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之邈矜然一笑,将头微微偏了偏,低声道:“别耽搁了,公主可在后头等着你呢。”
南壑殊向南之邈背后看去——长阶尽头,立着一位华服着锦的丽人,凉风拂鬓,风致嫣然,正盈盈含泪望着他。
正是端静公主。
南壑殊一级一级踏上阶梯,缓缓来至端静身前。双唇一抿,那样子像极了在笑。
“我回来了。”
只这四个字,已将端静的心口填的满满。两行豆大的泪珠儿扑簌簌地往下掉。若不是身份贵重,又正值万众注目,她要就扑在南壑殊怀里。这一刻她心里只想着:“‘我回来了’,就只这四字,便要我抛却性命又如何!”
南壑殊携了端静的手向紫霄殿行去。但听得夹道欢呼,声若轰雷。到了天帝那里,自然先详尽回禀了战果。天帝连连点头,十分满意。随后便大张祝捷之筵,别有款待。席间众仙流水价地过来敬酒庆贺,极口赞誉南壑殊功略丰伟。场面热闹之极,不消多记。
且说宴罢人散,南壑殊已是醉不可支。端静眼望苔痕架着他离席而去,也便起身跟来。见他们进了屋子,在门外踟蹰片刻,待要进去,苔痕从内折身而出,向端静道:“主上饮多了酒,恐冲撞了殿下,今夜便在书房歇了。”
“可驸马他……”
“属下会照顾好主上,请殿下放心。”
对于苔痕——因他随侍南壑殊日久——端静是格外另眼相待的。往往他恭敬又疏离带刺的态度,端静从不以为忤。
此刻苔痕拦在门上,阻止他夫妻别后团聚,端静也只是面上微僵,勉强笑一笑。正待离去,苔痕却又道:“殿下慢行。”
端静诧异瞧着他。只见他自怀中取出一只小小锦匣,托在掌上。“这是主上途径东海时采得的,本要亲手奉给殿下。无奈人醉倒了,只好由属下代为致意,还请殿下莫怪。”
端静眸中水光闪动,有些不敢相信,“是……是驸马给我的?”
“回殿下,正是。”说着,苔痕又将匣子往前送了送。
端静接了过来。分明轻飘飘的一只锦匣,在她手上却好似重逾千钧,须用双手捧着。
端静盯着那匣子怔怔地发了一回呆,身旁侍女轻声唤着:“殿下,殿下。”她这才回过神。那侍女道:“殿下,咱们回房罢。”再一抬头,却哪里还有苔痕的影子。
一路上,端静数次想要打开锦匣,看看南壑殊为她备了什么礼。可她面上八风不动,脚下步伐不疾不徐,没人瞧出她内心的汲汲皇皇。
回到寝殿,端静唤了一声“鸰儿”。这鸰儿是她一个贴身侍女,因素日好动不稳重,因而今天的场面就没有带她去。
果然那鸰儿来了,一眼便看见了桌上的锦匣,见旁人都不理论,一手就抓起打开来。
“哎唷,好通透的咧!”
端静这才状似从容不迫地道:“给我瞧瞧。”
鸰儿将锦匣捧在端静眼前。端静看时,竟是一枚清透如冰的玉佩,并未雕刻出花样,乃是一块璞玉。
一个年长的侍女走来,见了这玉,也忙极口称赞。“殿下还不知这宝物的来历,让奴婢说给殿下听。这个呀,叫做掬泪玙,系人鱼的眼泪凝结而成的。须知东海鲛人一族性质刚烈,从不轻易流泪,故而这掬泪玙,万年才有一个,可是弥足珍贵呢!”
这年长侍女升仙之前乃是人间皇室乳母,因其护主忠心,幸蒙点化,便脱了凡胎,入了仙籍,后又被指在了公主府当差。因她在下界时姓钟,端静便称她一声钟嬷嬷。
这里端静听了她一席话,喜不自胜。嘴上淡淡道:“驸马有心了。”
钟嬷嬷笑道:“可不是驸马有心。殿下此前弄丢了随身的玉佩,末后只是偶然抱怨一两句,驸马就记在心里了。这不出征打仗还没忘,巴巴儿地从东海寻了这件宝贝,好补偿殿下失玉之憾。”说着取了那掬泪玙,用络子络了,给端静佩在腰间。
“驸马肯有这份心,强似没有。”端静遣散了侍女,独留钟嬷嬷在侧,向她叹道,“自结褵以来,驸马南征北战,在家的日子少之又少。虽说也是举案齐眉,斯抬斯敬的,可夫妻两个你敬我,我敬你,倒敬得愈发生分了。”
钟嬷嬷笑道:“殿下风华绝世,与驸马又有那样一段奇缘,正是珠联璧合,羡煞旁人。就说这掬泪玙罢,驸马若不是心里时时有着殿下,又何必费这个心呢?凡人常言‘小别胜新欢’,可见夫妻两个,原不要时时腻在一块儿,必定如此,反无余味了。再者说,天帝陛下唯有殿下一位掌上明珠,驸马也便是陛下唯一娇婿,自然看重于他。让驸马领兵作战,那是陛下有心助驸马出头。殿下还不知道,驸马在六界中已有了个‘战神’的美名。”
端静微蹙秀眉,叹口气道:“可你哪里晓得,他是不稀罕那些名头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世,众必非之。父帝对他的重用,焉知是福是祸。我只放不下这个心。更何况打仗的事生死一瞬。驸马又曾一度自废修为,父帝虽以大罗越衡天的魂气为其重塑真元,终究同驸马本宗的灵力不能相融,偶然发作一次,那是险之又险。如斯种种,倘或真有个闪失……”
钟嬷嬷听了道:“正是这个话儿呢。依奴婢看,公主今晚别由着驸马在书房独宿。仔细出了岔子,殿下后悔莫及。”
一句话提醒了端静,登时觉得坐立不安。
“可,可是苔痕守在那儿。”
钟嬷嬷道:“殿下是九重天的主人,难不成怕他一个侍从!”
端静摇摇头,她不肯得罪了苔痕。
钟嬷嬷想了一回,说道:“这也不难,苔痕原是个死脑筋。奴婢用个法儿,将他骗过去。日后对出来,奴婢也有话说,一点儿碍不着殿下。”
钟嬷嬷说完便出去了,一盏茶时分回转来,告诉端静,苔痕已给支开了。
端静踟蹰了片刻,可架不住钟嬷嬷一再催促,又拿许多话来煽动,终究还是轻移莲步,款款往书房而来。
南壑殊此次出征的时日非短,在端静的感觉中,更是太长太长。不知是不是因为思念太过,日间在南天门外短短一晤,竟觉得他愈加俊朗逼人。那双眼睛望过来时,她竟一时承受不住。
此刻在幽暗的室内,端静不敢点灯,只得就着一点夜明珠的微光贪看着榻上之人。
南壑殊腰间一副水沉香总也不离身,当初在凡间初遇时,还没见有这么个物什。它的来历,端静虽不明白,却也能猜到八、九分。这时妒意从心起,伸手要将它摘下。
她手才一碰到水沉香,不防腕骨却忽地被紧紧扣住了。
她手才一碰到水沉香,腕骨却忽地被紧紧扣住。
她大吃一惊,抬头看去,南壑殊犹自熟睡——方才完全是他下意识的举动。
端静试着移开了半寸,将那水沉香轻轻放下。南壑殊竟也随之全然松了手。端静默默叹一口气,再不敢妄动,只静静凝望而已。
半晌,南壑殊双唇微启,似乎喃喃念着什么。
端静凑近细听。俄而,柔和的眉目骤然紧蹙。她狠狠咬着下唇,眼中泪光莹然。
“鳍者,遇水则安,为师字水济……护尔一世周全……如有所违,天地……诛戮……”南壑殊断续念着。
端静恢复了平静,她怔怔的,泪水打湿了她一张俏脸。
那个人是她的噩梦。那个名字虽再没人提起过。但她始终知道,自己没有走进过驸马的心里。
这个事实,不仅她自己知道,渐渐的旁人也瞧出来了。起先是近身侍女,那种恭敬却带着怜悯的眼神。不怪她们如此。大婚当夜,驸马就以醉酒抱恙为由避开了房事。第二天便领兵出征。那之后更是长年征战在外,鲜有府居的日子。
再后来,一些闲言碎语如阴风般四面八方钻进耳朵——
“结褵日久,公主无有所出……”
“那驸马活像躲瘟神一样不着家,她能有所出?”
“驸马的过去可不干净呢,听说啊驸马根本和公主没有感情……”
“我也听说了,哎唷唷,凡人说什么‘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都是哄人的。公主算尊贵罢,整个天族,只有这一位公主,可是就算倒贴,人家驸马也不买账!”
“……”
端静出身草莽,当了几百年的蛇妖小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这天族公主的身份她本来不稀罕的,可是天帝万万不肯再将独女遗落凡间,当得知她对南壑殊的心意,就通过中间人告诉她,南壑殊是不可能同一个乡野小妖结合的,但如果是天族公主,那么世间男子无论是谁,想得到都是轻而易举的。没有人能在权力面前不低头。或主动,或被动——
他总要低头。
端静信了,于是她戴上美丽的枷锁,成了尊贵的囚徒。
她得到了,
只得到了一部分。
同时失去了全部。
身边的人都捧着她,尤其是天帝,为了她的心愿做足了一切努力。旁人能做的都做够了。落得这样一个局面,问题只能在她自己身上。
端静是聪明的,她有着高贵的血统,天生就该是主宰者。可是面对情爱时,聪明与高贵都派不上用场了。没人能够主宰爱情,爱情也不服任何人的主宰。她能迅速适应公主的身份,能进入妻子的角色,可成为不了南壑殊的心上人。
他心上已经有一个人。哪怕绝口不提,却显然一刻也不曾忘记。
端静目光悠悠,凝望着由夜明珠照亮的南壑殊的脸,神色可说是凄凉无比。她自怀中取出一根红绳,一对牛角和数枚铜钱,依和合阵法置在临窗的案上,接着默念心咒。
时值丑正,是南壑殊识海最薄弱的时候,体内那一颗外来的真元少了制约,正可同这法咒里应外合地“作乱”。
“师父,师父……”
南壑殊听见人声,迷蒙睁开眼睛,木惜迟正低头看着自己。
南壑殊心中一痛,似乎自己一觉睡得太久,竟觉恍如隔世。
“绾儿,我有多久没见你了。你去哪儿了?”
木惜迟却不答,只用责怪的眼神看过来。南壑殊攥着他手,笑道:“怎么了,花影又气着你了对么?他嘴很刻薄,你不要理他。”
南壑殊欠身坐起,觉得头脑昏聩,四肢沉重。木惜迟倚靠着他,用脸颊在他肩头蹭着。
南壑殊捂着额角,“为师这是怎么了?”
“你醉了。” 木惜迟闷闷地道。
“唔,为师竟是醉了……绾儿,为师想你,”说着轻轻一笑,“明明只是睡了一觉,竟这般想念,就好像……许久许久不见了……”
木惜迟:“你都如何想我的?是这样么?”说着在南壑殊唇角轻轻一啄,又解开他中衣衽口,手指在他喉结上飞快地滑过,顺势便倒在怀中。
南壑殊攥住他的手,按在心口上,望着他魂牵梦萦的一双美目,情动神痴。
忽然脑中“轰隆”巨响,什么东西猝然崩塌,蓦地炸开一团血雾。
美目么?绾儿的眼睛不是已经被自己亲手剜去了!
寅时初刻,日夜交替,吴钩西沉,金乌东起。南壑殊的识海重回清明。他看清眼前人。
哪里是木惜迟,却分明是公主!
南壑殊仓皇撤手,茫然四顾。理智彻底回归。
端静松松拢住外衣,一步步走过来。南壑殊便随之退后,目光也避着转向一旁。
“驸马,”端静开口道,“你是解救苍生于倒悬的战神,天上地下,战无不克。可你也是我的夫君,为何见到我,亲热的言语没有一句,反倒总是避之不及的样子?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告诉我,使我改之。这便是你的慈悲了。难道你只对苍生慈悲,却独独对我狠毒么?”
南壑殊不答。
端静摇摇头道:“今晚实非我之所愿。人人艳羡我身份尊贵,又觅得佳婿。谁能知晓我心中苦楚。谁又想得到我实在连一个人间平凡女子也不如。我的夫君心里没有我,甚至连夫妻间该有的亲密也不肯施舍……”
“小白。”南壑殊忽然道。
这个称呼端静已经太久没听到了。此时乍然拾获,百感交集,落泪道:“我喜欢你这么叫我。”
南壑殊接着道:“你性本质朴,宛如璞玉。是我一念之差将你的一生彻底改变。这是我的过失。”
“不,”端静坚定地否定他,“不是你的过失,是你我夫妻的缘分……”
端静想要靠的更近,可南壑殊却移步走开。
两人不欢而散。翌日钟嬷嬷见了端静失魂落魄,知道事情败露,忍不住找到南壑殊,因为心急,一上来就劈头盖脸地道:“驸马的良心哪里去了!公主身份尊贵无伦,可驸马知道么,外面诋毁公主的传言有多么可怕。这些都因驸马对公主的冷待而起。公主从前在凡间吃了大苦。自从明珠还合浦,天帝陛下宠爱非常,照理说该是享福的时候儿了。可事实上呢,公主仍是免不了受委屈,这委屈都是驸马给的。”
钟嬷嬷出身凡间,说话总少不了烟火气。南壑殊只默默无语地听着,并不答言。
钟嬷嬷锲而不舍地道:“男子的眼光果然没有定性,感情浓厚时,妻子就无处不美。感情淡漠时,便是美人也无处不平常。驸马爷心怀六界安危,志向高远。可回到家里来时你好歹护着公主,让她在外人跟前有个体面。她可是公主,受那些闲言碎语的委屈实在太可怜了!”
南壑殊听出弦外之音,又兼被她缠得无法,只得问道:“你要我怎么做?”
钟嬷嬷道:“公主用这个不得已的法子,无非是想要一个孩子。有了孩子就能证明你们夫妻一心,那些难听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南壑殊知道钟嬷嬷见识微鄙,在凡间宫廷浸淫的一贯习性难改,看重生育。若由着她挑唆端静,天长日久,像今日这等丑事往后不知还会生出多少来!
不等说完,南壑殊打断她道:“公主断没有这个心思。”停了停又道:“陛下因看嬷嬷稳重,这才将公主托付给嬷嬷照看。您老人家该谨慎陪伴,小心服侍,方不负陛下信任。如今却是怎么了,搬口弄舌,挑是拨非。你可知罪!”
钟嬷嬷见南壑殊认真恼了,自己不免吃亏,又忙服软央告,给南壑殊跪下,“驸马爷明鉴,奴婢并没有那个胆子。奴婢是为了公主与驸马爷夫妻和睦,在外也为的是公主体面。此番是奴婢猪油蒙了心,怂恿公主做了错事。驸马爷是慈善人,就饶过奴婢一回罢……”
南壑殊本无心与她一个老妪计较,听她如泣如诉,也便心软,申饬了几句,命其退下。
钟嬷嬷悻悻而出,正撞见苔痕往里走。钟嬷嬷下死劲一啐,把个苔痕弄得摸不着头脑,贴着板壁进来向南壑殊禀道:“陛下有旨,主上快去见礼。”
第174章
原来天帝赐了一支精兵给南壑殊编入麾下。南壑殊细细看了昭旨,问颁旨的官员道:“这一支本是由太子殿下统辖的罢?”
那神官笑着答是。等其走后,苔痕忧心忡忡地道:“主上,陛下这么做,让天子可怎么想呢?咱们若是奉了旨,可不就得罪了太子么!”
南壑殊道:“自来都是骑虎之势,难道违谕的后果会比较好么。”
苔痕也便哑然。
果然次日那只精兵的主副将领来参见,主将倒是谦逊有礼。他的副手却迟了一盏茶的工夫,亦且十分倨傲,毫无愧惧,兀自昂首立在阶下,并不跪拜。
苔痕上前道:“将军何以姗姗来迟?”
那名副将将手一拱,语音响亮地道:“方才在校场操练,一时忘了。也不过迟了一些些时候,驸马爷多担待罢。”
“哪来的‘驸马爷’!”苔痕怒道,“军中何时有这个职衔了。你面前的可是你的上峰,你该称呼主帅。竟敢说‘一些些时候’,战场上千钧一发,你也敢这般耽延?你便一时忘了,难道你的手下就没一个提醒你的?难不成你们从上至下都是不把主帅放在眼里的反叛!”
那人冷哼一声道:“末将不敢。”
苔痕本不灵巧,自花影去后,他已是学着长进了,此刻碰了个软钉子,立时给堵得说不出话来。
南壑殊知道那副将背景干净,不过是性情憨直、愚蠢冲动,作战却勇猛无畏。便打定了小惩以戒的主意。还要推恩与苔痕,助他立威。恰这时又有属下进来禀事,南壑殊便晾着他,且听军务。
原来前番被平叛的小族想求得宽大处理。且太子帐下一个亲信与这小族颇有瓜葛,便联同着求情。司官掌夺不定,遂书秉讨南壑殊示下。
“不允。”南壑殊不紧不慢地道,“妇孺收监,余者杀无赦。求情者同罪论处。” 接着又发放了几样事体,都是雷厉风行,只严不宽,什么情面瞻顾,一概不管。
来人领命而去。那来迟的副将见南壑殊杀伐果决,似乎不像传说中那般随和平顺,恬淡无争。心想自己又算得哪号人物,岂不是蚍蜉憾树,以卵击石!念及此,心下不禁打了个突。
待处置明白,南壑殊这才转来与他道:“将军在太子麾下时,屡立战功,本座已是有所耳闻,自来久慕竭想。不料有此机缘,得将军于帐下,实乃三生有幸。”
话说的客气,但语调却是冷冰冰的。那副将六神无主,不知如何对答,只一味冒冷汗。
“将军不知,本座治军,与太子殿下不同。所谓军令如山,须得分毫不差,方是长胜之道。将军以为如何?”
那副将战战兢兢道:“自然……自然了……主帅所言极是,末将受教……”
南壑殊方缓和了口气,“既如此同心,往后若有参商之处,还请将军担待。”
那副将连称“不敢”,又道:“主帅号令,末将无有不从……”
南壑殊陡又严厉了口吻:“将军自己看,今日之事,该当如何?”
“属……属下奉职不力,愿领责罚,甘愿……降职自省……”
南壑殊此刻却款款执盏,徐徐饮茶,仿佛没听见似的。弄得那副将心里明一阵儿暗一阵儿,抓寻不着头脑。
苔痕见南壑殊无话,心下会意,略一思索道:“将军曾受太子倚任,效力日久,则姑从宽宥。自后务须洗心涤虑,恪守军纪。”
那副将听了心里一松,忙跪下谢恩,又连谢苔痕。
此后便多有一些私下里的议论,诸如——
“这位驸马爷和咱们的太子爷,这二位神尊好像有些不合,咱们以后说话当差都要更加小心一些才是。”
“这你还看不出么,因为巫族之战那次,几乎全部的兵力都交在太子殿下手上,天帝陛下想来定然懊悔。太子不肯交还兵权,陛下就被动了。这么久了,一直僵持着。如今来了位驸马,量来就好办多了。”
“这怎么说?怎可见就好办了?”
“天帝陛下抬举驸马,无形中让驸马与太子搞起了对立。驸马领兵出征,屡立战功,已然能够和太子殿下分庭抗礼。公主自然向着天帝,驸马与公主夫妻一心,也向着天帝。这就是在变相收缴太子的兵权。天帝与太子这一对父子可真是别扭的紧呢!”
“谁说不是呢。前些日子还瞧见太子教训他那几位庶弟,虽说长兄如父,可殿下的款儿也太足了……”
“该说不说,那几位小皇子年岁太也小了些。太子若肯早定下来,生的儿子也就像他们一般的年岁了。”
“……”
苔痕为人老实,如这般闲话他是一点风声也不闻。还是花影偶然听见了,特特地告诉苔痕,托他达知南壑殊。
其实也不用花影费心,流言中事即便南壑殊不知也要逼着他非知道不可。往往他前日才下的指令,后一日就会被太子废除。他才拔擢的兵将,立马就会被东宫寻出错处,遭到狠狠贬谪。显然明里暗里都较着劲。
忽一日到了练兵的时辰,南壑殊作为主将却并未现身,苔痕也不知所踪。一问才知道是先前被捉拿的红烛精千沧越狱,他主仆二人先后追缉了去。
过了两日仍不见人回,一并连消息也无。最着急的是公主,先就疑在了太子身上,命人大张旗鼓地上重华宫要人。不仅人影没找到半个,兄妹间还闹得很不愉快。
又过数日,苔痕忽然回来,却不见南壑殊。不等人开口,苔痕先问:“主上回来了么?”
众人才忙说已失踪多日等语。
“遭了,遭了,遭了……”苔痕连连摇头,“主上与我追缉那千沧,半路我落了后,再来就追不上了。我顺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赶了好几日,可一直也没发现主上的踪迹。我还道主上已然得手归返,我这才回来。”
公主一听着了慌,一面问明了方向,遣人去寻。一面又急着查那千沧的来历以及巢穴何在。如此种种,动用了许多力量,却一时也难有结果。
且说戍王登基称帝,旋即册封木惜迟为“敏祚国师”,诏书上称其“夙夜匪懈,克殚兢业。于廷纯恳,于国笃挚。恩深似海,昊天罔极。”极尽夸赞,不吝溢美。
定鼎以来,更加凡事悉听木惜迟指教。轻徭役,免税赋,渐渐恢复了百姓对朝廷的信心。
身为国师,木惜迟身边伺候的宫人比戍王足足多上一倍。一则他实在荣宠无极,二则因他近来神思恍惚,体况堪忧。若非国事冗杂,戍王恨不能日夜亲身服侍。
这一日又是噩梦频惊,醒来时大汗淋漓。木惜迟再不能入睡,在寝房内不停来回踱步。
彼时已然夜深,遣散了仆从,只有七妹在侧。七妹没劝他停下,也没催他上床。只是一会儿帮他挪开人高的书架,一会儿替他推离桌椅,就怕木惜迟磕伤了碰疼了。她知道木惜迟又梦见了以前的事,知道他心烦。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开始讲述南姓少年和木姓奶娃不得不说的故事。
第175章
这一次木惜迟梦见了南之邈。梦中南之邈将自己按在榻上,意欲行歹恶之事,却是南壑殊出手救了自己。每个细节清晰无比,实在不像做梦。
连日来都是如此,木惜迟身心俱悴,只得求教叶重阳。话说的很模糊,没指明具体什么事。叶重阳听他叙述,知道是糟糕的过往,也不多问,摸一摸下巴,皱眉思索了半晌,说道:“唯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些事情都是真切发生过的。只不过你忘记了。”
木惜迟摇摇头,“有些事一旦发生,只会刻骨铭心,想忘都忘不掉。”
叶重阳想来有理,又叫木惜迟回忆一下以往特别的经历,最后把探讨的中心定在了玄元北水上。
木惜迟说南壑殊常以玄元北水替他洗炼,只说为的是洗精伐髓。又联系到无念境剑室内满满一整面墙壁的古剑,南壑殊也是用玄元北水洗炼它们的深仇大恨,好控制它们发狂。
以叶重阳的杂学博览,见多识广,很快明白了其中关窍。“据我揣测,最大可能是南……那个谁,他用玄元北水洗炼过你的精魄,而如今玄元北水为你所掌控,你便不再受制于它,因而渐渐想起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