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你马甲掉了—— by秋沉水

作者:秋沉水  录入:04-09

他开始删删打打地敲键盘:
“对不起,我之前的语气好像有点冲。这明明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我的不对,结果却是你给我道歉,怪不好意思的。你以后想说啥就说啥,不想说就不说,不用顾忌什么。”
他想那人可能回房就睡,不会看消息了吧,却还是抱着手机等回复。
然后他就看着那人昵称下方的“正在输入中”挂了掉,掉了挂,反复三四回,最终发来一个字。
齐客:嗯。
原定的去看露丝计划仍旧照常进行,为期三天两夜,周六去周一回,松下客成员自愿参与。
费列莱周末得回家一趟,向之、小新和老度也各自有差事,是故队伍人并不多,只有齐客、沈问津、木子和露娜四人。
露丝多请的那一周假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恰巧碰上秋收,再加上爷爷逝世得突然,家里许多事情需要料理,人手不够,于是多留几天。
松下客众人这一去,一是想帮衬着干点农活,二是宽慰一下露丝,三则木子恰好有一美食探店视频可以在那附近拍。
他们已经提前与露丝沟通好,确定了住宿安排。露娜和露丝睡一间房,剩余的三个大老爷们可以在附近的宾馆凑活两晚。
露丝的老家盖了三层,吊唁的人早在几天前就踏过了门槛,此时并没有什么宾客来往,偌大的楼内就显出了几分人走茶凉的空荡。
院子里圈了块地,看得出是养生禽的地方,此刻却只剩了些没吃干净的、快和沙土融为一体的菜叶。
露丝小时候父母工作忙,她是被爷爷奶奶抱在怀里养大的。小不点扎着冲天辫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同老人很亲。
露娜虽只与露丝共事了一年,关系却好得像一个人,假期时被她带来老家做过客。小姑娘见了物是人非的此情此景,不免有些伤怀,上楼后拉着露丝和奶奶红了眼圈。
露丝的父亲和姑父在田里干活,妈妈和姑姑去市场买东西,屋里只剩了露丝和奶奶。齐客等人便说让露娜留下陪她们,其余三人下地帮衬着些,露丝拗不过他们仨,轻轻嘟囔了句:
“哪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
“瞧你这话说的。”木子冲她眨了下眼,“我们又不是来做客的。平常都说什么‘松下客是一家人’,怎么的,现在就不认了?”
奶奶的精神好了一些,坐在摇椅里看着他们说话。
可能老年人早早预料到了生死,也经历过许多段或长或短的告别。他们花上了大半辈子的时间适应身边人的来去匆匆,于是面对至亲的辞世时,就显得没有那么哀恸。
奶奶照常吃照常睡,只是话变得少了些,发呆的时间变得长了些。
你能听见她突然用方言叫了一声什么人,却没听着回应,而后蓦地滞在了从窗户斜斜射进来的阳光底下,像是才意识到那人不在了,从眼眶里舍出几滴干涸的泪。
此时人多热闹,奶奶被人群簇拥着,看起来高兴了些,顾不得发呆。她努力用普通话说了一句什么,只是夹杂着五分的口音,众人没能听懂。
露丝帮忙翻译了一下:“奶奶说,看到我有这么多好朋友,能来家里看我和她,她特别特别高兴。但是田里就别去了,你们看起来也没干过什么农活,一个不小心把自己伤去了倒不好。”
奶奶在旁边慢吞吞点着头。
露丝又补了一句:“再说了,我们这儿的农活其实挺杂的。那些花力气的已经干完了,剩下的是一些精细的收尾工作,需要一定经验,你们应该帮不上什么忙。”
众人于是放弃了帮忙干农活的打算,陪着奶奶聊起了天。
奶奶关心露丝的工作环境,问的都是些“露丝工作的时候怎么样啊”“有没有给你们添麻烦啊”诸如此类的问题。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给露丝夸赞得举世无双,奶奶的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时候能从眉梢眼角隐约窥见几分年轻时的影子。
众人帮忙打扫了一下家里的卫生,又承包了今日的晚饭。
大家在一块儿时有说有笑,像是刻意往家里添上些喧嚣与吵嚷,好叫人多留意着世间,少去牵挂前尘;但分道扬镳后,齐客他们三人打车回酒店时,话肉眼可见地少了很多。
沈问津有些唏嘘,叹了一口气,说:“年老了是真的经不起折腾。露丝爷爷之前身体挺好的,没想到就是这么摔了一觉,过了几天就没了。”
“就是说呢。还有,露丝他们家里氛围好像也有点怪。”木子说,“我不是背后议论人,就是有点气不过。露丝她那姑姑看起来挺客气,但说起话来夹枪带棒的,明里暗里挤兑露丝和她妈,说她自己儿子如何如何,又说露丝这么大了还不找人嫁了,再老了担心没人要。”
他话音一转,又道:“不过津哥你饭桌上那句真够帅的,什么‘露丝现在赚的够养活十个她了,用不着无关人等瞎操心’,听得我很想跟一句。但看她姑姑脸有点绿,毕竟在别人家,还是不能太随心所欲,就没说出口。”
齐客一如既往地不吭声,只是偶尔会点点头,“嗯”一下。
向之作为公司的财务总管,已经提早在网上预订了一间大床房和一间双床房。三人下了车,来到酒店前台办理入住。
木子很有打工人的自觉,准备和沈问津挤一屋,把更宽敞的空间让给他们老板。前台登记双床房的信息,他于是向兜里掏起了身份证,却见老板忽然沉默着转向自己,似是有话要讲。
木子虎躯一震,把将出口的“我和津哥一间”咽回去了。他看着齐客微微蹙眉,问:
“听小新说……你好像晚上有点打呼噜?”
木子瞪圆了眸子,下意识想说“我可没有,那龟孙污蔑我”,但对上老板轻轻眨了眨的眼,他莫名顿了下,这句话在舌尖翻腾了一圈,变成了:“可能是吧。”
木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住进了大床房,刷牙的时候还是有点懵。他皱眉思索一阵,戳开小新的聊天框,叼着牙刷戳键盘。
木子:你跟齐哥讲我晚上打呼噜?
小新秒回:我好冤。我明天就去哭长城。
木子咬了一下舌头,差点把满嘴的泡沫咽进肚子。
既然小新没讲……那就是老板撒谎。
可是老板为啥撒谎?

第46章
宾馆矗立在城乡交界处,旁边是一块很宽的田。刚经历了一番秋收,此刻露着斑驳的地皮,空旷得能作飞机场。
沈问津打开了窗户,俯身向外看了一会儿。
这儿的夜晚星火不亮,孤零零的路灯立在小道上思考人生。偶尔有车驶过,开的远光,直愣愣冲过玻璃的时候,会照得楼上的人眯起眼。
屋里有那么一瞬亮如白昼,又很快地昏暗下去。
那一瞬间来去得过于匆忙,会令人神思一颤,就好像所有人和事物都被突如其来的大灯照得无所遁形,包括心底那点连自己也没猜透的念想。
沈问津转过身的时候,齐客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一声不吭地站在桌前摆弄手机。
他看起来有点无聊,手指翻飞,在各个app之间飞速切着。
不在工作,也不在娱乐,像是……仅仅为了找点事干。
沈问津注视了一阵,背后又有车开来,大灯打到了窗玻璃上。
他看着齐客的身子被暖光裹进去,忽然开口说:“你今天洗澡吗?”
声音很轻,随口一问。
其实这是句废话。
如今虽已到仲秋,天气凉了些,但今儿急匆匆赶路,又帮着露丝收拾了家,身上或多或少出了一点薄汗。
更何况齐客有着天天洗澡的习惯。
沈问津这么想着,撑上了窗台,果然听见齐客沉沉应了一声:“嗯。”
“你先洗?”沈问津问。
齐客从手机里抬起头,摁灭了屏幕,说:“你先吧。”
宾馆设施不那么新,卫生间有点老旧,但好在喷头水流挺大,热水不断,洗起来很舒服。
浴室水汽蒸腾,沈问津抓着一侧的肩,活动了两下胳膊,在心里盘算着明天的安排。
露丝说三公里外有座山,是个3A级景区,山上风景挺好,枫叶红了一半。沈问津好久没爬山,兴致被露丝说得勾起来了,就想着明天去看看。
上午去,下午回,傍晚看木子拍探店视频,一天的生活挺充实。
他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去,垂头找一次性拖鞋穿。头发半湿不干,往下漏了一点水,在衣服上洇开几道水痕。
乡下的鸟虫比上海城区多一点,时而能听见一阵阵树上树下的蛩音,这会儿似乎叫得更欢了些。
沈问津听着一只鸟两条虫合奏交响乐,“啧”了一声,趿着鞋子走到行李处,余光瞥见齐客坐在角落的小沙发上,抱着笔记本打字。
沙发旁边是并排的两张床。
沈问津擦着头发的手一滞。
虽然觉得老板不会计较这些,但出于礼貌,他还是问了句:“你睡哪儿?”
齐客没抬头,只是敲着键盘的手停下了,沉默几息,果然说:“看你。”
沈问津于是挑了最外边的那张床坐了上了,头发已经被擦得半干,他便没有再管,收拾完东西,躬身刷起了微博。
可能是鸟虫合奏的交响乐太过欢快,沈问津有点刷不进去。他的余光又落在角落里静静打着字的人身上,犹豫一阵,决定和老板报备一下行程。
“老板。”他开口,“我明天去露丝说的白峰山逛逛。”
齐客的眸光从角落飘过来,没应声。沈问津继续说:
“上午去,下午回来,然后和你们一块儿去探店,不会耽误拍摄。”
齐客敛了眉眼,继续敲起了键盘。沈问津正准备继续刷手机,忽听老板问:“你一个人去?”
沈问津“嗯”了一声。
计划里是一个人去,但多带一个人他其实也不介意。况且在这儿人生地不熟,多一个人作伴也挺不错。
他这么想着,揣度着老板的意思,又问了一声:“你要去吗?”
然后不待齐客回答,就自作主张地替他安排了——
“要不然你也去吧。”他说,“我刚刚上微博搜了下,景色真的挺好的。”
齐客的腿往外支了一点,沈问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从这个动作里看出了“老板似乎挺满意自己的回答”这个信号。
他把腿从床下收上来,盘腿坐着,片刻后听见他那满意的老板说“好”,又说:“帮你试毒。”
“什么?”沈问津没听明白。
“午饭。”齐客言简意赅。
这回沈问津听懂了——
头一次来,对周边的店铺不熟,自己不一定能找到合心意的午饭,可能会饿肚子。把齐客带在身边,他可以帮自己挑些自己爱吃的。
说来奇怪,齐客似乎每回都能从一堆自己接受无良的食物里拣出点能吃的来。
午饭有了着落挺不错,就是……
“试毒”俩字是不是有点过于形象了?
沈问津想说谢谢又想笑,一时不知先做哪样,结果谢到一半就笑起来了,尾音拐了好几道弯,和窗外的交响乐混杂在了一起,成为了第四声部。
齐客挑着眉看他,表情一言难尽,介于“有这么好笑”和“有点想逃”之间,五官略微扭曲,沈问津抬头一看,笑得更厉害了。
齐客:……
沈问津这一笑却没收住气,一个不留神打起了嗝。
……人果然不能太乐。
然后他看着齐客偏开头,从喉咙里滚出了一声闷哼。
“你嘲笑我?”沈问津瞪大了眼,气势汹汹,汹到一半却又“嗝”了一下。
“……”
齐客想说“没有”,但“没”自刚出口就破了功,干脆自暴自弃地放开了声。撑着沙发的手皮肤很薄,显出了些青筋。
他捏了下喉结,笑着把笔记本挪开,兀自站起来,向桌上拿了一瓶矿泉水,走到床边递给青年。
“喝点水压压。”他说。
沈问津瞥他一眼,伸手接过水瓶,目光顺着那人骨骼明晰的手往上移,和老板微微弯着的眼撞在了一起。
男人的眼底映着床头灯,笑意湾在很浅的地方,浅到能被光照到,一眼就能看清。
老板很高兴。沈问津想。
而自己……可能因为方才痛痛快快笑了一阵,心情也不赖。
心情不赖的沈问津当即设下了七点半的闹钟,并和齐客约定——
明早七点半必起床,谁起不来谁是狗。
然后第二天七点半,齐客站在床边,看着呼呼大睡的沈问津和床头一直唱歌的手机,陷入了对人生的思考——
沈问津吹牛不打草稿不要紧。
要紧的是,自己居然信了。
他有些一言难尽地瞪了会儿变成狗的青年,伸出手去,准备把他手机上设着的闹钟关掉。

沈问津在梦里被人追着骂。
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睡前心心念念周日中午要发的视频,这一觉就睡得不是很踏实。
梦里黑粉有点多,不止骂他视频质量低,还骂他博流量,骂他曾经不踏踏实实拍戏,甚至把他的微博小号扒了出来,从头到尾一条条数落。
骂到一半,天边传来了一阵流水声,伴着欢悦的莺啼鸟鸣潺潺而来。骂声渐渐被水声掩盖,梦里的自己也逐渐心平气和下来,过了好一阵才发现——
那是自己定的闹钟。
这就七点半了啊……
困得很,脑子还是昏的。
他这么想着,睁开眼,准备摁掉闹钟,却看见一片影子轻轻晃过来。而后大概是发现自己醒了,它顿了一小下,继续若无其事地往旁边落下去。
闹钟停了。
沈问津怔了几秒,蓦地反应过来,那片影子是齐客的手。
窗帘不厚,规规矩矩拉着,挡掉了一小部分光。那只手修长宽大,被暗色压得看不清细节,只能瞥见不甚明晰的轮廓。
昨晚他玩着手机睡着了,手机就被丢在了枕头旁边。齐客的手落下来关闹钟的时候,和他的脸凑得很近,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头发被轻轻蹭了一下。
木质香和自己的鼻息纠缠在一起,片刻后又错开。
他眨了一下眼,抓着被子坐起来,问:“几点了?”
声音有点哑,还带着晨起时不甚清醒的黏糊劲。
面前被递来一瓶水。
他滞了两秒,接过水灌了一口,就听齐客站在他的床前说:“七点三十三。”
大概是怕自己没听懂,这人没装哑巴,又很快地补了一句:“闹钟响了三分钟。”
沈问津:……
大学的时候,他们宿舍有个舍友,每天定六点半的闹钟嚷着要早起,结果闹钟闹醒了寝室所有人,除了那舍友自己。
最后他遭受了全寝室的口诛(骂人)笔伐(发朋友圈),痛定思痛,终于改掉了他那假努力的破毛病。
自己这会儿的行径与他那大学舍友无异。沈问津有点不好意思,抓了把头发,低低说了声“抱歉”。
齐客没应,片刻后问:“还困么?”
沈问津一五一十地说:“还有点儿。”
“再睡会儿?”
“还是不了。”沈问津思索片刻,摇摇头说,“昨晚说好了七点半不起是小狗。”
“是么?”齐客挑了下眉,“可是你本来就没准时起来,已经是小狗了。”
沈问津:……
“不如多睡会儿。”齐客煞有介事地评价。
沈问津:……
沈问津咬牙切齿地抓起枕头,振臂一挥,抡了个半圆往那人身上砸,被齐客稳稳当当接住了。
可能是这一扔的动作活动开了身子,也可能是被气着了,沈问津彻底清醒,想睡也睡不去了。
双床房与大床房并不在一层,沈问津临走时才想起了木子的存在,问了一嘴:“要不要问一下木哥?”
“他在睡觉。”齐客说。
“也是。”沈问津点点头,“让他好好睡吧,别吵他了。”
于是当木子浑浑噩噩地于十一点醒来,点开老板的微信框,发了一条“下午啥安排”过去时,很快收到了一条语音条。
他语音转文字了一下,看见那边说的是:“木哥我们在白峰山,下午你自己安排吧,傍晚我们回来,再去拍探店视频。”
木子一愣,不明白自己不过一个人睡了一晚,怎么就被大部队抛下了。
他于是仔仔细细读了这段话,试图从中挖出些信息,忽然觉得有点不对——
这口吻……不像老板啊。
他对着那白色的语音条瞪了会儿眼,点了上去。
沈问津清朗活泼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了出来。
看着对话界面最上方“齐哥”俩字的木子:……
好像被孤立了。
但他没有证据。
白峰山很高,山上种了好几片枫林,此刻漫山红叶黄花,夹杂着还没完全褪尽的绿意,颜色很热闹,显出了几分秋天特有的烟尘气来。
周日人不少,熙熙攘攘地往台阶上涌。沈问津刚到山脚就犯了懒,抬着脑袋看了眼望不到头的峰顶,磨磨蹭蹭地不想上。
齐客顺着人流往前走,被他揪到了道路旁边。他背着人群,指着不远处的缆车和他老板打商量:
“坐缆车。我请你。”
齐客沉默几息,喉结动动,从里边滚出了“哼”的一声,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嘲讽。
沈问津拽了下他的书包带儿:“?你什么意思?”
“你说的要爬山。”齐客瞥他一眼,“‘爬’这个词从何而来?”
沈问津:……
沈问津觉得齐客可能还是装哑巴更可爱一点。
齐客犀利地评价完,迈着长腿连上了两级台阶,吓得沈问津再次一把揪住他,连放四个问句:
“你去哪儿?真不坐缆车?真不为我这种老弱病残考虑考虑?要真爬上山顶我还不废了?”
齐客站在两格台阶上,垂着头回身看过来。可能是问题太多了吧,他一时有些无从回答,于是沉默了几瞬。
树头的一片梧桐叶被秋风吹落,飘摇着砸到俩人之间的地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片刻后,他终于开口:“去坐缆车得走这条路。”
声音很轻,语调迟缓。
沈问津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几丝无可奈何的味道。他“噢”了一声,讪讪松开那人的书包带儿,咳了两声试图缓解尴尬:“那什么,那你带路吧。”
身旁行人来来往往,俩人重新混入了人流,一前一后地走至目的地,买完票,排上了坐缆车的队。
沈问津在队伍里等得无聊,抬头看见一片翩跹着落下来的红叶,遂快准狠地出手给它擒住了。
他正想和前边人炫耀自己的手速,还没开口叫“老板”,就见齐客转过了头。
“你……”他说了一个字,而后像是没措好辞,并没有接着往下讲。
沈问津捏着红叶等了会儿,没等到下一个字,遂催了催:“我怎么了?”
齐客眉心拢了一下,迟疑着把后半句话讲完了:“要是我执意不坐缆车,你就跟着我爬山?”
“嗯?”
“听你方才的意思,你并没有独自坐缆车的打算。”
他把最后的一截“就好像离不开我”咽了回去。
沈问津觉得齐客的关注点有点偏,但他仔细回想了方才情急之下蹦出的四个问题,竟发现——
话里话外都是拉齐客和他一起坐缆车,好像真的没考虑自己一个人坐车,让齐客爬山的可能性。
默认了俩人得一起行动。
沈问津哑然片刻,想出了些合理的理由。
“那肯定啊。”他说,“哪有员工自己坐缆车,让老板啃哧啃哧爬山的。况且咱俩一起来的嘛,肯定是一起行动比较好。”
齐客盯了他一会儿,什么也没说,把头转了回去。
他的瞳色很深,天光偏又在最深处镀上了一抹亮色,直愣愣盯着人看的时候,会给人一种了悟的感觉。
沈问津一滞,无意识地捻着红叶柄转了一圈,待被西风吹得乍然回神后,才发现自己忘了炫耀了。
算了。他想。
他和齐客挨得很近,差了一个发顶的身高差就显现了出来。木质香从不知何处往外涌,沈问津松松抓着红叶,倚上了旁边的栏杆,忽然问:
“你平常用的什么香水?”
“我?”齐客微微侧了一点头,说,“不用香水。”
“不可能。”沈问津蹙着眉,“那你这香味儿哪儿来的?闻上去还挺像阿玛尼的一款。”
齐客抿了下唇,眼看着就要回答,沈问津抢先一步说:“别扯些有的没的,你高中的时候就没有这味道。”
这句话说完,俩人俱是一愣。
因为它真的很有沉淀着的故人旧事的味道,又和轻飘飘的气味挂上了钩,一轻一沉辗转缠绵,就荡出几分旖旎的颜色来。
不过没愣多久,沈问津就听齐客道:“可能是衣柜里的檀香包。”
沈问津还想说点什么,队伍已然到了尽头。前边的工作人员挥手叫他们准备着,沈问津于是把将出口的“那你改天送我一只”咽回去了,看着一只空缆车滑过来,而后和齐客一起坐了上去。
缆车下风景如画,只是上山的时候脸冲着山顶,若想从高处往下看,得把脖子转半圈。
沈问津攥着扶手扭过身,脸朝外边兜风,默不作声地看了一阵,倏然开口:
“露丝真没说错,这儿的风景确实不错。”
声音不太响,被迎面而来的风一吹,就这么消散在空气里了。
是故齐客没听清,问:“嗯?”
“我说。”沈问津拣着话里的几个字重复了一遍,“风景挺好。”
他说完,觉得脖子扭得有点酸,于是转过了脑袋。
齐客脸冲着前方,虚虚靠在缆车的椅背上。看见青年转过来,他也略略偏了一点头,没装哑巴,而是接了一句。
“和蘅山挺像。”他道。
蘅山是青州边沿的一座山。
“是么?”沈问津问。又说:“好久没去了,但这儿比蘅山好,蘅山没缆车。”
“现在有了。”
“你去过?”
“嗯。”
那种故人旧事的沉淀气息又浮起来了,大约因着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地界,还腿不着地地飘在天上,岁月恍惚感较之先前就更甚,令沈问津的心没来由地一漏了一拍。
可能是不想被齐客察觉到吧,他状若无事地接了齐客的那声“嗯”。
“什么时候去的?”他问。

微风从缆绳上滑下来,夹杂着空气里的湿意与草木香。
沈问津松松抓着扶手,靠上了椅背,听见齐客说:“上上周末回青州的时候。”
“去那儿干什么?”沈问津顺口问。
齐客的手肘搭上了椅背的边沿,沈问津似乎能感到那人的体温靠过来了一点。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是错觉。缆车空间挺大,他们一左一右坐着,俩人间仍旧隔了不算窄的一段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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