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哭声戛然而止,过了好半晌,忽然爆发出悲惨的哭声,乃说道:“事已至此,臣妾不敢隐瞒陛下……”
小皇帝反而疑惑了,忙问因由。
只听说道:“陛下,臣妾本要训诫漆迟,令他知礼守法,好好儿效忠陛下。又碍着他是功臣之后,顾全他的颜面。便遣退了左右宫人。哪知此人一来到臣妾宫中,便对臣妾言语调戏。臣妾听不过,命他住口。谁知他竟趁着在场无人,唯有臣妾与一个贴身侍女,便上来对臣妾动手动脚……臣妾……臣妾羞愧无已,险遭他淫辱……陛下若不信,可以问夏蝉,她是跟在臣妾身边的……”
便有个宫女哆哆嗦嗦爬近前来,惨白着脸跪启道:“娘娘……娘娘所言不虚,是那漆迟色胆包天……”
未待说完,小皇帝暴呵一声:“够了——”
从未见过天子动怒至厮,阶下主仆两个俱唬得一惊。
“纵是撒谎,也不该编篡得这般离奇!”小皇帝深吸一口气,竭力抑制住怒火,“你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孤不欲令天下人认为孤的皇后竟是这般狠毒之辈,且满口谎言,毫无愧色。你,自行幽禁宫中思过,无召不得擅出。若有下次,孤决不轻饶。”
皇后此刻跪伏在地上,已颜色萎败,纵有百般心计亦不敢再施展。
另一边,自小皇帝一走,木惜迟就一个鲤鱼打挺下了地。把身边服侍的丫头都唬的一展眼。
木惜迟见这一个个小美人儿守着自己哭肿了双眼,好不可怜见的。忙安慰她们道:“我根本没事,那都是我装出来吓唬他们的,你们看我可像有事的样子么。”
一个丫头脸上尤挂着泪珠儿,上前几步觑着他瞧,“公子,你真的没事?”
木惜迟:“可不是没事儿么。我呀可是练过的,我师父多厉害啊,把我练就一副金刚不坏之身,那什么拶刑,那夹板儿夹在手指头上就跟蚂蚁的小钳子似的,一点儿不疼,反倒痒得紧,我险些要笑出声了,好容易才忍住了,你是不知道就那种玩意儿,我两根手指能给捏成粉末儿。”
丫头被他逗得咯咯娇笑,“公子好坏,害得奴婢们担心。”
木惜迟心里软一软,捏着丫头的脸蛋儿道:“对不住你了,从前我家里也有个服侍我的丫头,和你一般水灵,也老爱为我哭鼻子。”
丫头终究不信他说的,认为他在强撑,想把他按回床上歇着,结果脸色忽然一变,血色倏地退去,惨白着脸跪在地上。
木惜迟回头一看,小皇帝赫然立在门口,正看着他。
木惜迟浑身一激灵,忙捂着额角,柔柔弱弱倒在地上,一面还气若游丝地道:“陛下……哦陛下……奴才快活不成了罢,不要……不要责罚皇后娘娘了……”
装了半天,见没动静,张开一只眼瞧一瞧,小皇帝已来至跟前,正绷着脸低头瞅他。
木惜迟艰难地将手臂挪过去,碰了碰小皇帝的袍角,可怜巴巴地道,“奴才这双手,大概是废掉了……”
小皇帝说:“都伤成这样,不能要了。干脆剁了制成卤味。”
木惜迟扁扁嘴,一下子站了起来。小皇帝的视线随着他起来,神色却一点点变得心疼,“你真没事么?”
“有事。”
小皇帝看着他。明明又心疼又焦急,却拼命忍耐。
木惜迟:“人家心里有事,陛下都不陪着人家。”
一边魏铨笑道,“公子可冤枉陛下了,陛下方才已惩处了皇后娘娘,未有片刻耽搁就又来看望公子,生恐扰了公子休息,未曾进来,只叫了丫鬟问话,听见公子醒了这才匆匆赶来……”
刚说到这里,被小皇帝气急败坏地打断,“与他说这些做什么!”
魏铨垂首应了句喏,便不敢再吭声。
小皇帝微一扬手,魏铨便领着众人退出。
先前被木惜迟捏脸的那丫头极灵透,也便退出去倒茶。
小皇帝拉了木惜迟到身边,后者嬉皮笑脸紧挨着坐在床上。小皇帝斜睨着他半晌不说话,木惜迟这才又局促地起身,走下地来,准备跪下,被小皇帝又一把拉在身边坐下。
木惜迟心说,师父这别扭劲儿还真是孩子气。
小皇帝看了看他的手,又托起他一条腿放在自己腿上架着,拉起裤管来瞧,“你说你没事,可这看着并不像没事啊。”
木惜迟抿嘴而笑,“肉身凡胎受了伤岂能立刻就好了呢,我方才看兰丫头哭得可怜,只好哄她说我没事。”
小皇帝嗤笑:“你倒是会怜香惜玉。”
“咦?”木惜迟立起耳朵,“陛下吃醋啦?”
小皇帝又板下脸孔,“你不是随着你师父修习,很厉害的么。”
木惜迟只是嘻嘻而笑。
小皇帝叹口气,“往后你不要去招惹皇后。”
木惜迟纳闷儿,“陛下,您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怎么还怕起老婆了?”
小皇帝面上一怔,扭过脸去。
木惜迟立刻知道自己失言,忙打岔道:“陛下一定是个好夫君,所以敬爱皇后,并不是怕她,对么?”
小皇帝却不发一言,半晌才说道:“你是功勋之后,大褚自孤到平民,都感戴你一家为国牺牲。唯有皇后一党,你万务小心。能可避着。”
这时,木惜迟的丫头奉茶进来,听了这句话,便跪下启道,“陛下容禀。”
小皇帝:“你讲。”
丫头道:“我家公子并没有去招惹皇后娘娘,是娘娘雷嗔电怒地来,给公子扣了好些罪名,立刻就拉去用刑,奴婢拼死逃出来报给魏总管,这才抢出公子一条命来。若非如此,公子恐怕……”
说到这里便哽咽住,低头拭泪。
小皇帝道:“我记得你,前次漆迟病了,也是你赶到南书房报信的。你叫什么名字?”
丫头答:“回陛下,奴婢名叫兰汀。”
小皇帝点点头,“兰汀,你是忠仆,好好看顾你家公子,来日孤绝不亏待你。”
兰汀磕头叩谢毕,退了出去。
这里木惜迟立刻黏在小皇帝身上,“陛下近来可还梦魇么?”
小皇帝道:“偶然有之。”
“陛下今晚歇宿在我这里吧。”
“不可。”
“那我去陛下的寝宫。”
“不可。”
“待到清早我自己悄悄地回来,管保不令人发觉……”
还没说完,小皇帝又是——不可。
小皇帝说不可,那就是不可。如今木惜迟不敢也无需像先前那样死皮赖脸了。于是又腻歪了一阵儿,仍放小皇帝回去了。
等室内无别人,木惜迟清了清嗓子,说道:“还不现身么?”
“哈哈哈哈……”只见忽然凭空乍现一人,紫衣翩跹,笑涡融融。
“花影大哥。许久不见了。” 木惜迟欢喜非常。
“你个小东西倒是在人间快乐得紧。”一面说,一面花影已坐在他榻上,翘着脚看他。
木惜迟走去斟了一盏茶,亲自奉上,“适才皇后宫中,多谢花影哥暗中报信。”
花影接了茶,笑道:“举手之劳,好说好说。也亏你自己戏演的真。”
木惜迟噗嗤一乐,又笑问:“家中还好罢?苔痕,飞电他们都好么?”
花影道:“那两个傻子天天都很欢乐,好的不得了。”
木惜迟日日闷在深宫里,许久没有这般口齿轻快地谈过天,便拉着花影说长说短。不一时又皱眉垂首,十分为难的样子。
花影便问:“又怎么了,都这样了,你还不知足?”
“不是……”接着便将小皇帝梦魇的事情说了。
花影道:“这有何难办,既然梦魇,那就不要睡觉。你看他一月不睡,再来还魇不魇了。”
木惜迟:“……”
“等师父他老人家劫满归境,我就将你这好主意给他说道说道。”
花影瞪他一眼。
木惜迟忙又软下脸道:“花影哥,师父梦魇,我真的好心疼。”
花影:“可我也没有办法啦。”
木惜迟:“有的,有的。现有一人能治这个病,你就受累走一趟,请了他来,何如?”
这日一早,木惜迟忽被人梦中搡醒,只见一人立在床头,满面怒色瞪着自己。一身天青色长衫,轻裳缓带。手里呼呼扇着一把折扇。
木惜迟喜得跳起来,“叶掌门你早。花影哥好快的腿脚。”
叶重阳阴沉着脸孔,“好家伙,你让花影去给我传话,你怎么不亲自血洗了我菩提道得了!”
木惜迟明知会如此,却佯装惊讶道:“怎么你们打架了?”
“打架?”叶重阳冷笑一声,“我猜他所以同意帮你跑腿,就是借这个名目找我打架的。你快说寻我来什么鸟事!”
木惜迟嘿嘿陪笑道:“花影同你说了师父携我来凡间避劫的事了罢?”
“嗯,”叶重阳绷着脸,“刺一剑说一个字,是这么说的。”
木惜迟尴尬一笑,“小皇帝总是梦魇,他年纪小,整宿睡不好觉只怕就长不好了,你那里有什么好丹药么?”
叶重阳:“我可以赠你一瓶药,管保吃了后伸腿闭眼,睡着后如尸体一般。”
木惜迟忙问:“什么药?”
“鹤顶红。”
“……”
第129章
“说认真的,你也来凡间有日子了,如何这早晚才想起来替他寻药?且我方才看见那小皇帝了,倒是长得人高马大,不见有何不足之症啊。”叶重阳一面说一面在房中四处转悠,不时拿起些零碎儿物件兴致缺缺地瞧看。
木惜迟闻言,一屁股又坐下道:“重阳兄有所不知,我初见小皇帝时,他是那样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十日中倒有九日都是噩梦缠扰,外面看着模样好,里头竟是强打着精神。我赖死赖活,缠着他同床共眠,暗暗给他输送真气。饶是这样,仍是用足一年工夫,才养好了他的身子。”
叶重阳一听,凑近来调侃道:“哟,这就同床共眠了?怎么,已经上手儿了不成?”
木惜迟进褚宫这些时日,因为小皇帝年纪尚小,况又是那般正经矜持,故而渐渐将一些旖旎心思消磨殆尽。今次忽听叶重阳说起“上手”,竟一时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叶重阳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也便大为疑惑起来。“既已共眠,又何需我哉?”
木惜迟叹口气道:“我自然愿意长长久久地睡一个被窝。还省得多收拾一张床。可小皇帝同我闹了别扭,又不准我上他的床。他如今大了,不能同小时一般对待,一个弄不好,老死不相往来也不是没可能。”
“唔,原来如此。”叶重阳与木惜迟对面坐下,托着腮道,“念在你一片痴心,我便助一助你,也未为不可。只是我并没有疗治梦魇的良药。”说着将腰间的别洞袋取下,托于掌心。“不过我这别洞袋中包罗万象,兴许恰有食梦的精怪也未可定。若能将噩梦吞灭,那么对他也是有所助益的。”
木惜迟听见先前那般说,只当是要落空。后又见说有食梦的精怪,忙又有了指望,便喜道:“这一层我倒没想到,多亏了重阳兄。既如此说,那么快快将这位小仙官请出来罢。”
叶重阳伸手入袋,卖力搅弄一番,须臾捉出一个浑身黢黑的小兽。两人四只眼睛观瞻了半晌,木惜迟犹疑地道:“这是吃梦的?你确定……吃梦的长这样??”
叶重阳也笑了,“不好意思拿错了,这吃屎的。”
木惜迟:“……”
半晌叶重阳又捉出一个白白胖胖的,研究了半日,“喔,这个吃干饭的。”
“……”
“这个呢,只爱喝西北风。”
“……”
“这个……不吃不喝,已绝食几百年,最多下月我可得求人给他超度了……”
木惜迟捂着脑袋看叶重阳热热闹闹从袋中取出千奇百怪的东西,不多时,脚边就已经围了一圈嗷嗷待哺的小兽,嗡嗡嘤嘤声不绝于耳。个个儿模样看着都上不得厅堂也入不了厨房,连下油锅都嫌黑。即便能吃梦,摆在床头都够膈应的了。
叶重阳拍拍手,“啊哈,并没有吃梦的精怪。”
得,白忙活。
“不过这里有个长相还不错的。”叶重阳一手捞起那个爱吃白饭的小妖,“我赠给他抱在怀里,陪他睡觉罢。”
木惜迟额角青筋直跳,“我一脚踢死你得了!”
正说着话,兰汀飞跑进来,迎头看见个陌生人,唬得眼睛瞪得老大。又见叶重阳面露调戏之色,而她家公子满脸怒容。当即拦在木惜迟身前,“公子快跑,奴婢拖住他。”说着扑向叶重阳,抱住双腿,死命拖拽。叶重阳不防摔了个倒栽葱。
木惜迟“哎唷”着忙上前将两人撕罗开。
“我摔,你哎唷什么”
“叶掌门,摔着哪里了?” 木惜迟忙安抚叶重阳,又向兰汀道,“傻丫头,你做什么呢?”
兰汀瞪着叶重阳道:“狂徒!你别想欺负我家公子,我家公子有陛下护持。你休想沾染!”
木惜迟轻轻拍一下兰汀的脑袋,笑道:“傻丫头,他哪是什么狂徒,也没想欺负我,他是我亲戚。”
“啊?”兰汀上下打量叶重阳,尤是不信。
叶重阳揉着脑袋,都给气笑了,“丫头,我这般仪表堂堂,给他做亲戚难道他还亏了不成?哎,罢了,罢了。”又指着木惜迟道,“你是哪里来的好福气,走到哪儿都有姑娘替你卖命。就连你那师父也没这个待遇。”
木惜迟讪讪笑笑,问兰汀道:“你有何事要说?可是陛下召见?”
兰汀这才一拍脑袋,道:“公子,陛下病了。”
第130章
木惜迟一闻此言,什么也顾不得,一路飞跑到小皇帝寝宫。只见几个御医在外间低声地商议些什么,木惜迟一手抓起一个,问道:“陛下怎么样了?是什么病?”
“这这这……这个……老臣……”
御医支支吾吾哆哆嗦嗦,木惜迟气不打一处来。丢下御医忙进里间探视。
只见小皇帝阖目卧于榻上,脸面飞红,意识全无。摸一摸额头,如火烧一般。再探脉息,竟潦乱无章。这分明是急火攻心,神思大乱了。
木惜迟心上如同被戳了一刀的疼。忙用双手将小皇帝上身轻轻托起,浑身急运内力,自背心往小皇帝体内灌送真气。忙活了半日,却不见何成效。想必是病势来得急,而这般疗治却过于缓了。
“小师父,我只能得罪了。再这么烧下去,要坐下病来的。”
一面说着,木惜迟凑到小皇帝唇边,轻轻贴上去。
渐渐的,小皇帝面上的红晕褪去,恢复了往日颜色。
“唔……唔……你做什么……”
小皇帝惊醒,将身上这人一把搡到地上。那力道不可谓无情。木惜迟却一颗大石落了地。
能有这个力气,可见身子康健了。
木惜迟瞬间恢复涎皮赖脸的模样,顺手拿起床头放着的一个空碗,大着舌头道:“陛下昏迷不醒,用勺子喂药会呛着的,我师门独门秘法,口对口喂药,一滴不剩喝光光。”
小皇帝此刻已是红光满面精神倍儿棒,声如洪钟地问:“喂药做什么伸舌头?!”
“呃……”木惜迟舌头被小皇帝狠狠咬了一口,想赖也赖不掉,不自己伸到人家嘴里,人又怎么咬得到呢。“因……因为陛下牙齿紧咬着,我得用舌头顶开陛下的牙关,才能方便喂药……”
说着自己也心虚,话没说完,就慢慢跪下来,带着点儿撒娇意味地连连讨饶,“陛下饶过小的这一回罢,小的再也不敢啦。”
说着伏于地上假模假式地磕头。
半日不闻有动静,抬头一看,小皇帝愁眉深锁正在那里发怔。
“陛下有何烦忧,可以告诉我呀。别自个儿憋闷坏了。陛下就是因为忧思过虑,才急火攻心,生了这一场病。” 木惜迟忙劝。
这时魏铨匆匆进来,见小皇帝康复如初,虽有些惊讶,却也喜出望外。
木惜迟很不高兴,向他道:“陛下染恙,魏总管不说贴身伺候着,倒是往哪里躲懒图受用去了?”
魏铨闻言忙愁苦着脸道:“老奴在殿前拦着那几位大人,他们一定要面圣,为的还是那一件事,说的还是那一套话。眼见着是不肯善罢甘休。连太傅与大人都快顶不住了……”
木惜迟忙问:“究竟怎么回事?”
魏铨正要答,小皇帝道:“不必拦着,孤这就去见他们。”说毕扶着魏铨的手一径往御殿去了。
木惜迟料着必有事端,万分放不下心,忙一同随行。
到了大殿之上,只见御阶下站着几个官员自行分成两个阵营,正一东一西相向对峙,争得面红耳赤。忽闻陛下驾到,这才略略止戈。
“陛下,”一人上前道,“雍州久旱无雨,田地颗粒无收。陛下万不可坐视不管。”
话没说完,便被对面的遥截住,只听驳道:“陛下已任命抚台前去赈灾,安抚百姓。且在帝都设坛祈雨,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之中。你又何以必要陛下亲临雍州。陛下又不是施云布雨的天神,此去何用?”
那人道:“雍州乃我大褚粮仓,此地逢旱,仅依旧例赈灾必不能妥。陛下的圣讳有及时雨之意,当年举国大旱,还是因着先帝赐了陛下这一圣讳,我大褚危局才得以解开。而今帝都连日雨水不绝,焉知不是因着陛下坐镇,方得甘霖。料想若陛下移驾雍州,必能将福泽一同携了去。”说道此处,又话锋一转,“反之,如若天不降雨,长此以往,我大褚粮仓空虚,必国运转危。兼之边境守土兵士粮绝生患,久而久之……”
“放肆。”周太傅年迈的声音沉沉响起,“国运之说岂是你戋戋小儿能随意谈论!你将陛下与老夫放在哪里了!”
那人道:“微臣失言,请陛下恕罪。可臣忠君为国,绝无二心。民间已多有议论,读书人聚在一起都在说:‘雍州久旱,此乃异兆,诚然易主之相’。微臣实是替陛下担忧。为表忠心,臣宁愿一死。”说毕,竟趁众人不察,猛地撞向大殿旁侧的云龙柱,血溅当场。
此举大出人意料之外,大家都眼睁睁呆嗑嗑看着。
木惜迟反应最快,忙用衣袖替小皇帝挡住眼,免让血煞之气冲撞了。又一面命宫人去看视那人情形。
小太监依言看过了,回禀说人已没了。
木惜迟闻言亦不免心内震动。此时小皇帝将他挡在自己眼前的手推开,咬着牙道:“孤见得血还少么。”
小皇帝虽脸色煞白,却目光炯炯,丝毫不见惧色。木惜迟观其光景,才稍稍放了心。
宫人们麻利地将死人抬出去。周老太傅上前道:“陛下,此人行止反常,定是受人指使。”
御史遥也跟着道:“不错,微臣日前不意得知,他府内家眷俱已离开皇都,说是回家奔丧,再料不到他要行此一招。此事系微臣失察,请陛下降罪。”
座上的小皇帝寒气森森地绷着脸,一语不发。
木惜迟柔声劝:“陛下,您身子方愈,咱们回寝宫罢。太医还等着请脉呢。”
小皇帝却不理会,沉声道:“传下去,孤三日后出巡雍州。”
话未说完,老太傅扑通一声跪下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周太傅年高望重,唯有他还敢截断小皇帝说话。遥随后也跪下道:“陛下,当年贼子兵变谋逆,淮王身为其曾经的党羽,嫌疑终究未完全洗脱。陛下宽仁,非但不降罪,更将富庶的雍州赐予其作封地,令其仍旧安享尊荣。如今淮王在雍州已成一霸,雍州境内颂淮王者多,敬天子者寡。听闻他日日练兵勤苦,未有懈怠。若是他在城中伏兵,那么陛下此去,必要中了他的圈套。再不料他竟安排走狗今日以一死逼迫陛下就范,其用心之歹毒,已昭然若揭……”
听到这里,木惜迟方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这分明就是有人逼宫造反呐!
难怪小皇帝睡不好觉,原来他的皇位坐得这么不稳当。三天两日就有妖孽出来横行霸道欺负他。
“‘颂淮王者多,敬天子者寡’……”小皇帝喃喃重复着,“孤竟不知此事。”
遥忙往回找补:“臣失言,这都是市井流民一些粗鄙阴微的见识,他们容易就受人蛊惑。”
小皇帝道:“如若孤放任淮王做大,则雍州非但再不是我大褚的粮仓,亦且会沦为失地。这一趟,孤非去不可。”
“陛下!”
“陛下!”
众臣还要再劝,无奈小皇帝已命噤声。
木惜迟太了解南壑殊的性子,但凡已经做了决定,凭人再如何反对,他都不会变改。如今既做了凡人,这份性子里的执拗,却是一丝也不会少的。
虽如此说,料必小皇帝仍希望有个人能在群起反对的声浪中,站出来支持他。木惜迟想成为这么一个人,横竖走遍天涯海角,他都有能力保障小皇帝的安危。想毕,上前几步说道:“雍州路远,陛下圣名未达,故而才酿得那个什么淮王成了霸王。正好趁此之机,陛下圣驾亲临,雍州的臣民得见天颜,定然心悦诚服归顺朝廷!”
果然,木惜迟说完这话,小皇帝看他的眼神就不一般了。那是一种赞许、褒奖的目光,夹杂着感激,还流露出一种将其他所有人都隔绝在外的至交之情。
群臣见无可回圜便转而开始排兵布阵,欲集结三千大军随小皇帝一同前往雍州。哪知小皇帝又拒绝了。
老太傅急得直喷胡子,这一下连木惜迟也拿不准了。万一己方只有一小队人马,却果真遭到对方兵力围剿,那么他木惜迟若想要继续隐藏真实身份,便只够得上保小皇帝一人万全,则其余人岂不都要遭殃……
等到了没人的时候,木惜迟便向小皇帝吐露了自己的担忧。
“陛下难道就一点也不防着淮王的野心?”
小皇帝淡淡道:“岂能不防。”
木惜迟心中大石落地,问:“陛下还有后手?是什么样的后手,能告诉我么?”
小皇帝看着他半晌,就在木惜迟想说点儿别的缓和气氛的时候,小皇帝忽然道:“孤已命人将兵符星夜送往宣平将军韩朔手中。命其大军在雍州临界枕戈待旦,如遇哗变,入城勤王。”
木惜迟一听,便知这是军务机密,自己不方便多过问。但还是忍不住道:“这个韩朔将军是什么人?他可信么?”
小皇帝点点头,道:“他是皇后胞弟。”
木惜迟面上一僵。
原来如此。皇帝的小舅子,可谓与皇权同生共死,当然不会不尽心护驾了。到时若真到了那一步,木惜迟为了不暴露身份,也只得将救驾功劳推给皇后一家。
这么一想,木惜迟不免心内有些泛酸。
谁知到了启程前夕,小皇帝却以此去凶险为由,拒绝了木惜迟的随行请求。
木惜迟没有同小皇帝争执,而是乖顺地答应了。送皇驾出宫后,木惜迟便只身星夜赶路,先一步抵达了雍州。一路上乔装打扮,打探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