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必定到了南壑殊劫满归境那一刻,木惜迟也希望他可以寿终正寝,无痛无灾地去,再不济,由自己亲手送走,都好过在战场上拼杀惨死。
如此一想,便觉宽慰。加上闻得小皇帝身体康健如初,更加心无挂碍。
这一日,小皇帝行至水木堂左近,无人处便问魏铨道:“他还好么?”
灵透如魏铨,一听就明白这问的是谁,他又素知小皇帝心思,便微微叹口气说道:“那日,漆公子禁不住伤心悲戚,也是一病不起,奴才斗胆做主,也未回明陛下,私自请了太医为公子诊脉下药。请陛下降罪。”
小皇帝听闻此言,果急急问:“如今可安了?”
魏铨道:“陛下放心,公子已无妨碍,至今仍服药调理。”
小皇帝默了默,无知无觉地仍旧前行数步,终于还是忍不住回转方向,往水木堂而来。
这里,木惜迟正四仰八叉地在庭院中大晒太阳。而今在水木堂服侍的只剩兰汀一人。木惜迟一早爬树摘了些鲜果,拣了大的红的熟透的,先给兰汀吃。究竟兰汀也未曾吃,都悄悄做成点心,仍旧打发他吃。
此时水木堂四面悄无人声,木惜迟负暄懒卧,一面就着个碗吃点心,忽闻一人高声道:“哎哟喂,陛下,您可当心,这里花木无人修剪,都长到路中间来了,您仔细别绊了脚……”
木惜迟听出是魏铨的口声,又听他一口一个“陛下”,小皇帝必也在方近,不定就是往他这里来的。忙一蹿而起,将糕点碗盘一气儿收拾了,自己想了一想,躲入房中,且瞧动静。
接着果然有人推院门而入,只听得魏铨又道:“这个时候儿,正是公子进了药才歇下,要不陛下改日……”
木惜迟又忙将方才盛糕点的碗放在床头,权充作药碗,自己盖上被躺下。
才刚阖眼,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床沿上似乎坐了个人。
木惜迟先时装睡,后实在耐不住,慢启星眸,假装才发现小皇帝来了,忙下地跪着。
小皇帝好半晌没说话,木惜迟心里七上八下的。终于,小皇帝开口道:“对于你的过去,孤从未盘问。孤信你,重你。”
木惜迟唯唯应诺。
小皇帝又道:“你师父,他究竟是何人?”
木惜迟低了头,不敢作答。
“你很爱重你师父,至今仍对他念念不忘?”小皇帝顿了顿,接着道,“那日孤失于稳重,太冲动些。今日来问清楚,你有何话解释,尽管说来。”
“那日孤失于稳重,太冲动些。今日来问清楚,你有何话解释,尽管说来。”
见木惜迟仍只是低头,小皇帝直截道:“眼下,孤问你答。孤要你以你师父性命起誓,你所说之语,句句属实,绝无虚言。你可做得到?”
及至这步田地,木惜迟别无他法,只得应了。
“你可曾委身于你师父?”
听见这话,木惜迟只觉耳中嗡嗡作响,连舌头也打了结,死活说不出话来。
见他如此,小皇帝一颗心沉了下去。
“孤再问你,你可对你那师父情根深种,至今不忘?”
因才发了誓,不能扯谎。木惜迟几乎急死了,唯有重重嗑头。
“好……好……好……”小皇帝声音发颤,“孤最后问你,孤的样貌与你那师父肖似与否?”
木惜迟至始至终不发一语。
小皇帝半晌阖上双目,惨笑一声,道:“原来如此,怨不得孤与你在大殿上初次相见,你就那样一瞬不瞬地看着孤,那般眷恋,那般赤诚。原来你眼中看见的不是孤,而是你远别重逢的师父。这么多年,孤竟做了愚人。”
“不是的,不是的,” 木惜迟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陛下,我爱重您,我对您是真心的,我心里有您。我发了誓,这不是谎话。”
木惜迟攥着小皇帝的手送到唇边亲吻。
小皇帝好似无知无觉,只管喃喃自语,“原来如此,果然如此……”次后又笑,又自己点头。
如此颠来倒去地念了再念,笑了又笑,只觉心间空荡荡的宛似无物。一颗腔子不知失落何处。遂怔怔地夺过手,再也不看木惜迟,自己立起身来走了。
魏铨在外守着,见小皇帝出来,且又是这样一幅光景,忙上来挽扶。主仆两个跌跌撞撞回到寝殿,魏铨急命传御医会诊。足的忙乱了一宿,直至将近五更天,小皇帝睡踏实了,这才放了心。
展眼又是一年中秋在迩。依旧例,褚宫在十五这日大排夜宴,三公九卿都入宫陛见。一众皇亲公侯瞧着歌罢舞毕,都等着上首君主先祝了祷辞,大家好取乐说笑。不料小皇帝面目隐在珠帘之后,一语不发,大家也就只得拘谨着。
席间一位命妇因说自己桌上这一道牛乳菱粉香糕十分香甜酥嫩,不敢自专享用,特向上敬献。魏铨忙亲身端了来,置在小皇帝身前案上。
小皇帝看着那糕,两眼发直。半晌问道:“何人进奉此糕?”
便有一人走至殿心,跪启道:“是臣弟贱荆邹氏。”
小皇帝瞧清楚那人是端王,便悠悠道:“原来是弟妹。怎么你也爱吃这个?”
邹氏离席,在阶前盈盈拜倒,“回陛下,妾身喜吃这一样点心。早年间模糊听闻,宫中哪位主子也极爱的。”
小皇帝闻言不答,魏铨见状,只得笑道:“回王妃的话,就是前朝宰辅漆光大人的遗孙漆迟公子。这牛乳菱粉香糕便是尚食局依他给的秘方制的,一时间在世家贵戚间也流行起来。”
邹氏道:“原来如此,妾身受教了。”说毕,仍旧退回席间。
这里小皇帝却有些神离魂游,连擎杯的手也抖了一下,酒水撒了满襟。
“魏铨。”小皇帝忽然道,“今日是团圆佳节——”说到这里,又顿住。
魏铨满眼心疼地候了一会儿,忍不住道:“陛下的圣意,奴才体察到了。眼见天已入秋,奴才已着人送了些厚实的衾盖衣履到水木堂。还有这一碗牛乳菱粉香糕,奴才……”
“你亲自送去,”小皇帝道,“勿要假手他人。”
魏铨连声应诺,道:“漆公子的一应饮食都由奴才经管,陛下放心罢。”说毕,一溜烟忙忙地去了。
直待席散时分,小皇帝已移驾寝殿,魏铨才回来复命。
“公子用了点心,说十分香甜,着老奴代为谢恩。另,公子赠还一绺头发,并附信一封。”
小皇帝接过束发,一面又展信看时,只见上面写道:“绾儿一切安好,陛下勿念。近日陛下可曾梦魇?天凉了,咳疾可有再犯……”才看到这里,已然经受不住,将信掩了。
小皇帝半张脸隐在灯影里,魏铨瞧不分明,可良久后,小皇帝下颌上挂着的一滴泪,他看得真真切切,于是想劝的话也就生生咽了回去。
到了后半夜,浓云蔽月,竟更飕飕刮起了北风,一时又沥沥落雨。
木惜迟正在榻上打坐,忽闻院门的铜环轻轻一响。他此刻凝神静气,内力绵绵,耳力远胜凡人。虽只是微乎其微的一响,他也听得见。
倒像是个人踌躇地一下试探。
木惜迟忙奔去院中开门。只见一个湿漉漉的背影正要离开。
“陛下!”木惜迟喊一声,过去从背后抱住。“祖宗,怎么这个天出门?又不撑伞。魏铨呢,也没跟着?”
小皇帝不答言,只一味挣扎。木惜迟运着劲儿,要挣脱谈何容易,终究是被半搂半抱着强带进了屋。木惜迟三下五除二扒了小皇帝湿透的外衣,将人塞进被窝,又伸手进去,摸索着剥贴身的中衣。
“听话,湿衣裳沓着,要作下病的。”
小皇帝自是不肯。两人僵持了好半晌,终究还是木惜迟占了上风。横竖不放心,随后他又脱了自己的,也钻进被窝。“我的身子暖,比热水管用。由我给您捂着,管保就不冷了。”
两个人静静躺了一会儿,小皇帝在筵席上饮多了酒,回寝殿后也是借酒浇愁。今低头见木惜迟鬓发松散散的,一时恍神,就用手替他扶到耳后。木惜迟一怔,也抬头看小皇帝。四目一经交触,便缠绵潋滟起来。
被子里,木惜迟的身体如一方暖玉般紧贴。此刻酒劲上来,便觉胸口鼓囊囊的,心中又酸又痛,又恨又妒,一时抱辱含愤,一时意乱情迷,冰火两重,难以自持,便搂着木惜迟亲吻。再然后的事,更加不受理智所控。两人直翻腾了一宿。
次晨,木惜迟醒来。小皇帝背对着坐在床沿上。
木惜迟哑着嗓子喊了声:“陛下……”
小皇帝并未回头,只说道:“孤决意亲征南岐,五日后率军开拔。或者孤全胜,接回你的父母,届时漆家旧邸仍旧赐还,孤从此与你两清。又或者,孤,战死。”
说完这一句,小皇帝决然起身,径直往外走去。
“陛下……”木惜迟扎挣着要起来,却已不及阻拦。
五日后,天犹未晓。木惜迟溜出水木堂,躲在宫墙一角,只见校场中无数兵马,都列队排着,十分谨肃。人一概都屈一膝跪在地下,独有小皇帝高高跨在马上,目光专注,似在眺望远方。
“陛下,陛下。” 木惜迟呼唤了两声。
虽人俱不敢出声,但马嘶阵阵,仍是喧闹。且两人相距什远,即便大喊也必不能相闻。而小皇帝却犹如心有灵犀,蓦地回头。
这时,一名兵士策马奔来,距一射之地便下马,走到小皇帝身前跪下道,“大军已整装待发,请陛下升帐誓师。”
小皇帝遂高举手中宝剑,一呼万应。兵士们吼叫之声有如排山倒海,震得木惜迟两耳发麻。
小皇帝一身戎装,在这万人中间,神情却没有征战沙场的豪情满怀,倒更似悲怆永诀,向死而往。
木惜迟心痛如绞,目送大军远行而去。此后便日夜计算行程所到何处。
褚军一路南下,起先灭了几个替岐国打头阵的附羽小国,一时捷报频传。可后来渐次没了音讯。木惜迟心煎如沸,偏是花影又不来。
这日木惜迟再也等不得,策马乘夜出宫,疾驰向南,一路寻觅,终教他找到了褚军的营帐。
是夜,木惜迟赶到营地,耳听得四下里一片沉寂。才刚一进辕门,却险被两个手持刁斗巡逻的士兵撞破行迹,忙隐身缩头。木惜迟听他两个说话。原来大军已与岐国迎面较量过数次,虽兵戈激烈,然俱以褚军大捷结果。这数日间又经一役,战况胶着,胜负难分。小皇帝下令退军三十里,苦思突破之策。
木惜迟见这里巡防森严,军务整肃,心内暗暗赞叹治军有方。一面又东西南北四处搜寻,却竟没找到王帐。心道,陛下这里安置很好,叫我也瞧不出他身在何处,那么敌人安能知晓。更见四处肃穆悄然,自有一派安谧之意,刚略略放下心,忽闻身后闹嚷嚷的,便以为自己败露,忙转身要亮出身份,却见远处火光冲天,那闹嚷声便是自那里传来。
木惜迟暗叫不好,拔足狂奔过去,只见一头丈许来高,状如子路,赤面白首的巨兽从密林中探出半个身子,正一步一步往营地中心而来。地下的士兵将火把扔在它身上,都被挥挡开来。火把落在军帐上,登时点燃。
这个形景,连木惜迟都骇然无比,更别提这些肉眼凡胎的士兵们。虽勉力抵抗,可眼见得已节节败退。
木惜迟躲在暗处,正在想辙。忽见一簇士兵护拥着一人来至近处。又见那人越众冲出,持剑往巨兽身上斩去。巨兽挥掌格挡,无奈身形庞大,不能转圜自如。而那人左刺右砍,身法迅疾无伦,已化为一道虚影。
不多时,那巨兽被激怒,醋钵大的鼻孔里喷出白汽,尽力向那人击下一掌,不想又落空,反击在自己肚腹上,痛得扬天长嗥。那人虽未遭中伤,却也被震得跌落在地。有士兵要上前搭救,却被巨兽一脚踩得骨肉俱碎。
地下那人翻滚躲避,惊鸿瞬间,木惜迟看清他面目,却正是小皇帝。眼见巨兽又要落掌,一时血急涌上喉间,再顾不得许多,径直冲上去,一手夺了个士兵手中长矛,尽力丢出,长矛尖端堪堪刺在那巨兽掌心。趁此空隙,木惜迟忙飞身抱起小皇帝,正要跃出几步,那巨兽另一掌却挟风逼来,迫得木惜迟无法,只得先运劲将小皇帝抛出,见他利利落落几个翻滚,好好的稳住了,自己这才回转身来欲与巨兽正面相抗,哪知甫一回身,兽掌已迎面而至。
在场众人眼睁睁只见那巨兽一掌击下,至于地面下陷数十尺之深。
方才那突然冒出来的人,又突然地不见了……
那巨兽枭怒之下将掌举起又击下,举起又击下,如此反复数次,几乎地动山摇。
小皇帝心里动了疑,虽没见着那人面目,却已然猜到八、九分。眼见那巨兽发狂,砸实在地的每一掌,都宛似击在小皇帝腔子上,要将心肝击碎。遂咬牙抄起跌落在地的宝剑,舍了命就要往上冲。
忽而一支羽箭自左斜方“飕”地飞来,小皇帝挥剑格挡开。
虽这一箭无着,却紧接着更多的箭宛如飞蝗般自夜空射来。
一个士兵大叫:“不好!是南岐的弓箭手!”
话音才落,在场士兵纷纷围拢至小皇帝四周,将他护在中央。怎奈四面八方乱箭齐至,片刻便东倒西歪,损了七八人。
一个副将匆匆道:“陛下,恐怕这畜生是岐兵不知用什么法子驱引过来的,他们的弓箭手便以此为掩护,藏匿其后,趁大乱之际,悄然逼近我方大营。贼人的目标是陛下,如今敌暗我明。我等只得拼一死护陛下脱困……”
小皇帝听出话里的意思,然他岂是临阵脱逃之辈,因而未及听完便喝止住。
幸得有越来越多的褚兵向这里赶来,亦以强弩应对之。可浓夜中哪里辨得清岐兵确切方位,只胡投乱射,焉能中用!
小皇帝还要去对付巨兽。众人死拦苦劝不住。忽一只手凭空里伸来,扳着小皇帝肩头,“别犯傻,只会白白送死。”
小皇帝回头,惊的一呆,只见对方一身紫衣,身姿飘杳,面庞隽秀。
“花影?”
“陛下,你还记得我。”
“你快松开,孤要去救人,绾儿……他……”
花影一笑道:“有我在,他还会有事么。倒是陛下要当心了,这畜生邪门的很,这些人共总加在一起也未必对付的了。”说话间又已斩落数支羽箭。
小皇帝忙问:“绾儿在哪儿?”
花影道:“他被那畜生一掌给震晕了。他现在……”
那边忽道:“陛下……”接着木惜迟飞奔而来。
小皇帝一把揽入怀中,“怎么你到了这里?方才那人是你么?”
木惜迟才要答话,花影在旁道:“我说二位,都火烧眉毛了,还在叙家常呐……”
两人只得撒开手。这里花影大叫道:“所有人听令,都躲入营帐中,无令不得出外——”
一连喊了几遍,在场无一人听他的。把个花影气得头顶冒烟。
木惜迟忙向小皇帝道:“陛下快下令。这里交给我和师兄,绝没差错的!”
最后还是先前那名副将听了这话,忙依言下令,护着小皇帝回到帐中。花影见凡褚兵都已退尽,一挥手熄了所有火把,四处黑漆漆一片,连在营帐口偷看的人也瞧不清楚外头的事。
花影总算没了忌惮,刚欲一下子灭绝丛中藏躲的岐兵,忽想起不能无故杀生的律条,忙又住手。低头想一想,又见那巨兽狂怒着原地啸叫,不免思索为何这厮先前直奔褚营而来,莫非这畜生夜间视弱,而褚帐中灯火通明,故此才逐光而来?如此一忖,便心生一条使其两相残杀的妙计,随即略施法术令丛中凡所吐纳呼吸之物都微微冒出莹光。
那巨兽忽见四下里密密匝匝地一闪一闪,更加狂躁,抬起后腿,一脚一个,不一时,都跺了个稀碎。
此刻仍有些稀稀落落的羽箭往这里射来,木惜迟一面看好戏,一面漫不经心拨落。因转向花影道:“今日多谢花影哥,否则我这副凡间的壳子可要变成肉饼了。”
“全赖土地公仗义,我只同他一招呼,烦他照看照看,他倒警醒,眼瞅不妙,忙就拖着你在土下一通逃遁。”说到此处,花影又嗤地一笑,“你想变肉饼?没那么便宜的事,你的劫数未至,不会轻易就死的。倒是你的宝贝陛下……”
二人正说着话,忽闻身后帐中一人大喊:“不好,陛下中箭了!”
一闻此言,木惜迟忙回身抢进帐中,只见地下已倒了好几个士兵,都已是人事不知,身上还插着箭。再看小皇帝,被围簇在中间,腿上中了一箭,半截小腿已经青紫发乌,煞是触目。
副将道:“这箭上被岐贼喂了毒,可怎生是好!”
军医忙作一团,一人跪在地上尽力挤脓血。
木惜迟急道:“你这么挤哪里赶得及……”
在场众人也都明白来不及,可南岐精擅行毒,其毒药品类更是千奇百怪,沾唇即死者甚多。眼下因无从知晓箭上是何奇毒,谁都不敢贸然用嘴吸吮。
小皇帝忍痛道:“将这条腿砍去。快!”
“不可!”木惜迟一脚将那军医踹开,自己跪下替小皇帝吸吮毒血。
军医见他埋首吮毒,毫不间断,吓得大叫道:“这脓血有毒,不能咽,公子快吐了……”
木惜迟哪里理会这话,若只管吸一口吐一口,必然耽误了工夫,恐怕毒性早就深入骨髓。别说是这条腿,只怕连命也难保住。并且不怕说句笑话,凡小皇帝身体里流出的东西,他什么时候舍得吐了!
小皇帝见他如此,也没命地一面收腿一面推搡他,“你不要命了!快吐了!”怎奈他伤重力弱,而木惜迟那样子又似条咬定骨头不松口的饿犬一般死活推不动。
直待良久良久后,木惜迟这才松口起身,一抹嘴,说道:“妥了。”
那边小皇帝俊脸煞白,几近晕厥。木惜迟暗道糟糕糟糕,吸猛了,只怕小皇帝体内一半的血都叫他给吸光了……
这里一干人又乱着给小皇帝止血,忽然一个人滚进帐子里来。木惜迟一看,竟是花影。只听说道:“那畜生好生厉害,我制不住他……”
话还未完,众人只觉地下震动,上空黑影笼罩。那巨兽已近在咫尺,营帐岌岌可危。
木惜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小皇帝牢牢圈在怀里,问着花影道:“还能指望土地公么?”
花影摇摇头,“这么多人他恐怕救不赢。”
木惜迟嗐声道:“不是让他把咱们都弄到地下去,只叫他将那怪物独个儿弄走不就完了!”
花影道:“难道让土地去对付这玩意儿不成?咱何苦坑人家!”
正说着,帐顶被一把掀翻,狂风呼呼灌进来,兵卒们尚能支持得住,那些手无寸铁的军医们已是吓得两股战战。
好歹要护着这些人,花影无法,只得冲上去拼命,不断上纵下跃,左刺右砍,找寻那巨兽的要害所在。怎奈未及得手,又被一掌挥开老远。
如此数次,花影渐渐不支,这里刚吐出一口血,已经不及再赶回去。心里默默想道:“看来他两个今日在劫难逃。若就此死去,也便劫尽缘销。不如顺势而为,省得日后再大费周章。至于那些凡人,他们的生死实不与我相干。”
正值此际,头顶倏地飞过白乎乎一团东西,花影待要看时,已被那东西夺路跑出数丈之外。只听它边跑边在嘴里叫道:“你这孽畜不好好儿待着,胆敢出来惹事,真真气焰嚣张,气冲熏天,气死我也!”
花影追上去一瞧,登时瞠目结舌,这竟是一只……一只……
肥猫?!
花影正在错愕,只见那肥猫身法灵活,一只小小的后爪踹在那巨兽面上,竟将它踹的一趔趄,使它原先嚣张的狂吼,渐次转为呜呜咽咽的求饶。
木惜迟见了此景,也深为纳罕。转瞬又想起来,这只肥猫他似乎从前遇过的,嘴里颠三倒四说着成语,好像是在哪里遇过来着……
正想不出来,忽闻一个清亮的声音由远及近喊道:“爪下留情,腓腓勿要伤其性命——”
这一下,木惜迟都忆起来了。心想这只肥猫学成语学了这么些年,也是没什么出息。再一回头,果然那边一个天青色人影手中秉持一把折扇,飘杳而来。
只见那人来到近前,向肥猫说道:“腓腓,你只需将它驱赶至密林深处,我自来降服。”
肥猫闻听,便依言行事。那巨兽果踉踉跄跄,一步步往密林退去。
没顿饭工夫,那人仍旧出来,折扇插在脖颈子后头,拍拍手道:“我差事完了,还要到别处去,就不吃你们的答谢酒了。”
说完就要走。花影却阻在路中,咬着牙道:“又是你那个邪门儿的什么别洞袋。怪物定是里头放出来的。叶重阳,果然你居心不轨!”
木惜迟见这两人对了口,短时恐难以拆解得开。忙向小皇帝道:“陛下快走,他们是神仙打架,咱们不要掺和。”
说毕一手拉了小皇帝,躲入别的帐子。小皇帝先就问他方才吮了毒液,可有无妨碍。木惜迟摆手说无碍。小皇帝放了心,又说立刻要去重整防务,木惜迟忙说外面有他二位,岐兵又哪里攻得进来。陛下今夜可安枕了。
小皇帝将信将疑,半晌问:“除花影外的那人,他就是你师父么?”
木惜迟万万没料到会有这样的误会,登时双目睁得老大,刚想“呸”一声埋汰叶重阳几句,说他不配,不想这一呸竟喷出一口血来。连自己也吓坏了,不知怎么了,眼前黑沉沉的,小皇帝惊慌的呼唤仿佛远在天边。接着身子便软绵绵不受自主往下倒去。
再醒来时,已是身在卧榻之上。只觉周遭闹闹哄哄。虽能听见感知,却口不能言。
只闻得七八个人高呼着“陛下使不得”,“保重龙体”,“苍生维系”云云。“他是修行之人,当日饮下鸩酒都无事,而今这点小伤,为何都束手无策?为何不用药?为何不施针?只管哭什么!”
这是小皇帝的声音,虽已哑了,可又怎会认不出。
“微臣不知是何病症,不敢贸然用药呀……”
“好说不知病症,你身为医者,是干什么吃的!”
这口吻已然不似往日。许是都被吓坏了,好半晌没人再敢吭声。
后又有一人颤巍巍说道:“漆公子先前中过鹤顶红之毒,虽当日无碍,终究余毒一直残存体内。纵然一时侥幸不死,日常也会吐血,大约公子瞒着不让陛下知道罢了。”
第140章
“漆公子先前中过鹤顶红之毒,虽当日无碍,终究余毒一直残存体内。纵然一时侥幸不死,日常也会吐血,大约公子瞒着不让陛下知道罢了。如今内毒外伤一并发作。饶是扁鹊在世也无力回天呐……”
这里小皇帝听了,如万箭攒心。“你分明心里没孤,却又来救孤做什么?孤知道了,你一定是报复孤,恨孤害你师徒不得团聚。可你竟用自己的性命报复孤。你多么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