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滚滚愠火被堵在喉咙里,听他说这话后,只想张开嘴全部骂出来,偏生对方挺鼻薄唇桃花眼,长了一副好皮囊。
如今眼尾泛红,泪珠滚落,更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宋庭誉被他这副造作模样弄得烧了的脑子更烧,一时之间,只憋红了脸,说不出半句话。
邢遮尽还在那里凄凄惨惨戚戚着,时不时地掀起眼皮看他一眼,那一眼里尽是幽怨、隐忍、和明知背叛还割舍不掉的爱意。
他的眼睫毛带着泪珠,掀动的时候就抖落两滴水花。
……真是,哭得要多祸水,有多祸水。
宋庭誉大概觉得自己是疯了,心头在这瞬间生起一丝异样——他从前怎么没觉得,邢遮尽哭起来竟这样好看?
邢遮尽兀自表演着,后知后觉察觉到对方异样,脸上细微地闪过一抹迟疑。
“……阿誉。”
宋庭誉眼睛盯着他,没有应声。
他戏瘾立时止住,心中的迟疑感更甚,总觉得宋庭誉在想什么不该想的东西。
“阿誉。”他又喊了一遍。
宋庭誉回过神,猝不及防地对上他探究的眼神,脸色骤然通红,一直延续到耳根。
脑中未来得及消散的幻想依稀停留,画面里,邢遮尽黑发散乱,如同瀑布般倾泻在床榻上,身前的衣衫大敞,露出坚实的胸膛和紧致的腹肌。
他的神色迷离,桃花眼通红,眼角挂着泪……
“你方才在想什么?”房屋中,宋庭誉将被褥蒙头,整张脸都缩到了被子里面,就听外头人微哑着声音询问。
“……没有什么东西!”他嘴上决绝否定,心头却隐隐泛着心虚。
宋庭誉,你可真是……
他闭了闭眼睛,在内府里扇了自己百十个耳光。
邢遮尽察觉不对,还欲再问,房门却骤然被敲响。
二人均是神识一震,机警住身体。
“……你躺着,我去看看。”
邢遮尽静默两息,将他严实盖好,随后站起了身。
“谁在外面?”
“殿下,是我……”一名男子的声音响起。
邢遮尽的面色出现了一丝变化,转而将屋门打开。
一名脸戴面具的长身男子便出现在了眼前。
二人隔着面具,浅淡对视了一眼,邢遮尽便让开一条路将他放进屋中,确认好屋外无人后,牢牢关进房门。
薛界在下一刻摘下面具,单膝跪拜出声。
“将军,殿下……”
宋庭誉在刚才便听见了薛界的声音,已从床榻上坐起,看见他的动作立时抬手。
“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他略过看见薛界的惊讶,继而皱起了眉。
薛界却没有动,整个人的身上散发出一种沉闷的寒气。
宋庭誉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什么,稍稍提高了声音,不再强迫他站起。
“有什么事,你说吧。”
薛界停顿两息,便将这一路上和云罕发生的事情说出来,一番陈述后,屋中三人全都没有再说话。
空气中的氛围凝滞,有些沉,有些暗淡。
好半晌后,还是宋庭誉先打破了沉静。
“所以……你想要做什么呢?”他平和地问。
薛界却沉默了几息。
“阿芜位在山鬼组织,却心在君民……卑职,想替他求情,让殿下和将军,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
他说罢,抬起头,目光满是坚定。
这时候,宋庭誉才看清了他的面孔。
薛界的脸色透着灰败,唇上没有血色,眼底还残留着未退的血丝……稍微想想,便知道他经受了怎样的痛苦。
宋庭誉的瞳孔偏了偏,心上浮起一阵说不上来的感觉。
那大概是一种怅然、和叹息。
没有得到回应的这片刻里,薛界如坐针毡,却脊梁挺直,目光没有一丝撼动。
“倘若他真的与我等为敌……你会背叛大塍么?”终于,宋庭誉沉哑出声。
薛界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裂痕。
好久以后,他才像是挣扎了许久,启唇:“我对不起他……”
“将军,您可能不知道,他以前虽然体弱,但很是活泼的……可他现在白了发,跛了脚——”
“我,光是想想他这些年经受的苦,都感觉心如刀割。”
宋庭誉的目光晃动,好一会儿后,喉头才更哑地出声。
“所以……你会如何做?”
他笑了笑。
薛界喉结滚动一圈,继而完全垂首,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他遭受了许多变故,变成如今的模样,也是因为卑职不在他的身边,倘若硬要清算,那么责罚,也应当由卑职承担。”
“……他若真与大塍为敌,那……我会将他关起来,牢牢地锢在身边。我,也会带他逃——直到有一天,他安然无恙。
“我再回来,替他承担未尽的责罚。”
薛界说完,不再作声。
屋中复又恢复平静,好一会儿后,床榻之上才传来一声闷笑。
“我现在是不是特别像那拆散鸳鸯的恶婆婆?”宋庭誉脸上露出了一点无奈,撩起眼皮看向邢遮尽。
邢遮尽在他的面容上,竟看出了一丝委屈。
“……”
沉闷的气氛骤然打破,薛界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迟疑地看向宋庭誉。
这道视线很快被邢遮尽的身形打断。
“既然心里有人了,以后就要学会管好自己的眼睛。”大塍的裕王殿下微微压眉,露出一个警告的眼神。
薛界张了张唇,眉间微蹙。
宋庭誉只觉得头大,一把把面前的人推了开。
邢遮尽随着动作,弱不禁风地倒到了他的身上。
“……你行了!”宋庭誉压低声音咬牙,额前隐现青筋。
“薛界,起来吧。”他转过首,面容重新恢复冷静。
薛界有些僵持,喉结滚了滚。
宋庭誉清了清嗓子,极力掩盖掉刚才的怒意,温温笑了笑。
“其实我和你一样,也猜到云罕的身世目的——他本性不坏……只是有些太过自负。”
他说到这里,眼神晦暗了几分,邢遮尽随之握住了他的手。
宋庭誉便又继续启唇。
“他如果足够信任我们……在与你我会面的第一时间,就应该将蒋国安的身份告知,而不是坚信自己可以掌控一切。”
宋庭誉和云罕在水牢中会面以后,慢慢想到了另一种层面:如果云罕并不忠诚于梁惘,并且熟读经书若干年,怀有善心仁德,那么他没有可能平白看见边城百姓死于非命。
唯一有可能的事实就是:他估算错了时间。
从前几次的预判,云罕将他们的性情摸的清清楚楚,只是在最后一次,他估算错了梁惘突然提前的起兵,而致使最后的结果,多了那么多亡故的生命。
而这一切,倘若在最开始,他便将他知道的事物告知于宋庭誉,便有可能不会发生。
“……是我的错。”薛界在对方的提醒下,也想到了这一点,沉默几息后,眼底闪过一丝晦暗,“我在马车上时,对他动了手……”
“……什么?”宋庭誉语调提高了两分,眼神闪烁。
薛界的手骨被按的咯咯作响,眼底逐渐染上猩红。
“我那时,不知道他就是阿芜。”
他说着,抬起头,宋庭誉正对上他通红的双目。
那里面藏着挣扎和悔恨……
“他说了些激我的话——其实,也是我的错,枉我自诩情深,真的人到了自己面前,却连认都认不出来。”
“……可他真的变化了很大,不是么?”宋庭誉沉默了片刻,低声反问。
“你自己也说了,他从前骄纵阳光,如今却狡黠阴鸷……无论是性别还是相貌、亦或者头发的颜色……或许有的时候,当局者永远不能清楚当局者迷的真理——你对他的喜欢,已到了根深蒂固无以撼动的地步,那么往后出现一点偏差,都会觉得不是他。”
薛界眼底闪过一丝错愕,抬头望向了他,喉结滚动几圈,最后只磨出沙哑的一句问话。
“……是么?”
“是。”宋庭誉说。
“但我……还是误了大事。”薛界身上的沉闷微微淡了些,须臾后又垂下头。
“我那时候不懂,后来苦思冥想才想通了——我弄伤他后,他昏迷了几日,往后醒来便是问我今时今地,到最后一次时,他甚至直接弃了马车,驾马而行……我看出他在赶时间……或许,我没有伤了他,一切就不会演变成今日之情。”
薛界说到最后,语气略显急促:“他是被药灌醒的,往后吐了几次血……他是真的想要阻止这场祸端。”
宋庭誉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最后和邢遮尽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的瞳孔中看见了造化弄人四字。
“我知道。”
他沉声说了一句。
其实如今的局面,又怪得了谁?宋庭誉说云罕自负,却到底有些未经他人苦,行之惟艰。
云罕这些年如何潦倒磋磨,受的苦楚数之不尽。这种情况下,恐怕也只有将所有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更为安心。
毕竟谁又知道,宋庭誉和邢遮尽会不会是第二个颢砀?
云罕这一次的赌注赌上了自己的前程和姓名,他没有了第三个赌注。
换做是宋庭誉,做的也未必有他好。?
第108章 章一百零八:以唇渡药/“乖些……喝完我们就好了。”
“命运多舛,层层交叠……你不必紧张,我方才说了那么多,不过就是确定一下你的心意罢了。”
毕竟,如今的大塍,再经不得一点风霜。
宋庭誉说完,淡淡笑了一声,笑容中带了几分苦涩,“况且如今,他还是我们唯一可以依附的人……怎样说,也轮不到我们来评判他,不是么?”
他从床榻上下来,微微弯腰,伸出一只手。
薛界犹豫片刻,回应他站起身。
“我们现在有共同的敌人,光凭这点,就够了……反倒是别的什么。”宋庭誉继续说,忽而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
薛界被他看得心生异样,垂首蹙眉。
“……你的阿芜,好像没有要将他的身份告知于你的意图呢。”
他听见宋庭誉开口,指尖在此刻稍稍收紧,脸色更加晦暗。
宋庭誉说的他都清楚。
马车中,云罕欺骗他说闻人芜死在六年前的火场之时,他便彻底看透了对方——倘若云罕有心想要告诉他听自己的身份,那么他们二人之间,便也不会平添这么多事端。
可事实与之相反,云罕不但没有坦白,还编造了一个自己死亡的谎话,甚至以局外人的身份,要让自己忘却对方……
这种种迹象都在疯狂地暗示一件事:云罕的内心,还筹备着一场他们都不曾知晓的事物。
这种随时都有可能分别的念头始一出现,薛界的心中便被恐惧包裹,令他无比痛苦。
“我会护好他的……”
沉默良久的空气终于被一声低哑打断。
薛界再抬起头时,宋庭誉便在他的眼中看见了坚决和固执。
“一定。”薛界又补充道,一字一顿,好像从险恶的山川中崩裂而来。
宋庭誉失笑。
他恍惚间生起感叹,何故命运如此折磨人,他和邢遮尽,薛界和云罕……分明都是深情不变,偏偏要出现无法躲闪的意外。
“那么……祝你得偿所愿。”
尘埃落定,他最后说。
薛界暗自去找宋庭誉两人的目的,除了替云罕求情,还有一点,便是求些草药。
云罕烧的太久,身体仿佛到达了一种透支的程度,风一吹便要散了。
他口上说的不需药物,薛界却知晓他比谁都要羸弱的身体。
是药三分毒,可无药半身凉。
薛界这一路上极为小心,熬好药后,便径直赶往了云罕的房间。
后者再一次昏沉过去,和先前一般,外头的声响如何,都没有吵闹到他半分。
他的身体蜷缩着,脖颈脚裸全部缩在了床褥之中,单薄的身形被床被压在上方,仿佛更重一些,都能将他压垮。
先前不知身份,薛界一行人均把他当做了十六七岁的少年郎,骨骼纤细,尚未发育完全……如今再看,才知道他已经弱冠有余,只不过身体太过瘦削,而显得年少体微。
薛界放下|药碗,先前与宋庭誉最后的对话不断地在脑海中冲击,愈想愈觉得人心不安。
“阿芜……”
他唤了几声,云罕都没有回应,眼睛紧紧闭着,脸色和他白色的长发般透明。
薛界便知道,他是深沉地昏厥了过去,不再强行呼唤人,而是将他撑起,轻轻把他放到了胸膛前。
一切安排完毕,他拿来药碗,舀了一勺抵到对方的唇边。
褐色的汤汁沾染上了云罕的唇瓣,很快从紧咬的牙关中溢出,顺着脆弱的脖颈,丝丝缕缕地滑入衣领当中。
薛界见状,赶忙放下|药碗,抬起衣袖替他擦拭。
“阿芜乖些……喝完,我们就好了。”
他说着又舀上一勺汤药,换得的却依旧是溢出嘴唇的药汁,伴随着云罕细微的挣扎,不适的战栗。
薛界指尖攥的紧了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继续了动作。
“不喝药……不行的。”他低低哑哑地吐出几字,继而看向云罕,眼底装了些挣扎。
终于,他缓慢地吸了一口气,静谧屋中,男人的喘息尤为明显。
面孔离对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触及到云罕微凉的唇时,薛界只觉得大脑空白了一瞬,转而生起一股情欲。
昏睡中的人被堵住了唇齿,微微表现出了一点动作。
薛界昏头转向,全然忽略。
他呆呆地在他的双唇上覆着了片刻,迷离的眼睛才划过一抹异色,如梦初醒般慢慢伸出舌尖,抵上云罕的贝齿。
云罕似乎这些年中,昏迷了太多次,已经将昏迷中的自我防范练就深沉,唇齿严丝密缝,没有一点空隙。
薛界舔过他的牙齿,就这般小心翼翼地撬了许久,对方的喉中才产生几个音节,露出了一条缝隙。
他趁胜追击,顺着这条缝隙更加地深入,缠绕上了躲在深底的舌尖。
云罕的气息紊乱了几分。
触碰到湿软事物的瞬间里,薛界感觉心脏好似被拨动,一寸寸的雪花沾染上炽热,不轻不重地飘进了心中,促使他的神经都绷紧,被一股难以自制的情意操控中。
以至于等他意识到,自己原本的目的只是为了撬开对方唇齿时,他已经伸长着舌尖,侵略式地将人吻的喘不上气。
双唇猛地退离,带动一串银丝,藕断丝连地拉长在二人的唇齿中央,薛界的面容几乎是立刻赤红,眼底无法掩饰的慌乱逸散而出。
他局促地抬袖,将那代表罪祸的津液擦净,旋即拿来药,含了一口入唇,继而再次上前,凑到了对方的唇边,将之全部渡了进去。
云罕的齿缝被撬开,药物喂的很是顺利。
一口又一口地下去,薛界心中情动的慌措感才慢慢抚平,仿佛找寻到了自己冠冕堂皇吻上对方双唇的理由。
只是最后一口喂入对方口中时,后者的眼睫却微微颤动,缓慢地睁开了一条缝。
薛界半睁眼时,正与他迷离的双眸对上,喉结一滚,顿时偏头呛咳起来。
那一头的云罕失去的手臂的支撑,摇晃两下,向着旁边倒去。
薛界又猛地心惊,手揽上对方的后腰,一把将人捞回了怀中。
“嗬呃……”云罕低低沉沉地闷了一声。
薛界的身形随之僵住,一时之间,感觉身前的人好似烫手山芋,内心的报赧想要将人推开,情意又舍不得让他受伤。
他怎么……突然就醒过来了?
薛界强烈地开始后悔起方才喂药的做法,心中的道德感层层攀升——简直是有悖人伦,趁人之危……
云罕,是不是都看见了……?
揽在对方腰上的手松也不是,紧也不是,空气静默,唯有急促和迟缓的呼吸。
薛界慌了手脚,喉结凝滞,说不得话,只视死如归般等待着云罕的出声询问。
然而就这般等待了许久,对方却还是空无一言,只沉默地抵在他的胸膛前,闷闷沉沉。
薛界察觉不对,犹豫几息,终于慢慢将人撑离了胸膛。
云罕出乎意料,眼睛闭着,几缕白发因为动作牵扯到了锁骨前。
薛界稍许地怔愣,转而心中生起庆幸。
……原来是,看花了么?
他迟疑地想。
只是下一刻,身前人的眼皮却稍稍颤动,慢慢撑起了一条缝。
薛界便觉得手又僵了回去,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喉结滚动一圈,仿若偷腥被抓到的猫。
“……阿芜。”他有些心虚地出声,极力掩盖内心的慌乱。
“……嗯。”云罕睁着那双半是还涣散的瞳孔,声音中掺杂着几许鼻音,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
薛界的那份局促又骤而变了些味道,心中稍动。
“……云罕?”他伸出一只手,在他的面前晃动了两下。
“……”
云罕的瞳孔以一种极为迟缓的速度慢慢移动。
薛界心中彻底沉下,紧绷的肌肉松弛了几分。
……看来对方临时睁开了眼睛,意识并没有跟上来。
他这样想着,对方的眉心忽然轻轻蹙了一下,薛界骤然严肃,出声询问。
“怎么了?”
云罕的额前沁出一层薄汗,五官收紧了几分,指尖下意识地去攥自己的掌心,被薛界的手拦截住。
云罕的意识昏沉,没有感知到手被对方抓住,指尖便顺着身体的习惯继续向下,唯几的力道全部积聚到了指骨中,用力地压了上去。
薛界便觉得一阵刺痛,手背上多出了几条血痕,隐隐冒出来血花。
指甲再如何锋利,也不及刀锋半分,云罕这种情况下,还能将皮肉磨出血,可见对方正忍受着何等的痛处。
倘若薛界没有将手拦截在他的掌心,那么现在流着血液的,便是对方瘦的只剩皮肉的手掌。
薛界的心中如同刀割一样疼。
终于,云罕紧绷的身体微微松懈下来,似乎熬过了阵痛,薛界抬手,接过他要向后瘫倒的身体,在这瞬间里,看见对方半睁着的双目。
仅仅片刻,他的眼眶已被苦痛磨的发红,睫毛上隐隐有泪珠,可面孔上却没有眼泪。
即便是疼到将手掌掐的满是血花,都没有掉落一滴泪。
恍惚间,薛界想起了多年前,连被针蹭了一下,都要委屈地嚎啕大哭的娇气包,眼中不由生出了血丝。
“你为什么不哭了?”他在下一刻沉哑出声。?
第109章 章一百零九:强吻/“别笑了,求你了……”
云罕眨了一下眼睛,睫毛上唯几的几点水花也随着风被吹落。
至此,他的面孔上再也找不出一处哭泣过的痕迹,唯有通红的眼眶,代表着他难以抑制的疼痛。
薛界对上他略带模糊的瞳孔,只觉心中仿若被一团气堵住,压的人脊背无法挺直。
疑点一旦开起头,紧随而至的事物便会无限翻涌。
他很快想起先前在崖底、在浮妄楼、在马车中……云罕经受过的种种苦痛,即便是断骨,也没有流下来一滴眼泪。
心中的躁动疯狂滋长。
……不是的。
根本不是这样的。
数十年前,他们尚未分别时——云罕还不叫云罕,云罕还是闻人芜的时候……他分明平生最怕疼,身体娇弱,有什么风吹草动,便会红着眼睛来找他。
薛界永远忘不了,他因为拒绝教对方爬树,而受得对方嚎啕大哭的模样。
那时的云罕,分明就是一个水做的人,仿佛知晓,哭泣是自身最为得力的武器。
无人可挡。
可是现在……为什么。
他疼成这般,宁愿流血,也不掉一滴泪?
根本就不该是这样。
“阿芜……你为什么不哭了?”屋中,薛界的手带着颤抖,慢慢抹上了云罕的双颊,沉哑着嗓子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云罕的眼中细微、缓慢地闪过了一丝茫然,他半撑着眼皮,似乎身体非常地沉重,借着对方的力道,虚虚晃晃地坐在那里。
“……有,什么用?”
好半晌后,薛界听见了几个低哑的字句。
云罕脸色苍白,唇齿微动,十分费力。
只是眼神依旧迷茫地看着他,甚至还在那其中看见了几分疑惑。
所有该有的情绪全部没有在那双眼睛中出现,不该有的情绪争先恐后。
薛界怔愣在了原地,一时之间忘记了呼吸。
他就这般和云罕静默地对视,窗户好像没有关紧,又或者是风雪太过盛烈,隔着窗户,便直直地钻进了躯壳当中,让人四肢寒凉,刺骨冰冷。
“……什么?”他感觉唇齿都不在了自己的掌控之内,开口都是自发的动作。
云罕没有说话,眼中还是迷茫。
倘若他现在清醒,同时也愿意完全剥落伪装,赤|裸裸地倾诉的话,他或许还会来认真回应对方的问题:
【……什么?】
什么,什么。
【有,什么用?】
这四个字分明出来,就已经包含了许多,把其它的事物全部包裹进去。
奇怪的是,他们竟然会听不懂。
是听不懂,还是无法接受式地装聋作哑,妄图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他们又根本没有听错——
——你为什么不哭了?
你以前,分明是很喜欢哭的。
你看,你一哭,我就拿你没辙……
……你想要学爬树?我教你就是。
……你手指被针戳破了?别哭,我这就给你吹吹了。
……可以了,什么都可以了,你只要不哭,其他什么东西都依你所说的办。
——有,什么用?
可现在,有什么用?
云罕还在迷茫地看着他,好久以后,硬生生挤出了一个笑……或许,他并不是“硬生生”挤出来的。
因为那笑里带了些释然和无奈……
【你为什么不哭了?——哭有什么用。】
他从前体弱,被家里娇生惯养,谁都依着他宠着他,他的骄纵性子是一天天养出来的。
后来进了学堂,交到了第一个“凶巴巴”的朋友。薛界冷脸冷面,自己热心肠打招呼他还没有好脸色,想要他教他爬树也不应。
没办法,他委屈了,只好哭了。
一切如自己所料,对方看见自己眼泪下来的那一刻便慌了神,和以往身边的所有人一样,对他言听计从起来。
云罕还是闻人芜的时候,是把眼泪当做武器的。
因为它有用。
……于是后来,薛界要去从军,他也哭了。
他想要留下他,他不是最听他的话了么?……只要他一哭,他就什么都依他。
可他错了。
薛界还是走了,他的眼泪没有了用。
后来自己的父母飞来横祸,一月之间接连死去时,他又哭了,比任何一次都要伤心,直把眼睛哭得红肿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