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过桌上的酒瓶,倒了两杯,递给姜一源一杯:“男人?的世界,没什么是一杯酒解决不了的。”
姜一源接过酒喝掉,踟蹰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开口:“爸,我喜欢男人?,这?是不是一种病?”听闻这?话,姜猛龙差点被酒呛住,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正要破口大骂,却对上姜一源的目光——专注的,认真的,带着一丝茫然?与无?助,在向他寻求帮助,对他这?个父亲展现了全然?的信任。
姜猛龙的话便咽了下去。他想到故去的发妻,想到父子这?么多年的争吵和?冷战,想到儿子给他带回来的护身?符,心就软了下去。儿子愿意对他敞开心扉,这?总归是个好的开始。
“当然?不是病。”姜猛龙说,“性向是天生的,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或者是男女都喜欢,这?都不是后天能控制的。”
姜一源看着他:“是吗?”语气怀疑。
姜猛龙说:“现代社会了,男人?喜欢男人?又不是什么新鲜事,远的不说,看你沈哥就知道了,他也喜欢男人?,但人?家不是生活得很好吗?”
终于到他想听的部分了,姜一源尽力抑制住急切,装作惊讶地问:“是吗?好像没见他和?男人?在一起啊?”
姜猛龙又喝了口酒,摆了摆手:“嗨,你不是大过年的跑出去了吗,你怎么会知道!沈老?弟今年年初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大学教?授,好像是他姐给介绍的吧。我和?他吃饭的时候闲聊,他说对方人?不错,很严谨认真,学术上肯下功夫,才三十出头就评了副教?授。”
“还有呢?”姜一源喃喃地说。
“还有什么?”姜猛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哦,沈老?弟还说,他母亲和?姐姐都觉得他一身?铜臭味儿,对这?位教?授很欣赏,说是书香配铜臭,刚好中和?中和?。他说得很打?趣,估计对这?位教?授也是满意的吧。”
姜一源静静地听着。是啊,怎么会不满意。谁也不想一身?疲惫地回到家后,还面?对伴侣不懂事的诘问和?不合时宜的醋意。这?样一个体?面?、懂事又内敛的伴侣,沈书临怎么会不满意。
姜猛龙见他越来越低沉,便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爸说了,喜欢男人?不是什么大事,不会对人?生有什么影响。”他违心地说着这?话,想着以后非要给儿子掰过来不可,但现在是增进父子感情的好契机,他自然?不会说难听的话。
“爸。”姜一源神色郑重起来,“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以后你知道了我曾经和?谁交往,你若是不赞同,我希望你把?全部的火对我发,而不是对他。”
“好,爸答应你。”姜猛龙尽量和?颜悦色地说,心里却想着,想得可美,到时候把?你们两个人?的腿都打?断。
姜一源如释重负:“谢谢,爸。”
“好了,毕业典礼是在今天下午吧?你要是还没睡,就去睡一会儿。”
姜一源回到卧室,手机里已经来了几条消息。凌晨时候,他动用了自己能动用的全部人?脉,打?听有关那?位教?授的所?有消息。
许斌,男,三十岁,X大哲学系副教?授,家住X大旁边的教?职工楼栋。情史简单,只有过两段不超过半年的同性关系。母亲在他幼年时去世,父亲在M国定居。
姜一源把?所?有资料看了一遍,打?开电脑,十指在键盘上快速翻飞,搜索着相关资料。他黑进X大的论坛,把?所?有关于许斌的帖子看了一遍。学生赞他专业水平高,授课严谨,每一句话都有出处。回答同学的课下提问耐心且亲切。同事赞他肯下功夫,热爱学术,是难得的青年才俊。
严谨,认真。这?是出现最多的两个词。
姜一源突然?笑?了,他想到一件很好玩的事情——这?样认真严谨的人?,在床上也是一样的拘谨古板吧,要是知道了沈书临那?些隐藏的掌控欲、那?些领带和?皮带,会不会被吓跑?
现在还没吓跑,是不是说明他们还没有亲密过?
姜一源愉悦地笑?了起来,心里终于舒服了些。事到如今,他也只好苦中作乐了。
下午两点,在学校礼堂循环的校歌歌声中,这?一届学生正式毕业了。
典礼结束后,姜一源在画室找到沈书兰,问她画展筹备得如何,沈书兰看到他,很是兴奋,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大堆。她最后道:“我哥本来要来看我毕业的,可临时又有工作。”
姜一源心里清楚,恐怕不是工作,是因为要去医院输液。
他说:“妹子,你答应过我一件事,还记得吗?那?幅画——”
他顿了顿,微笑?道:“那?幅画,等你哥决定和?谁定下来,你帮我把?那?幅画送给他。”
沈书兰自然?记得,她点头道:“师父,我记得的。对了,那?幅画有名字吗?”
姜一源说:“《初一》。”
那?一天刚过零点,是新年的第一天。他一个人?走了那?么远的路,去见他,他收获了一个拥抱和?一个吻。他们互相都是对方新年抱的第一个人?,吻的第一个人?。是初,也是一。
那?天夜里,他碎成碎片,对方温柔地把?他拼凑起来,给了他一颗葡萄味的硬糖,也给了他所?渴望的尊重。
沈书兰喃喃地重复:“初一……”
姜一源又说了一次:“谢谢。”
沈书兰问:“师父,男人?和?男人?不能结婚,那?怎么样才算定下来?”
姜一源笑?了笑?:“凭你的感觉。”
他不甘心。即使他已决定认命,他还是不甘心。他不甘心让一个把?工作放在伴侣前面?的人?抢走他曾经的爱人?。他的爱人?值得最好的,值得这?世上所?有的优先权。
所?以他要送出那?幅画。
他道了别,转身?离开。
沈书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又想起那?幅画。每一个笔触都是那?般动人?,里面?的情感让人?心惊,太浓烈了,太汹涌了,她屡屡对着那?画落泪。
她脱口而出,喊道:“师父,我不喜欢那?个教?授,我希望最后是你!”
姜一源的背影顿了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宿舍人?去楼空,只剩零星几个学生在收拾东西。姜一源上半年不在,宿舍并没有多少东西,他拉开抽屉,里面?是一大堆草稿纸,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句诗。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去年十月底,他对着那?封邮件,抄了一次又一次。
这?个时候,周赫从外面?推门进来,姜一源迅速关上抽屉,动作太大,桌上的书包翻倒在地,一张黑色钻卡掉到地上。
“你一惊一乍地干什么?”周赫奇怪地问,弯腰捡起地上的卡,“东西都掉……咦?!这?是……”
姜一源迅速反应过来,伸手夺过那?张卡。周赫却已看到了卡片上Echo酒吧的图标,以及背面?遒劲漂亮的签名。
那?个代表会员等级的金色钻石闪闪发光,这?是一张终身?钻石黑卡,Echo发售的唯一一张终身?钻卡。
周赫的嘴长大成了O型,不敢置信地念出了背面?的签名:“沈……”
姜一源把?卡装回书包里:“我偷来的,别张着个大嘴了。”
确实是偷来的。那?晚他和?沈书临吃完馄饨没带钱,沈书临给了他车钥匙,让他去车里拿皮夹,他顺走了这?张卡。沈书临一直到今天都没发现。
周赫的声音都变了调:“你你你……你偷了沈先生的会员卡?被抓到不会坐牢吗?”
姜一源道:“坐牢倒是不会。”最多被耳提面?命地训斥半个小时,被领带绑一会儿。但那?是过去。换做现在,缺了那?层关系,沈书临已经不会教?训他了。
他看着周赫惊愕的神情,耸了耸肩,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在和?谁交往吗?就是和?他。去年骑车去西藏,就是为了去追回他,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我去求他原谅。我天天中午都去找他,一天看不见他就浑身?发痒,我天天晚上睡不着,跑他房子外面?去从天黑看到天亮。但我们最后还是分了,因为我脑子有问题,我神经病,我是傻逼。现在他有了性情相投的新男友,我也挺为他高兴的。”
周赫的表情从震惊到迷惑再到八卦,最后定格在惊悚上,打?了个寒颤:“兄弟,你这?是为他高兴的表情吗?我怎么觉得你要去杀人??”
八卦的心情压过了一切,他立刻拉着姜一源问:“沈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前在Echo天天听到人?谈起他,但我每次去得不巧,从来没见过他。”
“是个好人?。”姜一源把?那?叠草稿纸塞进书包,把?书包往肩膀上一扔,向外走去,“只不过他不喜欢我了而已。”
走到门口,他顿住脚步。阳光照进来,他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看不清神色,但声音平淡如水:“但我还爱他,虽然?我已经决定放下了。”
是的,他已经决定放下。早上看过许斌的资料后,他就已经决定了。沈书临想要安稳和?平静,他却只会制造混乱。他没有资格去干涉沈书临的选择。
但是在放下之?前,他还要去做一件事情。
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姜一源上了车,道:“师傅,去X大。”
X大的教?职工小区紧靠着商业街,傍晚时候,一片热闹。
许斌下午有三节课,上完课已是六点。他在食堂打?包了饭菜,带着一摞学术资料走出学校,打?算利用晚上的时间完成一篇论文的初稿。
走到单元楼栋前,一个身?影悠悠地从黑暗处踱步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
姜一源率先道:“许教?授,又见面?了。”
许斌只惊讶了一下便恢复了冷静:“你好,同学。”
姜一源看了眼他手里的资料,笑?了笑?,问道:“许教?授这?么敬业,晚上都要加班吗?”
“当老?师,加班是常事。”许斌指了指楼上,“我家在三楼,同学,要不要上去坐一会儿?”
姜一源说:“不用了,就几句话的事情。”
他说:“我哥这?段时间身?体?不好,昨儿去医院看了,要连着输三天的液。许教?授作为我哥的现任男朋友,是因为工作太忙,晚上都要加班,所?以没空去看他吗?”
许斌面?色不变,手却握紧了资料。他昨天晚上提了两次,沈书临都说去医院不是什么大事,拒绝了他的陪同。成年人?都讲求事不过三,他要是再提,就显得太过纠缠。于是今天,他只是在电话里表达了关心,没有强行要去医院的意思。
姜一源瞥了眼他拿着资料的手,慢吞吞地说:“还是说在许教?授心里,论文、职称、工作和?学生,全都比我哥重要得多?”
话谈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挑衅和?嘲讽,没有继续的必要。许斌面?色淡淡的,说:“既然?同学不是带着诚意来与我交流,那?也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抱歉,借过。”
他从姜一源身?边绕过,走上楼梯。
擦肩而过时,姜一源语气懒散地说:“五月的时候,我哥送了你一副名贵画作,你转手就卖了一百二十万,许教?授,这?事他知道吗?”
这?是他在画界的一位收藏家朋友偶然?听闻的。某位藏家一直想要那?幅画作,一位匿名卖家通过中介售出,买家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姜一源在画界颇有人?脉,再加上借了他爸那?边的一些力,他自然?查出了卖家是谁。
许斌的脚步僵住,他缓缓地转过身?来,盯着台阶下面?的人?。
姜一源把?玩着手里的硬币,并不看他,只道:“要是他知道了,他会不会觉得,你和?他在一起,只是为了他的钱?”
许斌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终于愤怒起来:“姜少爷,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含着金汤匙出生。我的父亲身?患重病,在M国医治,每年需要巨额医药费。所?以我努力评职称,天天加班工作。但你要是因为这?个,就觉得我接近他的目的不单纯,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姜一源听闻他这?话,心里了然?,看来他调查许斌时,许斌也调查了他。不愧是稳重的成熟男人?,懂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他望向许斌,面?色冷漠,带着些微嘲意地说道:“关我屁事,我只在乎他。要是让我知道,你为了钱做出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你别怪我不客气。”
“你说你目的单纯,最好是这?样。”姜一源悠悠地又刺了他一句,“你这?身?板儿,又这?把?岁数,在床上能满足我哥吗?我和?他以前经常从天黑做到天亮,在西藏几千米的高原上,缺着氧还能做三天三夜,啧……”
许斌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惨白。
姜一源又说:“你这?么成熟稳重,一定不想让他知道那?一百二十万的事情吧,嗯?许教?授,好好想想。”
他说完,脚步轻快地转身?离开了。
半个小时后,姜一源打?车去了医院,轻车熟路地找到昨天的病房。沈书临果?然?刚到,护士正在往他手上扎针。
沈书临看到他,并不如何惊讶,只问:“典礼结束了?”
护士调好吊瓶速度后离开,掩上了房门。
姜一源闷闷地嗯了一声,走过去坐在床边。
一时无?话,沉默了一会儿后,姜一源道:“哥,我明天就走了。我想去到处逛逛。”
沈书临道:“好,你还年轻,到处逛逛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年轻这?个词在他们中间,曾经很敏感。但现在却不了。沈书临的语气闲适,像是在提点晚辈。
姜一源忍不住闷声笑?了起来,他说:“哥,但我不放心你。”
“我怕你被骗钱,被骗感情,又怕你生病时身?边没人?照顾。”他语气老?成,边说边叹气。
沈书临凝神望着他,几秒过后,微微笑?了起来。
和?那?双眼睛一对视,姜一源就知道自己多虑了。沈书临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人?看不穿。应酬场上,一句平淡简洁的话,便能四两拨千斤,赢过所?有人?。
他怎么可能会看不破。
他不说破,只是不在意,或者没必要。
沈书临说:“你该担心你自己。我昨晚说的话,你听进去了么?”
姜一源顿时蔫了,听话地认错:“哥,我知道我不对,给我点时间,我会放下的。”
他盯着地面?上灰色哑光地板的间隙,艰难地问道:“哥,他对你……好不好?”
病房里先是沉默了两秒,而后沈书临的声音淡淡响起:“很好。”
这?两个字像是宣判,铡刀重重地落下,斩断了姜一源所?有的念想。
“那?就好。”姜一源声音干涩,他站起身?,“哥,我明天就走了,今晚让我呆在这?,行不?”
沈书临说:“好。”
姜一源从抽屉里翻出昨天买的热水袋,灌上热水,放在沈书临打?点滴的那?只手下面?。两手相碰时他顿了顿,用尽全身?力气才忍住去握一握的冲动。
然?后他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笑?着说起了毕业典礼上的趣事。沈书临耐心听着,不时问些问题。两人?谈起过去的趣事,却只谈事件,无?关风月。
中途外卖员送来奶茶,姜一源把?吸管插好,递给沈书临,解释道:“哥,输液嘴里会苦,喝点甜的。”
沈书临用没输液的那?只手接过,慢慢地喝着。他看了一眼瓶身?,问:“是那?家?”
姜一源喝着另一杯,笑?道:“对,是我们在拉萨喝的那?家。”
在三千米高原的夜空下,他们拉着手散步,喝着奶茶。
这?个话题有些敏感,病房里沉默了一会儿后,姜一源熟稔地提起另外的话题。
两人?像相识多年的老?友一样交谈,像是没有过那?些亲密和?争吵,那?些甜蜜与苦涩。
凌晨时分,四瓶点滴全部打?完,护士拔了针头后,在手背的针口处贴了一块长条形的胶布,便收起空瓶离开了。
胶布没贴稳,从手背滑落,姜一源眼疾手快地捏住,抓住沈书临的手,重新将胶布贴在针孔处。
沈书临的手依然?泛凉,姜一源贴好胶布后,低着头,没有放开握住的手。
最后一次了,他心道。今晚过后,他就永远失去他了。他想再任性最后一回。
沈书临的手动了,他略微加重了力道,握紧了姜一源的手,反扣过来。这?样他的手就在上面?了。
“阿源。”沈书临声音温醇,低沉喊道。
“恭喜毕业。”他说着,轻轻捏了捏男孩的手,似鼓励,似祝福,“祝前程似锦。”他说。
姜一源埋头听着。
沈书临松开了手,姜一源的手滑落,垂在身?侧。他又去握,却只握到了一掌空气。
沈书临已经走到了门口,拉开了病房门。
桌上花瓶中是一束白日菊,开得正盛。
姜一源看着男人?的背影,眼眶一瞬间就湿润了。
他想到了白日菊的花语。
永失我爱。
他最先去的是C市。
中午飞机落地,他去那家酒店办理了入住,然后静静地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
他曾经在大厅里等待了六个小时?,在委屈和嫉妒的双重打击下,抱住沈书临的大腿激情表白?,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然后,他们回到了房间,有了第一场昏天黑地的性?-爱。
姜一源看了眼房卡上的号码,8312。他乘电梯来到八楼,进?入熟悉的房间。正值初夏,窗外的榕树树叶嫩绿,正迎风飘动?。他们第一次在这个房间做-爱是初冬,那时?的榕树只剩褐色的枝干。
吃过午饭后,姜一源去街上无目的地乱转。他双手插兜慢慢地走着,路过了那家纹身店,他在这里有了第一个纹身。路过几个餐厅,他们一起吃过饭喝过酒。路过电影院,在电影悠扬的背景音乐中,他们在最后排的座位里拥吻。路过玉石店,他帮沈书临挑了镯子。
最后,他去了花鸟市场,来到那家花店。
老板竟然还记得他,笑着问道:“哟,又来出?差啊?上回你是和你哥一起来的,我没记错吧?”
姜一源就笑笑:“他这次有事。”
他蹲在地上,仔细地挑了几盆花,山茶,寒兰,还有茉莉和栀子。邮寄地址是西双版纳冰岛村。
晚上,他去礼品店买了张明信片,明信片上印的是当地的代表性?景色,说?巧不巧,正是从飞机上看下来的俯视图。从高空上俯视C市,形状像一弯月牙,点缀上星点的灯火,像是一幅缩小版的《追冬》。
姜一源没有把明信片寄出?,只是收在了书包里。
他第二站去了海边。
像他对沈书临描述的那样,他住在了海边一位渔民的家中,爬上树摘了椰子,去海里抓了螃蟹。
夜晚时?候和渔民在篝火旁吃烤鱼,姜一源寄出?了第一张明信片,寄给沈书临,上面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
从去年年底分手,到今年初夏的重逢,中途七八个月的时?间里,两人?之间一条消息也?没有,姜一源是在假装洒脱。如今沈书临已经知?道了他是在假装,不联系不是放下了,而是把苦水往心里吞。
所以现在他要敞亮一点,大方一点,主动?寄去明信片。至少这样看起来,像是真的在慢慢放下。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姜一源走走停停,逛遍了大半个国家。每个地方停留的时?间不超过三天,不像是在旅游,倒像是在完成?邮寄明信片的任务。
他去了凉爽的北边,炎热的南边,干燥的沙漠,一望无际的草原。去了繁华的都市,也?去了荒凉的村镇。他一路走着,一路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放下,只有混杂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时?,他才会觉得内心的忧愁少了些许。
为了演得像是真正放下了,他刻意安排了寄明信片的时?间间隔。一开始是三天一张,后来是五天一张,到最后是半个月一张。间隔越来越长,像是他在旅途中渐渐地忘记了远方的人?。
最后一站,姜一源去了拉萨。
他坐在靠窗的座位,透过舷窗向下俯视,一路都是绵延不绝的万仞大山,顶着终年不化的积雪。
在贡嘎机场落地后,他觉得有些恍惚。他曾经昼夜不歇地赶了二十多天的路,才堪堪追上沈书临的步伐。这路那么远,那么长,可竟然只飞了三个小时?,就跨过了那漫漫的回忆和相思。
他去酒店办理了入住,房间号是9023。那一天他停在楼下,机车和他都布满灰尘泥泞,九楼的窗帘拉开,他们遥遥对视。他抱怨电梯不够快,不能让他直达爱人?面前。
在这家酒店的九楼,沈书临第一次对他提分手,不怎么坚决,带着些散漫。他死?缠烂打,用一腔绵延四千里的热忱,用满口苦涩与清甜,挽留住了他的爱人?。
夜幕降临后,姜一源走出?酒店,独自一个人?,去丈量两人?曾经牵手走过的路。
他去了那家明信片的店铺,精心挑选了一张明信片——日照下的南迦巴瓦峰。南迦巴瓦峰海拔七千多米,终年积雪,云雾缭绕,很难一睹其真颜,所以又称作“羞女峰”。
但明信片上的南迦巴瓦峰却?少见地露出?了峰顶,像是那……拨开云雾见天日。
姜一源买好了明信片,却?没有立刻寄。他把明信片揣在兜里,去旁边的奶茶店买了一杯三分糖的奶茶,沿着石砖路一步又一步地往前走着。815步,他走到了头,又折返回来,回到店铺,寄出?了明信片。
他要用这张拨开云雾见天日的南迦巴瓦峰,告诉沈书临,他也?拨开了云雾。
他是要告诉他,他放下了。
旅途结束了。
第二天一早,姜一源启程回云南。他要赶在秋茶摘叶前回茶寨,去亲手做今年的谷花茶。
七月中旬的时?候,A市正是盛夏。
初夏时?的小插曲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在两个稳重的成?年男人?之间,大事可化小,小事可化了。很快,沈书临和许斌的关系就恢复如初,那一夜的纠结和复杂似乎从未存在。
在一次共进?晚餐时?,许斌用商量的态度再次提起了同居的事情。他提议说?,两人?已交往大半年,正是关键时?点,可以通过同居增进?了解,也?增进?感情。
沈书临只说?这段时?间工作忙,等过了这段时?间后,他再考虑考虑。
许斌笑着说?好,但他知?道,对方不会考虑多久。
果?然,半个月后,沈书临答应了同居的事情。但他说?,有一个项目正在关键时?期,他每天起得早,回家得晚,怕打扰许斌睡觉,就先?分房睡。
许斌自然是同意,他并不着急。
每天早上七点半,沈书临会离开家去公司。一般这个时?候,王嫂已经在庭院里拾掇种下的蔬菜。
走到门廊下面,沈书临会检查信箱,里面有时?有东西,有时?没有。如果?有,通常是一张明信片,他会一边看一边去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