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披头散发,涕泗横流,胡言乱语,状似疯癫。众人都忙哭着劝,不免又乱了一回。
忽闻一人在外说道:“庸才庸才,自己业术不精,认不清病症,便一味往险了说,实在忝为医者。”
那人一壁里说一壁已走进帐中。小皇帝看时,见是花影,另有一同行者,却系方才那着天青衣衫的男子。
花影走来说道:“陛下别伤心坏了身子,我师弟的伤并非无药可治。”说毕将叶重阳一指,“这是我早先结识的一个野郎中,颇通一些奇门怪术,命他给我师弟诊一诊,或可有救。”
小皇帝听了,如获至宝,忙请了来看木惜迟。
叶重阳先切一切脉,又翻起眼皮瞧了瞧。最后解下腰间的别洞锦囊,向内摸了半日,叫他摸出一丸黢黑东西,对地下跪着的御医道:“用温水研化开,吃下去管保就好了。”
领头那御医接了丸子,却不认得,只觉气味冲鼻,不敢就听从他的话,只看着小皇帝。
小皇帝亦踟蹰道:“此物中不知有何药材。”
叶重阳哼一声道:“可都是你没听过的,说出来吓死你!”
见众人不动,叶重阳自己站起走到桌旁,倒了一杯茶,将丸子丢进去。一手手掌盖住杯口,一手托着杯底,死命地摇起来。不多时,一盏清澈碧绿的茶水已变得乌漆嘛黑。叶重阳回到榻边,托起木惜迟的后脑就给灌了下去。
花影见他粗鲁,恐木惜迟受委屈,忙得一顿将叶重阳赶到外间去。
不多时,木惜迟终于面色稍霁,气息也平稳和缓过来。
小皇帝傍在床畔,花影紧挨在后头。叶重阳不敢离他太近,只远远地凑着头瞧看。
“人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花影回头问话,倒给叶重阳唬得一蹦。因忙说道:“他累了,让他歇歇。等歇够了,自然就醒的。”
小皇帝放下心来,随即嫌屋里气味不好,将众人遣散。
叶重阳看看无事,也就自己随众退出。
这里小皇帝伸手进被里,握住木惜迟的手。沉吟半晌,说道:“花影大士,关于绾儿,孤有一事不解,望请指教。”
花影忙道:“不敢,陛下请说来,草民定知无不言。”
小皇帝:“绾儿似乎与尊师感情深厚,不知尊师何以忍心抛离故土,远游他方,现下又驻锡何处?”
花影眼珠子一转,笑道:“绾儿是家师拉扯大的,自然感情厚密。那年家师已愈百岁,自知来日无多,又恐师弟伤心,便假称云游,实则已寻了一处所在,坐化了。我得了师父的命令,至今瞒着绾儿没叫他知道。”
小皇帝听了,默默无言,半晌恻然道:“原来如此。”
花影笑道:“陛下怎么想起问这个?”
小皇帝面上一僵,说道:“一日绾儿梦中唤师父,孤所以问问。”
花影:“喔?”
小皇帝道:“那日绾儿梦中叫师父,孤叫醒他,他又管孤叫师父,因此才疑心莫不是尊师与孤样貌肖似,以至于绾儿分不清楚。”
花影故意拍腿大笑,露出夸张神色,“哪里肖似了,不但不肖似,亦且从头到脚无一丝干连。”说着拿手向小皇帝身侧一比,“陛下青春年少,风姿粹美,气尊贵胄。而家师老迈年高,身长九尺,白须曳地。您不知我师弟最喜将他老人家的白胡子拴成一个结,在上头打秋千做耍。”
花影一面说一面见小皇帝面色松泛,知道自己又说在了点子上。便想更上一层,遂接着叹道:“嗳,陛下有所不知,我那个师弟,自幼在异国他乡受尽欺凌,就坐下病来,脑袋不大清楚些是有的。他若是有些言语冒失,行动古怪,还望陛下饶恕。许是天可怜见,那一年因缘凑巧,让他遇上家师,蒙沐师恩数年,至今仍是无论高兴了,伤心了,委屈了,都还是口口声声爱叫几声师父。”
小皇帝听了只是沉吟,花影却看他眼圈儿分明红了。便假称有事自己退了出去。
花影一走,小皇帝的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这里花影找到叶重阳,向他道:“前头伤的伤病的病,没工夫与你算账,此刻倒要问问,你为什么放那个畜生出来害人?”
叶重阳道:“怎见得就是我放出来的。就连凡人家里亲身拉扯大的孩子还有个不服管束淘气闹事的,何况我这别洞袋中精怪何止千万,难道就没个不防头的时候?”说着把眉皱一皱,接着道,“实话告诉你,近来也不知怎的,这些个活祖宗忽然不爱消停待着,成日家造反,按下葫芦起来瓢。你当我就不心急么,乐意放他们出来惹事,谁又不疯了。说起来,你又为什么这么巧,就恰恰地也来了?”
花影自是有一番缘故,却十分不肯同叶重阳多言。只禁着他不许他就走,以防木惜迟那里还有些事故。
又不知历几何时,木惜迟终于苏醒过来。
原来彼时木惜迟神识清楚,只是眼不能睁,口不能开,手脚分毫也动不得,浑身像被什么邪术困住了。忽被人灌了一碗膻臭的浓茶,却根本无力抵抗,恨的只在心里乱骂。
不料一盏茶还未喝尽,木惜迟但觉惶惶惑惑,一时身上轻飘飘的,手脚也能动起来。便试着张嘴说些什么。
一开口却只是单调的一声“啊——”
声音稚嫩无比,像是襁褓中孩子的一声嘤咛。
木惜迟也惊呆了,忙又想说话,却只能“啊啊哦哦”的。自己缩在一个人怀里。那人听见他喊叫,温柔地拍一拍他,道:“小宝乖,良药苦口,喝下去病才能好。”
喝毕了药,那人抱着他哄睡。木惜迟待要看清那人面目,却很快困眼朦胧,在轻轻的摇晃中甜酣眠去。
一时自己又换到另一个人的怀抱,木惜迟只觉心里难受,放声大哭,那人却已只剩个背影,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背影分明与南壑殊一般无二,木惜迟更加心如刀割。
这里小皇帝听见木惜迟梦中哭叫,忙握住他的肩轻轻摇晃,一壁口中呼唤:“绾儿,绾儿。”
“啊啊啊……啊…………啊……” 木惜迟哭着醒来。朦胧的泪眼映着小皇帝熬瘦了的脸,满面青须,满目憔悴。
木惜迟盯着这张脸,半晌仍是回不了神。随即一把抱住小皇帝脖子,哭道:“师父,师父……你怎么不要我了,你要去哪里……要去哪里……”
小皇帝也连忙搂着他,柔声安慰道:“师父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陪着绾儿,一辈子都不走。”
花影与叶重阳听见动静,也都进帐来,门口守卫知他二人是贵客,不敢拦阻。
花影三两步过来说道:“师弟,你看清了是谁,别叫错了人。”
木惜迟此时也愈渐清醒,又看四周景物,分明在王帐之内,知道方才不过是惊梦一场。当即忆起前事,忙乱了手脚,“师父……不对,是陛下,陛下我……我糊涂了,我叫错人,我自己掌嘴……”
小皇帝却拉住他道:“你乐意叫孤什么便叫什么,都随你的意,孤都答应。”
木惜迟不知道缘故,以为这说的反话,吓得不敢仄声。
小皇帝扶着他仍旧躺下,轻声款语地问:“绾儿,身上觉怎么样?哪里痛,又或是哪里不自在?”
木惜迟摇摇头。
小皇帝恐他头晕,忙轻轻捏住他下颏,不令其摇头。又将衾被替他裹严实。
木惜迟问:“我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在梦里醒不过来,身上又乏,先前还能听见御医说话,后来就迷迷惘惘,不知身在何处了。”
小皇帝见他说话时气虚神倦,忙道:“绾儿你身子尚弱,先不要劳神,一切都有孤在呢,你不会有事。”
才说到这里,忽觉肩膀上被人一戳,回头看时,见是花影那个神道朋友,正愠怒地看着自己,只听他说道:“你确定他现在没事是因为有你在么?”
小皇帝面上一讪,又向木惜迟道:“幸而你师兄赶了来,还请了这位高人。拿一丸药化了喝下去,你的病势才缓了。”
木惜迟闻言看着叶重阳,“你给我吃的是什么东西,那样冲的气味,”说着咂摸咂摸嘴,“现在我口里还苦呢。”
叶重阳嘿嘿笑着,凑近说道:“也不是什么厉害东西,就是我这里头精怪的夜香。”
木惜迟登时脸黑成锅底,抠嗓子眼儿干呕了几下,正欲揪住叶重阳拼命。忽见花影在一旁冲他使眼色,心下会意,知道他有话要说,忙向小皇帝道:“陛下,看你眼圈儿都熬青了,还不去歇歇,绾儿已经没事了。”本意图支开他。
小皇帝却说:“孤哪里都不去,不守着你,孤也不能踏实。”
木惜迟又劝几句,小皇帝执意不肯走。
花影才也要劝,却见小皇帝身体倏地一震,继而眼神飘忽,一头倒在了木惜迟怀里。两人都唬了一跳,再看叶重阳,他正端着一记手刀,脸上全是不耐烦。“看你两个白耽误工夫,我都替你们心急,对一个凡人也犯得着的,给他这么一下子不就完了。”
木惜迟瞠目结舌,再看小皇帝后脖颈子上乌青了一块,又是心疼又是恼,恨的要去捶他,“这是我师父,你怎么敢的!”
花影有正事说,忙将两人撕罗开,又帮着木惜迟扶小皇帝上床。
等停妥后,木惜迟方问花影道:“花影哥,这次是为什么来?赶是算到我有难,特来支援的?”
花影道:“并非我神机妙算,我是特来告诉你一件事。”
木惜迟便问何事。
花影道:“求你怎么变个法子,叫主上快快归境的好。”
木惜迟一听,惊得不了。“归境?那不只有一死了?”
花影点头。
木惜迟忙问为什么事。花影先瞅一眼叶重阳,后者见如此,自己识趣地出去了。这里花影才道:“你还记得无念境剑室里,有一整面墙壁都是古剑,那些剑还曾袭击过你。”
木惜迟心里一惊,道:“自然记得,可又如何呢?”
花影道:“近来古剑又发起狂来,可除了主上,无人会施展羽韧枷。众人变尽方法也弹压不住,几次都十分凶险。我看只得主上出马,亲自料理,方可万全。”
木惜迟听了怔怔的,“怎么会这样?”
花影又想起一事,道:“方才我同叶重阳说话,听着意思,他那个什么别洞袋里头,妖精都作起反来。他正也不知缘故。我一向看他就邪门儿,我在想,这两件事若是有个关联,那可更复杂了。还是让主上尽早归境,好主持大局的。”
木惜迟心乱如麻,觉得花影每句话都是小皇帝的催命符,究竟旁的事那是一字也听不进。因说道:“若果真到了那一步,必须师父提前归境,求别动手,知会我一声,我自己来。千万依我。”
花影知他情之不忍,拍拍他道:“我有数,你放心。”
花影禀完了事,也就走了。木惜迟爬上床,紧挨着小皇帝身侧睡下。眼看着小皇帝下颏上长出青须,整个人瘦了一圈,模样似乎一下子老了几岁。木惜迟不禁心中酸痛,想小皇帝既是肉身凡胎,本应有年老寿终的那一日。凡人总伤悼韶华,却仍期许白首偕老。
木惜迟心中亦如是,既不愿看南壑殊苍老,又怕等不来那一天。
这往后,木惜迟一天天康复,与小皇帝的感情也就和美如初。没了之前的心病,小皇帝比先益发神勇,带兵一连攻下了岐国数座城池。眼见皇都将要不保,迫得守城大将在阵前呈递了屠门治亲发的降书,说甘愿割地赔款云云。褚军也就依公约鸣金收兵。小皇帝随后遣了座下一名中郎将前去谈议详情。不日仍旧返回大本营来。孰料这一去,竟将在营内休养的木惜迟没了踪影。
小皇帝几乎急疯了,命人将所有营帐翻了个底朝天,仍是不见人。
这日小皇帝独个儿在王帐中发急,恰一个士兵忙忙慌慌跑来禀报说:“漆公子已被岐贼擒到了军中去了。”
小皇帝听了大惊,一时想到木惜迟若被亡命之徒擒住,岂不完了。就不敢再想下去。也就虑不到他残兵败将撤退途中如何能从严密似铁的大营内擒人,更又虑不到此等消息何以只有一名小小兵士知情。当即率了一队骑兵,直追了出去。
那时便有两个军中头脑听闻了此信,趁着巡防,便凑在一起议论。一人年长些的先问道:“你说漆家公子如今还活着么?”
另一个略年轻的答道:“自然还活着。”
先一个道:“喔?蛮子凶残无道,公子那样的人物重伤被擒,又是敌众我寡,哪里还有命了?”
年轻的道:“你且想一想,岐贼擒住公子为的是什么。那为的是杀人诛心——杀公子的人,诛陛下的心。”
“那这……”
年轻些的见他追详,分析道:“他们擒获了公子,倘若以此要挟,不怕陛下不俯首听命。较之直接将他杀死,犹胜一筹。届时若陛下当真不屈不服,他们便当着面慢慢折磨公子,叫陛下心如刀割,魂不守舍。那时候岐军破釜沉舟,拼死一战,焉能不胜?”
这一个年长的听了大惊失色,“如你这般分析,我军岂非一败涂地了!原来我只是胡乱着急,竟没有想到这一层。看来公子被擒,极可能成为我军由胜向败的转折。虽然公子救下陛下立了大功,但国家大义、百姓民生面前,也值得牺牲他了。可惜可惜。”
“这么说,您有何高见?”
那年长者道:“我须得派一队兵马……”
“你也要冲杀进岐军之中去解救公子么?”
“非也,解救何其艰难,我要一箭射死他,好绝了咱们陛下的心思。”
那年轻将领听了叹息一回,“慈不掌兵,也只得如此了。”
且说是时天色将晚,小皇帝追上岐国撤退的兵马。实在都是些残兵败将,没有一丝丝斗志。当先远远看到小皇帝的骑兵过来,早已吓得肝胆俱碎,一个个跪下只知道磕头求饶。骑兵冲进去,犹如虎落羊群,所到之处人群翻翻滚滚,尽皆矛断戟折。岐卒在铁骑下毫无招架之力,分明情知不好,本能之下只得奋力搏命。
一边是枭将悍卒,一边是残兵溃属。只一眨眼间,岐人奔溃四散。小皇帝在刀山枪林中急驱而前,不断找寻木惜迟。
“陛下,陛下住手——”
一个声音自远处飘来,小皇帝勒马停下。回头一看,竟是木惜迟策马奔来。小皇帝喜之不禁,忙迎上去。
木惜迟来到跟前,命骑兵住手,退出一丈之外。自己跪下向小皇帝道:“陛下,穷寇莫追。设若今日杀了这些残兵,您的圣誉就不保了。即便班师凯旋,届时为诸国所不容,您就只得被逼退位了。”
那骑兵领头人过来道:“公子,陛下可是为了救您才来的。”
木惜迟忙问他:“死了几个人?”
那领头的道:“属下们并没敢下杀手。”
“好,好,好。” 木惜迟放心。
小皇帝扶着他双肩,向他面上身上细看,“绾儿,你没事么?”
木惜迟:“陛下,我没事。您中计了。”
原来,先前计议射杀木惜迟的那两人正要集结弓弩手前去支援皇帝,忽见有人推着个硕大的食盒走近。二人正疑惑,那推车的士兵一晃眼不见了。
二人见这个食盒雕工精美,却大得非比寻常。其中一人抽出腰间佩剑,用剑尖挑开盒盖。竟发现木惜迟只身着一件薄薄中衣,肌肤若现,正蜷缩在里面,好梦正酣。
年轻将领还不解,年长的那个却已经反应过来,登时脸上一红,说道:“公子怎的这般淘气,又不是在安覆荣华的后宫,这可是生死一线的战场。不是你玩闺阁情趣的地方。陛下他为了你,去和那番兵搏命去了!”
木惜迟只觉寝帐内熏的香甚是浓重,使人头晕脑胀,糊涂睡去。忽被两个人吵醒,发现自己竟是这身装扮,又及听了这一席话,方知大事不好。
“是谁使出这般毒计!” 木惜迟恨的咬牙。
骑兵头领道:“必定是岐君屠门治,此人阴狠毒辣,对这些士兵的生死不管不顾,宁愿牺牲他们,也要拉陛下下水,这真是黔驴技穷!”
木惜迟听了却不置一词。
彼时小皇帝失而复得,双手仍是不住颤抖,也并不追究是谁施计。当即带着木惜迟返回营帐,日夜不离左右。待整顿完毕,全军班师回朝。
乃至后来查出商量要射杀木惜迟的那两人,其中之一便是皇后的胞弟韩朔。另一人亦供认系韩朔鼓动他集结弓弩手。
又不知怎的,连同误传木惜迟遭岐人掳去一事也搬在他身上,两件事连在一起,说他分明假借射杀木惜迟,实则真正的目标是小皇帝。这一下子弑君之罪扣下来,小皇帝怒不可遏,下令斩杀韩朔。
木惜迟闻知,忙劝阻道:“纵是因其姊姊之故,韩将军有意射杀于我,那后一件事却绝非将军所为。他恨我是真,可他忠心陛下亦不假。陛下细想,将军的姊姊是陛下的皇后,他韩家满门同陛下荣辱与共,福祸相依。又岂会做出此等自毁长城之举。”
小皇帝听了,半晌道:“即便如此,他有心害你,孤亦不容他。”
木惜迟笑道:“设若将军真的为了稳固军心而射杀我。我倒要谢谢他。陛下,自古帝王将相忍人所不能忍,要做到无牵无挂,无羁无绊,方是长治之法。绾儿不愿成为陛下的牵绊。陛下韬光养晦,多年善待韩家,何以到这时就忍不了了。”
小皇帝道:“孤不能再失去你,凡有意害绾儿者,孤必惩之。”
木惜迟轻抚小皇帝心口,笑着道:“绾儿有陛下护佑,福大命大,不会有事。且陛下不要将绾儿看扁了,陛下以国利为重,难道绾儿就不懂了?凡为大褚效力,忠君护国之士,绾儿绝不视之以敌。请陛下快些降旨,赦免了韩将军罢。”
当日,木惜迟亲自举着圣旨奔入刑场,救下韩朔。木惜迟宣读圣旨毕,命左右替韩朔卸去枷锁,又对他道:“将军勿要伤心,陛下已知委屈了将军,今日不但赦了将军死罪,亦且官复原职,荣宠如初。”
那韩朔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闻听此言,不禁涕泗横流,向着木惜迟叩首不迭。
一时间,前廷后宫无不称颂主上英明。对木惜迟也是赞不绝口,夸他不仅能军前效力,舍命救驾,且又能进尽忠言,以德报怨。自此后,韩皇后也就偃旗息鼓,不敢作兴。
半月后,诸事都妥了,隆冬已过,春暖花开。
这一日,小皇帝舍了仆从,陪着木惜迟在花园赏玩。两人有说有笑,不时打闹。忽然小皇帝在山石上滑了一跤,木惜迟没拉住,让他摔下来,头碰在地上,当即晕死过去。
木惜迟唬了一跳,忙的扑在身上呼喊,又去探他的鼻息,竟一丝也无。心里登时一痛,再一联想到花影说的须南壑殊提早归境的事。心忖莫不是花影在暗处动手了?
如此想了一回,虽心里万般不舍。然师父已去,这人世间又有什么趣儿。遂拔下了小皇帝腰间一柄短剑,往自己胸口直戳下去。
第142章
如此想了一回,虽心里万般不舍。然师父已去,这人世间又有什么趣儿。遂拔下了小皇帝腰间一柄短剑,往自己胸口直戳下去。
剑尖将要刺进心口,忽被一只手大力荡开。小皇帝竟从地上坐起,木惜迟还没反应过来。
“陛下,您又活啦?呀!您的手……”一时又注意到小皇帝的手背,那里被划开一道深深的血痕,血珠蜿蜒而下,染红了袍袖。只剑锋再上移半寸,左手小指一定就被削掉了。
原来小皇帝本无事,只是装晕吓唬着玩儿。起先木惜迟扑在身上呼喊,小皇帝些微得意,将眼启开一条缝,待要看他后面作何反应。孰料他只着急了一阵儿,而后也不见哭泣,小皇帝还有些不自在。却没想他竟毫不犹豫要自尽。震惊之余,心中又是痛又是甜,个中滋味,难以尽述。
“傻子,你作甚?”
木惜迟也明白过来,将嘴一噘道:“陛下,您可真皮,这也是开得玩笑的?”一面说,一面替小皇帝收拾伤口。
小皇帝将他一把揽入怀中,在耳畔轻诉道:“不意你这般情深,咱们竟浪费了许多年时光。”
木惜迟故意说:“那怪谁呀。”把个小皇帝弄得哭笑不得。
“绾儿过去受的苦,孤要用十倍百倍的疼爱呵护来偿还。”
木惜迟动动耳尖,煞是严肃正经地道:“好呀,就今晚罢,”说着两根手指交叉一比,“十次。”
小皇帝愣了愣,旋即笑道,“小绾儿,只怕你要叫苦。”
这之后,亦不见花影来催促,木惜迟稍稍放下心,自与小皇帝蜜里调油,心甜意满。亦且连原先的水木堂也不叫住了,小皇帝与他另设了一处居所,取名长熙殿,一应规格陈设较之皇后宫中不差上下。且又连日赏了好些古董金银,木惜迟都不喜欢。小皇帝知他没事就要习练武艺,偏爱舞枪弄棒的,便又送来好些兵器给他玩耍。将那些金银俗物都转赠了后宫其余诸人。
谁知其中有个文姬,自来不常得见天颜,又屡屡受些皇后的闲气,至于恩赏之类更是从未有之。今忽见有这些赏赐,惊得不了。忙扶着丫头赶来谢恩。却又被告知皇帝已往长熙殿去了。文姬只好又来。
才刚走到宫门口,魏铨上来拦住,问她作甚。
文姬道出缘故。魏铨回说陛下此刻不得闲。
文姬笑说不打紧,且就预备站着候驾。
魏铨为难,陪笑道:“陛下与漆公子有要事商谈,至晚也没工夫,娘娘还是请回。”
文姬微微一怔,只得勉强笑道:“罢了,请魏总管代为转达罢了。”说罢,仍扶着丫头,逶迤去远。
殿内连同宫人们都无人晓觉,唯有木惜迟听见说话声,出来恰看见文姬背影,便问魏铨道:“这姑娘是谁?”
魏铨笑答道:“公子有所不知,并非什么姑娘,她是文姬。陛下大婚那一年纳入后宫的。”
木惜迟听了点点头,待到夜深情浓之际,便问小皇帝道:“陛下,方才有位丽人,陛下为何不见?”
小皇帝亲吻着他的鬓发,含混道:“哪有什么人来。”
木惜迟:“陛下还装糊涂,方才那个文姬就来了。”说完就鼓着嘴不动。
小皇帝见他薄面带嗔,便将他扶起来,两人对面坐在床上。
“若非你提起,孤已忘了宫里有这么个人。”
木惜迟诧异道:“可是哩,我也疑惑怎么不常见她,只有在合宫夜宴上远远照过几次面。难道陛下讨厌她?当初为什么又纳妃呢?”
小皇帝握住木惜迟一只手,沉吟半晌,方说道:“文姬系罪臣之后,她父亲曾在军中效力,是当年那场哗变的主将之一,正是他谋害了父皇,妄图拥戴‘新君’。”
木惜迟听了,半日说不出话来。小皇帝看着他,语意转柔,笑着道:“你一定疑惑,孤何以将杀父仇人之女纳入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