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念/漂泊我此生恁多情—— by桂花冰粉

作者:桂花冰粉  录入:01-02

木惜迟原本怔怔地,一听见南壑殊的名字,心中痛得翻江倒海。“什么,他早就知晓我的……我的……”
木惜迟还根本接受不了自己是巫皇遗孤这一说法,因此言及“身世”两字时显得尤为勉强。
“他何时……何时知晓?”
叶重阳道:“说起来倒也怨我。你当年百般学不会那臻境一术,央我给你指点,我于是将衍梦的心诀教给了你一些,全为搪塞,岂料你一学就会。衍梦是巫族密术,非本族人学不会,也使不出来。而后果然被南壑殊瞧出端的,他又通过别法多方试探,最终让他得知了你的身世。”
“他既知晓,又为什么瞒着我?究竟为什么……”木惜迟颤颤巍巍地道,“难怪,难怪当时他忽然对我不理不睬,还将我赶回了川蜀老家。若一切就停在那时,该有多好。可为什么后来他又去接我回来?他该杀了我,他该早早杀了我!为什么折磨我!为什么欺骗我!”
“这个……”叶重阳瞧着木惜迟,心里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冷笑两声道,“哼哼!可不是谁都能当的了天帝的乘龙快婿。六界中又有多少才俊,何以他南壑殊独得青目?眼下还未与小白成婚,天帝就已经册了他许多头衔,有意抬举他。那册文上可是有一句,称他‘有锄患之功,济世之德,光昭日月,万代仰盛’。明里暗里都在说,他南壑殊因‘锄患’立功,才受到拔擢。而谁是‘患’,你该清楚了罢!”
一夕之间,往日所有甜蜜恩爱皆成泡影。那个人,他的心,究是一场虚妄的骗局。木惜迟只觉摧肝落魄,如堕冰窟,心中凄冷苦楚到了极点,良久良久回不了神。
“原来,原来我成了他的垫脚石……他……他瞒的我好苦,害得我好苦……”
“南壑殊……你……你这个……你这个……”
说到此处,木惜迟猛然咳出一滩血,身子跌下榻来,在地上乱抓乱扒,他以为这样做就能将彻头彻尾的黑暗扒出个豁口。七妹忙问他道:“相公……你要什么……我拿给你……”一面就来搀扶。
木惜迟经她挨身,立刻狠狠一掀。七妹没防备他如此,被掀出去摔了几个跟头。
“都是骗子……所有人都是骗子!都想害我……别来碰我!都走开……”
叶重阳瞧他心智时常,一时难以劝住。伸出两指点在他穴位上,木惜迟登时失去意识。
七妹忍着伤,爬过来替他料理,又扶往榻上重新躺下。
“相公……相公……呜呜……”七妹摸摸他的脸,向叶重阳道,“掌门,相公他怎么了?”
叶重阳皱眉道:“他没事,只是睡着了,不久便会醒来。还是想想他醒来之后咱们该怎么办罢。”
木惜迟虽即睡去,但噩梦接连不断,神魂似离开身体,飘飘荡荡不知往哪里去。一时走到一个所在,迷迷糊糊中南壑殊就站在对面,木惜迟第一反应竟尔先抱住了他,一心想着再也不要分离。而后,又忽的记起杀父剜目之仇,悲恨交集,抬掌欲夺其性命。南壑殊却不躲,只哀悯沉默,凝望着他。
“我把眼睛给你。”对方倏然变成南明,只见他拔出匕首往自己眼睛刺去。
木惜迟急忙拦阻,却已见南明脸上两条血线蜿蜒而下。木惜迟方惊觉自己竟目能视物。正自惊疑不定,南壑殊陡然间伸手来呃住咽喉。木惜迟未及反抗,小白也蓦地出现,握持一柄白刃直往他双目戳来,口内说道:“六界不容你存身!”
“啊……”木惜迟大叫一声,自榻上坐起。半梦半醒间,似乎南壑殊与小白仍在跟前逼命。木惜迟不由分说,翻出一掌往前直送。
只听一声闷响,这一掌落在实处。木惜迟只当对方是南壑殊,口内恨恨地道: “你为何……你……你……我杀了你……”

断续说完这一句,呕出一口鲜血,向后一仰,又即昏晕。
七妹在外煮好了茶正回屋里来,惊见戍王忽然到来,亦且正捂着胸口从地上挣挫起身。七妹生怕他又要为难木惜迟,忙撇了茶盅,飞身上来护持。
原来自与木惜迟相识以来,戍王心中就续攒下万千疑窦。前番忍不住在木惜迟跟前失态痛哭,更是激起无尽低回。这几月收拾了五、六拨边境流寇,局势稍稳,便腾出一些些时间,想与木惜迟问个明白。
他进门前先出声打了招呼,可屋内阒无回应。等了一等,才慢慢走进来。四周一打量,见里外无人。本欲回身离开。忽听得帐内一声嘤咛,走去掀开一看,始见木惜迟躺在榻上,浑身湿透如水里才捞起来一般,又有枕畔一摊血迹未干。
“喂,醒醒。”戍王拍了拍他肩膀。竟不料木惜迟倏然直起上身,向他推出一掌。
幸而他此时虚弱不堪,否则以这一掌的劲力,戍王决计挨不过。
戍王被击倒在地,胸口闷痛,好容易艰难爬起来,又被七妹从侧身一搡,再次重重倒地。
叶重阳忙传音于七妹道:“这人来历了得,若伤了他,你相公要不与你干休!”
七妹蓦地想起自己先前要咬断这人喉咙,后被木惜迟狠狠责叱了一通。她倒不惧责骂,但生恐惹木惜迟不高兴,往后不允她再跟随左右。遂立刻收起尖牙,但仍挺身展臂挡在木惜迟跟前。
叶重阳声音再度响起:“好丫头,我教几句话,你依着说,保管这戍王伤不了你家相公。”
于是叶重阳说一句,七妹学一句,只听说道:“你这个人怎么好坏不分,是非不明!木公子数次救你,还要给你夺回皇位,否则他才懒得理你呢!你怎么反倒恩将仇报!凭你的本事,想赢过你的叔父,那是难上加难。若是还想要争皇位,往后待我们客气些……”
戍王刚开始听她一字一字吐出,很是僵硬,还只觉得奇怪,但听见后面说自己本事不济的话,渐渐怒气上涌,“铮”一声抽出佩剑。
叶重阳不禁挠头道:“哎呀,对于这种意气用事、毫无理智的人而言,分析利弊这招原来不灵……”
眼见这一剑绝不容情,于是急中生智,又忙教了一句,七妹依样画葫芦,只听她大叫道:“公子,你的昱儿要杀你!”
戍王本意只是吓唬,不欲伤人。一听她这么说,忙问:“什么叫‘你的昱儿’?我为什么是他的昱儿?你说清楚!”
七妹瞪着戍王道:“我不知道,等相公醒了才知道!”
戍王向七妹背后看一眼木惜迟,皱眉道:“他病成这样,你怎么不告诉我去?府中有军医。”
七妹怒道:“我相公是神仙!用不着你们凡人给瞧病!”
戍王素知她有些愚憨的,闻言也并不着意。又见木惜迟不省人事,此刻也问不出什么,只得走了。
不一会儿军医果然奉命前来,跪在榻下给木惜迟诊脉。七妹脸板的像块铁皮,在一旁不断催促:
“老头儿你为什么握着我相公的手不撒开?”
“老头儿你发什么呆?”
“老头儿快说话呀!”
“老头儿别睡着了。”
“老头儿……”
老头儿不胜其烦,又实在诊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大致拟了个方子,逃也似的给戍王复命去了。
待到第二日后半夜,木惜迟渐渐醒转,虽情绪稍缓,却不论叶重阳怎生扰弄,他总也呆呆地不言不语。
叶重阳将七妹叫到一边,低声道:“我看你这相公啊,连番遭受沉重打击,恐怕一时半会儿想不开,别是预备瞅咱们不防,要自己寻短见了……”
七妹被他这话唬了一跳,也不再听他啰嗦,忙跑回木惜迟榻旁守着,寸步不敢离。
叶重阳也踱过去,叹一声道:“你呀,别太气苦了。须知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心乎。你是没遇见过这种事,今儿头一遭遇见,所以才大受打击。往后学聪明了,也就看淡了。何况这又算得什么!”说毕,拿眼瞅着木惜迟。见对方毫无反应,皱眉思索一回,又说道:“你现在什么也别想,养好了身子骨儿,咱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以往不是最自惭自卑了么,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南壑殊。你现在还这么认为么?以你的出身,该那厮配不上你才对!若非天族不要脸使奸计,当年泽一役,巫族何至于一败涂地!结局若是反转,你如今的身份可就尊贵无匹了,将来还可能主掌六界。他南壑殊算哪根葱,敢来欺你侮你!不过依我看来,灭族之恨可不急于一时,剜目之仇却不得不报!难道你甘心就让他舒舒服服当他的驸马爷?”
叶重阳说的口干舌燥,木惜迟却仿若充耳无闻,顿觉十分气馁。又在地上踱了几个来回,忽然两掌一拍,说道:“南壑殊虽对你不起,但他这个儿子可没干什么错事儿。你先前还内疚他眼下的处境是拜你一手所赐,于是发了多少誓要替他出气,现在怎么都不作数了?你是长辈,对小孩儿许的承诺,不能轻易变改。你瞧瞧小孩儿现在内外交困,成天睡不了个囫囵觉,啧啧啧……好不可怜!是谁害的呀,啊?”
“昱儿,”木惜迟悠悠地道,“哪里来的什么昱儿。旁人是生是死,与我何干?要怨,就该怨自己命薄。”
叶重阳见他心性大变,油盐不进,一时也无了计策。
正一筹莫展,外间忽有人扣门。叶重阳忙隐去身形。七妹去开了。接着一溜士兵鱼贯而入,每个人都卸了甲胄,手上或托一盘菜,或捧一碗汤。式样虽糙,那菜色却新鲜。
他们在桌上摆完了菜,领头的向木惜迟和七妹微一致意,便一齐安静地退了出去。
待人一走,叶重阳便又跳出来,瞧一瞧满桌酒菜,笑道∶“哟呵,这小子头一遭儿孝心虔,穷乡僻壤的难为他弄这么多好东西!这酱肘子炖的烂乎儿。你不来尝尝?”
木惜迟并不搭理,半日冷冷地道∶“这个戍王狼心狗肺,仔细菜里有毒。”
叶重阳哈哈大笑:“先时昱儿长昱儿短,不几日之工就变得又是狼又是狗。可也犯不着的。我怕他投毒么,就便下了三斤鹤顶红,至多闹一场肚子。有什么打紧!”
傍晚时分,戍王亲自来了,在木惜迟跟前站了良久,两人都不说话。
“你的病好些了么?”戍王终于问。
木惜迟不答,反而冷冷地道:“今日要砍还是要劈?”
七妹连忙又挡在二人之间,向着戍王怒目而视。戍王往后退一步,以示自己并无敌意,然后尽可能地用十数年来最为平和轻柔的声音说道:“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木惜迟漠然道:“是你叔父派来的奸细。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还不动手,你等什么?”
戍王不懂他何以短短时日间竟性情陡变,但却已不再疑心他与端王有所勾连。闻言只是沉默,以为是自己的不信任使得对方寒心至此。
“兰汀还在世么?” 木惜迟忽然问。
戍王一惊,敏感的神经再一次绷起,紧着声音说道:“那老妇获罪,早被我发配了。”
木惜迟听毕点点头。从衣衫内解下一个荷包,丢给戍王,“你想知道我是谁。将这个交给兰汀,她自然告诉你。”
这荷包系兰汀昔年亲手缝制,给木惜迟佩在腰间,单为替幼年的戍王预备爱吃的果脯之用。只因小巧精致,木惜迟也就一直佩戴至今。
此刻戍王手捧这小小一个荷包,看着上头一针一线婉转有意,脉脉温情。心头不禁蓦有所感。
呆呆出了一回神,又看看木惜迟,半晌转身快步而出。
瘦竹竿等人闻知戍王要亲身去见兰汀,忙拦阻道:“殿下万万不可!兰姨服役的夫子岭地处关内,那儿可少不了端贼的耳目。若是行迹败露,正给了他们狙杀殿下的借口,别说殿下难以逃脱,就是兰姨也非立即毙命不可。这么着——”一面说一面将麾下一个亲兵叫了过来,“这小子十分机灵,由他改了百姓装扮,替殿下走这一趟,便是给人察觉,也好说是兰姨的亲人,在家乡没饭吃,故来投靠。”
戍王心乱如麻,根本无法思考。因瘦竹竿一向得力,便依了他的法子。
那小兵领命,星夜出城。将近目的地时,提前安顿了马匹,改为步行,将自己浑身上下弄得乌漆嘛黑、破破烂烂,混在村民与苦工之中。却唯独好好存放着那个荷包,丝毫不敢弄脏。
他临行前瞧过兰汀的画像,不出两日,便寻到了人。待表明了身份及因由,立即拿出荷包来。
兰汀已年近古稀,一见了荷包,浑浊的双目忽然濯濯发亮,一双手颤抖着接过,珍重地捧在掌心。
“你说……那是个少年郎君……双目……双目失明?”
小兵连连点头。
“难道真是公子?不可能……这……怎么会……怎么会……公子……公子他……”
兰汀悲喜交集,心绪激荡无比。因四周都是看守的官兵,并不敢十分任情,忙用袖子抹抹眼,拉着小兵低声道:“我有一样东西,你带了回去给殿下。”
说着用牙齿咬破了手指,又从身上撕下一片衣帛,以血在上面写了两行字。写毕卷成细卷儿交给小兵。“你快快返回,将东西给殿下看过,再请殿下另遣人马救我离开。若十日内等不到人来,我便是拼了这条老命,魂儿也定要赶去玉塘关!”
兰汀一连说,那小兵便一连点头,已点了几百下头。他揣好那片衣帛,趁无人注意,便同兰汀道别了。一路平安无事地回到玉塘关,先就将东西呈给了戍王。
戍王见了血书,大吃一惊,忙托在灯下细看。只见写道是——
“目盲公子恩深似海,殿下难报万一,万勿负其厚意。切切!”
虽寥寥数语,却字字重逾泰山。戍王顿感心如鼓擂。又听小兵回报兰汀求援之语。他本就一心要接回兰汀,每每都因兰汀耽心引起端王嫌疑,不愿跟从。此番主动求援,必有重要缘故。戍王大喜过望,忙亲点了几个得力好手即刻赶赴夫子岭。
作者有话说:
“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出自老子《道德经》,这里篡改“人”为“人心”。叶重阳全方位多思路胡说八道,劝诫小木头要看开~

随后几日间,戍王目盼心思,企而望归,终于在某日夜里迎回了兰汀。
一老一少经年久别,蓦地里相见,都是感慨万千。兰汀满面皱纹,脊背佝偻,兼之十数载服刑苦役,风霜艰难,早已不复当年面貌。戍王历经无数生死考验,也不再是昔年养尊处优的纤弱少年。两人相顾片刻,便紧紧拥在一起,忍不住涕泪交纵。
兰汀在戍王肩头轻轻一推,说道:“快,带我去见那位公子。”
戍王也正要解心中疑团,忙搀扶兰汀来至木惜迟所居的厢房。
两人来至门外,兰汀颤抖着以手扣门。七妹开了,见戍王搀着个老婆子站在那里,那婆子泪光莹然,全身抖颤,似乎十分激动。
兰汀看着七妹,开口说道:“姑娘,我是你家公子的故旧。求你让我见见公子罢!”
七妹正要赶他们走。屋里一人扬声道:“什么人在那儿?”
只听见这么一声儿,兰汀忍不住双手掩面,那泪水便夺眶而出。七妹朝屋内瞧一眼,忙丢下二人赶了过去。戍王便搀兰汀走进。七妹也搀着木惜迟走来。
四人觌面。兰汀扑通一声跪倒,泣道:“公子,公子,真的是你……公子,我是兰汀,我是兰汀啊……”
木惜迟在交出荷包那一刻便料知重逢之日不远,因而并未十分惊诧。微微欠身扶住兰汀肩膀,立时觉出对方身衰体弱,忍不住一阵心酸。
“兰汀,好丫头,快起来。”
戍王本猜测木惜迟系兰汀亲缘,许是子侄一辈。今听木惜迟反称呼兰汀作“丫头”,不禁大为疑惑。
木惜迟令兰汀坐下说话,兰汀连称不敢,再四说之,方在一张小杌子上告了坐,含泪说道:“万万想不到公子竟还在人世,而今容华正茂,奴婢却皤然老妪了。”
木惜迟只淡淡说自己非凡俗中人,因而得以如此。
兰汀又道:“那年端王篡位夺权,朝廷内外血流成河。殿下身边的故人一个不留,均被处决。殿下假意以奴婢犯错为由将奴婢逐出皇城,发配到夫子岭修建栈道,那老贼信以为真,奴婢这才活了下来。”
一面说一面瞧着站在身后的戍王,眼中充满慈爱。
“兰姨,”戍王道,“这……这位尊长是谁?您告诉我罢。”
“傻孩子。”兰汀轻抚他手臂道,“他是先皇的绾鳍公子。小时候夜夜抱着你睡觉说故事。你病了,他牵肠挂肚,给你喂汤喂药。你爱吃什么,不爱什么,没人比公子知道得清楚。你无论高兴了,害怕了,口里叫着的哪里有别个,只有公子一人。怎么你如今竟认不出了?”
戍王一听之下,全身的骨头如同一下子被抽走了般,心里一个声音说道:“他是爹爹!他竟是爹爹!”
此刻再看木惜迟面貌,只见他双目虽给白绢覆盖,可下半张脸越看却越觉熟悉,一时间无数幼年的回忆纷至沓来,孺慕之情陡起,直将他一颗心填的满满的。
兰汀扯一扯他袖子,“殿下,怎么还愣着,不给公子磕头?”
戍王忙醒悟过来,跪下给木惜迟连磕了三个头。
“昱儿,过来。”
听木惜迟呼唤,戍王忙一步跨到跟前,跪在木惜迟脚边,“是您,真的是您!孩儿想您想的好苦。孩儿长大了……孩儿长大了……”说着泪如倾盆。
“你受苦了……” 木惜迟伸过手去。戍王一把握住,轻轻放在自己脸颊上抚摸。
因着南壑殊的缘故,木惜迟一度厌恨了戍王,今与其相认,听他动情言语,竟从心底汩汩涌起无限温情,深觉恋恋难舍。
“端王蓄谋已久,先皇既已暴毙,他便立即伪制遗诏,发动宫变,挟持了殿下,迫殿下率百官拥他登基。其时殿下年幼,深陷丧父之痛,同时遭那老贼胁迫软禁,惶惶而不可终日。老贼篡位后以迅雷之势剪除朝中所有拥趸殿下之人,立意要令殿下孤立无援,再施毒手。”
兰汀既与木惜迟重逢,忍不住将过去的事都说给他知道。
戍王一面跟着听,一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木惜迟,仿佛自己变回了当年那个小小少年,将兰汀所述说的事又再次经历一遍。霎时间满心苦闷委屈爆发出来。他原跪着,木惜迟坐在床沿,他便扑进怀里放声悲哭。
兰汀心酸不已,抚着他肩背道:“殿下别伤心,我们都在……”她越是这样说,戍王哭得越凶。直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方渐渐止息。
戍王仰头望着木惜迟,“孩儿在这玉塘关困了十数年,风霜苦寒、大劫小难都渡过了,也算有惊无险。再想不到能与您和兰姨在这儿团聚。孩儿一生之中从没今日这般高兴。孩儿往后要好好儿尽孝,守着您和兰姨。什么皇位,什么复仇,孩儿也不去想了……”
未等说完,木惜迟登时放下脸来,“怎么这般没出息!端王将你欺侮至此,你竟想一笔勾销!你守着我们,又能有什么作为了!”
见木惜迟动了怒,戍王连哭也不敢哭了。
兰汀见状,忙劝道:“公子不必生气,殿下见了咱们,高兴坏了,一时糊涂才说了孩子话。”
又向戍王道:“殿下快休如此,便不为你自己,单为了公子以后不用在边塞受苦,这皇位你也要夺回来啊。”
戍王听了,当即醒悟,伏在木惜迟腿上连连告罪。
木惜迟方才因想到自己身上,一时忘情,说了那些重话。此刻也十分后悔。见戍王既已醒悟,便不再苛责。
兰汀这才又放心,仍承着前话追溯往事。
戍王恐兰汀劳累着,轻声提醒道:“兰姨,这些今后再说不迟,我已预备下寝房,还是先歇一歇罢。”
木惜迟明白他心意,也说道:“是啊兰汀,夜深了,你如今上了年纪,身体又不大好,连日来舟车辛苦,该去养养神了。”
兰汀听说,也觉身上乏倦。却仍笑着道:“奴婢不累,奴婢还要服侍公子呢。”
“嗳,”木惜迟摆摆手道,“且不用你。何况我还有七妹在。”
戍王道:“七妹一个人怎么够。孩儿到镇上买几个丫头来服侍您。”
木惜迟连说不必。
戍王本想留下,可架不住木惜迟一再催促他去歇息,于是只好在将兰汀送至寝房后,自己也回屋了。虽如此,仍是打发厨房收拾出一桌精致小菜儿给送了过去,说是给木惜迟垫腹,吃饱了好睡得香甜。
木惜迟感念他一番孝心,不忍推辞,只说摆着,却不用。
不多时,戍王去而复返,亲自捧着汤碗跪在榻前。
木惜迟说他:“都后半夜了,还不去睡觉,又来做什么?”
戍王柔声道:“您连日来不肯吃东西,孩儿坐卧难安!”
木惜迟摇摇头:“我没胃口。何况我即便一月不吃饭也不打紧。别瞎操心了。”
戍王低下头去,“那么孩儿陪着您,打今儿起也不吃东西。”
“胡闹,”木惜迟低低呵斥一声,“想把自个儿活活饿死么!不吃饭,你哪来的气力拉弓射箭,骑马杀敌!”
戍王声音放得更软,恳求道:“那么您就当疼孩儿,用一些菜馔。孩儿也就放心,也能吃得香甜了。”
木惜迟被他缠不过,只得就他的手用了一调羹汤。入口竟觉鲜甜,十分受用。
“罢了,你放着罢,我自己慢慢地用。”
戍王却不动。木惜迟被弄得哭笑不得,推他道:“知道你孝心虔,可你在这儿拘束着,我总不自在。不如快回房去,横竖有七妹伺候,委屈不着我的。”
戍王听了,这才起身,“那么孩儿告退。”说毕,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等人都离开,叶重阳现出真身,跑到饭桌前,双眼大放异光。
“你这狗儿子肉麻兮兮,张罗的菜倒是不错,你瞅瞅这酱鸭子的成色多鲜亮,啧啧啧,军营里难免粗糙些,这可算下大功夫了。”
叶重阳吃准了木惜迟的心,见他不吭声,走过去戳戳他,笑道:“怎么着,得了个又乖又孝顺的便宜儿子,心窝里头暖烘烘的罢。”
木惜迟没好气地荡开他手,别过去不理。
叶重阳见状笑得更欢,“什么‘你不吃,孩儿就不吃,孩儿陪着一起挨饿……’,这些词儿可太好使了。要论哄老父开心,还得靠便宜儿子,一掉泪儿,一撒娇儿,铁石心肠都能化了。”说着搛一块鸭肉放进嘴里,斜眼笑觑着木惜迟。
叶重阳深知木惜迟重情,但凡真心相待的人,他都不忍心冷漠视之。更别提这个戍王一来渊源颇深,二来太会缠人,且知悉木惜迟身份前后,态度差异竟如此之大。头先仿似一匹恶狼,动不动就亮出獠牙唬人。不出几日竟一下变成个狗儿子,“孩儿”长,“孩儿”短,又哭又笑惹人心疼。换了谁不迷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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