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雍州城内,街头巷尾已流传开一种言论,那便是当朝皇帝失道寡助,所以上苍不容,降罪于大褚。先是雍州地界灾殃,过后将祸及全国。皇帝亲临雍州请罪,若不能感动上苍,那么淮王将替天行道,斩杀天子于城下。雍州百姓拥戴淮王称帝,改立雍州为帝都。
木惜迟心惊不已。又到各处田地庄舍,城内街巷转了一圈后,发现雍州已是河涸井,民心浮动。急需有个人出来当替罪羊,好让被旱灾折磨得痛苦不堪的百姓有个宣泄的对象。
木惜迟不禁更加担心起小皇帝的处境。
“如若我能有呼风唤雨的本事就好了。”
木惜迟在心里盘算来盘算去,忽然双掌一拍,叫他想起一个人来。
第131章
花影一家不就是掌管人间气运的天神么!而这风霜雨雪,不都是由气所致,因运而发么!何不请花影来帮这个忙呢!
才高兴没一会儿,又犯了愁。“我如今身在人间,无念境万里迢迢,哪里能亲身前去呢?”
正在冥思苦想,忽瞥见左近一株老树,树干粗壮,须四五人方能合抱。木惜迟打量它没有千年也有百年。便走过去铆足劲儿一脚揣在根茎处。
只闻得轰隆隆一阵巨响,老树抖下一地落叶。
“何人在此扰我清修?”
木惜迟忙退后几步,连连作揖道:“老树仙好,晚辈无意冲撞。实是有要紧之事。若非如此,再唤不醒您老人家。”
树精嗡声道:“你是何人?”
木惜迟便自报家门,继而说道:“晚辈此番叨扰是有个不情之请。敢问老神仙与地府有无交情往来?”
老树精起初不答,半晌才道:“我第五十六条根茎给他们婆娑地狱架了一座桥。”
木惜迟喜道:“那就太好了。请老神仙给阎罗大人带个口信。就说晚辈有要事相烦,请他遣人往太乙仙山走一趟。”
老树精便不理会。木惜迟也心知会如此。可他搜遍自己全身,也没有找到半个足以交换利益的筹码。只得硬着头皮道:“此地久旱无雨。您一定既热又渴,十分难熬。不过老神仙勿须忧心,只要晚辈的这件事成了,雍州一准儿不愁雨水。”
此刻落叶又多了些,木惜迟料定这树精松动了,便又添了几篇话。果然老树精答应了木惜迟所求。替他带了话给阎罗,阎罗得了信,忙遣夜叉与七郎赶往无念境。不过半日的工夫,花影便前来相见。
及听木惜迟说了原委,花影道:“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一来,必要惊动家父,乃至雷公电母,接接连连不少人都要知道。主上携你入凡尘避劫的事可就瞒不住了。”
一闻此言,木惜迟灰溜溜偃旗息鼓。
“嗳,”花影忽然拍掌道,“我每每去你屋里收拾,都能看到一面镜子。不正是太子赠你的宝器啖稽么?据说此镜能纵览人间,神通广大。你何不拿来一试?”
一句话提醒了木惜迟,当即便有了主意。
十日后,小皇帝的御驾才姗姗到了雍州。岂料淮王一干人竟不顾他远行辛苦,并未预备一些些酒水接风洗尘,就直接将人强行请去了郊外的祈雨神坛。
小皇帝一行经过十数天的长途跋涉,已是人疲马倦,雍州城外所有驿站关闭,且无岗哨接应。又因断水缺粮,早有几个随行的大臣还没到地方就去了半条命。连魏铨也又晕又吐不省人事。小皇帝身边没有得用的人手,几乎是被淮王的手下强行架上了神坛。
只见他一张脸白如素纸,连唇上也没有一丝血色,唯有一双星目,仍是冷冷含光。
淮王见到这样的皇帝,简直不屑一顾,漫不经心上前道:“臣恭迎陛下圣驾。陛下不辞辛苦,千里赶赴雍州祈雨,臣替全城百姓对陛下感戴无尽。”
小皇帝绷着脸一语不发。淮王见座上天子不说话,只当他已体力不支,便更加轻蔑道:“近日城内谣言四起,说什么当朝君王失道寡助,遭上苍所不容,降罪于大褚。又是什么雍州遭殃,祸及全国。臣将这些妖言惑众之人统统捉了起来,听凭陛下发落。陛下,您说是凌迟还是腰斩呐?”
“无妨,”小皇帝竭力按下胸中怒火,双手紧握成拳,关节都绞得发青。最终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既是谣言,皇叔无需在意,放了他们罢。”
淮王没料到小皇帝这么沉得住气,稍稍一愣,却也立马恢复了常态。“陛下宽仁怜下,为臣等之表率。臣这就放了他们。不过陛下还是快些祈求上苍令雍州降雨,否则这些人一旦回到市井就又要乱说话了。”
说毕,肆无忌惮地歪斜着嘴角,露出一个鄙薄的笑来。
小皇帝没有理会,命天师开坛。随后亲手焚了三炷香,供于案上。率百官跪于坛下。
哪知香已过半,天上仍是艳阳高照,地下却愈加滚烫,如烙铁般烙着所有人的膝盖。
淮王第一个受不住,站起身来掸掸衣裳,说道:“陛下,时候也到了。多半上苍是不预备降霖于大褚了。”
小皇帝充耳不闻,仍旧跪得笔直。
半晌,淮王冷笑道:“古有君王罪己,誓愿天下乂安,年谷丰稔,情愿移灾己身,甘心无吝。更有贤君,退位以息天怒。”
说毕,复又跪下行大礼,高声道:“臣等不才,恳请陛下效仿先贤,为我大褚千万百姓生计着想。”
此言一出,原本面向神坛跪着的百官都一同改变方向,对小皇帝齐声道:“臣等恳请陛下为我大褚千万百姓生计着想。效仿先贤,退位以息天怒。”
百官在淮王的示意下,高喊了一遍又一遍,可小皇帝丝毫不为所动。最终是淮王没了耐性,狠狠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将自己身上的朝服一拽一撕,丢在小皇帝跟前的地面上。
立即便有随扈上前,将预谋已久的黄袍加身。小皇帝眼风也不向他这边瞟一下,手却慢慢移向腰间,在那里缠着一柄极薄极锋利的软剑。
小皇帝手刚握住剑柄,正待发力。忽闻背后一人远远地“嗳呀”一声。
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不防插进个不和谐的声音,在场人皆是一惊,忙寻找话音的来源。
只见木惜迟已步履轻盈地走近,满面诧异地道:“怎么有两个陛下?”又故意朝淮王脸上瞅了一瞅,“唔,原来是一个真陛下,一个假陛下。”
“你怎么在这里!”小皇帝方才遭四面楚歌时稳如泰山,面不改色,此刻看见木惜迟,反倒慌了。“快走!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木惜迟嘻嘻笑道:“陛下别急。”说毕绕着淮王缓缓地转了一圈,一面撩起淮王的衣角看看,一面还嫌弃咂嘴道:“啧啧啧,这绣工可真糙啊,连夜赶制的罢?”
淮王身边的两个随扈忙要上前制住木惜迟,却被他轻巧避过,接着两记手刀就给霹晕了。
“你是何人,来此做甚?”
木惜迟悄无声息靠近,外围亲兵却丝毫未察。淮王原本十分惊骇和警觉。但见他单枪匹马,形单影只,又很快放下戒备。
木惜迟答道:“我来找我家陛下的,和你没有丁点儿关系。”
淮王看着他半晌,问他道:“你就是漆迟?”
木惜迟呵呵两声道:“王爷耳目通达。我久居深宫,从未见过王爷,王爷却能一眼认出我来。”
“要认你不难。本王早耳闻你言行颠倒,大乖伦常。今日,姑且念在尔父功勋,饶你不死。此地不祥。你速速逃命去罢。”
木惜迟却不动,“王爷大摆阵仗,不就为祈雨么。这又算得多大一丁点儿事儿,也值得你拿来逼我家陛下退位。我告诉你啊,你这个东西心肠很坏,老天爷不会帮你的。”
淮王还未说话,只听在场一头走狗吠道:“一派胡言!正因当朝君主丧德失道,这才天降灾殃。自古如此。王爷公心大义,为的是百姓生死。岂容你诟谇诽谤!”
木惜迟笑着摇摇头,“天上是晴是雨,不都是自然而然么。怎么到了你们的狗嘴里,就有了这么些说道儿?”
“少废话,再警告你一次。王爷承了帝位,是要做千古贤君的。不会虐待功勋之后。可若是你自己定要与废帝搅合在一起,那就休怪王爷了!”
木惜迟忙摆手,“王爷王爷,让您的人先别急嘛。我不过是想掰清楚这个道理。依王爷的意思,天不降雨,我家陛下的皇位就不保。可天若降雨,那么王爷您的性命就不保了,是这样么?”
淮王一怔,双眼危险地眯起来,不答这话。
木惜迟便问他下首跪着的一人道:“你们说呢?”
那人道:“陛下已遭天谴,属实难当君位……”
木惜迟哈哈大笑,“看来无论是自愿,还是遭淮王胁迫,你们都已反心决绝,连场面功夫也不要做了。那么……”
话没说完,手臂就被人狠狠一扯,整个人踉跄一跤,险些跌倒。回头一看,原来是小皇帝扯他。只听小皇帝凶巴巴地道:“谁许你在这里胡言乱语!再要放肆,孤第一个杀你!”
木惜迟才要撒娇喊疼,又听小皇帝低低地道:“往西三十里道观外栓着马,快骑了离开!”说完将手一撒,“快滚!”
淮王却猛地抽出兵器,喝道:“此刻想走也难了。来人呐……”
刚说到这里,只听天空轰隆隆一声巨响,接着便有雨滴坠落。须臾间越来越密,竟如同千军万马俯冲地面。
雨滴凶狠砸下,众人猝不及防,不少人甚至站不起身来,仿佛被无数道鞭子密集地抽打在身上。
周遭俱是雨水,一呼一吸之间雨水自鼻息灌进肺腑里,令人几乎喘不过气。
而木惜迟早在听见第一声雷响后,就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硕大的伞来,将他和小皇帝笼在其中。旁人东歪西碰地找地方避雨,只有他二人在伞下,两厢里脉脉对望。
“陛下不要责怪小的违旨私自过来找您,且看在小的撑伞有功的份儿上饶过小的罢。”
第132章
很快就有大批士兵涌入,宣平将军韩朔已率人包围了这里。韩朔的军队是打仗作战的,较之淮王纠集的民兵,以一打十不在话下,很快就控制了局面。
淮王已是黄袍加身,逼宫谋反罪证确凿,被当场擒拿。韩朔打扫完残局,跑过来单膝跪下,“臣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小皇帝亲自双手扶起,“韩将军勤王有功,快快请起。”
次后便有一乘华盖,送小皇帝至淮王府休憩。王府内一切眷属均已被缉拿,等候发落,只留下粗使仆从以备使役。
木惜迟着人弄了几个精致小菜,一盅燕窝。看着小皇帝用了,就将下人都赶了出去。自己猴上床,让小皇帝枕着自己的腿躺下,两只手轻轻地在小皇帝额角揉着。后者竟也听凭他摆布,丝毫也不反抗。
外面的雨已极小了,滴滴答答敲着屋檐。
“陛下……”木惜迟用气音叫了一声。
小皇帝睁开眼睛。
“陛下,您身上还紧绷着,是我伺候的不好么?”
“不与你相干,孤睡不着。”
“陛下,您连日来劳乏得紧,今日又遭逢一场变故惊吓,还不养养神,身子就亏虚了。”
小皇帝坐起身来,道:“今日之事,本无惊无吓。唯一的变数,是你。”
木惜迟笑容一僵。
这咋还不领情呢?
“小的一路尾随陛下,就看见天边有云彩往雍州这里聚集。于是赶着来给陛下报喜。陛下,您说这场雨来的好不好?算不算得上今日最妙的变数?”
虽不能告诉这场雨真实的来历,可木惜迟还是禁不住想向小皇帝邀功。
“若是一直不下雨,陛下预备怎么办?”
小皇帝便将自己早已制定下的一套供应粮草、迁徙百姓的方案说了,十分周密详尽。
木惜迟仍是一脸期待地瞧着小皇帝,像是定要他夸一夸这场雨不可。
小皇帝也看出来了,尽管不明白为什么,可还是顺着他的意思说道:“这场雨的确及时,解决了粮田生计大事,免除了百姓迁徙之苦。”
木惜迟闻言得意地晃了晃脑袋,他为了这场雨可谓煞费苦心。当日花影一语提醒了他,想到用啖稽镜将各地的云团都采撷了来,投在雍州上空。这招还是当初天族太子教给他的,那时候只知道用来玩耍极妙,没承望就派上了大用场。
木惜迟还生怕雨水不够,一连忙活了好几日,用云团厚厚地将雍州城团团围住。亏得花影提醒他留神,不要转旱为涝,弄巧成拙了。木惜迟听了有理,这才罢休。
心里还在得意,木惜迟又马上想到了另一件事,问小皇帝道:“陛下,那时候,你让我骑马先走,敢问马儿共几匹?”
小皇帝道:“唯有其一。”
木惜迟:“啊?为何不多多预备了?”
“马匹一多,必不能相容,若蹶踹起来,闹出动静,恐引人察觉。此其一。其二,孤一人一身,仅需一骑便能突出重围,难道还留下马匹给追击的敌人么?”
木惜迟急道:“可当时您让我骑这唯一的马离开,您自己怎么办呢?若是到了危急关头,岂不是走不掉了!”
小皇帝不答。
木惜迟:“所以您是将活命的机会让给了我么?陛下,您不要自己的性命了吗?”
“你无辜受累,孤绝不让你犯险,至于其他的,以当时的情况来看,也无暇顾及了。”
闻言,木惜迟内心震动不已,一时间既狂喜又自责。忙走下地磕头道:“漆迟多谢陛下爱护,我任性妄为,险些酿成大祸,求陛下责罚!”
“孤没有怪你。”小皇帝拍拍他肩头,“快起来。”
木惜迟含着两包儿泪起身,一眨眼,两大颗金豆豆掉下来。
“陛下,您对我这么好,我真的好感动。今晚就让我伴着您安歇罢。”
“不必。”
“我保证……”
“不可。”
“我一定……”
“出去。”
“呃……”
一月后,御驾回京。韩朔作为擒获淮王的首功之臣,亦伴驾随行。
回到帝都,小皇帝设宴单独款待韩朔,礼遇颇高。木惜迟嘴馋那一桌好菜,缠着也要赴席,小皇帝拗不过,便许他做陪。
席间韩朔先禀报了淮王谋逆案查证的进度,“淮王已被下狱,且供认了一十八条罪状。牵涉帝都及地方大小官员共计六十余人。目下仍不断有旧案被续翻出。”
小皇帝点点头,“你做的很好。”说着执壶替他斟酒。
韩朔忙擎杯起身,口说不敢。
“咦?”木惜迟在旁皱眉,作不解状,“韩将军,您是领军打仗的将领,怎么还管查案的事啊?”
韩朔一怔,随即干干地笑了两声,说道:“是刑部报与下官的。”
“哦?”木惜迟将嘴里的菜囫囵咽了,放下筷箸道,“如若我没记错,刑部乃皇权直属部司,并非由您韩将军统辖罢?何以他们不来向陛下汇报,反倒报与您了呢?”
韩朔手微微一抖,酒水泼洒出去一些,“许是闻知下官要入宫陛见,因此才找到下官代为呈报。”
“岂有此理!”木惜迟将桌案一拍,“他们竟敢支使大将军!陛下,您可要严惩这些眼里没主子的混账东西。别让韩将军受委屈了。”
小皇帝面上不见一丝波澜,也并没有理会木惜迟,只是噙笑给韩朔搛菜。
韩朔忙执碗接了,才又落座。
席间静了片刻,韩朔愈加心孤意怯,忙找话来打岔。“臣长年领兵在外,与舍姊已多时未见。不知姊姊她近来可好?”
小皇帝道:“皇后很好,今日宴罢你便去凤仪殿给她请安罢。”
韩朔:“谢陛下隆恩。”过了一会儿,又笑道,“舍姊入宫已五年,至今未能替陛下诞育皇嗣。看来今日,臣要向舍姊进言了。”
木惜迟不禁被酒呛了一下,心里想:“陛下才多大啦,身子骨儿还没长好,你少叫你姊姊来祸害!”面上却学着小皇帝的样儿,隐而不露,反而笑着道,“韩将军,你面前那碟子豆腐是我的心头爱,奈何相离什远,烦请您替我搛来可否?”
韩朔不知木惜迟语带机锋,以为他认真请自己替他搛菜,忙欣然应诺。谁知豆腐嫩滑无比,拿筷箸一夹,立即便断为两截。韩朔又搛另一块,仍复如斯。不多时已急得满头大汗,一碟子豆腐却叫他夹了个粉碎。
韩朔自知失态,低头抱拳道:“陛下恕罪。臣是个粗人,手脚笨,弄坏了陛下的佳肴。”
小皇帝笑说无妨。
木惜迟啧啧嘴,故意叹口气,道:“将军倒不笨,只是心太急了些。您是气度恢弘的沙场悍将,却如何不懂这欲速不达、适得其反的道理?”
韩朔这才听出他话里有话。登时紫涨了脸面。
少刻,那碟碎豆腐被撤下,又换上新菜。木惜迟执壶把盏,殷勤妥帖,又搜罗些笑话儿逗小皇帝开心。独独把个韩朔晾在一旁。
这韩朔便有意找补先前过失,亦且想重提自己勤王之功。于是说道:“陛下此去雍州,一路艰险。只因缺少得力护卫随行左右。不若由臣自麾下抽取一支精良战队献给陛下,充为御前侍卫。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小皇帝还没答话,木惜迟一叠声说“不必”。
“韩将军未免操心太过。陛下身边有我足矣,您就放心罢,往后我再不让陛下受一丁点委屈。”
韩朔笑道:“漆公子说的孩子话,好比雍州那般千钧一发的关头,如何被公子以‘委屈’二字轻巧揭过?次则,公子方才说有你就够了,更是笑谈。”说着,将木惜迟上下一打量,“恕下官直言,就公子这个身子骨儿,恐怕一阵风就吹倒了。倘若遇上险情,可不是靠嘴上功夫就能救驾的。”
木惜迟“嗤”一声,“我的嘴上功夫可不为救驾,而是伺候圣驾的。”
韩朔反应了半日,忽然黝黑的脸上腾地红透,“你你你……”
小皇帝还不懂,困惑地看着两人。
木惜迟心里痒痒的——
嗯,留着往后伺候,如今还没得手……
小皇帝指着一盘牛肉道:“韩卿,尝尝你家乡的水牛肉。”
韩朔知道小皇帝茹素,这盘肉是特特为他预备下的,因此心中得意。忙谢了恩,伸箸去搛牛肉。谁知木惜迟也同时去搛。两人的箸子在半空碰在一起。
韩朔但觉一阵酸麻自持箸的右手虎口窜至大臂,只听“当啷”一声,筷箸脱手砸在盘子上。
韩朔愕然抬头,木惜迟兀自闲情自若,两人不过相离几许,神态断乎作不得伪。
韩朔犹在纳罕,便要去桌上拾箸。木惜迟一支箸斜刺里飞出,正击在韩朔手背上。
饶是久经沙场,韩朔仍不由“嘶”一声呼痛。
“啊呀,我怎么连箸子也拿不稳,误伤了韩将军,还请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则个。”
韩朔盯着自己发青的手背,目光几乎一寸一寸挪回到木惜迟一派天真烂漫的脸上。心内不禁想道:“阿姊信中提起此人,每每如临大敌。以为不过是争风吃醋妇人见识,今日一见,此人敏锐犀利,且功夫深厚,绝非等闲之辈。”
“公子,不好了……”
木惜迟午睡后正在醒盹儿,丫鬟兰汀急慌慌跑进来。
“又什么事这样失惊打怪的?” 木惜迟打着哈欠问道。
“公子,您怎么还睡得着!今日午膳后,那个韩将军就进了皇后宫里,不知道向皇后怎样告您的黑状呢!”
木惜迟不以为然地剥了个栗子,“我这个形象在皇后那里还不够黑么?还怕他告什么黑状。来,分你半个吃。张嘴——啊——”
“嗳呀!吃吃吃!您就知道吃和睡!一点儿也不知道着急!”
“嘿!”木惜迟叉腰站起来,“小丫头片子,我是不是把你给娇惯坏了,都开始教训我了?”
兰汀撅着嘴道:“公子,我和您说。那个韩将军和皇后不晓得给陛下灌了什么迷药,哄得陛下要出城祭祖——祭他韩家的祖先!”
“喔,我当是什么。他韩家目下风头正盛。陛下有此恩宠不足为奇。何时出宫?”
兰汀道:“明日朝罢就去呢。”
木惜迟:“这么急。那么明晚提前预备下汤浴,我要给陛下解解乏。”
兰汀“哼”得一声,“明晚且回不来呢。听魏总管那意思,已打点了好几日的用度。”
“那怎么行,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总被他韩家霸占着又如何使得!” 木惜迟想起小皇帝在雍州被淮王挟持,孤立无援的情形,身上登时起了一层白毛汗。
这姐弟俩一定没憋着好屁。可不能由他们把陛下算计了去!
“陛下,陛下……” 木惜迟边喳呼边往寝宫里闯。
魏铨忙出来拦下,笑道:“漆公子,陛下此刻在南书房。”
“啊?陛下又在书房用功啊!” 木惜迟不疑有他,忙转身往南书房撒丫子了。半盏茶工夫又满头大汗回转来。
“好你个魏老头儿,炎天暑日的,你怎么摆布我!陛下哪里在南书房啊!再者说,陛下既在书房,你吃了豹子胆,敢不跟着伺候!”
一面说一面气恨恨地搡开他,进了小皇帝寝宫。果见小皇帝正倚在榻上阖目养神。
木惜迟立刻将狰狞的脸孔撕下,撅起嘴,恶了吧心的小碎步跑过去。“陛下您怎么让魏总管诓我说您不在,害得我这样热天大毒日头底下跑来跑去,都要中暑了。陛下,您摸摸我身上是不是有些烫,摸摸我心口儿是不是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小皇帝也不睁眼,只说:“魏铨也并未扯谎,孤原本要去南书房,只不过和一些人说话太费精神,费心力。故此略歇歇。”
木惜迟猜测定是为韩家祭祖的事。“那么陛下便不和他们说话,只听我说话。保管不费精神心力。”
小皇帝叹口气睁开双眸,坐正道:“听你说话费耳朵,也没见哪里就有那么些话,只管唧唧呱呱说个没完。”字字虽都是不耐烦,可看过来的眼神却柔柔的。
木惜迟两边嘴角直咧到耳根,嘿嘿憨笑着坐到床前脚踏上,脑袋枕在小皇帝膝头,撒娇道:“小的不聒噪了,安安分分地陪着陛下。”
只过了没一会儿,木惜迟就闲不住,“陛下。”
“怎么了?”
木惜迟咕嘟着嘴道:“小的就说一句话,请陛下恩准。”
“就一句?”
“就一句。”
“讲。”
“听说陛下要往城外去踏青,也带上我罢。”
小皇帝道:“并不为踏青,实则有一项要事去办,不能带上你了。”
“什么要事啊?”
小皇帝便不说话了。
木惜迟忙轻轻推了推小皇帝膝盖,“陛下陛下,我还有一句话要说,您快恩准。”
“讲。”
“这项要事就是去祭奠他韩家的祖莹罢?”
“你既已知晓,又何故多此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