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哲道:“这个匠人叫泥人儿方。我也是赶巧识得他。当初见了他捏的一个关公,我爱得什么似的。那怒发冲冠,气贯云霄的神韵,便是关公本尊见了也挑不出个毛病儿来。从此我便常同他书信往来,约定某时某地拿着现银交易。方才晨课后我便给他去了信。想来他已在当地等着我了。”
木惜迟瞅了瞅泥塑,道:“所以你知道怎样出去结界咯?”
苏哲骄傲道:“那是自然。平日大小王都在家,我不得便宜,只能偷偷摸摸扣扣索索。今日却是天大的好机会。”
说毕自袖中取出一个扳指。
木惜迟一见便知道那是个法器。果然苏哲说道:“用这个开启结界。有了他,不必念咒,只将它上面这块玉扣在结界上指定的一处,便能嚯开一道口子。待人出去了,结界自会弥合。它本是尊主给了我叔父的,为的是方便他老人家常常家去。其实我祖父却不怎么愿意家去,因此不大用,时日久了,更忘记丢在何处了。我趁隙便偷拿了来。”
说毕,一脸期待地瞅着木惜迟,那表情在说:“快夸我!快夸我!”
木惜迟不夸他,木惜迟夸花,他托起一盆君子兰赞道:“很不错。”
苏哲:“……”
苏哲没好气地夺回来:“这是自然了,人间的兰花已属仙品,君子兰更是其中君子,矜傲清雅,皎皎之姿。这一株受过太乙山神泽养护,仙气沁润,只会愈加脱俗。”
木惜迟依言细看,只见枝叶挺拔苍翠,大有名士之风。花蕊洁白如雪,细腻如玉。当真是晶莹剔透,玉骨冰心。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盆君子兰,木惜迟就想到南壑殊,怪道人们都赞君子如兰。
这时,远处撞钟声响,幽幽回荡于山间。不多不少,正好八下。
“辰时已过,再耽搁就赶不上早市了。”苏哲广袖一舞,将数十盆花草尽数收入袖中,急匆匆就往外奔去。不料花影苔痕迎面上来,三人撞成一团,慌得苏哲拔剑相向,口中急道:“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一个声音道:“又是东西了,你且瞧准了再嚷!”
待看清了来人,苏哲忙躬身道:“花影仙上,苔痕前辈。”
花影不耐地掸了掸袖子,慢悠悠道:“苏公子急急慌慌,是要往哪里去呐?”
苏哲唬得不敢仄声,略退入屋内,扭头低声问木惜迟道:“你怎么教他俩给盯上了?”
木惜迟答道:“没有哇。”
苏哲道:“别扯谎了,他两个除了二公子,旁人都瞧不进眼里去。我即便倒立着从跟前经过,他们眼睛都不会斜一下。今日又怎的找到我这里。这样罢,我先走,路上给你传信,你先摆脱他们,再跟了我来。”
木惜迟听说也心生疑窦,见苏哲要舍自己而去,连忙拽住他。
两人拉拉扯扯出至屋外,花影瞧着眼疼,道:“木公子这是何意呀?”
木惜迟作了一揖,逶迤求全道:“花影大哥,苔痕大哥。不知小弟几时得罪了二位,还请赐教则个。”
花影笑道:“公子何出此言,我和苔痕打后山过来,并不知道你在这里。我们是来找苏公子的。”
苏哲一听说后山,头皮都木了,生怕自己偷花的行迹败露。抖着腿肚子,颤声道:“晚辈……不知……晚辈……”
花影最腻烦看人蚊子似的哼哼唧唧,劈头说道:“这里有你一封信。”
苏哲:“哼……嗯……晚辈……嗯?有我的信?”
花影道:“方才我和苔痕在后山巡视,这封信递上来交在我们手里,上面却写的是你的名字,这便带过来。”
苏哲听毕长舒一口气,连声道谢。木惜迟也顿觉轻松。
花影狐疑地瞧了二人一眼,对苔痕道:“走罢。”说着转身而去。
这里二人四眼,齐齐盯着那封信。
苏哲摩挲着信封周边的纹饰,道:“这是我送出去给泥人方的信,我在信封上下了回归咒。他回信装封后,这信便会自动返回我这里。”
说毕拆信来看,见那上面写道:
“泥人方不方,头上顶着大水缸,咕咚咕咚滚下床。道是子初江陵,皑雪银霜。”
苏哲道:“这是何意?”
木惜迟又读了一遍,道:“这几句话疏于辞藻,像是民间谚俗之类,可谚俗总要说一件事,或是表达什么意思,从这一点看却又不是,却更像随口诌的酒令。”
苏哲不通文墨,将信纸一折揣进袖中,道:“管是个什么玩意儿,咱快些下山才是。”
来到石坊门户之前,苏哲熟练地解开结界,接着两个少年快步流星,展眼已至山下。
待过了太乙山的界碑。苏哲两根手指一圈,抵在唇边,几声嘹亮哨响,一匹枣骝马自山间薄雾中破雾而出,形容矫健,神骏非常。
“我们已经到了凡人地界,不可御术,为免拖延行程,咱们就骑它。南家人人都有自己的坐骑,这便是我叔父送我的,名叫红果果。”
木惜迟:“……”
这马大约只是凡马,不过较平常之类略胜一筹。倘或是神驹,知道自己得了个这名儿,只怕要恨的将他主人撂下地来!
二人共乘一骑,往城中行去。
“怪哉。”
“怎的?”
“覃州毗邻都城,素日里热闹非常,怎的今日这般萧条冷清。”
木惜迟坐在苏哲身后,听他如此说,便留心四下看去。街道虽不十分宽阔,但沿途尽是酒楼食肆,青瓦黛墙,高树掩映,景致颇美。可问题是眼下家家关门闭户,偶有店铺开张的,也门可罗雀。有几个人从他们身边匆匆行过,面上都神色惶惶。
红果果蹄子踏在地上,铿锵有力。在空旷的长街上显得尤其突兀。再往城中走去,方觉人气渐起。
苏哲选了个敞亮的地方,将红果果安置好,趁人不备,从袖中取出数十盆花摆在地上。无需吆喝,裹着棉袄的行人一见这景象都是啧啧称奇,纷纷围上来观赏。
“小郎君,这花怎么卖法?”
苏哲道:“这株芍药二两银子,牡丹二两五钱,君子兰嘛……”
“君子兰不卖。” 木惜迟抢话道。
“可惜了。”人群中一个妇人声音道,“这株君子兰冰清玉洁,活像位美貌公子似的。我最中意,本愿出高价,既然不卖,真是可惜了。”
苏哲忙道:“我弟的意思是,低于五十两不卖。嘿嘿,这位大姐,好说好说。”
“那便五十两吧。”说着那妇人欲从袖中取银票。
“一百两,否则免谈。”木惜迟一把抱住那株君子兰,又对苏哲道,“买东西要货比三家,卖东西更是。这么好的君子兰不能就这么随便卖给人。”
“哟,两位小郎君一看便是外地人,不知道咱们覃州境内的事。漫说货比三家了,再过几个时辰,全城就要戒严了。您这花儿啊只怕还没出手就成隔夜黄花了。”
“戒严?这大白天干什么戒严呢?”
“您果然不知。近一月来,城中接连出了几起蹊跷命案,都说是邪祟作怪。那些人都一个死法儿。”妇人抬手拢在嘴边,凑近低声道,“五马分尸。”
木惜迟看向苏哲,二人相顾骇然。
“覃州在太乙脚下,一向受仙家庇佑,安定无虞,从未有此等骇人听闻之事。”苏哲急道。
“公子,我劝你们赶快离开。否则二位这样通身的气派只怕会引得那些邪祟注意。轻则受惊,重则送命啊!”
“大姐,这株君子兰五十两让给您了。谢谢您提醒,我们这就离开。”
“好好好。”妇人从木惜迟怀中取过君子兰,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木惜迟略怔了怔,待要再问些什么,却已不见妇人踪影。
作者有话说:
“人物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活像一大家子。”这是个重点,要考。
“奇了,人刚才还在,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这真的是凡人的速度么?”
苏哲从未见过五十两的银票,正在分辩真假,闻言也觉有些奇怪,又听木惜迟道:“明知城里不太平,她一个妇道人家为何还要出门?况且一出手就是五十两银子,又不是穷苦人家没办法了出来讨生活。”
“不管这么多,咱们走。”苏哲说着已将剩余花草收入袖中,牵过红果果,一跃而上。
木惜迟站在地下问道:“你怕了想逃走么?”
苏哲道:“非也,我要看看是什么邪祟敢在太乙山下如此猖狂,祸害生灵。”
木惜迟闻言微笑道:“不谋而合,拉我一把。”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却很有责任心和正义感,比你那固步自封的叔父强多了。”
苏哲答道:“真……真的?叔父总说我不成器。”
木惜迟道:“我看他大概要把你变成少年版的他自己才会满意。”
说话间,两人来到一间酒肆前。
“吁……”苏哲轻轻勒住缰绳,“他没来。”
木惜迟问道:“谁?”
苏哲道:“泥人方。”
木惜迟道:“他每次都守时么?”
苏哲道:“风雨无阻,从未失约。”
木惜迟笑道:“得了,他手艺又好,人又守约,你把他夸得比神仙还强。要我说,卖几个泥人儿而已,用得着么?”
苏哲却皱眉道:“用得着,这泥人方作为凡人着实算古怪了。他自己说的,如若他失约,无论何因,都会身死以谢罪。我道不必如此。可他却十分坚持。弄得我也不得不将此事看得甚重,方才你误我时辰,所以我才急的。”
木惜迟听得瞠目结舌。
“叮……铃……”
一阵寒风拂过,卷起酒肆屋檐上一串风铎叮当作响。两人登时起了一身恶寒。
木惜迟强自镇定道:“进去饮杯茶吧,咱们等等看,说不准泥人方很快就出现了。我们也顺便打听打听那些古怪事情的个中细节。”
“嗯。”待商议定,二人翻身下马。早有伙计迎了出来,将红果果牵至后院安顿。
“客官想用些什么酒菜?”小二扯下肩头的抹布,一面笑嘻嘻问话,一面麻利地擦干净桌子倒好茶。
“将店里的拿手菜上几道。只要我们吃着高兴,有你的好儿。”说着,木惜迟从苏哲怀里摸出那张五十两的银票,当空一抖,那小二满面喜色地接了,“得嘞两位小公子,请慢坐片刻。”
不过多时,那小二端着冷热各几样小菜回来了。边从餐盘上往下端边介绍道:“这道是我们店远近闻名的招牌名菜,叫……”苏哲盯着左看右看,插嘴道:“这仙丹也太大颗了罢!”
“噗……”木惜迟忍俊不禁,一口茶喷出,“咳咳咳……什么仙丹啊,这叫红烧狮子头,可比仙丹好吃多了。”
那小二笑得端盘子的手都在抖,“二位小公子想是从外地来的罢。”
“说的不错。大哥,我们想打听一下近日覃州境内的邪祟之事。”
小二动作一顿,笑容僵在脸上。眼睛偷偷打量下四周,低声道:“二位用完酒菜就赶紧找客栈歇下吧。再过几个时辰,全城就戒严了。这邪祟啊,可怖,实在太可怖了。”
“为何都道是邪祟而不怀疑是人为?”苏哲啜了一口茶道。
“满城都如此说,想必不是虚言……”小二苦着脸,欲说不说,最终摇摇头端着茶盘离桌而去。
风起,激得风铎阵阵,此时听来,更觉森然。恍惚间,耳畔隐有呼救之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须臾间,整个酒楼犹如修罗炼狱,哭声摇天撼地。
“这是怎么了?”苏哲觳觫着大叫。
“勿听,是幻术。” 木惜迟尽力稳住心神道。
苏哲低头,惊得险将茶杯跌落,“杯子里都是血!”
“幻术!”木惜迟像是在自我催眠一样。
苏哲低头一嗅,“不,这是真的血!”
大惊大骇之下,苏哲顾不上旁的,疾吹了几声口哨,红果果却全无踪影。苏哲暗道“不好!”拔剑往后院赶去。
木惜迟欲跟随,甫一起身,一股厉风卷着哭喊声穿膛而过,木惜迟登时觉得心口一阵空虚,待低头一看,胸腔处已然空了,只剩森森然一个大洞。
“幻术!幻术!……”木惜迟口中默念,额头豆大汗珠落下。
风铎又一次响起。木惜迟听音辩向,朝着风铎的方向奔去,一扇血染的木门赫然挡在身前。木惜迟脚下不停,愈是加快几步,一头往那木门上撞去。
人自然没有撞在门上,而是“穿门”而过,落到了长街之上。
出了幻障,哭喊声霎时止息,耳目一片清明。木惜迟连叫了几声“苏哲”,全无回应。正要提步往后院寻去,余光瞥见一阵黑风往这边袭来。木惜迟下意识闪身躲避,双拳并出,却打了个空。同时后颈被用力捏住。
啊啊啊啊又不是猫啊狗啊的,干嘛揪住后颈皮啊!!
正要大骂壮胆,忽嗅到恶臭袭来,同时不光后颈,连四肢竟也被箍住。
五马分尸。
木惜迟脑中蹦出这四个字,一时血都凉了。
想象着自己被像个布偶般扯碎,铁打的汉子也遭不住了。木惜迟左踢右打,奋力哭喊挣扎,却完全无济于事。
心中已无期望,木惜迟绝望地闭上眼睛。
正值此时,耳边嗖嗖两声,似有利器以劈风之势而来。木惜迟挣开双眼,只见雪白剑光闪动,在自己四周如游龙翻飞。不出多时,周身桎梏尽除,身子已软绵绵落入一人怀中。
“多谢相救……”话未说完,木惜迟已体力不支晕厥过去。
花影苔痕匆匆赶来跪下,都一副经过恶战的情状。
“属下该死,请主上责罚。”
南壑殊怀抱着木惜迟,冷冷看了跪着的二人一眼,一语不发。
“罢了罢了,好容易死里逃生,怎么又说‘该死’。”随后而来的青年形容俊逸,语意绵柔带笑,正是南岑遥。
南岑遥颠颠手,示意起身。花影、苔痕恍若未见,跪得笔直。
“起来。”南壑殊道。
“是。”苔痕满面惭愧站起,转身对花影道:“你可看清那东西是什么?”
“等我看清它,已吐了一筐了。单是味儿就能把人熏晕。哎……主上,等等我俩。”
木惜迟汗涔涔地伏在南壑殊怀中,稍有了些意识,两手紧紧抓着南壑殊外衣前襟,嘴里喃喃道:“幻觉……是幻觉吗?”
“不是幻觉,是我。”
听到这一声回话,木惜迟仿佛得了莫大的心安,彻底放松,沉沉睡去。
害,是我明哥。
经历了无数个惊险万状的梦境之后,木惜迟缓缓转醒过来。眼前浮影重重,半天才模模糊糊看到一个玉白人影。
“二公子……”
“你醒了?”来人面若冠玉,举止挥洒,却是南岑遥。
他走近,一手搭在木惜迟腕子上,静静待了半晌后,面色转缓道,“无碍。”
木惜迟另一只手臂动了动,才发觉手心儿里攥着一样东西,可能是用力攥了很久,手都有些酸了。拿到眼前一看,是件雪白罩衫。正自讷讷。南岑遥向他道:“这间君来客栈已被设了结界,邪祟无法侵入,尽可安心住下。”
木惜迟想起苏哲,忙问道:“你们找到苏哲了吗?”
“放心,他眼下在另一处客房歇息。”
知道苏哲无事,木惜迟这才安下心。
“少主,你们怎么在这儿……”话已出口便后悔了,木惜迟心虚地掩了嘴。
真是的,自己偷跑出来,主人家还没喝问追究呢。你倒是先审问上人家了。
南岑遥却毫不介意,温言道:“想必你记得,与你同届的,有一名弟子迟迟未至。他名叫狄仁,至今仍是杳无音信。我去信数封到他宅邸,均石沉大海。近日,派出去查探的人回来说,狄仁位于都城阜新的宅院已久无人迹。我心下起疑,告知父亲后,便与壑殊赶至阜新追查那狄仁的下落。
“说来好笑,我打量既在凡间,此等事该是大理寺主理查办。我们便找去了那里。不料先是查出了一窝山匪,后又端了一伙强盗,总之收获颇丰,却唯独没有那名弟子的半点头绪。”说毕,唇角含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整个人如暖玉生烟。
“我们在阜新混闹一场,无功而退。恰逢一个声称从覃州避难而来的村民。我问他冬月里无旱无涝,在避什么难。听他说起这里的邪祟之事,我便同壑殊连忙赶来,可数次都与那邪祟失之交臂,总是赶到一处,一处已死了人。今日,我们又觅得踪迹,却在半空远远望见尘烟飞旋,知道这里正有人恶斗,忙认明了方向过来,见竟是苏哲对着虚空打斗,知是中了幻术,又听闻哭叫声,才又发现了你。”
木惜迟道:“其实也是幻术,对么?”
“不。”南岑遥摇头,“当时你周身黑气环绕,身上有无数只手在拉扯。壑殊最先发现你,驱剑斩断了那些手,这才救下你。”
“那些手……”
“是腐尸的断手,生前业障深重,易被邪术驱使。至于何人驱使,现下还不得而知。”
两人正说话,门外忽然响起吵嚷声。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七夕,提早更新啦~ 大家节日快乐。祝大家嗑的CP甜甜蜜蜜,幸福长久~
第26章
两人正说话,门外忽然响起吵嚷声。只听一个熟悉的少年声音连珠炮似的说道:“我家主上吩咐我照看木公子,你这呆子杵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让开让开,我说你倒是快让开……”
又听一个憨厚的声音老实道:“少主正在房内,花……弟弟稍后再来罢。”
此言一出,登时像点了导火索。只听得:“弟弟?你才是弟弟!拐着弯儿骂人。南岑遥就是这样训导属下嘛!看我今天代你家主子教训教训你……”
“干戚,你又怎的得罪了花影小兄弟?”一个温柔绵长的男子声音由远及近。那憨厚汉子像是得了救兵,连忙委屈道:“没有没有,尺素,我没有哇。”
“干戚、尺素,休得扰攘。让花影进来。”南岑遥命令道。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少年跳进来,正是花影。看也不看南岑遥,径直扑到木惜迟床头,“木公子,你感觉怎么样?”
木惜迟正要回话,先前说话的另两人也进了屋,却是一纤瘦一壮硕,两个比花影略年长的青年。只听得二人肃穆齐道:
“少主。”
“少主。”
木惜迟这才想起自己见了南岑遥还未行礼,便扎挣着要起身。那南岑遥却抢先一步说道:“小不点儿,我免了你的礼。”
花影一把按下木惜迟,道:“他说免了你的礼,你只管安心躺着罢。再者说了,天底下对他多礼的人有的是,咱不去凑那个热闹。”
“小花影,身量长高不少,嘴也越发不饶人了。”南岑遥笑道。
花影恍若未闻,只对着木惜迟道:“木公子,幸亏主上救了你。否则你可不能这么囫囵个儿躺在这儿了。方才又有东西在客栈外头逡巡意图不轨,这家伙——”说着将南岑遥一指,“这家伙嚷了半日,差使这个,指挥那个。最后还是主上追了出去,主上去之前特意嘱咐我要好生看顾你。”
看顾个锤子!就你会说,一张小嘴儿成日里叭儿叭儿的。
正在这时,一道白影掠进屋来,往榻上瞥了一眼后,便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站着。屋子里的气氛随之降到冰点,大家仿佛也都变成木头桩子。只有花影全无心肝地蹦哒过去,略一行礼,道:“主上。”
“如何?”南壑殊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
什么如何,说话没头没尾,谁知道你指的什么。没人则声。
“已经醒了,精神看着还好。”
木惜迟听出来这两人一问一答,说的正是自己。心道这人还真有趣,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呢?盯着南壑殊看了会儿,越盯越觉得他装束有些奇怪。过了半晌才发现是他没有穿罩衫的缘故,所以显得身影比旁人单薄许多。又忽的想起自己一直攥着的这件雪白罩衫,再看看南壑殊。
敢情是我扒了他衣服?
屏退了各人侍从,南岑遥走到南壑殊跟前问道:“怎样,追到了吗?”
“没有。”
“你可看清那邪祟的形貌?一般来说,这邪祟的凶恶之气越重,我设下的破玄结界的反应就越大。可是直到这邪祟来到近旁,破玄结界也毫无动静。或许这邪祟并无伤人之意?”
“或许就不是邪祟。”南壑殊一字一顿道。
南岑遥一愣,尴尬道:“是了是了,呃……兴许为兄看错了……”
气氛继续从冰点往下降……
“遇上个人。”半晌后,南壑殊淡淡道。
南岑遥忙赶着问:“谁呀?”
南壑殊道:“菩提道掌门。”
南岑遥提高音量道:“重阳?”
南壑殊睃了南岑遥一眼,意味深长地略点点头。
南岑遥面上又是一尬,尬上加尬道:“叶……叶重阳。”而后又自言自语道:“怪哉,覃州与菩提道相隔万里,重阳……叶重阳为何会现身此地啊?”
南壑殊给自己倒了杯茶,漫声道:“愚弟也十分疑惑,他却说自己难舍旧情,此行专程为了兄长而来。”
南岑遥胸如鼓槌,两耳嗡嗡,颤声道:“他……他竟……”
南壑殊拈着茶杯冷冷盯住南岑遥,道:“兄长,醒醒。别做梦了。”
南岑遥脸红心热了半日,这就一盆凉水迎头浇下。
回过味儿来。原来南壑殊编瞎话儿奚落自己。
他也并不恼,嘴角仍然噙着招牌微笑,先哈哈两声聊作自嘲,又问道:“那他究竟做什么来?”
南壑殊道:“我追到湖边,眼看要将那物什降伏。叶重阳就在此时冲了出来。只耽搁了半刻,那物什便逃得无影无踪。”
南岑遥道:“叶重阳脱胎于巫族灵珠,本是致阴之躯,幸而早早从巫族脱身出来自立门户,此后也算安分守己,六界上下才容得他一席之地。自从做了菩提道掌门,他一向不问世事,怎的也来到这是非之地。”
南壑殊道:“恐怕不是巧合。”
南岑遥皱眉半日,忽而又道:“对了,壑殊,你追的那物什是不是毛茸茸?或者长得怪头怪脑?总之,不是人形?”
南壑殊略忖了忖,道:“确然如此。”
南岑遥“嗐”一声抚掌笑道:“那便是了,重阳……兄随身带着一个口袋,自诩堪比弥勒佛的如意乾坤袋。里头盛着他踏遍三川五岳搜罗来的精怪。恐怕是哪只调皮的家伙从口袋里逸了出来,碰头碰到这里,赶巧教咱们遇上了。”
南壑殊听毕也不理论,只顾喝茶。
南岑遥不死心地问:“他就……他就没说点儿什么?”
见他冥顽不灵的样子,南壑殊眼中又渐渐含上讥诮,正欲开口,南岑遥先抢着道:“不不不,我不想听。你又要挤兑人。”
南壑殊寒冰般的面上化开一个浅笑,“兄长,他确实向我打听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