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闭嘴罢,瞧你给他说得恼了!”
木惜迟听见叶重阳的话,一颗心直沉下去,心想:“原来他恨我到此地步。”遂将心一横,说道:“殿下,当初因先皇猝然崩殂,贼人谋权篡位。你身为太子,却不能继承大统,半生飘零。我们做臣民的都替你不平,小人不过是这其中略有些胆识的,情愿肝脑涂地,只求助殿下夺回江山。待大业既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说得恳切,言辞中颇有同仇敌忾之意,戍王心下微震,又见木惜迟身型单薄,苍白凄惶。他本就不是倚强凌弱之辈,稍一沉吟,便松了手。
木惜迟忽觉项颈间那一丝森森凉意撤去,知道戍王心软了。不禁自思道,当日他亲娘文姬去世,犹在襁褓中的他似有感知,日夜啼哭,伤悼亡母,那时就同兰汀说,这孩子长大后定然重情知恩。而今看来,果然不错。虽心埋大恨,却不失良善本性。
“殿下,”木惜迟起身道,“小人学过一些微末医术,可助人安眠。昨夜擅造,正是为此。殿下一觉醒来,可觉身上松泛了些?”
戍王方才一直神经紧绷,此刻闻言,微一自察,果然是神清气爽,精力充沛。可即便如此,他也嘴硬绝不承认。
木惜迟深知其情,于是轻轻一笑,也不等他作答,迈步欲走。
叶重阳在袖中“哎唷”一声,道:“快别往前去!那里有个圆凳,你要摔个狗啃泥了!”
木惜迟忙要往回抽身,忽想到:“我本目盲,合该看不见眼前的东西。若我此刻听了叶掌门的话,露出异样行迹,那也难怪昱儿要疑心了。”
如此一想,便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心想跌一跤又有何妨。可一连走了数步,都觉前方平顺坦途,毫无阻挠。不禁奇怪起来。偏偏不敢止步,直待走出寝室老远,这才停下悄声问叶重阳:“你怎么骗人,哪里有圆凳了。”
叶重阳道:“谁又骗你做什么,圆凳明明就在你跟前,被人挪走后,就不在了嘛!”
木惜迟听了一愣,“被人挪走?是谁啊?”
其实还有谁呢,当时屋里唯有他与戍王两人,自然就是戍王了。
原来戍王听他一席慷慨言辞,心中激荡,忽瞥见他迈步时腿快要撞在一只圆凳上,微一迟疑,还是飞快过去挪开了凳子。因此木惜迟一路行来才并未受阻。
木惜迟回去后说乏了一夜,腹中饥饿,要一些饭菜来果腹。叶重阳瞧他竟主动要吃东西,又是欣喜又是奇怪,“今儿日头打西边出来了,你竟肯吃饭了。”
木惜迟会心一笑,道:“昱儿不恼我了。”
叶重阳一哂,“我可没瞧出来,我瞅他直想把你生吞活剥了!”
木惜迟摇摇头道:“他虽还嘴硬,可心里软了。只要他不知道我真实身份,就肯接受我的帮助。那么杀贼夺位指日可待。”
“好,好。”叶重阳拿折扇轻敲手心儿,“你早早帮他了了心愿,咱们好回去,你助我寻别洞袋里的精怪,此后你爱上哪儿去我就不管了。嗳,你想好往后的打算了么?”
木惜迟闻言,白绢下的半张脸便现出凄凉神色,“我还是要去见师父,求他老人家原谅。”
叶重阳道:“设若他始终不肯原谅,更还要伤你性命,那便如何?”
木惜迟:“决意拜师时,我就起过誓,一生绝不违背师命。师父要我生,我便生。师父要我死,我便死。”
叶重阳面色郁郁,半晌摇头道:“真好个痴人!”
戍王一向与将士们同食同卧,不分彼此。这日同着疯胡子、瘦竹竿等人一面吃饭,一面讨论军务,只听得“叮当”几响,一个奇丑无比的丫头手上拴着铁链,走来添茶。
疯胡子正滔滔不绝,忽抬头瞧见这丫头面貌,唬了一跟斗。“乖乖!哪儿来的丑丫头!”
戍王道:“宫中来的女子日前都已婚配给本地百姓,只剩这个丫头年纪较小了些,眼下还没有人家。”
其实这话说的颇为客气了。实在的是因相貌不雅,无人肯收,戍王不得已才留在身边使役。
疯胡子瞪着铜铃样的眼睛道:“嚯嚯,令叔父送来的美人儿中竟掺有这等货色!是可忍孰不可忍。此仇不报岂非人哉!”
戍王知他一贯爱玩笑打趣,也不在意。
那丫头执着茶壶要与疯胡子添茶,后者立刻以手掌盖住碗口,忙道:“不劳大架,我自己来。”说着身子往后一趔,拉开与那丫头的距离。
待她走后,疯胡子道:“殿下,端贼既以声色勾引殿下,欲瓦解殿下斗志,送来的该当都是美人呐。”
戍王道:“喔?我倒从没留意过她们的长相。兴许也有一两个面貌殊异的。”
疯胡子皱紧了两股粗眉,咂嘴道:“虽如此说。可殿下天天看着这张脸,能吃得下饭?”
戍王淡淡道:“我不看便是。”
疯胡子连连摆手,“不成不成,咱们可杀不可辱,殿下不能受这等委屈。”说罢便与瘦竹竿等人合计怎生打发了这丫头。
“属下有个主意。”瘦竹竿笑着道,“那个屡建奇功的少年身患残疾,恰需要一人料理起居。横竖他目盲,跟前伺候的人再丑也没妨碍的。殿下何不将这丫头赏给他。”
疯胡子拍案大笑道:“这瘦竹竿,还是你有主意。亏你想得到!”
戍王听了有理,又并非什么大事,当即便允了。
那丫头被领到木惜迟所居的厢房,一见了面,便大喊:“相公——相公——”接着飞奔扑进怀里号啕大哭。
木惜迟不明所以,手足无措地问:“姑娘,你是谁,是谁呀?”
其时并无外人在,叶重阳便现出真身,站在地下道:“你难道忘了她?”
作者有话说:
“师父要我生,我便生。”
可是佩佩不准“生怀流”,所以小绾儿啊,你生不出乃……
明早十点更~
叶重阳现出真身,站在地下道:“你难道忘了她,她是七妹啊。”
木惜迟闻听,欢喜无已,忙抚摸着她头顶道:“你是七妹?当真是七妹么?”
“呜呜呜……是我啊,相公,我想你想的好苦……呜呜呜……”
叶重阳叹道:“我袋中的精怪尽数遗失,总算这个七妹有些良心,没有舍我而去。我将她安插在戍王府女囚之中,这才安排你们相见。她早已修出人身,不过相貌无盐罢了,给你放在身边当个婢女罢。”
原来这丫头便是当年那只本要与木惜迟结褵的黄鼠精。后来给叶重阳收伏在别洞袋内,修习至今,已出落了人形。
木惜迟摸到她腕上的铁链,当即口念一诀,只听“哐啷”声响,锁链立断。
七妹抱着木惜迟的腰,“相公,你的眼睛……呜呜呜,七妹今后都护着相公,再不离开了……”
自此,七妹便陪伴服侍木惜迟,寸步不离左右。作为戍王府唯一的女子,又相貌特殊。兼之她对着木惜迟一口一个“相公”,旁人微微碰一碰木惜迟的衣角,她都要大呼小叫,因此种种,往往便引人侧目。
她不懂规矩,任意妄为。府内人丁夜半不敢外出,都恐怕在黑夜中乍见了这一张丑脸,定要吓得魂不附体。
戍王闻知下人抱怨日久,某日趁军务闲暇,来至木惜迟居处,告诉他道,“你与这丫头并无夫妻之分,她却口称你作‘相公’,殊于礼教有妨。你既喜欢她,我便将她赏你做个侍妾,如此名正言顺,便不落人口舌了。”
木惜迟并不以为意,只说“多谢”。
戍王点点头,向七妹道:“既已嫁做人妇,无事便不要在府中走动。”
现下七妹心智已趋近常人,闻言便知道戍王在奚落自己,当即露出尖牙,但因木惜迟曾告诫说绝不能伤害眼前这人,便只得强行忍耐。
戍王见一个姑娘家冲自己露出两只大尖牙,饶是他冲杀战场一往无前,此刻也不禁起了一身白毛汗,转身便要走。
他来之前,木惜迟正替他盘算兵力,以备入攻皇都。中间心不在焉地听他说完七妹的事,张口便问:“目前各方可调遣的兵力有多少?皇都中禁军又有多少?你的作战计划拟定了没有?”
句句都在打探军务机密,实是大犯忌讳。
果然戍王一听,登时紧蹙了两道浓眉,“你问这些要干什么?”
木惜迟此刻也醒悟自己言语冒失,又引得对方怀疑,忙软下声气道:“殿下别多心,我……我只不过想尽早替殿下斩杀叛贼,夺回皇位。仅此而已……”
戍王牢牢注视他半晌,而后一步一步慢慢逼近身来,口内阴恻恻地道:“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木惜迟:“什么……”
戍王:“你想知道我手里兵勇几许?好,我告诉你,唯有这三千边防军,残的残,伤的伤。与都中陛下所知并无出入。‘斩杀叛贼,夺回皇位’么?哼哼,我连梦里都在想!争奈外侮未除,国将不国。你回去告诉叔父,如若他不想当一个亡国之君,那么最好留我一条贱命,否则本将一死,国门立破!”
七妹见戍王凶神恶煞的模样,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要不是叶重阳先前用灵力压制住她的兽性,此刻早已变回黄鼠原形。虽如此说,七妹见戍王满脸狠恶,生怕木惜迟受委屈。再也忍耐不住,倏地前蹿,直扑戍王喉间,一口就要咬下去。
事发突然,戍王万没料到,这一惊非同小可,忙狼狈后撤。
木惜迟大喊:“七妹不可!”一面伸手去抓他二人。
七妹恐木惜迟惊慌之下跌倒,忙又回来挽住他臂膀,替他稳住。木惜迟乘机牢牢捉住七妹,呵斥道:“你既不听我的话,就不必跟着我了。现在出去!”
七妹喉中发出兽类的呜咽之声,“不,七妹不走。他要欺负相公!”
木惜迟:“他不会。即便真如你所说,我自己也能应付。”
七妹眼睛里闪着泪花:“相公看不见,会被欺负的!”
木惜迟喝道:“出去!”
好半晌,七妹才委委屈屈答了个“是”。
戍王方才险给七妹咬断咽喉,尚心有余悸,见七妹离开,正要说话。木惜迟忽严厉地道:“怎的七妹,连你也学会耍滑了。”
话音才落,角落里传来七妹小声认错的声音。原来七妹在别洞袋内这十数年光阴,颇颇地学聪明了。听木惜迟吩咐她出去,她且答应着,其实出去后又一闪身回来藏在幕帘背后。她打量戍王区区一介凡人耳目迟钝,而木惜迟又目盲,自己必不会给发觉,不料还是被捉了出来。实在没法儿了,只得出去。
戍王经历这一番怪事,警惕地站在角落,不出声音。
木惜迟听室内悄静,说道:“殿下莫怕,七妹只为护我,无意伤人。”
戍王自恃勇猛强悍,唯一一次低头便是少年时面对端王的迫害,被逼远走边塞。他恨透了自己那时的胆怯,多年来引以为耻。今听木惜迟让他莫怕,恍惚间仿若对方洞悉了自己的畏惧,一时火从心起,枭怒道:“谁说我怕了!谁敢这样说!”
木惜迟听他语音颤抖,几乎不能自持,知道他为心魔所扰。情急之下,疾走几步到他跟前,“昱儿,有我在……有我在……”说着不由自主伸手去抚他脸颊。却被戍王一把抓住手,只听说道:“为什么你叫我‘昱儿’?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已有十数年没人以乳名呼之,乍然听闻,又怎不叫他内心震动!
“自我记事以来,唤我作‘昱儿’的就只有父皇和叔父。父皇已逝,想听他唤我一声‘昱儿’,早就不能了。而当年叔父就是叫着我昱儿,同时将一柄剑架在我脖项之上……还敢说你不是我叔父的人!你不准叫这两个字,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
戍王只顾说,待反应过来,已经流下两行清泪。他猛然警觉,自己十数年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铁石心肠,从未在人前流过一滴泪,可每每与此人对峙,却常感意志颓危,一阵心酸伤痛,不能自已。
心惊之下,更加暴怒,“你想杀我么?来啊!不要耍花样,有种就拼个你死我活!”
蓦地抽出腰间佩剑,狂吼着朝木惜迟斩下。
木惜迟一动不动地站着,叶重阳在袖中眼见这等一发千钧的局势,正待跳出来救人。忽见木惜迟右掌翻出,将剑刃抓住。
佩剑当空受阻,再难霹下。戍王自魔怔中清醒,见鲜血沿着木惜迟小臂蜿蜒而下,在地上淋漓一片。
再看他白绢之下的半张脸上,神情哀悯凄凉。戍王蓦地心中大痛,双手颤抖着松开佩剑。
木惜迟稳稳攥着剑刃,拿另一只袖子擦干净刃上的鲜血,横剑递还给戍王。后者涕泗交流,却不接剑,缓缓跪倒在地上。
木惜迟向他欠身道:“殿下,且留下小人贱命,待得他日大业功成,若是殿下仍对小人切恨如斯。小人引颈就戮,绝无怨言。”
叶重阳看着这一幕,兀自摇头,暗暗传音给木惜迟:“我看还是赶早告诉他你的身份,否则他这般反反复复地怀疑你,不怕有一天他在你身上砍上几刀,就怕他自己把自己给折磨疯了。”
那一日后,岐国发动了几场不大不小的偷袭,都被戍王带兵镇压了下去。木惜迟量着无事,也不甚在意。
忽一日清晨,木惜迟被一阵悠扬高亢的声响吵醒,只当是玉塘关外鼓角争鸣,又有敌军攻来。
叶重阳也正在另一方软塌上好睡。
木惜迟走去推醒他,说道:“你快去看看,今日城下又有多少岐兵?”
叶重阳没好气地翻了个身,启开眼帘一看,竟见外头华光一片闪耀,直刺人眼。脑袋里一瞬间清醒,拢指算来,不禁眉头紧蹙。跳下床赤脚跑到窗边,打开窗屉子,正巧一只硕大的凤凰在头顶飞掠而过。
“鼓乐高奏,凤凰清啼。”叶重阳怔怔自语,“天界有喜事啊。”
叶重阳皱眉,“唔……没什么。不是岐兵,你别耽心。”
木惜迟闻知不是岐兵,也就放心了。又听他话音有异,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不觉好笑起来。“什么事,能让咱们万事不萦于怀的叶掌门一大清早就丢魂失魄的?”
叶重阳定定瞧着他,半晌才勉强搪塞道:“方才一只精怪从我头顶飞过,看着着实眼熟,我好半日才想起来它是我别洞袋中的。你在这里稍待,我去捕它回来。”说完一脚蹬上窗屉,忽又想起什么,回头对七妹说道:“好生看顾你家相公,防着些那个乱发神经的戍王。”
七妹点头如捣蒜。叶重阳这才纵身飘飞而去。一径追着凤凰直来到南天门。果见气象不同。心想这里探不到消息的,遂施术隐去身形,自南天门进入。他法术不与道法同宗,即便是浅近的隐身术也不会给天族识破。因此一路竟畅通无阻,直奔了紫霄云殿来。
到得左近,忽听见高谈阔论之声。叶重阳现出真身,藏在一根云龙柱后。
只见云殿之前聚着些许人,将一名神侍围在中央。
听一人高声道:“自他叛出无念境,与他那妖徒苟且,南壑殊就早成了仙门弃子,于六界所不容。现下二人利尽而分崩,他徒弟生死不知,下落不明,原也是天道使然。陛下切不可招此人为婿,令公主明珠蒙尘呐!”
这人言辞愤慨,话音响亮。他说完后,其他人都跟着“是啊,是啊”地附和。
那被围在中央的神侍苦笑着团团作揖,“列位仙家莫要动怒,说句不知高低的话,他南水济的品性天帝陛下又何尝不知,可公主钟情于斯,陛下也无可奈何,众仙君再多言,只徒增陛下烦恼。更是往陛下心头扎刀子啊。”
众仙一听都连连摇头。
那仙侍又道:“奴还要提醒各位,玉鼎真人头前儿也为这桩事觐见,陛下可是大大的光火,事后还说道:‘南水济真元既毁,与往日恩断,水火能容天理难容也就不复存在。本君为其重炼真元,自今而后他便是我天族的驸马。谁再说嘴,本君定不轻饶!’这其中的回护之意,各位还听不出来么!”
众仙齐道:“此话当真?”
神侍道:“陛下金口玉言,如何不真!”
众仙道:“陛下爱女心切,这也实属无奈。难道真就容那败类入赘我天族不成?”
神侍道:“南水济已通过了混元阵的验测,眼下好事将近,不日就要与公主礼成。”
众仙诧异,“混元阵?这又是何用意啊?”
神侍道:“诸位难道忘了不成。无量佛尊座下的十八罗汉,能布得九九八十一种阵法。其中的混元阵可窥读真心,无论仙神人鬼,皆不外乎其中。昔年玄女公主下嫁巫皇少乂,为测少乂待公主的真心,先天帝特向佛尊请出十八罗汉,在婚典上施展混元阵法,少乂过了此关,才得以迎娶玄女公主。”
“难道陛下是效法先天帝,用这混元阵测一测南水济待大公主的真心?”
众仙不禁议论纷纷,其中便有一人道:“十八罗汉奉佛尊之命,轮替着下凡布施,因而每一万三千六百年才得以聚首一次。故此,即便佛尊应允,然十八位尊者不能聚齐,但凡缺一位,混元阵便施展不得。且据小神演算,聚首之期将将过去。此番混元阵如何使得出来的?”
神侍向他道:“仙君有所不知,佛尊早有法谕,遇六界中大劫大庆,十八罗汉聚首可不拘一万三千六百年之限。端静公主出阁,乃天界盛事,难道不算得大庆么!倒是另一项定规却万万违逆不得。”
众仙忙问:“是何定规?”
神侍道:“这混元阵,各人此生仅可入阵一次、验一事,二回则不灵验。犹记得梓林宫宴上,玉鼎真人指认南水济的徒弟系巫族余孽,当时便有人提议启用混元阵法验明是否。真人恐他师徒暗有情弊,执意主张南水济入阵受检而非其徒弟本人。陛下却坚决不允,还申饬了真人,其中缘故当时无人知晓。如今看来,陛下或许那时就有意招南水济为婿,留着他唯一一次入混元阵的机会呐。诸位想想,若是当时依了玉鼎真人,让南水济入阵受检,问他徒弟的身世,那么陛下便再无机会验明其对端静公主的真心了啊。”
人人听了都恍然大悟,“那么这南水济当真通过了此关?”
一人抢着道:“为什么通不过?端静公主是何等的风致嫣然。况且这一来,他南水济有了天帝陛下作为岳家。试问,美人如玉巧笑在怀,又兼天界禄禄前程。他岂敢有二心!”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众人纷纷点头,“今日幸得神侍指点,否则劝不动陛下不说,没得臊一鼻子灰去。且连玉鼎真人都吃了挂落儿,况吾等乎。”说毕,怏怏而散,循路自去。
叶重阳在背后听他们说话,胸腔里只觉翻翻滚滚。一手摇着折扇,那上面“滔滔不持戒,兀兀不做禅”十个字几乎要被扇得金销烟灭。
“南水济啊南水济,你活生生要了你那傻徒弟的小命儿啦!”
如今别洞袋内已空,腓腓不爱进去居住,无事便栖身于叶重阳袖中。此刻叶重阳心绪激荡,右手摇扇不觉使力大了些,腓腓恰在他右边袖内,跟着他动作身不由己地翻来滚去,吓得“瞄瞄”直叫。一个不当心,被甩将出来,跌得鼻青脸肿。等爬起来,叶重阳已经不知去向。
腓腓在天廷一通乱走,几次要被宫娥捉去玩弄,吓得只好先行回了戍王府。一见了木惜迟便大声道:“恭贺恭贺,有大喜事,有大大的喜事!你师父给你找了位师娘!”
木惜迟一惊,“什么?”
腓腓道:“你师父娶媳妇儿,你就要有个师娘啦!”
木惜迟听了这话,只觉天旋地转,“你……你胡说些什么?”
腓腓尚是一只低阶精灵,心性顽愚,又不懂事情底里,便大叫道:“怎么是胡说呢。掌门和我两个亲耳听见的。”
木惜迟心头乱跳,略定了定神,问道:“我师父……他……他要娶谁?”
腓腓道:“是个叫什么端静大公主的,还说不日就要礼成……”
木惜迟听到这里,顿觉浑身气脉逆乱,喉间一甜,蓦地呕出一口血来。身子向后倒下,昏晕过去。七妹唬得一跳,忙扑上来给他揉心口。
这是他一时急火攻心之故,只片刻后,又徐徐醒转过来。
“我和他也曾礼成……虽说我们无高堂可拜、无天地可表,却饮过合卺酒,发过誓……他怎可……他怎可……”
这时叶重阳也赶了回来,瞧见木惜迟的模样儿像是去了半条命,吃一大惊,忙问端的。
七妹指着腓腓嚷道:“是它,是它害得……”
腓腓自知惹了祸,蹲在床头不敢吭声。
木惜迟哑着嗓子问:“叶掌门你哪里去了?”
叶重阳提溜起腓腓抱在怀里顺毛,心不在焉地答道:“唔,我追一只畜生,结果还是让它溜啦。咦,戍王他没来闹事罢?”
木惜迟撑着坐起,“他们多早晚成婚?”
叶重阳一怔,“谁?谁要成婚?”
木惜迟:“你还要骗我么?”
腓腓“喵呜”一声蹿下地,忙寻地方躲开了。
叶重阳心里猜着八、九分。“看来腓腓和你说了。嗳,这死猫……”
木惜迟:“它不说,难道我就永远不知道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别让我成个糊涂鬼。”
叶重阳不得已,便悉将紫霄云殿外听到的告诉了出来。当听到混元阵一节时,木惜迟心头又是一阵惊乱。
原本他存着侥幸,南壑殊或是并非情愿,其中恐有这样那样的不得已,往后自要向他问明。却原来……
混元阵木惜迟自己是经验过的,深知那阵的用处所在,既然能通过验试,南壑殊定然扯不得谎。
莫非他……莫非他真的对小白情根深种?那他为何兜兜转转这许多时日与我假意情浓?
“还有一事,恐怕我必须要告诉你了。”叶重阳沉声道,“南壑殊是救苦天尊的首座大弟子。”
“你的父亲就是为救苦天尊所杀。”
木惜迟心碎肠断,已经呆了,听见说起父亲,脑袋里想的是木追兰,心想,他为什么要杀我爹?
叶重阳道:“汝之先考乃系巫皇少乂,先慈是当今天帝的同胞亲妹,玄女公主。”
木惜迟愕然无语,登时全身冷汗直冒,半晌大叫道:“才不是,才不是,我爹是个更夫,因缘被点化升仙的。我娘亲……她生我时难产死了。我没有见过她……我从没见过她……爹说娘亲是个凡人……她只是个凡人……”却越说越没了底气,脑中轰轰乱炸。
第162章
“巫皇与天尊少时情同手足,六界人所共知。当年泽一役后,天尊手刃巫皇,将其神识封印于招摇神山,元魂镇于寒潭。你记得那年,咱们在覃州寻觅狄仁的踪迹,得遇无量寿佛临世。佛尊点破狄仁的真身实则是巫皇的一半恶念神识,而那另一半善念神识却杳无踪迹。佛尊也曾对你说出一番话,我那时没参透,后面想起,却不禁起了一身冷汗。佛尊说的是:‘善虽驱于恶,然未曾湮灭。苦海慈航,不失初心。’我就猜测你这个人恐怕同巫皇有着深刻的连结。我因此又回去找了一趟南壑殊。从他口中我才得知真相。原来你竟是巫皇遗腹子,当年那个百死一生,从尸山血堆里抢出命来的小小婴孩。如若巫皇的善念还未湮灭,那么多半就寄在你的身上。你如今的寿数也并非你自己所知的七百岁,而是一万零七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