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扭头看了看正在吃云吞面的林石海,低声道:“打算给他找份工作,这不没找着么,休息会再去。”
在广州找工作,机会还是挺多的,只是人多打挤,一份工作好几十号人抢,好点的要看学问,差点儿的就只剩下苦力活。不问出身,不问学识,只要一身蛮力。可林石海腿上有伤做不了活路,肚子里有点墨水,也不肯干脏活累活。
孟庭许打算看看哪里有需要账房先生的,叫他去做。
庄晚微挑眉尾,唱戏的有个毛病,喜欢看人面相。他细细盯着林石海看了会,觉得他眉眼间有种说不上来的滑头,眼神上看起来气定神闲,可总是左右闪避,有点回避周人的感觉。
想来他这位舅舅心思沉重,连吃碗面都这么小心翼翼,像是有人在监视似的。
“这样啊,我这里倒是有份工作,就是不知道你舅舅是否看得上。”庄晚说。
孟庭许不好欠他人情,只说:“不想麻烦你托关系找人帮我,我还是等会再去其他地方看看好了。”
庄晚叹了声:“你怎么还跟我客气?”拉开车门,把他拽上车,悄声说:“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事了?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就是。”
听他如此一说,孟庭许心里犹豫着道:“你知道我的处境,我不知怎么讲。”
“这简单,我不会告诉远鄞的。你只管说来,我替你守住秘密。”
孟庭许抿着嘴,将事情去头去尾告诉了庄晚,只说舅舅在海上遭遇了变故,身体不好,来广州投奔自己。而他在秦公馆处境尴尬,不好叫人去公馆,给秦淮川惹些麻烦。
庄晚点着头,说:“原来是这样,也不麻烦,你听我的,我有位朋友在广州做米行的生意。他家上个月刚辞了账房先生,正缺着呢。你叫舅舅他老人家上车来,我送你们一道去,把这事定下来。”
孟庭许思忖了片刻,同意了庄晚的提议。故,三人坐车赶往赵家米行。忙活一番,便约定好了。
庄晚看了眼时间,又把孟庭许拉倒一旁,说悄悄话:“我这个人没别的本事,倒会算命,算自己的不准,唯独别人的准。等我回来,我肯定要给你好好算算。这下就不陪你了,你和舅舅一路小心。”
这话暗藏玄机,他不知孟庭许能不能听得出来。
第五十四章 高烧
路上, 林石海的反应总是很呆滞,像是在心里藏了事,左盼右顾的。甚至经常往车后看, 所以他便偷偷地瞄了几眼。
道路上空空的,没见什么人, 却感觉有谁
盯着他们的车一样。
心里预感不对, 一是想给孟庭许一个警醒, 让他注意四周。二是暗示他舅舅眼神飘忽, 十分不对劲。
孟庭许起先没在意, 因心里只装了给他找工作的事情, 又在想为什么这么些天白延霜都没来找自己。表情阴霾,心思早就飞了出去。
回到林石海住的地方, 林石海忽然说:“庭许,你那位朋友人真好, 心善, 上回我被园子的伙计赶出来,还是他帮我说的情。”
孟庭许点头, 嗯了声。
林石海笑了笑:“看见你现在过得还不错,我就放下心了。你如今在哪里工作呀?那些人对你都好吗?”
说完,他便垂下视线。
孟庭许说:“我一切都好,不用担心。”斜了一眼,问:“你来广州这么久了,应该知道白延霜在广州开公司吧?”
林石海微怔,讪讪地回答:“知道......听说了。”
孟庭许眼神一凛, 顿足继续问:“你见过他没有?”
猛地, 林石海赶紧挥挥手,焦急道:“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跟他见面, 他现在是大老板,哪里有时间见我。再说,白觉霖那么待我,那么待你和幼芝,我没办法原谅他们!他二人就是魔鬼!”
说话间手足无措,慌里慌张,孟庭许眸子一沉,便知道他在扯谎。
表面上却一脸淡然,道:“那就好。”
见他没再起疑心,林石海佯装关切地问:“幼芝......她还好吗?也跟你住在一起的?”
听见他提起孟幼芝,孟庭许心里一紧,警觉地看向他,故作轻松道:“挺好的,自然是同我一起。”
得了话,林石海嘴角抽动,不自然地笑一笑:“那便好!那便好!你母亲以前最心疼她,我记起她刚怀上幼芝的时候,每日都要给她讲好多故事,又是念诗,又是做衣裳鞋子的。”停了下,想到林婉心死的一幕,脸色泛青。“可怜幼芝生下来就没了娘,我这做舅舅的也没好好疼她,怪我......”
思绪到这,赶紧擦了眼角的泪。
孟庭许眸光冰冷,听他念了一路,锐利的眼神投向林石海。他这一会撒谎一会真心实意地哭,倒是叫他看不懂了。回想庄晚说的一番话,还叫自己小心,这才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
如果真如林石海说的这样,他悔过,重新做人,就不该扯些谎话来骗自己。
思量片刻,决定雇人看着林石海。
倘若不像他说的,他已经与白延霜见过面,那么自己就是中了白延霜的招。
把人送了回去,来到交易所。
这里有挂牌的丫鬟,婆子,家仆。一旦看上眼了,就可以拿钱把人赎走,带回家自己用。说白了,其实就是找看家护院的。
但孟庭许要找的不是这些人,而是身强力壮,有点功夫在身上的壮汉。一是雇佣他们成为自己的打手,替他做事。二是为了往后急用时做准备。假如有人要伤害孟幼芝,那自己也不是吃素的。
从前兄妹二人手无缚鸡之力,去到哪里都叫人欺负。如今他利用做家教和翻译工作挣的钱买打手,也算是给了自己一个保障。
只是对于秦淮川,他不能光靠着秦淮川的庇护,安心当个被圈养的金丝雀。
如果有一天他发觉秦淮川靠不住了,他又该何去何从。
想来想去,孟庭许怔了好一会。惊讶自己的心思居然这么恶毒,捏紧手心,颤栗一抖。
孟庭许回到公馆,坐在自己房里。看着那盆百合花,双眼空寡。
猛然咳嗽起来,赶紧放轻声音,颦眉一愣,自己在公馆养得好,许久没发病了。又是因为心中埋积的事情,情绪低迷,郁闷了一下午。
卷长的睫毛微微抖动,指尖一颤,心口痛如刀割一般。
可若是他不这样做,谁知道往后会发生什么事?他会不会再像之前一样,落得那番下场?人心隔肚皮,他不知道秦淮川到底对自己是怎样想的。如果有一天,他发现了自己的真实面目,会不会对自己很失望?
心里的伤最难治,孟庭许捂着心口站在窗前,看着外头街道上的残影。梧桐树的叶子随风卷起,眼色森然。额头冒起冷汗,长身玉立,垂首一言不语。疼得抓紧了窗台,发出一声呜咽。
此时,外头的风景忽地变幻。
空气沉闷,乌云卷着狂风猛冲而来。昏黄的天色骤然变暗,顷刻间,风云突变,豆大般的雨便下了起来。这是一场瓢泼大雨,雨之大,道路上的水都汇集成了溪流。
闪电将梧桐树的枝桠劈断了两截。
紧接着,雷声轰鸣。
孟庭许双眼一眯,狂风吹着他的头发,一旁的野百合已经被雨打湿。他嗅着风中尘土的味道恍然一愣,这情景竟然与那时在海上的画面一样。
也是这般狂风大作。
他立在窗口前,暗沉的光描绘着他欣长的身影,一道强光在天际裂开,似乎将云层剥离,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呈现在眼前。
孟庭许伸手关上窗户,唇色发白,手上没劲,一松,便直接倒在了地上。
山庄内,孟幼芝看着外头电闪雷鸣。四周的树左|倾右倒,她吓得紧紧将枕头抱住。转念一想,下了楼,说要赶回秦公馆看望哥哥。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根本没办法出门,连车开在路上都会打滑。山庄的管家只好安慰她,说等雨停了才能回去。
又说,这种天气,定然是台风要来了。
这个时候出门,简直要命。
海关总署,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范文生着急忙慌地从外头进来,道:“码头出事了!”
秦淮川蹙眉,问:“什么事?”
范文生说:“停靠在码头的船全都莫名其妙的飘走了。水手说台风要来了,上边不准出海,没人去码头的。可现在不知为何,停靠的船都不见了!”
薄唇抿紧,秦淮川放下笔,揉了揉眉心:“船帮管理的人呢?”
“去看了,可是现在雨太大,人根本不敢靠近码头。”
秦淮川顿了顿:“这也不归我管,等雨停了再叫他们去把船找回来。趁着天气不好偷船的事情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连船都看不好,管理处的人一天到晚究竟在忙些什么?”
倪了一眼,秦淮川又问:“就这事?”
范文生说:“还有,家里打电话来,说发现孟先生晕倒在房间里,高烧不退,到现在还昏迷着。”
话刚落,秦淮川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怎么不早说?”
又急急忙忙的从总署赶回家。
上了楼,只见那人脸颊覆着一层粉,十指紧紧捏着,时而哆嗦,时而神志错乱。嘴里喊着:“沉了......沉了。”
颤索着,整个人像着魔了一般。
秦淮川坐到他身旁,回头问管家:“医生来过没有?”
管家说:“来过了,说是高烧。打了退烧的针,要等等才见好。我怕生变故,把医生留到客房里住着了。”
听到他没什么大碍,秦淮川这才沉下心。叫人都出去,自己照顾就好。
秦淮川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抱着他滚烫的身体,等孟庭许出汗。这汗水只要发出来,退烧就快了。又怕他烧糊涂,赶紧给他喂了点水。
涔涔细汗,两人挤在被窝里紧紧相拥。
孟庭许呓语,哼了几声。朦胧之中,感觉自己被什么压着,手脚麻木根本动弹不得。又觉得后腰湿哒哒的,不舒服地皱起眉。
迷糊着翻过身,感觉额头抵着个热热的东西。睁开眼一瞧,原来是秦淮川的手心。窗户隔绝了雨声,雨依然淅淅沥沥地落着。雷声一阵一阵地响起,闪电忽地照亮了房间。借着点点光亮,孟庭许盯着近在咫尺的秦淮川,脸上潮红。
这人怎么睡到自己床上了?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又记起晕倒前,明明在窗台前来着。这下一想,应该是自己病发晕厥,所以才躺在了这里。
舒了一口气,继续将头埋回去,百感交集。
心忖,秦淮川干什么要回来,为什么每次自己生病时候他都在身边?也许那晚就不该叫他去家里擦什么红花油,也不该住到秦公馆来。
发了一会呆,身上的热也散了,头脑愈发清晰。
他听见秦淮川均匀的呼吸声落在耳朵旁,听见那人的心跳声和自己的心跳声频率渐渐相同,知道自己起了别的心思,猛地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
等了好久,幽幽叹了一声,缓缓睁开眼。
闪电再次将房间照亮,眨眼间,孟庭许看见秦淮川正垂眼盯着自己。俩人对视的一瞬,房间内又黑了。
沉默一霎,房间复又亮了。
几个小闪电快速闪过,孟庭许嘴唇微干,咽了口唾沫,握着白褂的手渐渐收拢。
秦淮川悠然一笑,问:“好些了?”
孟庭许无声地点点头。
秦淮川薄唇弯了弯,剑眉微微扬起。声线低迷,浑厚的嗓音回荡:“没事就好。”说完,凑近他的脸。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地侧躺着。
第五十五章 毒誓
孟庭许头发睡得乱糟糟的, 遮住了眉眼。秦淮川伸手撩起一缕,声音更柔软了,说:“什么时候醒的, 怎么不叫我?是不是在偷偷看我?”话落,揉了揉他的眉心。“怎么总皱着眉头?方才我想了想, 你这病拖不得, 等天明我就带你去医院好好检查检查。我们把中医西医都看个遍, 要吃什么药, 管他贵不贵, 都去给你寻来。你这身体, 生病一次就要消耗全身精力。往后我还想着你长寿,落雪白头, 一生一世一双人。”
孟庭许楞然,喉咙发紧。
胸腔一阵炙热, 依旧盯着秦淮川看。
孟庭许忽地问:“你不觉得我很麻烦吗?”
秦淮川将手弯起, 压到脑袋下,枕着问:“怎么说?”
孟庭许道:“我身体比一般人弱, 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不是什么人才,也算不上国家的栋梁。被家人赶出浙江,来到广州依然一无所成。连妹妹上学时的钱都是借的,靠这个帮忙,靠那个帮忙。我这么无用,在你眼里, 怎么都是个废物。你身边的人个顶个的优秀。比如范先生, 一表人才,又能干又聪颖。庄晚更是惊艳四座, 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大青衣。好像人人都在进步,只有我,我浑浑噩噩到现在,都不知道往后要怎么才好。”说着,苦笑道:“我甚至连交的朋友都......”
说时,不免伤感起来。
秦淮川垂下视线,倒不是宽慰他,笑了一笑:“你说的也不全是错的,但我不承认你说自己是个废物这个观点。至于你说交的那些朋友,你也没什么朋友罢?除了冷青松以外,你还瞒着我跟谁交朋友呢?”又怕自己这番话伤到他,话锋一转,道:“你和庄晚不是朋友吗?你看庄晚这人如何?值得深交吗?”
孟庭许咬着唇,想了会,说:“你要挖苦我就说吧。”
秦淮川捏着他的脸颊,道:“庭许,你很好。旁人怎么看你我不管,在我这里,你就是很好。你慧眼识珠,发现了我这么个人,你这一生可赚大发了。你学识不错,写得一手好字。经常帮助码头的工人,替他们写信。你教书的时候很认真,是一位好老师。还有嘛......”停在这里,秦淮川轻轻抚摸他的眼尾,坏笑着问:“你是不是诓我呢,想听我夸你,所以才这么讲的?”
孟庭许脸色一红,抓紧被子盖在头上,蒙着脸说:“你妄说!分明是你一直在逗我。”
秦淮川伸手去拉被子,煽诱道:“庭许,你把被子拉开,我不逗你了,我认真跟你说。”
他捂得更紧了,道:“我不信你,狼来了的故事我已经听了许多遍了。”
秦淮川悠悠道:“我发誓,我要是动你一下,我就天打雷劈!”
听他发毒誓,孟庭许犹豫着,想他都这般说了,那就再信他一次。便将被子拉开,瞟了一眼。转瞬间,秦淮川就猛烈地朝他亲了过来。嘴唇被人含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唯一能喊出来的声音,到了自己耳中都成了催发|情|动的开关。
孟庭许屏息,感觉那吻先是狂热地席卷而过,再变得绵长柔软。自己也没了力气挣扎,呼吸一次比一次急促,直到秦淮川松开他,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地搂着他的脖颈。
眼眸闪动,嘴唇微红,双眼半阖,表情带有几分迷离。
秦淮川哪里受得住他这番模样,一掌拍在自己额头间,狠狠叹口气:“你要不是病着,我还真......真不会这么轻易放了你。”
除了望梅止渴,也没个办法。
孟庭许脸上一羞,立马躺正,说:“你尽管发毒誓,看老天爷劈不劈你罢。”
秦淮川乐得一笑,说:“男的人话你也信,你瞧着哪个男人发的誓是真的?”说着,又侧身抱着孟庭许。“我发的就不一样了,刚才是假意的发,现在是真心实意的发。”
孟庭许瞧他一本正经的,便问:“你现在又发了什么毒誓?”
秦淮川说:“都说了是毒誓,哪能轻易讲出来。”忍着心中的欲望,把他抱得紧紧的。
天亮了,秦淮川醒来时孟庭许已经不在身边。光着个膀子就开了门,直往浴室里走。
收拾好自己,听外头的雨还下着,总署的工作也不忙了,要抽出一天好好待在家里和他甜蜜甜蜜。
下了楼,见孟庭许坐在那处喝着粥,房檐落雨,身后是庭院。假山布满青苔,池塘里的锦鲤成群结队地游着,天色乌青。
孟庭许坐在桌前,虽依旧看着病恹恹的,可模样是很典型的江南长相,落得冷清。
心头一动,走上前道:“你坐在这里,我恍惚间都觉得身在江南水墨画中,不像在广州了。”
孟庭许瞥了眼,把面前的肠粉推给他:“你老花眼了,吃点里面的虾子胡萝卜补补吧。”
秦淮川夹着肠粉,咬了口:“台风天,这几日都出不去,叫我说,你也别翻译那些东西了,我带你去骑马兜风,如何?”
都是台风天了,外头又是下雨又是刮风的,他还想着骑马,简直要逗死孟庭许了。笑着道:“我看你也别骑马了,这么大的雨。你扛着马跑一圈,说不定还能给你挡挡风呢。”
秦淮川不正经地笑了:“还说我挖苦你,你看现在,到底是谁挖苦谁?不骑马,你想骑什么?”故意盯着他看,凑过脸在他耳边打趣地说:“你想骑我也成啊,只要你想,我自然答应。”
就知道他没怀什么好意,心里坏得很。孟庭许脸上一沉,立马偏过脑袋说:“我吃好了,你慢慢吃。”
见他碗里余下一点,秦淮川赶忙拉着人,说:“哎!还剩点,都喝完。总不能浪费粮食吧?”
孟庭许只好闷头全喝了,上楼漱口,开始翻译的工作。
下午六点左右,庄晚回来了。秦淮川原先在他旁边看书,偶尔捣乱。见庄晚回到家,又下楼去找他说话。孟庭许一开始觉得烦,但这人一走,又感觉房间里空荡荡的。
楼下,庄晚告诉秦淮川,说自己要启程回北平了。感谢他这几个月以来的照顾,想等台风过去,请他和孟庭许吃饭。
秦淮川漫不经心地嗯了声,问:“时间都定好了?”
庄晚说:“定好了,八月初就回。这里巡演结束后回去待半个月,还得去天津。对了,我还收到了从上海来的邀请,说是什么有个国外的杂志想采访我,希望我跟他们一起去法兰西演出。其实......我也不太懂,所以想请教请教你,那些洋人能听懂我们的京剧吗?我该不该去?还说要坐几个月的轮船才到呢。”
秦淮川思索一阵:“要说能不能听懂我们的京剧,我觉得也得看什么样的老外。国外有专门研究这个的学者,也有喜欢这种文化的洋人。你倘若想出去见识一番,去也可以的,就怕你受不住海上的风浪。”
说着,抓了一把黄豆在嘴里嚼。
“我也正有这样的担心,一是我身体本就有些水土不服,二是我担心走后无人打理家里的宅子。自从赎回师父师娘的院子,我就没让外人住进来。他们不喜欢旁人到家里去,这个习惯一直到了我这里。我也就没找人照看宅子,每回回去都是自己打理的。”
“既然这样,你就只去上海接受采访就是。”
庄晚犯难,说:“我这个人你也知道,对那些名利什么的也不太在意。心里很纠结,嗳,还是不要拍照片接受采访的了。”说着,笑了笑。“我就是个老古板,那些新鲜的东西,就瞧个乐呵罢。”
秦淮川将他的表情收入眼中,问道:“你是担心自己败坏房先生的名声吧?”
他的话一下子就点明了庄晚的想法,他不禁一凝,道:“我确实有这样的担心。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养育我长大,传授我衣钵,有点良心,定不能坏了他老人家的名声。就怕人爬得太高,摔得就越重。我见好就收,一生坦坦荡荡,岂不好?”
如此一来,也不想去上海了。
秦淮川双目一敛,笑吟吟道:“你有这种觉悟已经很好了。要是不想四处巡演,就留在广州也行,家里太太这么喜欢你,你天天给她们唱戏,她们巴不得。”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反对的声音:“我觉得不好。”
话音落下,二人一齐转头看向孟庭许。
秦淮川哟了声,朝他挤眉弄眼的,说:“我还以为今日翻译不完,你就不出门了。”
庄晚莞尔,小声对着秦淮川说:“你就混说,总挤兑人家干什么?”
秦淮川闭上嘴,叫管家上了些点心来。
庄晚付之一笑,问:“庭许,依你看,该如何?”
孟庭许说:“我方才下楼时听见你们的谈话,我的想法是,房老先生唯一得你一个传承人,除了你,再也没有第二个弟子传承技艺。他必然是希望京剧发扬光彩,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传统戏曲。就好比文字,节日,一代一代薪火相传。你若是被这混子圈在广州,只单单唱给几位太太听,那就是埋没了你的才华。你该被世人发现,你也受得起房老先生亲传唯一弟子的盛誉。”
话毕,秦淮川抚掌拍手:“说得极好!比我说得有用!”
第五十六章 正道
庄晚更是心中一颤, 传承之心被点燃,记起第一日拜师开始学唱戏那时,自己在心中发誓要成为一代大师, 要世人都知道京剧。
京剧不光是一门艺术,还是传统文化的传承, 师徒关系亦是心心相依的纽带。庄晚把孟庭许看作知音, 而现在, 更将他看作灵魂共通的知己。感叹道:“我就知道你最懂我的心的!”
说罢, 又将自己想收徒弟的打算告知二人, 决定好好培养几个接班人。潜心钻研, 刻苦发扬。
一谈起正经事,孟庭许的话便多了起来。秦淮川默默地在一旁看着, 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在桌上敲了敲。
见他谈吐间越发顺自己心, 也不顾庄晚在, 那只手便不老实地从桌下伸了过去。
孟庭许脸色一热,横了眼秦淮川。偷偷摸摸的, 竟做坏事。
秦淮川觉得有趣,想欺负他。
便说:“反正闲来无事,这会子也出不了门,不如凑四个人打牌好了。”
庄晚道:“我倒行,就是不会你们广东麻将。”
孟庭许哪有什么心思打麻将,只说:“我不怎么会。”
秦淮川问:“上回不是教过你吗?你明明会,还说不会。是不是不想跟我玩, 只想同庄晚一块玩?”
被他一说, 孟庭许有些不好意思:“你又胡说,上回你在车里匆匆讲了一遍, 那会儿有急事要办,都这么久了,我也记不住。”
庄晚说:“其实我能看懂,要不我来教你?”
两人一起看向他,都在等着他开口。孟庭许只好说:“那输赢该如何?”
秦淮川道:“这个好说,也不叫你们输了吃酒,输钱就得了。”
明知他没什么钱,还非要输钱,孟庭许望着秦淮川,又开不了口,只得硬着头皮应下了。
吩咐管家把麻将取了出来,洗好牌,孟庭许刚坐下,范文生就丧着个脸也坐了下来,叹道:“哎呀,我手气是最差的,爷还非得让我来打牌。”
庄晚笑了声:“这也不一定,万一今日财神爷眷顾你了呢?”
孟庭许愁眉苦脸的,垂眼看了看面前的牌,一头雾水。
这时,管家忽地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