戒,还有暗示意味的沉黑。
“……衍安。”他低声张口。
无形之间,眼神交流出千言万语,宋庭誉的心跳在这一刻加快,心有灵犀间,好像都从对方的眼中意会出什么。
周遭蒙着纱的烦躁被意志消磨,冷静清醒重新占据主流,邢遮尽仿佛刚刚从火海中奔逃而出,猛然淋了一场大雨,在瞬间里冲刷了混沌。
与大火对峙的人蓦地回头,才看见自己失控间推到的无数枯灰。
不对……
所有都不对。
从进入这浮妄楼之前,邢遮尽看见宋庭誉与薛界一同入楼时,心中的确烦闷,却也只是蜻蜓点水,始终操控在理智之内。
可在入楼以后,一切就好像发生了变化,心境在潜移默化间偏离,慢慢、慢慢地脱离掌控。
以至他在看见听见宋庭誉的言行时发了疯,竟然在极度的醋意之下……
……在极度醋意之下,做出这等出格的事。
直到现在,他的目光触及宋庭誉微肿的唇,才泛起一阵正常的兵荒马乱。
浮妄楼里……有问题。?
第67章 章六十七:这寒毒发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一个眼神化作水滴溅入平湖,激起一阵涟漪,被主左的二人同时意识到自身的异常,前嫌都在此时时刻冰释,他们扇动着眼睫,不约而同地转向四周。
灯火、舞女、宾客、丝竹……
一幕幕从视线中走马观花,前方行走的人忽然细微回头,宋庭誉很快与薛界对视,对方的眼神晦暗而轻细,一闪而过又收回,好似无事发生过一般。
宋庭誉却反应过来什么,顺着刚才的方向望过去。
薄纱旖旎,飞扬飘荡的尽头,是一处精美的香炉,上方氤氤氲氲地飘着象棋,如同素衣女子舞动衣袖,盘旋在上空。
……看似清雅脱俗,却是魅骨横生,扰人心魄。
几乎是同时,邢遮尽的目光也被拉过去,盯上了那处香炉,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两方角逐间,终是邢遮尽转变了位置,兀自跑到了香炉旁。
“……美人云集之地,连香都这么动人心神。”他高声说道,脸上流露出陶醉的神色,即便只露出一双桃花眼和薄唇,也能看出他此刻的迷离神态。
方才他挑了事,岁浓早将他列进了自己的重点名单里,如今听见他的声音,顿时脚步一顿,便见对方已掀开炉顶,要将里面的香拈了出来。
她蓦地一顿,松开了薛界的胳膊便要制止,宋庭誉余光一直观察着对方的动作,抢在她之前将邢遮尽推了一把。
“你又要发什么疯?”他面露责怪,显然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邢遮尽受了一记,眼神也寒凉了些,不轻不重地落到他的身上,忽而视线一转,又移向了岁浓。
刚准备制止的岁浓手抬到一半,被这道视线盯上,忍不住脊背都发寒几分,只是心中机警还没有来得及涌上,前者的眉眼忽然又弯了起来,唇角勾起,笑眼盈盈道:“小美人儿,这香味本公子倒是第一次闻得,可否告知购得何地,我叫下人买来些,好好熏熏本府那腌臜味。”
邢遮尽忽略了宋庭誉的责怪,直接去问了岁浓。
岁浓闻言一滞,很快又添上笑颜,如同四月初开的春花,漂亮迷人:“不过是寻常香料罢了,浮妄楼清简,哪里比得上贵府?”
她上前便将人拉了过去,重新牵引着人去往别处。
邢遮尽听出她的有意避让,也没有再次追问,又看了她一眼,旋即移动步子,和她一起并肩而行。
宋庭誉的双目躲在碎发之后,一声不吭地跟在几人身后,走了须臾后,便见邢遮尽慢慢一只手别到身后,指面朝外。
她两步上前,便伸出指尖拈了一把他的手,无知无觉间,将他方才沾染上的香灰接替过来。
宋庭誉把灰凑到鼻翼前,稍稍闻了闻,恍然间喉间一股痒意,没有忍受住咳嗽出声。
前方的邢遮尽步子登时顿住,在几人各色的目光下微蹙眉峰,拉出岁浓的手,后退到了宋庭誉的身旁。
宋庭誉咳嗽地面容发红,眼尾都渗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水花,岁浓看向他的视线忍不住多了几分难以言喻,倘若有人能够听见她的心声,便能够知晓这位娇花女子心中尽是对其的腹诽:
都虚成这个样子了,还要出来嫖,真是牡丹花下死,病鬼不枉风流……
宋庭誉没有抬头,自然忽略了对方怪异的眼神,否则极有可能又受刺激,炸出几分烦躁,邢遮尽站到了他的旁边,他顺势就靠了过去,抵上了对方的胸膛。
“白朼草……”断续咳嗽中,宋庭誉用气音说道。
白朼草有激昂性情之用,是烟花之地常点的香中染料,如此说来,刚才他们二人的异样便可以说得通了,只是……
“还有什么……我有些闻不出来。”宋庭誉继续说,埋在邢遮尽的胸膛前,咳得厉害。
邢遮尽只停了一息,再出口时,说的话却不是顺应着异常:“你是真的在咳嗽?”
宋庭誉没理他的话,只是趁此机会的遮挡,又要将指尖的香凑近好好闻闻,手腕却被人抓了一道。
他掩着唇,皱眉,目光有些糊地投去询问,就见邢遮尽的眼神薄凉,带着严肃地望着他。
“……我没事。”宋庭誉像一个做错事被抓到的幼童,不知怎么,在他这样的视线下,竟下意识地想要闪躲。
“是香的问题?”邢遮尽低哑着声音问。
宋庭誉闷着嗓子 ,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问的是自己突然的咳嗽。
刚才他们发觉香气异常,眼神交替间便商讨出默契:邢遮尽负责作乱抹香,自己则负责接替,再制作出一些动静让对方顺理成章地回来,做好最终的交接。
宋庭誉选择的“动静”,便是咳两声引发关切,只不过当香灰触及到鼻翼间的瞬间,喉间的痒意却是真实地涌上,宋庭誉咳嗽起来,竟停不下了。
身体在不觉间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好像有些热,又好像发寒,宋庭誉在一声声咳嗽里,忽觉唇前被捂住了什么,他意识有些模糊,等反应过来,才发现是邢遮尽的手。
“好些没有……”对方的声音细微落下。
这直接对口的动作实在太过亲昵,邢遮尽喜净的性情他很早就知晓,他在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蹙上了眉,想要将他的手拂开。
只是到底力气有限,直到半晌以后,咳声减缓,他都没能将之完成。
邢遮尽又等了片刻,等他完全顺好气,才将手移开,收退间带动了几根银丝,桃花眼里的晦暗更加深沉,宋庭誉自然也感受到嘴边的异样,偏过头蹙了蹙眉,还是在对方要完全脱离的时候抓住了他的手。
“我带你去洗一下……”他的声音沙哑。
两厢触碰的一瞬间,邢遮尽的眼神又暗了一些,恍惚间,方才的触感还在脑海当中。
宋庭誉咳嗽的太急,湿软的舌尖几次若有若无地蹭到了他的手心,留下黏腻的微凉。
他的喉结滚动一圈,这个角度里,宋庭誉因为方才的事微垂着头,只能看见他泛红的耳尖,邢遮尽还没有说话,便被对方自顾地拉过去净了手。
短暂插曲回来,两个人之间浮现出了诡异的凝视,沉默的双方各怀鬼胎,唯独相同的是,二人的耳廓都染着一点绯色。
“千饶姑娘!千饶姑娘出来了!”
忽而间,前方一阵骚动,众人的目光全部集聚到大厅中央,周遭猛地高昂又倏而寂静,灯光烛火在一瞬间消逝,再聚焦时,便落在一席罗裙之上,女子百媚千娇,眉眼如含春水,步步生莲,随着一声律动的乐曲,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