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见他仰着脖子看屋顶,便猜准了他心中所想。笑道:“主上记仇呢。留着它,时时看着、记着,一刻也不忘。”
说者虽无意,却唬得某人站不住了。木惜迟张大眼睛望着花影,见对方露出一个促狭的笑意,这才悠悠吐出一口气,“仙上又拿我玩笑了。倒唬了我一跳。”
花影哈哈笑道:“我说的可是真的,你若不信,可以当面问问——‘他’。”说毕,将一个匣子递到木惜迟跟前,“这是‘他’吩咐的差事,如此,便劳驾啦。”
木惜迟红涨着脸,捧了那匣子逃也似地跑了。
木惜迟一径来至剑室,进去正堂,并没见南壑殊,便先将匣子端正搁在案上。也不敢高声呼叫,只得候着。时间一长,便觉无聊,信步在屋中转悠观瞻,如上回来见到的一样,壁上架上,乃至桌上都尽皆列满兵刃,形形色色,式样繁多,十之八 九都是古剑,或长逾七尺,或短不及数寸,有的锈迹斑驳,有的寒光逼人。
初次来时,木惜迟只顾着和南壑殊歪缠,未曾细细观赏过这些兵刃。此刻凝神一览,不觉眼花缭乱,一时也看不完这许多。
一阵穿堂风过,一支猩红穗子烈烈招扬,直舞到木惜迟眼前。他往下一看,只见那穗子系在一柄宝剑之上,那宝剑并无剑鞘束缚,刃体通身银白,光似流星。
木惜迟一时心痒,将手搭在那剑柄上,想试一试剑身分量。
哪知手刚一搭上去,一阵龙吟虎啸般的巨响忽然自那剑上发出,接着剑身剧震,木惜迟只觉整条臂膀痛不可当,连忙松手。可已是来不及,那柄宝剑如同被激怒一般,长啸不已。接着整面墙的剑都开始剧震,也一同发出骇人的长啸。
木惜迟大惊失色,拔足狂奔,先时的那把宝剑却“铮”一声,立起剑刃,直冲着木惜迟破风而来。木惜迟忙闪身躲避,随后第二把剑,第三把剑,追随而至,目标都锁死在木惜迟身上。木惜迟左支右绌,十分狼狈,勉强躲过去前三把剑,第四把剑的剑尖已直逼面门。
眼见避不过,木惜迟全身冷汗如瀑,热血倒流,大喊一声:“救我!”同时感到眉心一股沸热涌出,顷刻间与宝剑争锋相对,逆势而敌。
木惜迟被那股沸热的后坐力给轰得向后跌去,闹了个人仰马翻。而第四把剑的势头竟在这倏忽之间给化解了。木惜迟晕头转向,还没弄明白怎么一回事,只听得巨吼声声,自对面墙上排山倒海而来。
第50章
彼时的情态不容得犹豫半分,木惜迟迅速起身,盘膝在地,阖目默念了几句咒,周身便升起一轮淡琥珀色的结界。
结界已起,木惜迟睁开眼睛。这一睁眼不打紧,几乎是与世诀别了。只见对面满满一墙的兵器都陡转锋芒,直指向自己。而他架起的这个结界顶多能挡挡蚊子……
木惜迟惊悚已极,反而显出几分淡定,闭上眼面无表情地道:“吾命今日休矣!”
话音甫落,周遭乍亮。眼睛即便闭着也觉被刺得生疼。狂风平地而起,几乎要卷着整座殿宇飞上天去。木惜迟拿手捂着脸,将自己蜷作一小团,心中忽而混沌,忽而清明。
他猜想,是那个人来了。
良久良久过后,周遭归于静谧。木惜迟缓缓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素白的靴子。随后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捧了起来,他眯眼偷偷打量那人,但视线所及也只勉强够上一段如刀削过般凌厉的下颌,还有被衣饰遮得严严实实却从他这个角度仍是能看到的一小截玉白的锁骨。
一缕好闻的气味盈上鼻端。
拥有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自己挖空心思也无法追究到源头的气味的人。
非他莫属。
不知是因为这个气味,还是这个人,木惜迟无比的安心。他索性佯装昏倒,伏在人怀里一动不动。
他感到被抱进了内堂,那人坐下,木惜迟便就斜倚在他腿上。木惜迟感到似有若无的鼻息,羽毛一般轻扫在面颊。难不成他低着头一直看着自己?
木惜迟大气儿不敢出一声,就快要憋不住的时候,听到外面脚步声响,继而往这边来。就听到噗通一声,什么人跪下了。
“主上,外面是怎么回事?神武怎么都横七竖八跌在地上,是有恶徒进犯么?”
这是花影的声音。
“你若果然不知,却为何下跪。”
这是南壑殊的声音,此刻木惜迟就伏在他胸口,因此听他的声音尤感嗡鸣浑厚。
“父亲一早唤了我去启明殿中议事,待我回来,正撞见满壁的兵刃如疯了一般,欲夺人性命。倘或我迟一步,焉知后果何如!”
花影悄默不答。
南壑殊又道:“为何他来了,案上便多了这个匣子。你还来问我!”
木惜迟一听口声不对,怕南壑殊深责花影,便装作堪堪醒转,睁开眼睛道:“和花影仙上无干,是我硬求了他才来的。也是我乱看乱动,才惹了祸事。”
说完从南壑殊腿上出溜下地,跪在花影之前,拿自己挡住他。南壑殊怔怔地瞅着木惜迟,约摸在疑惑这人怎么泥鳅似的,一滑就让他滑走了呢。
木惜迟见他不作声,便趁隙拿话来岔开这事,只听他道:“二公子,这个匣子里是什么宝物?我惦在手里竟觉轻轻的,无甚重量。”
南壑殊凝视着他半晌,拿起那匣子打开,取出里面的内容,向他道:“这是羽韧枷。以九头狮头颈一圈的鬃毛所制,韧如羽丝,却刀枪不破。”
木惜迟道:“九头狮?莫不是救苦天尊当年的坐骑,归寂后被天帝陛下追封为九灵圣君的九头狮?”
花影在后面笑道:“可不就是九灵圣君么,六界中还有第二个九头狮么。”说着自己先站起,又将木惜迟搀起来。
木惜迟见他语笑自若,分明一点儿也不为方才受申饬而不悦,遂也心里一宽。
南壑殊神色也渐趋柔和,向他道:“你懂得很多。”
木惜迟笑道:“二公子,您太小瞧人啦,我又不是酒囊饭袋,我看过许多典籍的。”
南壑殊莞尔,“我并没说你酒囊饭袋。”
木惜迟道:“我知道您没说,不过和您玩笑的。”
大约难得见到南壑殊笑,木惜迟胆子大起来,话也多起来。问道:“这羽韧丝是做什么的?”
南壑殊道:“不是羽韧丝,是羽韧枷。顾名思义,便如枷锁一般,难以挣脱。”
木惜迟道:“枷锁?是刑具么?谁犯了错么?”
南壑殊道:“并无人犯错,这羽韧枷是用来对付方才攻击你的那些兵刃。”
木惜迟歪着头不解。
南壑殊又道:“那一面墙壁的兵刃与旁者不同。它们是上古神武,主人都是与巫族对战时殇故的天将。”
木惜迟不禁“哇”了一声,“那真是有好些年头儿了。”
花影笑了一声道:“听你这口吻,倒不像是万年前,倒像是十来年前似的。”
木惜迟也跟着笑笑,又问道:“既然如此,那它们都可说是功臣了,为什么又要用羽韧枷‘对付’它们呢?”
南壑殊道:“这些神武都经过难以想象的恶战,亲历了主人的惨死。万余年来恨惧交加,因而杀伐甚重。故此每过一个甲子,须用羽韧枷将它们束缚住,再以玄元北水洗炼。否则——”
“否则就会如方才那样发起狂来,胡乱夺人性命?” 木惜迟抢着道。
南壑殊道:“不错。”
木惜迟道:“所以今日便又是一甲子之期了?”
花影在一旁道:“非也,将将过去三十年而已。因而今日主上命我启出这个匣子,我还好生纳闷儿呢。”
南壑殊道:“巫皇的灵识忽然觉醒,恐怕并非偶然,我因恐生出变数,故将这个期限提前。不料还是晚了一步。”
木惜迟见绕了一圈又绕回这事上来,盘算怎样再岔开话题,未及多想,随口便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问了出来:“那巫皇他果真十恶不赦么?”
南壑殊一怔,沉吟了半晌才道:“应当不然,你记得巫皇那一抹灵识到了最后即将湮灭,幸而寄身于菩萨像中才得以弥留。”
木惜迟点点头。
南壑殊又道:“菩萨施善,有所为有所不为。若巫皇当真十恶不赦,那么何以许他寄身于菩萨像?即便只是尊泥像,也岂非玷辱了菩萨!料来菩萨是有心施救,诚以为善。”
一席话恰合了木惜迟的心事。原来他那日见到巫皇,虽觉其凛然不可视,却莫名心生倾慕。这样的一个人,若说是叛贼,那真的好生可惜!一时又想起目下的情况,因说道:“二公子方才被尊主叫去议事,想必也是与巫皇相关的事罢?”
南壑殊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方道:“确然如此。蛇巫山是囚禁巫族后裔的所在。经狄仁一事,父亲十分担心那里跟着出现变故,遂命兄长与我即刻赶赴,察看情况。”
木惜迟道:“您要出远门儿啊?”
南壑殊点点头,“嗯”了一声。
“那在此之前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呢?”木惜迟趁机表明来意。
南壑殊眉头几不可见地微微一扬,“何事?”
木惜迟扭扭捏捏地,悉将给南明治眼睛的事说了,又补充道:“这对眼睛可是几个人花费好一番工夫得来的,弥足珍贵。还请拨冗襄助,只需要二公子前往地府片刻,别的事都不用麻烦……”
“不行。”还未等说完,南壑殊便一口回绝了。
木惜迟急着道:“为何?”
南壑殊冷冷道:“他是个死人,有没有眼睛看不看得见,于他而言有何分别。”
木惜迟道:“南明可不是死人!”
南壑殊道:“哦?那他是活的?”
木惜迟一时语塞,心说他是死是活,谁还能比你更清楚!
随后木惜迟又作好作歹求了半日,南壑殊索性不再理他,兀自端坐案头书写文牍。
哎呀呀,这人真是时冷时热,冷热不均呐!方才还春风和煦,暖意袭人,这才多大一会儿工夫,就又凝成个冰疙瘩臭石头了!
时常听苏哲说,女人心海底针,最是摸不透。怎么这二公子竟颇具备女儿家的这项品格呢?实在令人费解!
花影此时已识相地退了出去。木惜迟呆呆地站了半晌,也只得回去。一顿饭工夫,木惜迟又回来了,手里多了根鸡毛帚。
启明殿中。
南岑遥原本和南壑殊一道,立在殿心。南壑殊离开后,南之邈便命南岑遥坐到自己身边来,一手搭上他的肩背,笑着用力拍了拍。
“我的儿,为父让你随他走这一趟,他是主,你是随。你心中可有不服?”
南岑遥低着头道:“孩儿无有不服,壑殊才智功法胜出孩儿百倍,合该孩儿随他从是。”
南之邈面色便不甚愉悦,“他胜过你不假,可你也勿须妄自菲薄。此行你们完了蛇巫山的事,务必上一趟天界,亲见了天帝陛下,将这些天凡间所经之事及蛇巫山的情况禀呈天听。此番是你大展经纶之机,务必把握。另外,太子殿下那边也当去请安。”
南岑遥道:“父亲,孩儿完了蛇巫山的事,可否先行回返?”
南之邈诧异道:“你有何要事着急回来?”
南岑遥尴尬笑笑,“孩儿并非有要事,只是不论蛇巫山还是天界,壑殊都是走惯的。遑论那九重天上,陛下眼中。既有了壑殊在场,哪还剩孩儿立锥之地……”
“混账!”南之邈一并将往日的怒气激增起来,不等他说完便喝住道,“没用的东西,但凡人后一提及他来,你便将素日里的慷慨挥洒浑丢了,唯唯诺诺全无一点志气,此刻又无故委顿,是个什么意思!难道你一定不如他?”
南岑遥嗫嚅道:“不是父亲才说的,他是主,我是随。我顺着意思说来,为什么又落了不是……”
南之邈勉强按下火气道:“我所以如此说,一则因你素日锋芒太露,张扬太过,失于稳重。而天界上位者总是偏爱持重低调的。二则,蛇巫山诸事繁杂,稍不注意便会处理失当,你避在他身后,于你有益。”
南岑遥还想说几句,怕他父亲更加生气,只得点头称是。南之邈见他如此,当是他回转了心思,便和悦道:“岑儿,此番上天界去亦不可内敛太过,虽不争锋,务求应对裕如。此间分寸,你要忖之再忖,慎而又慎,方不枉费为父替你筹谋。”
南岑遥一一答应下来。
这里木惜迟手握鸡毛帚回转来东华宫。只见他毫不客气地走了进去,拿着鸡毛帚,左扫扫,右扫扫,不多会儿舞到南壑殊眼跟前儿,在他案几上乱扫起来。南壑殊不受其扰,淡定地写字。木惜迟便又在他写字的地方扫弄,让他无处下笔。
南壑殊也不恼,等他鸡毛帚移开便继续写。木惜迟见不管用,蹬鼻子上脸地直扫到他身上去,又接着往头上去。
许是忍无可忍了,南壑殊终于开口道:“你在做什么?”
木惜迟眼睛也不斜,漫声道:“您不是爱干净么?”
南壑殊道:“我在写字你看不见么?”
木惜迟道:“这里有尘土您看不见么?”
南壑殊道:“哪里有尘土了?”
木惜迟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南壑殊道:“这些地方并没有尘土。”
木惜迟道:“有,只是您看不见。”
南壑殊道:“若果真有尘土,我怎会不见。”
木惜迟一把将鸡毛帚拍在桌上,道:“因为您眼睛不好了,得治!”
南壑殊:“本座无恙,不劳你费心。”
木惜迟:“您当日神魂附在南明身上,他生生被人剜去双目,您怎会无恙!”
南壑殊又不说话了。
木惜迟试探地问:“明日亥时地府见,可以么?”
南壑殊:“考虑考虑。”
木惜迟一听有戏,如坐针毡地等了片时。“考虑好了么?”
南壑殊:“没有。”
木惜迟又乖乖地等了会儿,“此刻考虑好了么?”
南壑殊:“嗯。”
木惜迟喜出望外:“那……”
南壑殊:“不去。”
“……”
木惜迟裂开了。
虽眼下黔驴技穷,可木惜迟不预备就此放弃。挖空心思筹算了半日,还是决定搬个救兵。
于是到了晚间他噔噔噔跑到南岑遥那里,刚要进去,脑袋里霎时充满了“大伯”“小嫂”种种奇怪的关系称呼,一时有了打退堂鼓的意思。无奈干戚瞧见了他,喊了声:“木公子?”
眼瞅着躲不过,木惜迟只得讪笑着进去,因问道:“少主在家么?”
干戚请他落座,“才刚回来,正在里间宽衣。”
木惜迟告了座。不多时,南岑遥出来,笑道:“小木头,你好稀客。”
木惜迟见他身着随常衣裳,忖测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出门,便将先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南岑遥听了先半日不语,因又笑道:“这不是难事,难道他不应允么?”
木惜迟道:“是啊,这不是奇怪了么!”
南岑遥道:“无妨,我替你去游说游说。”
木惜迟喜道:“就是这样!”
两人一径往东华宫来。先拍醒了跪着打盹儿的飞电,和他打了招呼。还未进去,巧遇一名侍者出来,正回身向后打躬,口内说着:“花影仙上还请留步。”
那侍者是启明殿的,南之邈打发来给南壑殊传话。花影勉强给了几分好颜色,临行还亲自送了出来。
就看见花影送客那个春风化雨的态度,后面一眼瞥见了南岑遥,脸色咣当掉下来。强撑着与那侍者应承了几句便一瞪他,翻身就走。
南岑遥却挺开心的,花影走归走,瞪归瞪,却还给他留着门儿呢!南岑遥兀自低头乐了一乐,满面自得地登堂入室。
苔痕此刻正在收拾残茶,他一个五大三粗的人收拾这些琐碎东西,免不了一阵叮玲桄榔。南壑殊被吵得受不住,要吩咐他退下。这一抬头,便看见南岑遥和木惜迟一前一后走了来。
南壑殊招呼花影进来伺候,一连几声不应,这才想到南岑遥在这里,花影自是避开的。便欲亲自起身奉茶。南岑遥却笑着一把按住他,“你我兄弟,小木头也不是外人,倒不必如此客气。”
见这二人的组合,南壑殊已明白其来意。便说道:“拿大哥来压我,也是不成。”
南岑遥笑道:“他哪儿敢呐。方才哭哭啼啼求到我跟前,可怜见的,我被缠得没法,只得来当这个说客。”
木惜迟在后面小声说:“我哪里哭哭啼啼了……”
第52章
南岑遥道:“壑殊啊,当日古刹逢变,那南明遭受重创。彼时你神魂附在他体内,可有妨碍呐?”
南壑殊道:“大哥忘了,当日壑殊便说明了并无妨碍。”
南岑遥轻轻“啧”了一声,牵着他袖子走到一边,压低声腔道:“我见你吃茶没有泼了洒了,走路也没有跌了撞了,当然知道你并无妨碍。只是这并非为难之事,你何必犟着不肯。况且这孩子所以为南明费心筹谋,有一半都在你身上,你如何不懂这个!”
南壑殊沉吟不语。南岑遥又道:“若你想通了,只管答应下,不必有所顾忌,我只说是我逼着你这样办的。”
见南壑殊面上已有松动,南岑遥笑呵呵地转身对木惜迟道:“你二公子原不肯的,我只好充大辈儿。壑殊又最是知礼,见我都拿出大哥的款儿了,怎好拂了我的脸面,那还有什么是不答应的。”
听这样说,木惜迟喜不自禁,连连地拿好话奉承南岑遥。南岑遥却低低地向他道:“你虽有心,却没用准地方。好比隔靴搔痒,越搔越痒,让他怎不心焦上火!”
木惜迟没懂,“谁上火?上火就吃黄连。一准儿好了!”
南岑遥一怔。
简直朽木不可雕也!
木惜迟生怕南壑殊反悔,几步跳到他跟前,“当日阎罗为南明医治眼睛,前后不过半炷香工夫,既然如此便利,何不速速地做成?就今日罢。”
南壑殊道:“此刻不便,临行前,许多事要打点。”
木惜迟:“那么明日?”
南壑殊道:“明日该启程了。”
木惜迟:“……”
南岑遥见他两个又陷入胶着,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气愤。遂走过去横在中间道:“我来定个日子。就三日后罢。想必壑殊跟我彼时已摸清了蛇巫山中的概况,只待料理些杂事,正可略略松懈。时辰嘛,就定在亥时初刻,阳气初歇,阴气上升。地府诸人也开始走动了。小木头,我遵的可是下界的时辰,你莫误了。”
木惜迟听如此说,只得依了。
南岑遥见二人你不言我不语,像是落定了,不禁对自己的游说功夫洋洋自得。满意地纳了纳手,笑道:“二位,且容我失陪了。”
说毕,坦坦荡荡地大步而去。
待走入滂沱夜色中,立即将坦荡的架势一收,身形一闪,鬼鬼祟祟蹿至耳房中。找到那紫色背影,搓了搓手,便要拥入怀中。忽而那紫色背影说话了。
“这下你家麻烦大了。”
南岑遥听了这话,心里老大的疑惑,手臂便僵在了半空,“怎样麻烦大了?还请仙上指教。”说着涎皮赖脸地将面目凑过去。花影照着胸口就是一肘,南岑遥心肝肺都酥得乱颤起来。
花影转过身,道:“我来问你,你父亲是不是叫你兄弟两个赴蛇巫山一趟?”
南岑遥笑着扬扬眉毛,“仙上一猜一个准儿,教小的好生佩服呐!”
花影瞪他一眼,摇摇头。
南岑遥嬉皮笑脸道:“仙上是否担心此行凶险,因此格外挂念小的?小的心下好生感动!不过这实在是极寻常的一趟公干,并无凶险。”
花影叹口气道:“你就不怕巫皇……”话到半路又咽住。
南岑遥道:“喔,我说呢,原来你害怕这个,所以才说我家麻烦大了。可我南家单管看守蛇巫山的巫族后裔,与巫皇可不相干。父亲已命我哥俩儿从蛇巫山离开后就往天庭一趟,将勘察结果奏禀天帝,到时自有能人干涉,碍不着咱们。所以你大可安心在无念境常住着。何况无量佛尊已渡化了那巫皇一半灵识中的恶灵。就更加无碍啦。”
花影:“那另一半灵识呢?”
南岑遥:“另一半是善念,且已失散无踪。即便果真还存在六界之中,那也无妨。咱们是好人,他不会伤咱们。”
花影摇摇头道:“若巫皇另一半灵识现世,他固然因一己善念而放下既往的杀身之仇,可蛇巫山那些巫族余脉难道还能安于碌碌度日?难道不想着光复巫族?他们万年的仇怨,真的不会令这一份仅剩的善念动摇么?待到巫皇一呼万应,漫说你家就有打不尽的饥荒,连同六界万年的太平成果只怕都难以守住!”
一席话把个南岑遥说的站不住了。“那还去什么蛇巫山,我这就上天庭奏禀天帝陛下,将蛇巫山的巫族余孽屠杀殆尽!”
花影忙道:“不成。你当蛇巫山为什么存留至今。”
南岑遥:“难道不是因为山势奇特,易守难攻,并且顶空长久密布着毒云瘴雾,不适合集结天兵么?”
花影道:“这些表面话大家都知道,实际则不然。天帝最重情意,蛇巫山的巫族余脉之所以得以保全至今,为的是这些巫族人身体里流的有天族的血。从古至今,你算算天族有多少位公主嫁去了巫族。有天帝陛下的姐姐妹妹还有女儿。这些天族贵女固然已抱辱就死,可她们的后人呢?后人的后人呢?他们并没有参与叛乱,天帝看重血缘亲情,又怎忍心屠杀!若他肯,早就没有蛇巫山了,哪里轮到你说去!你果真傻乎乎地说了,反而捅伤他的心窝。那么往后你也不必上天庭露脸了,只怕天帝对你见一次,厌一次。”
南岑遥听到这些他从不知晓的天族秘闻,自己先静了一静。再瞅一眼花影,想到他天族贵胄的身份,而自己与他真是天壤之悬,不禁大有馁堕之态。倏而又想起叶重阳来,遂自言自语道:“只不知这巫皇的善念寄生何处。如若寻到,可否由重阳出面,请佛尊渡化了它?”
花影面上一滞,随即道:“怪道人常说你是‘风流呆瓜’。果真是又风流,又呆瓜。我问你,你是先想到的这个傻主意,还是先想到的你那老相好叶重阳?”
南岑遥自知失言,垂着头不答。
花影道:“如若可行,哪用你开口,佛尊自然已渡化了。难道他成了佛便不顾六界安危了?何况巫皇恶灵甫一现世,佛尊不就赶着料理了么。这都是你亲见的呀。此系其一。其二,你也太不学无术了,虽你是修道的仙人,对于佛法你不十分精深也罢了,而今看来你竟一窍不通。那善念乃世间至宝,与缘法相合。又不是无 根之萍,何以渡化?可知你是个呆子。”
这一番话说出来,南岑遥当真犹如霜打茄子,再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