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惜迟心里好笑,你这一门落第,实在考覈当日就已经很明显的了,难道你今日才晓得么?真是好个蠢材。因劝他道:“你不必哭了,我也落第了,比你更惨的。你看我不也好好儿的么。”
苏哲抹抹眼泪道:“后日的臻境最难通过的,我如今化凝已然如此了,可见我要被赶出无念境了。”
说到这个,木惜迟心里也便不自在。他自认聪颖灵透,怎的这臻境一术竟全然摸不着头脑。恐怕须寻个高人指点自己一番,方能得些成算。
至晚,木惜迟备了一壶好茶,来敲南壑殊的房门。
南壑殊亲自来开门,接过茶盘,侧身请木惜迟进屋。揶揄道:“今日贵足踏贱地,是何贵干?”
木惜迟不便直说来意,抿抿嘴儿,说道:“日前化凝的考覈落了第,奴才是公子的人,因害公子没脸,特来告罪。”
南壑殊听了这话,默了默,“谁又逞着你满口‘奴才’‘奴才’的?”
木惜迟撅了嘴:“人家可不就是奴才么?又蠢又脏,污了公子这么个洁净人……”
南壑殊道:“谁说这话,就该打嘴。”
木惜迟听如此,反不好再说。心里想着,可不就是你自己提的么,可又怎么打嘴呢?
作者有话说:
后儿见~
南壑殊拉了他贴近自己,“来,你想打便打,想撒气便撒气,别存在心里。”
这一句将木惜迟这些日子所有委屈一齐涌上来,忍着泪道:“我这样下等奴才,不敢对驸马爷动手。越性赶了我走,看不见后面的事,我心里也不痛,也不空牵挂一场,也不……”
说到这里,眼睛里已是蓄满了两包儿泪水,说不下去了。先时的来意是什么,已经全丢开了。
南壑殊道:“谁要赶你走,谁令你空牵挂,又谁是驸马爷?”
木惜迟道:“那个小白!我已知道了。你这就要给她作驸马去了!她是天族公主,我是下贱奴才。我也服侍不了你一辈子,横竖我这两门考覈是通不过的,我是要被赶走的,我今时今刻便离了这里,何如!”说着就要走。
南壑殊随之转过身来,“你我当日初遇小白,只因看出她并非凡类,这才恭敬备至,绝非我心有意于她。”
木惜迟回头道:“那你有意于谁?”
这话原是两个人一句赶着一句 ,未经忖度,仓促吐露的。待说了出来,木惜迟自己先就怔了,登时心跳如雷,一双眼期期艾艾望着南壑殊,又想听他说,又怕他说出自己无法承受的话来。见他张口欲答,忙三两步赶上来掩住口,“不必说,与我无干。”
转身推门出来,飞跑至院中,犹感心突突的,直要跳出腔子来。才定了定神,忽又有人贴着背后说话,越性唬了顿好的。
转身一看是南壑殊跟了出来,只听笑道:“此刻天晚了,要离了这里,也等到明日。”
木惜迟鼓着嘴:“你这人走路没声音啊,想唬死谁个啊!唬死了我,我那便宜爹就来要人!他最贪图你家了,定要讹一个官儿当当!”
此刻在院中开阔地方,不如方才在屋内逼仄暧昧,便一番嘲笑打岔将前话混了过去。彼此谁也便不再提。
这时木惜迟才想起当晚的来意,遂软下声气道:“公子若是真心可怜,便指点指点我臻境之术,不然,真的就被赶下山了。”
论起这臻境之术,不过是化实为虚,化念为无的心法。
当日太乙救苦天尊愿力广大,渡生无量,化十方东华长乐净土。天尊誓愿无边,因则净土广阔。
天尊去后,南氏后人虽功德修为不及当日天尊万一,然不忘相承一脉,也欲以净土之净滋养灵台。
而今日南氏族人所称之“净土”并非实指某处,系于识海之中建造一方天地,其境至臻净美,纤尘不染,故谓此术名曰“臻境”。
若遇识海不稳、心魔起势,便退至此“境”栖止,直至灵根稳固,回归正途。系修行之人最后一步退路,灵台最后一抹清明。故也有明机止念一说。
如若不然,倘失了这退守之地,则无论灵力功法如何精进,也犹如航海之船失了避风之港。一旦灵根不稳,便只能殒身于惊涛骇浪之中,万劫不复。
其净土之“境”不求繁复,务求固稳。此为要义所在。或可依照幼时一间安家房舍,亦或可仿效平生曾所至念念难忘的一所世外桃源。
“臻境”的考覈,便是要求弟子自行“盖造”这一方净土,候请考官进入其间,审其内情,度其涵意。更添以催逼诱惑,外力打击。待观其后,净土之“境”能否固稳不灭。
至于“境”中景象,凡世间所有皆可取,只以固稳纯粹为限,洁净豁达为至高求考。
然则无念境历届及门弟子中,却不免有那舍本逐末者,只以考官私自的好恶而论,遂百计千谋探听消息,预先得知了是哪位考官审评自己,便独独依此人爱看的景象布置,爱听的曲目安插。倒也有些许人所造之“境”既非固稳,更无洁净,却以此法侥幸得了“元”。
臻境的考覈结果唯“元”与“省”二者。“元”为过关,“省”则为不过关,归去自省之道理。因有前述之乱象,故此后来便添了条规矩,凡弟子在某位考官处得了“元”,这还并不算过关,须得另一位考官再次进入评审,设若也给了“元”,这才算过关了。
要说这臻境之法,南壑殊倒是时常提点,可木惜迟自己却总不在意用心。
木惜迟道:“我心里从未有过此等至臻至美,纯粹不染之地。我又从何‘盖造’呢?”一时又道:“公子之‘境’可否允我进去一览?我也好习学习学。”
南壑殊摇头道:“我有心请你,只是你不能。”
原来在这上头,也有个功德修为的限定。低位者之“境”,高位者凡获请便可入。而高位者之“境”,低位者便是受允,也是入不得的。
譬如,五方佛之佛界净土,毗卢遮那佛之中央密严佛土,东方不动佛阿閦如来之东方妙西佛土等,都唯有二地菩萨及以上者方可入得。
南壑殊随后授予了些心法口诀,木惜迟只生记硬背住。南壑殊问他如何,他胡乱答说“悟到了,悟到了”,实则却毫无进益。
次日起来,出门见苔痕笨手笨脚地端着茶,颤颤巍巍进了南壑殊的书房。花影却在廊柱下抄着手,满脸不悦地靠门站着。
木惜迟见状,不敢去招惹花影,趁着苔痕出来,忙拦住他问道:“这又有访客来了?”
苔痕笑道:“是啊,叶掌门来了。”
一时南壑殊同着叶重阳出来。花影赶上来道:“主上,已过了上值的时辰了。”
南壑殊“嗯”了一声,便由花影随着,一径往剑室去了。
这里叶重阳已知悉木惜迟的所在,令苔痕不必相送,自己来至木惜迟的屋外,听见里面正吟道:“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
叶重阳笑着推门而入,“何曾舍得令你瞻望,本座这不是来了么!”
木惜迟觑一眼他,头扭向一边,尽着不理。
叶重阳于是绕过来,面对着笑道:“便是想念我,也不必学那凡人的酸腐气呀。”
木惜迟这才冷冷道:“叶掌门赶是催我的命来。”
“哟!”叶重阳笑道,“这话太重,我并不敢当。我哪里得罪了你?原来你想的不是我,那可又是谁呢?”说着,从桌上拿了只杯子预备倒茶。
木惜迟一把夺过来,斟了一杯送到自己唇边,发了会儿呆,再一口一口地吃尽。
叶重阳:“嘶……见面就这么别扭。究竟为什么事故?”
木惜迟冷声道:“你来做甚?”
叶重阳已料到如此,因说道:“都是年节里覃玉儿那丫头思亲情切,央我将泥人方捏的那几个泥人儿寻来还她,好摆在屋里,亦可权作亲见了父母家人。”
木惜迟听罢果然忙问道:“那丫头如今怎样?”又说:“东西怕还在苏哲那里,你可拿到了?”
叶重阳道:“劳你惦念,那丫头一切都好,泥人儿我也已问苏哲要着了。”说完,笑着看他,“不同我别扭了?”
木惜迟立刻又冷下脸来,道:“既然人家节里就托你了,你怎好耽误到今日?”
叶重阳叹一声道:“是啊,我日前因为有事,顾不到这里来,才耽延住了。”
木惜迟冷笑道:“是了,说来我尚未恭喜重阳兄,天庭走一遭,闹轰轰加官进爵!”
叶重阳道:“我就知你一定错疑在我身上,实在与我无干,我哪知道天帝老儿还有这丧家败业的一档烂事。当初水济兄托付我,我全不相信,还只当他疯了!”
木惜迟“嗤”一声道:“你不信?你不信就肯应下了!”
叶重阳讪讪的,“我见小白长得标致,原是要养在我的别洞锦囊里,好繁衍后代的,哪知她胃口奇大,无所不食。我这才悔之不迭。待要弃之,我亦实所不忍。但转托他人,岂不又多害一个人。我因见天族素来奢靡,想来富贵已极,只怕还养得起她。兼之又有她身世一说,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带她上天庭完事。才方知水济兄竟料的那样准……”
叶重阳打开折扇一顿急扇风,皱着眉道:“你当我愿意同天族来哉的?就那些嘴脸,我瞧见都腻烦死了!”
木惜迟听毕,低了半日头,方喃喃道:“难不成,这都是命定之数……”
作者有话说:
迟了两分钟,抱歉抱歉!!
通俗来讲,臻境的本质就是寻求灵魂的避风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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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经释义:在这个“避风港”里,识主无比强大,无比宁和。剥离了欲望,宁定了心智。是最纯粹干净理性的自己,能快速修正错误,修补自身。
叶重阳道:“方才你在房中念的那诗又是怎么一回事?莫不是想家了?”
木惜迟道:“我何曾想家,这儿就是我家。”
叶重阳点点头,笑着往那边一望,“那就是想他了。可是这东屋西屋的,走两步过去,难道把你累死了?”
“不是这样说,”木惜迟倒了一盏茶,推到叶重阳面前。
见木惜迟欲言又止,叶重阳不好再打趣,凑近低柔了声气恳切道:“你果然对他生了情?”
木惜迟指尖微颤,过了半日方道:“我自己也闹不清,只是我一想到往后再见不到他,我的心就痛,就舍不得。我如今虽人还在这里,心里却耽不住了……”
叶重阳不解,“何以说往后就见不到了?”
“无处存身,命不由己。”
叶重阳忙问何故。木惜迟因说道:“我现是无念境中及门弟子。这里有则规矩,凡是弟子,必要经过两门功课的考覈,一门过关便可勉强留下。设若两门都不过关,就要被遣返回家乡,永不得再入无念境修习。我如今一门已落了第,下剩的这一门又毫无头绪。若真到了被遣返那一日,我是绝不肯家去的……”
还未及说完,叶重阳便插话:“我还道是多了不得的缘故,原来为这个。事情倒不难,什么小把戏,说来听听,我指点一句半句,你一定就通了。”
木惜迟道:“即便如此,世上无不散之筵席。我横不能一生在这里。总有一日,我是要走的。”
叶重阳笑道:“临到那一日,再操那一日的心。远水难救近火,先帮你搪塞过这一关再说。”
木惜迟听了,不禁心动,悉将臻境凡所有名目内容都告诉给叶重阳知道。后者听了,半晌方说道:“好家伙,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又说:“我可算知道这个寡山淡水的破地方为什么叫无念境,原来都从这上头来。这难道不是欺人自欺,盗钟掩耳的伎俩么!既有这个,为什么不拜入佛门修行呢,管保再没有心魔!”
木惜迟听如此说,便道:“我不明白何以人一生了‘念’,就被说成起了心魔?师傅还总说:‘一念不起,万缘皆寂。’何以必定要止念,何不任它自然而然,蓬蓬勃勃?”
叶重阳拿折扇敲着桌面,“笃笃”有声。“是啊!一个人要么俗的彻彻底底,软红十丈、繁花似锦,你自大大方方去享用。要么尘缘尽断,六根清净,从此皈依我佛。又干什么僧不僧俗不俗的勾当,既恋着红尘,又日夜悬心怕被外物勾去心肠,赶着替自己止念。真真笑死我也!”
木惜迟一壁厢听说,一壁厢只管盯着他瞧。叶重阳会意,笑道:“你这个小东西一定在心想,我这不是骂我自个儿呢么!你是这主意不是?”
木惜迟只不说话。
叶重阳道:“我与他们绝不相同的,我从不懂那装腔作势的臻境,什么明机止念。我知道自己的心,从不约束它。它爱念着谁,便念着谁。”
木惜迟起先见叶重阳肯襄助,勉强燃起了一丝希望,此刻听了这话,恰如一盆冷水浇下,从身到心,都冰凉冰凉的。遂急道:“说了这半日,你倒是立个主意,帮我一帮呐!”
叶重阳蹙着眉想了半日,道:“我虽不懂臻境,但巫族曾有一门密术,同此极为相像。你若能学会,或可混得过去。”说着就挨着耳根低低地教了一番,木惜迟便在心里默默记诵。
叶重阳又道:“这就叫‘一招鲜,吃遍天’,不比他南家的术法简便爽快得多!”
木惜迟记诵完,但觉清晰简明,了然于胸,笑道:“这个术法甚妙,就是不大磊落。”
叶重阳道:“你懂什么,这恰是磊落至极,俗到彻底。闲话别提,你快快试来要紧。”
木惜迟便向叶重阳一揖,道:“这里除你我二人外,再无别个,只好得罪了。”
叶重阳摇着折扇点点头。
过了半日,叶重阳昏昏聩聩的,但觉走入一座金光大亮的殿宇,四下无人,脉脉融光簇拥着他往前,再往前。直到看见一个人端坐于莲座之上。
那人长发曳地,俊美无伦。竟是无量寿佛!
不,却不是无量佛,竟是覃宴升!
叶重阳先是一怔,接着满面泪痕飞奔过去。
“宴升……”
待来至跟前,忽的一道金光降下,将他击倒在地。叶重阳“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脸上却是笑着的。
覃宴升走来,将他揽在怀中,叫着他为他取的名字。
“临渊。”
叶重阳惨然一笑,道:“宴升,与你别后,我心已空了。那日得知你真身乃系无量佛尊,我又是喜又是悲。你又对我说了那样的话,我便知你心里没放下我,更加不知应喜应悲。日后便常是如此,不能自处。旁人看我漫不经心,只当我潇洒浪荡,谁又知我心有千钧,恨不能一死了之。今日死在你怀里,了了我夙愿一桩,我一生完满,再无希图。”
覃宴升待欲说话,却整个人如一阵轻烟散去,连同整座殿宇,顷刻间便消失无踪。
这里叶重阳满脸是泪,却只有木惜迟一人无不担忧地望着他,轻轻唤着他道:“重阳兄,重阳兄,叶掌门……”
叶重阳久久不能回神,半晌仍是怔怔的。一时醒悟过来,看着木惜迟道:“好,好,好,你初次习学,竟能深谙如斯。孺子可教也!”起身又说道:“今日不便再耽,我须得赶回菩提道了。”说着便要走。
木惜迟忙拉了他,赶着问:“好歹告诉我这术法的名字罢。”
叶重阳回头道:“这叫做‘衍梦’。被下蛊之人能在幻境中看见自己所思所愿的一切,且摧之不灭。便是幻出天地日月河山也不难,更不消提那小小一方臻境了,你想它固稳,他便比九霄云殿更加固稳十倍。你愿意它轻浪浮薄,它亦能如你心意。”
木惜迟撒了手,自言自语道:“这样厉害的术法,我竟轻易就学会了。我这便告诉公子去……”
叶重阳一个趔趄,用折扇敲他头道:“才夸你,这又憨了。我教你的可是作弊的法子。依你前述,那臻境是在你的识海中造境,由考官进入审视。而我教你的衍梦术却是在考官脑中种蛊,令其为幻境所惑。因而此二者看似如出一辙,其实大相悖逆。你如何告诉他去!”
木惜迟一惊,“难道要我这般骗他么?”
叶重阳道:“不然你另想主意罢了。我只怕你主意还没有呢,人已被赶出山门外一里地了。”
木惜迟踟蹰不语。叶重阳道:“这样心计儿还成日价想着飞升?”
木惜迟闷闷地道:“又提什么飞升不飞升了,八字儿还没一撇哩!”
叶重阳便哈哈笑道:“岂止是八字儿没一撇,你是这个字没一撇呢……”说着拿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上书了个“齉”。
写了半日方写完了这字。木惜迟瞪着实心儿的一个坨儿,小脸都皱出了包子摺,“这么个字还没一撇,我这一世哪还有指望了!”
“所以说,你必须用我这个法子,不然这样初等的考覈你都过不了关,往后你就更加对他望尘莫及了。”说着用手一指。
木惜迟顺着看过去,他指的正是南壑殊书房的方向,登时碰在心坎儿上。方才的踌躇一下子便不复存在了。
遴试这日,木惜迟与苏哲哥俩儿均是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气,连翘杜鹃等植卉被他们笑的春意盎然。铁树都险些给笑开了花。要不是后头坠着个臊眉耷眼实心儿的元宝,都已经飘起来上了南天门了。
作者有话说:
刚念书的小木同学:“我要考清华北大!” 念书多年的小木同学,“我靠,上南翔技校差一分???” 后儿见~
第77章
一时上下众人聚齐。南之邈示意,南岑遥下令,师傅朝上拜了他父子,便归入督试队列之中。
原来,因着每个弟子都至少须两员督试依次评审过,方可算过关。兼之弟子众多,故而南氏举族之为师者、为长辈耆宿者都统统充为督试官。
又将弟子们依个人居住的轩馆名字,区分出风、露、日、月、云等诸类。督试们随机抽取签条。
南壑殊与另外七人抽到“露”。南岑遥也同着许多人一起抽到了“日”。下剩“风”、“月”、“云”等也都有了。
这里南壑殊起首,对上“露”列中头一个“候雨阁”。
那边以南岑遥为首,率先拣了“射日轩”。
苏哲便出列来。原来这射日轩如今系他占着。待苏哲行过礼,南岑遥便驱出神识,进入苏哲之“境”。
一进去,便身在一间喷香扑鼻的绣房,一方春凳横于其间。南岑遥正纳闷儿,忽听得有人婉转道:“大爷……”
声音甚是耳熟,语调却极陌生。正自心惊,那床帏后转出一人来,看其面貌,竟分明是花影!
只见他一手拈着绢帕,一手挽着团扇,一步一摇地慢慢走近。那身段婀娜流荡,眼波转盼生姿。遍体无遮,唯裹着轻纱,透如烟霞,似有如无。
南岑遥登时五内沸然炙起,一腔滚血直冲上来,不觉间,衣襟前已滴滴答答染了几点鼻血。又见花影迁延顾步,堪比娇花,柔弱难以自持。遂痴痴地上前,挽住酥臂。正要说话,身后又有另一人说道:“大公子好狠的心肠,也理我一理儿……”
南岑遥蓦地转身,竟是叶重阳。
只见他周身衣着装饰同花影相当,眸中更添愁思盈盈,泫然欲泣。南岑遥于是将花影丢在脑后,拉起叶重阳的手握在心口,嘴里道:“重阳,你有甚委屈,说与我听!”
这里叶重阳娇声细气地道:“大公子想煞我了。怎不来同我亲近?”
“嗐!我哪里敢……”说到这里,南岑遥才又想起花影,连忙又转身。却见花影并无恼怒之色,反而哀哀泣道:“奴家被爷的兄弟霸占多年,爷都不来搭救奴家。好狠的一位爷,好冷的一颗心。可奴家该死的爱您……”说着,如丝萝一般缠上身来。
叶重阳便也替南岑遥宽衣,道:“让我二人好好服侍大公子。”说毕,一人宽衣,一人褪靴。
南岑遥身子一倒,坐在了春凳上。只觉柔香萦鼻,软玉挨身,恍恍惚惚,迷迷茫茫。正在难解难分之时,天际忽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少主,时辰该到了。”
南岑遥听出是家中一位长老,方蓦然想起自己这是在苏哲的臻境之中。登时又羞又愧,遂别了重阳,舍了花影,忙忙抽身而去。
熟料仓皇之中,又撞进一处所在。
顶头碰到了什么东西,忙往后撤去,不料后脑又着了一记。睁眼看时,竟是满屋满室的腊肉,悬挂在房梁上,咸香扑鼻。
南岑遥:……
才刚从脂粉浓香里出来,脑袋乱糟糟,胃中恰似翻江倒海一般。不料在腊肉环伺的臻境里默默坐了半晌,被咸香气味一冲,竟反倒渐渐缓解过来。
待定了心,南岑遥方抽离神识,回归真身。
众弟子忐忑地等着他发话。南岑遥道:“方才是谁。屋里,有许多……腊肉的……”
只见一个滚圆身材的弟子起身,一弹一弹地跑过来跪下,道:“弟子是舞阳阁的元宝。方才那是弟子的臻境。”
南岑遥默了默,咬牙道:“很好!”说毕,向案上走笔书了个“元”字。
元宝一看,喜得不住磕头道:“谢少主,谢少主大恩……”
一旁苏哲见了,瘪着嘴瞅了眼他叔父。苏幕忙上来赔笑道:“少主,射日轩的苏哲是老朽的侄儿,不知他……”
原来这苏幕深知苏哲天资有亏,这次的考覈怕是要遭。怎奈苏幕自己并不是南氏中人,不能参与督试之务,因而特特央了南岑遥格外照顾,又依着那讨好督试的主意,如此这般地教给了苏哲。
又因他明了南家父子的底里,知道南岑遥同着花影与叶重阳有一段纠葛不清的孽缘,那南岑遥长恨不能将他二人一同纳入房中。便设了这么一计,好令南岑遥遂心所愿,聊以慰藉。
而南岑遥因苏幕常肯奉承南之邈,在南之邈跟前颇得脸面,故素昔也倒敬而重之。见他苦苦替侄儿央告到这步田地,亦却情不过,说不得就答应下来。
岂料这老砍头的行止竟三不着两,作弄出这不留体统的事来……
这里南岑遥阴沉着脸面,目如崩星直直将苏幕瞪起。那苏幕心里打鼓,战战兢兢等了半日辰光,方听见南岑遥叹一口气道:“罢了。”便令苏哲近前,也在案上写了个“元”,命他领去。
苏哲自是扣头不迭。
那边一个白胡子的族中长老笑道:“既然二位小公子均得了少主的‘元’,老朽也便托大,入境一探,方显公允。”
南岑遥忙上前敬了一盏茶,一面又给那长老递眼色。后者系南氏旁支,与南之邈一辈的老人,本依傍着南之邈父子存身。见南岑遥如此,心下会意,便假模假式,一通含混过去,也都给了“元”。其实并未入境。
这里南壑殊才刚从一个弟子的臻境里出来,冷着脸给了个“省”。礼官便唱喏道:“候雨阁,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