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
“这里资源有限,这伤我只是粗略包扎,等日后我们回到大塍,再请医师好好看一看……”
“不会拖太久。”
薛界片刻后启嗓,递给他一个认真的眼神。
云罕的思绪被拉回,不知被这其中的那一个字句打乱了,面容上闪过一丝异样。
“没有多大的必要……我的右腿,它早就废了。”
他说这话时一字一顿,眼底闪烁着细碎的光。
映衬地整个人都有几分破碎。
薛界的面色沉凝住,攥住了手。
“等到京都,会有很多有名的大夫,你会和从前一样的。”
“……真的?”
云罕盯着他的眼睛,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地开口。
薛界差点就没有忍住,要把人扯进了怀中。
“我不会骗你的。”他温声说。
云罕又看了他好久。
好久好久以后,才轻轻笑了一声。
薛界不知道他为什么笑,自然也不清楚他的内心所想。
“其实……都没什么了。”半晌以后,云罕才悠悠出声。
腿能不能好,都没什么了。
因为他的所有,都将迎来结束。?
在接到城防图的后一刻,宋庭誉便将其铺开,与邢遮尽等人商讨方位。
一张巨细无遗的图纸,将整个边城描绘得万无一漏,甚至于哪处微小的暗阁,都标志得清清楚楚。
宋庭誉轻易便猜到了关押大塍军队的地方。
在天色彻底暗下之时,三人共着黑衣,潜入了关押之所,狭长的窄道之中,灯光昏暗。
透过最初的防护栏后,便看见团簇在一处的众军兵。
程十二的身影在最前方,整个人都被一种颓然之色掩盖,昏昏沉沉。
这段时日中的伙食克扣,将每一个将士的体力都抽干。
宋庭誉看见乌泱泱的大片人时,心中不由一紧,惆怅绞痛感油然而生。
——他又想起了那一日黄沙漫天,血液溅满了边关城中,百姓的躯体如同零落的枯叶,坠落地无声无息。
身旁的邢遮尽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他指尖。
宋庭誉被拉回神,对上他深黑的瞳孔,目光晦暗了些。
一块碎石撞击到了足靴,程十二并没有表现出动作,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抬起。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成了一具徒有呼吸的死尸,周遭的感官都无限地淡漠。
又一颗碎石,又一颗……
直至石头砸上了他的手面,他的指尖才稍稍晃动了一下。
撑起眼皮的一瞬间,他与一双琥珀色的丹凤眼对视。
他的胸膛倏而剧烈地起伏起来。
悉悉索索的泥沙应踩声响起,他极力抑制着颤抖的思绪,瞄了一眼看守的侍卫,转而隐没到了一处阴影当中。
“……将军。”
宋庭誉的手被他紧紧抓住。
距离靠近,昏暗的灯光中,他看见对方的面孔憔悴,脸上有未清的泥沼,双目现着血丝。
“您怎么样?边关……边关的百姓……我的阿桃……”
程十二的声音低哑,渐渐小了下去,似乎是没有办法再说下去。
宋庭誉的心如刀割。
“……”他没办法回答。
程十二的身体便更加猛烈地颤抖起来,眼底浮现出无与伦比的恨意。
“……你,想要报仇么?”
终于,宋庭誉出了声,坚毅而用力。
程十二倏而抬起了头。
宋庭誉几人来到云罕住所时,正见昏暗黑夜中,一人身着白衣,瘦削的手接过一只信鸽,带动一阵风雪,袅袅纷飞到长夜当中。
他与邢遮尽的瞳孔不约而同地深了几分,薛界却已然上前,褪下外衣,一把将那人裹了起来。
信鸽受到惊吓,扑了几下翅膀,云罕则稍稍僵了身体,抬起眼皮看向了他。
对方却已退离他的身侧。
“云门主,有信?”几分沉谧之下,宋庭誉率先开了口。
云罕拉回神志,眼神晃动一息,继而微微一笑。
“……是。”
他扬了扬手,丝毫不显慌乱。
信封罩在风雪里,模糊见到几分端倪,看得出来信上字体娟秀,端庄清雅。
只这么一眼,宋庭誉的心中莫名感受到了几缕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字迹,只是细想,又如何也想不出来。
他恍惚间,觉得云罕还瞒着他们什么东西。
“准备好了么?”云罕的声音温和在雨雪之中,化作最飘渺的一颗雪花。
宋庭誉颤了一下指尖。
——距离商讨好最后决策的那日,已经过了整整六天。
而即将来临的终战,也将在明日打响。
“嗯。”他低低回应一声。
云罕便笑了一下,进了屋中,片刻后又出来,手上已经多了一包药物。
他当中众人的面,慢慢拆开,倒进了旁边的水井中。
无色无味的药混着漫天飞雪,尽数淹没在了水中,消失地毫无痕迹。
宋庭誉的眼神持续深暗。
——这药名唤葚汁,食者半个时辰内,就会体弱无力,神魂尽失。
这是他们的计划。
就在明日,云罕将会借以“梁惘成王”庆贺为由,组织一场庞大的庆功宴,犒劳每一个边城燊郦将士,葚汁便会作为水掺杂在食物之中。
届时一朝兵倒,就成为了他们反击之时。
“我已经与程十二商讨过,他会尽可能地组织军队奋起反抗……只是,蒋国安手上有皇旨,大多数的将士,却始终越不过违抗圣旨的坎。”
宋庭誉收回目光,沉沉道。
云罕动作不停,将倒干净的纸慢慢折叠好:“将军不必担心——届时事成以后,你们向东南方向观望,记得将城门打开……那里,会有你们需要的援兵。”
宋庭誉指尖稍稍一顿,认真地看向了他。
然而云罕却没有抬眼,转身,向着房屋走去。
“好生休憩一夜吧……明日,可是一场大战。”
他最后说道,关门时,没有忍住看了薛界一眼,继而放下了手。
薛界看着闭上了的门窗。
宋庭誉却还在回味云罕上一句说的话语,眸色渐渐发沉,他扬起下巴,视线转到邢遮尽的身上,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
二人的眼中,看见了同样的异动。
……云罕口中的“援兵”,是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有什么东西可以和皇旨相媲,成为让大塍军兵奋起反抗的契机?
“……我进去看一看。”薛界忽而出了声。
宋庭誉看见了他眼中的担忧,点了点头。
后者便旋即作礼,推门进了云罕的屋中。
“我们也走罢……”那一头,邢遮尽将他的衣袍又收的紧了些。
宋庭誉“嗯”道,与他一同回到了屋中。
随行的衣袍染上了风雪,归时已然森凉一片,宋庭誉摘下衣袍,免不了感到一阵寒意。
……他从前身体没有这么娇惯,近日来的一切琐事,只叫他身心俱创。
邢遮尽在他褪下衣物的后一刻,便把人拉了过来,用温热的躯体去暖他的身子。
宋庭誉神游在天外的思绪刹时有几分凌乱起来。
门外几声响动,他骤然现出机警,邢遮尽却是从容不迫地起身,不多时,端了一盆热水来,放到了他的面前。
“……你什么时候叫人送的?”宋庭誉有些诧异,在发现只是侍从送水后,身上的紧绷松懈了一些。
邢遮尽勾了勾唇,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指尖拂上了他的腿。
“……哎。”宋庭誉叫了一声。
“在你出神发愣的时候。”邢遮尽没有理会他僵直了的身体,将他的裤腿捞上来,随后握住他的脚,慢慢放到了水中。
热水自足底而上,沿着经络,带来了一阵热量,宋庭誉的身体不可自制地放松了些,唇间发出一阵细微的气,绯色却慢慢从双颊染上了耳根。
“这些事情,我自己来就行了……”他声音没来由地有些小,到最后甚至有些听不见。
“你在害怕吗?”邢遮尽却突然说。
宋庭誉的指尖晃动了一些,放松下来的身体重新僵直起来。
邢遮尽抬起了头,迷离的桃花眼深邃,好像要将人看得陷进去。
很久、很早以前,宋庭誉便不敢与他对视——只要邢遮尽这样看着他,他就会感到无所适从,无法维持理智。
“……你都看出来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偏开头,轻声说。
邢遮尽指尖带着水,慢慢抚上他的瓷白的足,顺带拂了两下小腿。
宋庭誉觉得有些痒。
一朝兵变,沦为俘虏,突然而来的云罕带着一个精密的计划,向他们遖鳯獨傢抛出反攻的橄榄枝。
扭转处境、城防图、宴会……
“我这几日常常在想,这一切是不是太过容易了……?”宋庭誉眼神失焦了几息,低声问。
那里面带着几分忐忑。
“就像设计敌对乌格泽的时候,明明一切都尽在掌控,最后却还是出了意外……”
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隐隐发颤,语气也急躁了些,“现在的局面也是一样,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中,但我真的怕……怕这一次再出现反转,葬送的就不仅仅是一城的百姓。”
“到时候、到时——”
口齿忽然被堵住,邢遮尽站起身,直接吻上了他的唇。
宋庭誉的一切焦躁、未尽的话语都被堵在了喉中,融化进缱绻的乌木沉香里。
乌木沉香,抚平了一切的焦虑。
邢遮尽的这个吻极具温柔性,结束时轻轻地舔了一下他的下唇,又伸出牙齿咬了他一下。
宋庭誉被这连番的动作弄得心绪不宁,雾着双眸看他。
“没有反转。”
邢遮尽温声,眼中缠绵悱恻,如果目光可以化作实质,恐怕那里面早就沾满了情丝,缕缕缠绕满了宋庭誉的躯体。
宋庭誉的心被重重地安抚了下来,一时之间,急促的呼吸都忍不住滞住了一点。
“可是……”
“——这世上,有一种事物叫做相信。”邢遮尽温声打断他,眼神晃动一下,转向了窗外。
宋庭誉下意识地也朝窗外看过去。
“薛界相信云罕,你相信他——而我相信你。”
邢遮尽扬起指尖,慢慢悠悠地指向了窗边。
窗外寂寥一片,枯枝竟倔强地生出了一颗芽。
宋庭誉一时间以为自己眼花了,目光里闪过惊讶,还要再认真看时,邢遮尽的声音却继续传来。
“你看,外头的雪停了。”?
烛火燎纸,碎屑纷飞。
薛界进去的时候,云罕双目隐隐失焦,指尖拈着折叠好的药纸,引着摇曳的烛火。
随着火光的蔓延,药纸一寸寸地泯灭,成为灰飞的一角。
倏而间,云罕的指尖一颤,游神天外的目光陡然聚焦,手腕便被薛界圈在了掌中。
“你在发什么愣呢?”他蹙起眉,看着手中被烫出血泡的指尖,语气带着急切。
云罕的目光随之顺过去,平静的眸子里恍然现出惊恐。
是……火。
掌中手腕被人猛地抽回,云罕表露出惊吓,哆嗦着手向后方退去。
“疼……是不是疼??”他心中一骇,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妄图靠近他,那人却好似看见什么洪水猛兽,慌措地向后退去。
薛界僵直几息,心脏砰砰直跳,继而转身,直接奔向门外。
他走得急,连门都没有关,隐隐窜入几阵风,牵引过人看向门外。
云罕被这一系列的动静弄得缩起脖子,将头掩进大衣中,张着唇不断喘息。
不多时,薛界便带着冷风进来,在他愣神的一瞬里抓住了他的手。
指尖触及到了冰凉,让云罕胳膊颤抖了一下。
湿凉的雪花自指尖传递,一寸寸地延伸,顺着经络血液,最后没入心脏。
薛界把融化了的雪花清理开,又一遍遍地将新的雪沾染上云罕的手,如此反复,不停不息。
云罕的目光隐隐浮动,因为火光应激的身体渐渐恢复平息,他看着薛界低着头半露出的脸庞,忽而唇齿开合,声音低哑而出。
“阿……兄。”
薛界的手猛地顿住,连带着顺涌上的血液都在翻腾。
云罕的目光却一颤,瞥向了敞开的门。
“外面的雪,好像停了。”他低低道。
薛界按压着躁动的心跳,看着他被烫伤的指尖慢慢指向了门口,也顺着看过去——
果见月黑风高,却是大雪止住,若不是地上纯白,仿若从未存在。
云罕忽然就站起了身,什么也没说,直直地向门外跑去。
“阿芜!”
薛界大喊一声,追了出去,却见对方脚步不稳,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外头的树前,随后弯下腰,大抓了一把冬雪,向上洒落到了天空。
纷飞的雪花落下来,零零碎碎,几缕风随着吹拂起云罕的白发。
少年身形单薄,白发白衣,冬雪零落,晚风飘扬……
周遭静谧无声,此时此刻,少年好似成为了夜里灵动的蝴蝶,纯净而不落尘俗。
薛界想要抓住他的手顿时停在了原地,薄唇半张,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云罕就这般撒着雪,来来回回了几次,最后身形陡然晃动,摇摇欲坠。
薛界立时上前,将他半抱在了怀中。
“阿芜,外面风大,跟我回去……”他也晃了神志,在这一刻,梦回当年,口中称谓无意识地改变。
云罕的眼神模糊,耳边嘈杂,却抓着他的手不愿意走动。
“……大人,大人。”他口中含糊喊道。
薛界应声,心上涌动出无法言说的情绪。
“你功夫好,带我上去一趟吧……”云罕脱着力,虚虚指向上方。
薛界抬起头,就看见一颗屹立不倒的常青树。
他内里翻江倒海,喉中凝涩。
“……我们以后再去,我先带你回去休息,等我们病好了,我就给你搭一个树棚,你喜欢,我们就日日夜夜睡在上面。”
周遭的一切声音都模糊不堪,云罕在对方欲图将自己拖回屋中时,却固执地抓着他的衣袖。
他抬起下颌,面色苍白,混沌意识里,并不知道自己露出了怎样的表情。
“求您了……求你……”
他低低说。
失焦的双眸里零碎颤动,白色的睫毛因为锅底的体温,沾留了几粒未化的冬雪,伴随着眨动,而莹莹出月光。
这一刻里,薛界严令拒绝的话全部像结了冰,牢牢实实地堵在了喉中。
又几息,他手掌攥紧,继而弯腰,抄起面前人的膝弯,便腾空而上。
常青树的中央,有着一个坚实的枝丫,云罕眼前晃动,视线便陡然宽阔了起来。
高处不胜寒。
他虚虚弱弱地靠在薛界的肩头,失焦的双眸里隐隐闪过一丝亮光,好像无尽天边中最后一点燎原之火。
他慢慢伸起手,抓向了半空中的风。
“……大人。”
薛界担心着他的身体,冷不防听见对方唤了一声。
“是……我在。”
他揽起衣袍,又将人严严实实地裹了一圈,余光瞥见云罕嘴角的笑意,身体不由凝滞。
“我以前认识一个朋友,”云罕眨动了一下睫毛,“他自幼体弱,什么都受不得,可偏偏性格顽劣,自己偷偷把水、火都玩了个遍……除了雪。”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前人写过如此多雪的诗词,可他身体很差,逢年下雪,便会发起高烧,高烧不退,他连偷偷出去玩的机会都没有。”
云罕说到这里,眼神闪烁,露出了一丝怅然的失落。
薛界只觉得心疼无比,又骤然抬手,抚上了他的额前。
果真摸到一片炽热。
明明前日,他的烧才堪堪退了下来。
……不该由他胡来的。
薛界的眼中挣扎动摇,随后伸手,就想要将人带下去。
“后来,”云罕却又出了声,“后来他经受了一些事情,即便顶着高烧,也可以撑着身体跪在风雪中——可他再也没有玩闹欣赏的心思。”
“……雪……血。雪是悲凉的。雪的降世,就代表着寒冷……无情……死亡……”
云罕的身体隐隐绷住。
薛界骤然将人抱住,衣袍罩在了他的身上。
“——不是这样的,雪花零落成水,净化人世,滋润了土地。它很美……它的出生,就是光洁如玉。”
云罕混沌地在他怀中,模糊不堪,耳边虚掩地听到了他说的话,唇齿轻轻颤动。
“……是么?”
他的目光漾开来。
薛界肯定地应了一声,已抱住他的腰,要将人抱下来。
窝在胸膛前的人却陡然伸手,攀附上了他的脖颈。
他整个人都僵持住,好似瞬间失去了身体的操控权,由那么一个弱不禁风的人按下了自己的头,紊乱下呼吸。
云罕伸长脖子,薄凉的唇覆盖上了薛界的嘴唇,带有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
薛界瞳孔里闪过震惊,极近的距离中,甚至能看见他根根分明的羽睫,没有来得及闭上的眼睛里闪烁过余光,倒映出云罕笨拙的舌头。
薛界的唇因为惊讶紧抿着,云罕没有力气,唇瓣吮吸了几刻后没有得到回应,便固执地伸出舌尖,舔上了对方的嘴唇。
这样一个病弱单薄的人,连接吻时的舌头都是冰冷无比。
他分明是在发着烧,热量却好像被抽走。
如同小动物舔舐的舌头动作了几息后,薛界心中的欲兽再也掌控不住,手掌一把附着到了他的后脑上,伸出舌头,长驱直入。
风吹草动,树叶沙沙作响,常青树上,相拥的二人唇齿纠缠,亲密无间。
一晃间,好似回到了当年。
薛界激烈地吻着他,恍惚间感受到双颊上的凉意,拥吻的动作一顿,半睁开了眼睛。
云罕却在此刻用力缠绕上了他的脖颈,加重了舌尖的攻势。
薛界看见了他潺潺流动的泪水,苍白的人,唯有眼尾泛着绯红,粗重紊乱的呼吸点燃了胸膛中的火花,却平不了疼痛的心脏。
他终是忍耐下来,后退脱离了对方的唇,云罕却猛然发力,向着他扑过来。
树枝上的身形不稳,纠缠的二人倏而滚落在地。
薛界在这电光火石间垫上了人,树不高,坠落时却还是实打实地发出了一声闷哼,唇方方张开,便被在他身上的人低头堵住。
口中蔓延上了血腥味,云罕拼命地伸长舌头去抵他的口腔,追寻他的舌头,喉中吞咽不及,溢出的银丝缠绕在了透白的脖颈间。
他还是觉得不够,张齿便咬上了薛界的唇瓣,在血液流出之不断地打转,带着腥甜的血好像成为了时间最为美妙的事物。
他剧烈地颤抖着。
薛界越来越感受到不对,伸手要扳开他的头,云罕的眼泪却向决堤之水,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他心中的不安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终于将人推离开来,胸膛却倏而一凉。
云罕一把将他的衣物扯开。
“阿芜!”他哑声低吼了一句,按住他的手,对方却大口大口地喘着息,要继续扯他的衣物,在他着注于扼住自己的手时,又趁着空隙弯下腰,去吻咬他的嘴巴。
“嗬……哈……”
他哽着声,将薛界的脸上弄出一阵寒凉,口中因为失控的动作而轻喘出声。
积雪覆盖的草地之上,在他扯下来对方最后一点上衣时,薛界终于翻身束住他作乱的手,将人牢牢压在了身下。
云罕还要抬头去亲他。
“闻人芜!”他吼了一声。
然而云罕却丝毫没有被吼回理智,流着泪的眼眶中仍旧带着疯狂。
他的声音低低哑哑,哽咽而脆弱。
“大人,和我行事吧、和我……”?
第114章 章一百一十四:火烧满身/“我……爱你。”
薛界的脑中刹时炸开了锅,心中的火气如同雷电直冲而上,将他劈的头昏眼花。
上方人还在大口呼吸,不时遗漏出一声带着哽咽的喘息,在说完那句话后,云罕就好像丧失了所有力气,只坐在自己的身上,花着朦胧的泪眼看他。
终于,他又低下了头,缓缓覆着到薛界的唇上,银白的头发挑弄到脸侧,如同风一样轻。
“阿兄……我……”
唇上的吐息带着凛冬的薄凉,沾染着脆弱。
薛界的心疯狂地跳跃起来。
“我……爱你……”
云罕的声音低哑落下,腰肢瘫软,直直地倒到了他的身上。
轻飘飘似雨的人失去生息,微弱的起伏像风一样脆弱。
……什么?
薛界的神经近乎麻痹,在人倒下的两息后,神志才开始复苏。
他的瞳孔骤缩,低声气音下意识唤了云罕一声,得不到回应后立时起来,将人一把抱进了房中。
灯光昏黄摇曳之下,像一张大手描摹着云罕的脸庞,少年的嘴唇在一番激烈中被咬破,未干的血液将苍白的唇染的通红。
薛界面红耳赤,云罕最后的那三个字形成回响,不断地徘徊在耳中,燥火难当,他将人好好捂了严实,才终于忍受不住,粗重着呼吸出门,迎着冷风吹了满怀。
云罕……云罕,和他表白了?
他的瞳孔闪烁,只一想到这个念头,脑中便嗡嗡作响而无法集中注意,他对着风使劲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对……不对……
冷风吹散燥热,将人心抚平,薛界撑在树躯之上,深深呼吸几道,最后漠下眉眼——
云罕今天的表现,非常不对劲。
就算是发烧模糊,也不该产生这样的疯意……特别是将他压在雪地上时说的那句荒唐话……
【您和我行事吧。】
薛界骤然偏头,耳根烧得通红,眼神却坚毅无比。
按云罕的性情,怎么可能在战役前夕,说出那样的一句话?
不对的……他绝对隐瞒着什么。
晚间的风凉薄,骤然拂上了面梢,将人吹得醍醐灌顶。
躁动的情欲在这一瞬间被一股可怕的猜想压倒,恍惚间,薛界睁大了眼睛,手背青经暴起,指骨被压的咯咯作响。
他倏而转身,回了房间。
雨雪初霁,明日当空。
躲藏在云端数日的太阳终于冲破桎梏,蹒跚而上,放着几缕微弱的光,照亮了大地。
屋外鼓乐齐鸣,阵阵奏响,直达天边。
一派好祥和。
薛界在堂前踱步,眼中尽是忧愁。
宋庭誉静静地看着来回的人,眼前蒙着一层薄纱,后方波澜掩盖。
终于,鼓声停下,最后的一节音律消失无踪,三人的心不约而同提到了顶峰——鼓乐宣停,代表着宴席已开,掺杂着葚汁的食物也将进入每一个敌军的口中。
薛界身上生起了一层冷汗,终于忍不住转身,垂首低沉。
“将军,我实在不放心,要出去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